凝固的鲜血几乎将长公主莹白的右肩整个糊住,乍一看去,触目惊心。女魔头将药酒倒在布巾上, 打算从最外围开始为她清理伤口。“会有些疼, 你忍着点儿。”下手之前, 女魔头又好心提醒了长公主一句。大冬天的,冰凉的布巾刚一碰到长公主的肌肤, 半昏迷的长公主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只给自己处理过伤口的女魔头下意识住了手, 还以为是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人家,静默地盯着长公主看了片刻,见她又没动静了, 犹犹豫豫好半天,才放轻手脚再次试探着去帮她擦拭伤口。几次三番过后,长公主渐渐适应了这个温度,女魔头放心的开始帮她清理伤口。然而, 好景不长,外围的鲜血清理干净之后,浸过药酒的布巾堪堪碰到伤口,长公主忽然痛苦的呻.吟起来。女魔头再次僵住,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长公主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因为太过用力,本就变得煞白如纸的小脸,泛起病态的青白色。见状,女魔头没有多犹豫,挽起自己的一只衣袖,然后伸手捏住长公主的下颌,将纤细皓白的小臂主动送到了长公主嘴边,“再忍忍。”说罢,女魔头再次拿起布巾,继续为长公主清理伤口。药酒碰到伤口的灼痛感痛彻心扉,长公主死死地咬住了女魔头的小臂,光洁白皙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至于女魔头大约是疼惯了,只微微皱起了眉心。凝固的鲜血很快被擦干净,一指长的剑伤深可见骨,在长公主细皮嫩肉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丑恶的伤痕。布巾离开伤口的那一刻,长公主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同时松开了女魔头的小臂。女魔头不在意的放下衣袖,从托盘里拿过伤药,轻轻涂抹在长公主的伤口上。望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女魔头的潜意识让她认定这样丑陋的疤痕不应该出现在这般娇嫩美好的肌肤上,不由得暗下决心:会尽力帮她治好,不会让她的伤口留下难看的疤痕。上完药,包扎好伤口,女魔头写了个方子交给明月宫的宫女,让她们照着去煎药。宫主亲自下山劫人,又独自带回自己的住处,本就让人怀疑此人来头不小。如今,吃饭喂药,宫主更是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很难不惹人猜测此人到底是何身份。然而,习惯独处的女魔头全然没有这个意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午后,陆右使和一中年妇女终于耐不住,亲自前来拜访女魔头。听到宫女禀报,女魔头出了长公主的房间,轻轻带上门后,转身返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宫主。”“表姐。”“姨娘,阿离。”女魔头走到上位,先行坐了下来,“请坐吧。”陆姨娘并未依言坐下,陆离倒是不管不顾的想要坐下。陆姨娘一把拉住自家不懂事的女儿,在厅中站得笔直。陆姨娘看向女魔头,摇头叹息道:“你还是去了。”几天前,长公主和亲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宁国,陆离下山采买的时候,无意间听人提起,回来后,直接就禀报给了女魔头。等陆姨娘匆忙赶来,女魔头已经听陆离讲完了前因后果。陆姨娘曾以兹事体大,劝说女魔头不要插手,否则明月宫一定会被各方势力盯上。到时,寻来明月宫的官兵必然不会是酒囊饭袋,再想像以前那样用计伏杀就难了。女魔头道:“人我已经劫回来了,多说无益。”闻言,无处撒火的陆姨娘愤恨地瞪了陆离一眼,责骂道:“叫你多嘴!日后,要是因为此事给明月宫招来灾祸,我看你还敢不敢犟嘴。”陆离不以为意,“娘,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大姨娘创立明月宫的时候,可没说公主不能劫。如今,长公主有难,我们同为女子,就该果断的站出来帮自己人。”陆姨娘气得脸都绿了,“你荀姨娘去世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你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陆离狡辩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荀姨娘留下的规矩条条都是她心中所想。”“你!”陆姨娘伸手就要打她。“好了。”女魔头出言制止了争论不休的二人,“事已至此,有斗嘴埋怨的工夫,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阻止官府的人找来。”陆姨娘深吸一口气,“我会让人加强戒备的,也会让人在山道上布下陷阱,只希望明月宫能平安度过此劫。”女魔头点点头,道:“一切就按姨娘的想法去办吧。”陆姨娘继续谏言道:“宫主,恕我多嘴,我以为您不该和长公主走的太近。现如今,您的种种反常行为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而大家还都不知道长公主和亲一事,所以,暂时没有往那方面想,一旦消息传开,长公主的身份就包不住了。”女魔头不解道:“我不明白,长公主的身份传开了又能如何?”见她似乎真的不明白,陆姨娘急道:“会引起恐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身负和亲使命的长公主意味着什么,官府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大渝人更不会善罢甘休。如今的明月宫岌岌可危。”“我还记得,娘告诉过我,她创立明月宫的初心为的就是替这世间所有身负不公的女子讨个公道。”女魔头看向陆姨娘,平静的反问道:“如果我们次次都因为牺牲她一人,从而换取其他更多人的利益这个理由妥协,明月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陆姨娘一噎,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女魔头又淡淡补了一句,“做好解散明月宫的准备,着手安排后路吧。”“宫主,”陆姨娘急了,“万万不可!!”女魔头疲惫的摆摆手,“不必多言,退下吧。”陆姨娘坚持直言道:“她身份特殊,宫主将她与其他人隔离开来也没有错。但姨娘提醒你一句,过几天,等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立刻送她下山。”说完,不等女魔头再说些什么,陆姨娘转身拂袖而去。“表姐,我们就先退下了。”陆离俏皮的冲女魔头眨了眨眼,转身跟上了陆姨娘的步伐。出了女魔头居住的小院,方才还一脸痛惜的陆姨娘轻快地扬了扬嘴角,“我就知道像她这般认死理的人,只要听到消息,一定会下山劫人。”陆离收敛了少女般明媚的笑容,幽深的目光里泛起一丝嘲弄之色,“她什么心思还不好猜么?真真是傻得可爱。”陆姨娘与她相视一笑:“之后的事情,就按她说的办,戏要做够做足。”陆离自鸣得意道:“演戏我最在行。”陆氏母女走后,女魔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以手肘撑着额头,偏头看向不知名的某处,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这般独自待了一小会儿后,女魔头缓缓收回视线,起身再次去到了隔壁房间。女魔头不习惯别人伺候,院里也没留人,事事都得亲力亲为。索性,女魔头生活简朴,自己一个人完全应付得来。只是,如今院里多了位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公主,一贯随性而为的女魔头隐隐犯起难来。女魔头常年一个人待在明月台,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琼华长公主响当当的名头,她并非没有听说过。倾国倾城、才艺双绝、温婉尔雅、颖悟绝伦......再多溢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琼华长公主在宁国百姓心目中尊贵高洁、举世无双的美好形象。女魔头自认为和长公主云泥之别,因而,一时之间,简朴惯了的女魔头想不明白像长公主这样犹如翡翠玉瓷般的人儿得照顾到怎样精细的程度,才能确保她真的脱离生命危险。因为就目前来看,长公主伤得不算轻,喝了药,也退了高热。只是,体温却一直处在低热状态,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女魔头凑到床边盯着睡得并不安稳的长公主思忖片刻后,出门打了盆冷水来,用浸了布巾的冷水一遍遍帮长公主冷敷退热。折腾了大半天,长公主终于退热了。等女魔头再次给她换好药,喂了粥和药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做完这一切,安下心来的女魔头打算回屋睡觉。然而,她刚一从床边起身,还没来得及向外迈出一步,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握住。“别走,别走......”女魔头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去,只见床榻上的长公主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黛眉紧锁,艳绝天下的小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母妃,别走,别......别丢下琼华一个人,我怕。母妃,我害怕......”伴着喃喃呓语,长公主的神情越发痛楚,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4 11:37:14~2019-12-25 18:0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吉me 7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5章 (古)美人落泪,楚楚可怜。即便女魔头心如顽石, 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她回身在床边重新坐了下来, 然后反握住长公主的手, 主动出言安慰她道:“别怕,我不走。”长公主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拉住了女魔头的手。许是女魔头温暖柔软的掌心给了深陷梦魇的长公主坚定的力量,渐渐的,长公主竟真的舒展了眉头, 呼吸清浅的睡了过去。安静的等了好一会儿,见长公主彻底从梦魇中走了出来,女魔头开始试图抽回手,她先是轻轻一用力, 紧紧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却纹丝不动。女魔头只得加大力气, 然而, 她的动静一大,睡梦中的长公主立刻便有了反应, 跟着加大力度握住了她的救命稻草, 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去。两次尝试无果,女魔头又不想惊醒长公主,只得乖乖呆在原地, 继续保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夜还长,坐得笔直的女魔头渐渐放松了身体,背倚床围,缓缓合上了眼。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女魔头就醒了,下意识一低头,发觉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女魔头抬眸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料想长公主也快醒了,便打算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她才刚要有所行动,床榻上的长公主眉心微动,悠然转醒。长公主大约是迷糊了太久,甫一睁开眼,一时没想起来今夕何夕,而自己又身处何地。猝不及防地对上长公主迷惘懵懂的眼眸,女魔头心头一跳,做贼心虚一般,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起身便打算离开。“等......嘶......”长公主似乎不小心扯到了右肩的伤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女魔头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的脚步忽地一滞,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长公主不动声色的扬了扬嘴角。“谢谢你。”长公主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清澈的眸底犹如倒映着星辰大海一般纯净,她再次轻轻说道:“谢谢你。”女魔头不好继续甩手离去,静默片刻后,回身看向了长公主,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口吻说道:“是我劫了你。”“我知道。”长公主平静的说道。女魔头微微一怔,明月宫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怎么样,即便她们打着为天下女子争一个公道的旗号,也还是有很多很多女子对她们如避蛇蝎。虽然女魔头自己并不能理解那群害怕她们的女子是何想法,但事实就是她们带回来的女子中,不乏有人对她们惊惧交加,那眼神就好像她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似的。再一联想到昨日,长公主为了不被她劫走,转身就往两方交战的中心地带跑去,女魔头自然而然的以为长公主也很怕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女魔头企图再次证实心中所想。虚弱的长公主左臂用力,支撑自己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然后,有气无力的回道:“知道,明月宫宫主。”女魔头不死心,接着问道:“那你可知明月宫宫主在江湖上的称号?”“知道,”长公主回答的依旧很平静,“江湖人称女魔头。”“......”女魔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的感觉。“既然你知道,何故向我致谢?”女魔头不解道:“你应当不想让我抓来这里才对。”闻言,长公主忽然哑然失笑道:“看来,连你也被骗到了。”女魔头蹙起了如远山般悠扬舒朗的黛眉,目光深沉的看向了长公主。长公主出言解释道:“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作为公主,我从小便享受着世间最好的一切,如今,国家有难,我理应身先士卒。”长公主顿了顿,缓了口气后,哀伤的语气里多了一份不认命的倔强,“但同时,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作为女子,我真的不想成为朝堂之上那群男人手中无足轻重的牺牲品。我只想和弟弟好好活下去,简简单单的活下去。”起初,女魔头在心底设想的正是和亲一事,长公主自己是不愿的,迫于无奈才会答应下来。因此,她才会在听到消息之后,决定按照明月宫的立身之规,亲自出手将长公主劫回明月宫。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长公主会对她这般坦诚。长公主沉吟片刻后,接着道:“所以,出宫之后,我派人悄悄打听过明月宫。得知明月宫并不像江湖上传言的那么可怕,反而一直在为天下女子努力争取一线生机。正巧去往大渝的途中,必然会经过苍城山。那时,我就在赌,赌明月宫的人不会因为我公主的身份,就直接放弃我。幸好我赌对了,你真的来了!”听完长公主的肺腑之言,女魔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劫后余生的长公主却显得有些兴奋,原本苍白的脸色无端染上了一层绯红,有种病态的、别样的美。“当时,你以一敌三,想要顺利从他们手中救走我,很难。我心中着急不已,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后来,我急中生智,主动从他们的控制圈内跑了出来,等着你先一步追上来。幸好你及时赶到救了我。”说到此处,长公主发自内心的笑了笑,甚至连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其实,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一心想要被你救走。现在想想,他们应当也以为我是不愿被你劫走,所以才奋力想要逃跑。”长公主正说得开心,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蓦然沉了下来,“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把所有的罪责归咎到你们明月宫身上。对不起,是我连累......”不知为何,方才听她连说了两遍“幸好、幸好”,女魔头心里就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如今,又听她说起“连累”二字,女魔头的恻隐之心隐隐开始作怪。她突然出言打断了她,冷声反问道:“如果,昨天我没去呢?”长公主一愣,目光变得茫然又无助,像极了被遗弃的小女孩。女魔头将心一横,锲而不舍的问道:“如果,昨天我没能从黑衣人的剑下救下你呢?”长公主醒了神,无声的扬了扬嘴角,苦笑道:“那就是命。老天不想我活,我便只能认命。”闻言,女魔头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了,她定定地望着长公主眸子里深不见底的无可奈何,一字一顿的说道:“既然你认为是我救了你,从今往后,你的这条命就是我的,不再属于老天爷。”长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像个疯子一般,神情又惊又喜,“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的这条命只属于你,不属于老天爷。”女魔头原本只是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轻易说出认命二字,谁知,当长公主无比虔诚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之后,女魔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变味。只见女魔头颇为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你继续休息,我去打盆水来。”“好。”长公主乖巧的应道。女魔头离开后,长公主脸上温和有礼、人畜无害的娇笑尽数收敛。她先是低头瞄了一眼右肩包扎好的伤口,不以为意的神情就仿佛伤口长在别人身上。荀紫瑛心太软,比想象中还要容易取信。长公主很快在心底对女魔头有了更近一步的认知。这样的对手,不知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敌人好对付了多少倍。念及此处,长公主不由得放松了心弦,整个人向后一靠,慢慢合上双眼,淡定的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女魔头就端着热水回来了。听到声儿,长公主在睁眼的一霎那,眼角眉梢立刻便浮上了清浅近人的笑意。此刻,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女魔头。女魔头目不斜视地走到床边,尽量不去触碰长公主犹如实质的目光。走到床边后,女魔头将水盆放在矮几上,用温水浸湿布巾,拧干后,递给了长公主,“擦一下吧。”长公主没有伸手去接,反而主动将脸颊凑了过去,“我一只手不太方便,麻烦你了。”女魔头只当她是被人伺候惯了,并未多想,在床边坐下之后,手执温热的布巾仔细帮她擦脸。近在咫尺的距离,长公主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女魔头,清冷绝尘的样貌、孤傲超然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表下,是一颗真正纯粹无暇的心。然而,在世人眼中,她是武功深不可测、行事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她,世人眼中尊贵至极、单纯至极的长公主,才是真正的杀人如麻的恶魔。看着看着,长公主稍稍有些走神,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嘲弄之色。女魔头敏锐的捕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望着长公主眸底一闪而过的自嘲之色,女魔头不由得蹙起了黛眉。长公主一贯机警,对自己的表情控制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她人面前走神,甚至流露出心底真实的情绪已然犯了大忌,因而,女魔头刚一有所反应,长公主立刻便觉察到了。“紫瑛,”长公主迅速换上温柔又不失妩媚的笑容,“你人真好!”紫瑛......女魔头当场怔住。她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久到就连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了。见荀紫瑛举着布巾的手僵在半空,不明所以的长公主直接上手握住了荀紫瑛的手,然后,控制着她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我感觉这里没擦到。”荀紫瑛尴尬的眨了下眼睛,极其不自在的抽回手,找借口道:“布巾有些凉了,我重新洗一下。”长公主没说什么,一双含情脉脉的圆杏眼饶有兴趣的望着手底下隐隐有些慌乱的荀紫瑛。荀紫瑛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无视长公主丝毫不加掩饰的注视目光。第36章 (古)洗漱完毕之后,荀紫瑛犹豫地盯着长公主的伤口看了眼,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一时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换药的事。长公主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娇笑道:“紫瑛,我是不是该换药了?”荀紫瑛只好点头道:“是该换药了。”说罢,荀紫瑛从斗柜里取出涂抹的伤药和干净的布巾,在床边坐了下来。“会有点疼,你忍耐一下。”上手前, 荀紫瑛提醒了她一句。长公主就像是完全失忆了一般,大言不惭道:“我还不至于那么娇弱。”望着她自信满满的神情,荀紫瑛不由得回想起昨晚,她疼得连牙关都在打颤的场面。荀紫瑛没说什么, 只礼貌的微微一笑。荀紫瑛轻手轻脚地去拆长公主伤口上包扎的布巾。因为渗了血, 再一凝固, 布巾就和骨肉粘连在了一起。荀紫瑛稍一动弹,长公主就忍不住开始龇牙咧嘴, “嘶, 好疼。”“抱歉,我弄疼你了。”荀紫瑛不习惯让别人伺候,也没伺候过别人, 因而,长公主刚一喊疼,没什么经验的荀紫瑛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尖锐的疼痛转瞬即逝,长公主立刻便忘记了方才有多疼, 眉开眼笑的冲荀紫瑛道:“我刚是骗你的,其实只有一点点感觉。”若不是她的脸色跟着苍白了几分,荀紫瑛也许真的就被她看似无比真诚的目光给骗到了。荀紫瑛沉吟道:“不用宽慰我,伤口疼在你身上。如果哪里觉得不适,你尽管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注意不碰疼你。”闻言,长公主长舒一口气,方才故作坚强的笑容瞬间就变得慵懒至极,“紫瑛,你人真好。”荀紫瑛深深的看了长公主一眼,脑海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疑惑,连带着隐隐涌起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来。按说,她贵为长公主,事事都有人鞍前马后,而她不过是做了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她又何故一而再的说出“你人真好”这样让人羞愧不已的言语,尤其是目光还那么那么的真诚。一想到这里,荀紫瑛莫名有些烦躁,回想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荀紫瑛不觉得自己这位鼎鼎有名的女魔头做过什么称得上是“好人”的举动。荀紫瑛没接话,沉默着垂下眼帘,继续帮长公主换药,手中的动作越发轻柔和缓。长公主极其擅长察言观色,荀紫瑛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丝毫不懂隐藏,任何细微的情绪全都被她真真切切地瞧了去。等换完药,荀紫瑛又给长公主端来了清粥小菜。似是怕长公主嫌弃,荀紫瑛先行解释道:“山上不比城里,没有那么多丰富的食材,这几日,只得委屈你将就一下。等过几日,她们下山采买的时候,我会嘱咐她们买些你爱吃的。”“这些我就很爱吃。而且,我身上有伤,正好需要清淡饮食。”长公主莞尔一笑,接着道:“紫瑛,你不必太在意我的身份。如今,这里只有琼华,没有什么长公主。”说到此处,长公主的语气不由得低落下来,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这世上永远不会再有什么琼华长公主。”闻言,荀紫瑛心底那丝疑惑越发强烈,但她既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和人交心,只能应和道:“一定会如你所愿的。”长公主展颜一笑,自我调侃道:“也就你不会嫌弃我太过天真。”荀紫瑛被她澄澈的目光看得心头微微一颤,不自在的偏开视线,道:“我扶你下床。”“嗯。”长公主愉快的应声道:“我应该躺了很久,感觉骨头都酥了。”荀紫瑛道:“半天一夜。”长公主意外道:“居然一连睡了这么久?看来受点伤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荀紫瑛刚走到床边,打算伸手去扶长公主,居高临下的视线正好落在长公主嘴角庆幸的笑容上。荀紫瑛心底没来由地感觉闷闷的,就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堵在心口,不经意间,打破了她心如止水的平静。长公主好似没察觉到荀紫瑛细微的情绪变化,仍是笑盈盈的模样,极其自然地朝荀紫瑛伸出了左臂。望着她娇俏妩媚的容颜,荀紫瑛的心情又转而豁然开朗,顺势伸手揽住长公主盈盈一握的楚腰。长公主将左臂搭在荀紫瑛肩上,尽量保持上半身不动,以免扯到右肩的伤口,然后,缓缓下了床。在桌边坐下之后,长公主瞧着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便道:“紫瑛,你不和我一起吃吗?”荀紫瑛回道:“我未受伤,不用操心我。”长公主沉吟片刻后,恍然大悟道:“看来,明月宫比你方才说的还要更为拮据。”荀紫瑛有些不明所以。长公主目光真诚的解释道:“多一个人吃饭,立刻就会有另一个人被迫饿肚子。”荀紫瑛:“......”见荀紫瑛不说话了,长公主义正言辞的表示:“为了自己能吃上一口饱饭,就让别人饿肚子,我琼华这辈子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荀紫瑛盯着长公主深深地看了两眼,一时间,无言以对。荀紫瑛只得转身出门,去一楼的小厨房给自己拿了副碗筷。再次坐定之后,她给长公主和自己一人盛了一碗清粥。见状,长公主当即眉开眼笑,“太好了,这下我们就都有饭吃了。说真的,我确实感觉有些饿了。不过,幸好我刚才没有一个人吃,不然,即便吃饱了肚子,心里也会有负罪感。”说罢,长公主用左手拿起勺子,心安理得的开始喝粥。长公主的举止太过自然,荀紫瑛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因为她没料到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公主,竟然这般识得民间疾苦。“明月宫弟子不算少,自己动手,还算丰衣足食。”荀紫瑛主动解释道。闻言,长公主抬眸看向荀紫瑛,惊奇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都是明月宫自己种的?”“嗯。”荀紫瑛淡淡点头。长公主更加震惊了,她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还以为是靠打家劫舍。”荀紫瑛早就被世人误会惯了,不管外人说出多么不堪入耳的言辞,荀紫瑛都能淡然面对。只是,这数十年来,还从未有一人是怀着误解她人的愧疚之心,坦诚的向她说起这些。荀紫瑛心情大好,主动开玩笑道:“打家劫舍的来源不够稳定,容易吃了上顿没下顿。”闻言,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要是那些山匪个个都像你一样有觉悟,朝廷每年就能省下不少剿匪的开支。这笔银两要是用于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就会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免于忍饥挨饿和颠沛流离。”荀紫瑛望着眉宇带笑的长公主,心底不由得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宁国的天下若是交给她去治理,不知要比高氏一族那群荒淫无度的男人强上多少倍,而宁国的百姓又何至于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紫瑛,”长公主用左手试着夹了两下菜,都没夹到,自然而然的出声唤道:“我想吃这个。”荀紫瑛迅速收敛了心神,夹了一小片深赭色的小菜,放到了长公主的勺子里。长公主细嚼慢咽的吃完过后,问道:“这个是什么呀?酥脆香甜,还怪好吃的。”荀紫瑛回道:“酱笋。”“酱笋,”长公主低声呢喃了一遍,愉悦的说道:“这个味道,我会记一辈子的。”荀紫瑛道:“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寻常吃食。”听完后,长公主不仅不觉失落,反而越发兴奋:“那我更要好好记一辈子了,不为别的,只为这‘寻常’二字。以后的日子里,惟愿寻常长相伴。”荀紫瑛没再说什么,安静的陪长公主吃饭,认真聆听她的每一言一语。明明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早饭,却硬是被长公主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连带着一贯对饮食没有什么太大讲究的荀紫瑛似乎也尝出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味道。早饭很快便在这般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结束了,饭后小半个时辰,荀紫瑛给长公主端来了汤药,“都是些补血益气、调理身子的药材,不会太苦。”长公主顺从的接过药碗,乖巧的说道:“我能闻出来,确实不苦。”说罢,长公主手执药碗,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疾不徐地喝光了碗里的汤药,那样子仿佛喝的不是药,而是什么琼浆玉露。喝完,长公主邀功似的将碗举至荀紫瑛面前,莞尔一笑,“我是不是很让人省心?”荀紫瑛心头微微一动,望向长公主的眸子里浮起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荀紫瑛接过药碗,轻轻嗯了一声。见状,长公主当即喜上眉梢。她一瞬不瞬的望着荀紫瑛,真挚的目光中充满了无限的期待。“那我......”长公主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是不是可以在这里多留一阵子?”其实,长公主和荀紫瑛心里都很清楚,只要长公主留在明月宫一日,明月宫就永无安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