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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浊之下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1 / 1)

文案:爱和活着是人生最痛苦的两件事。唐岑不知道人这一生究竟会爱上几个人,但他知道有一个人愿意花一生来爱他。陆晟x唐岑→艾森·斯特林x唐岑**注意有抑郁、自杀、出轨、换攻情节。第1章每到寒冷的冬季,蓉城每日的天气都是变幻无常。早晨的天空还是一片晴朗,到了午后,天空又突然变成了浓重的灰黑色,污浊的颜色沉闷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在蓉城市郊一家疗养院的大门前,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轿车在疗养院最南边的那座楼前停了下来,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保镖在车停稳后迅速地拉开了车门。一个看上去三十左右,医生打扮的男人从车里出来,他抖了抖被坐得起了褶皱的白大褂,接过了为首那名保镖递来的资料。保镖见状,又微微弯腰示意他:“何医生,这边请。”“嗯。”何休低低应了一声,又推了推眼镜,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一边跟着前头领路的保镖进了楼。疗养院很安静,走廊里甚至没有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只有淡淡的香薰味道。几人径直上了二楼,领路的保镖在二楼尽头的房间前停了下来,而何休也刚好将他手里的资料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次唐家交给他的资料比之前警方给的多了不少细节方面的数据资料,不过数量依旧非常少,只有薄薄的三四页纸。不过若是唐家和警方能掌握到更多的资料,唐家的小公子也就不会特意请他过来了。身后的保镖静静地站在一旁,何休将手上的资料塞进公文包里,才抬手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叩叩”两声,病房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病房里有几个医护人员正在忙碌,人不少却出奇地安静。而唐家的那位小公子见他进来,也只是站在病床前朝他微微颔首,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透过医护人员走动那时有时无的间隙,何休看见了那只搭在床沿上吊着点滴的手,苍白又瘦骨嶙峋,就像白骨被福尔马林泡过的人皮裹着一样。即使没有见过面,何休也知道躺在病床上的是什么人,但他不清楚此时的情况,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醒着吗?”唐钤偏过头,几不可闻地答道:“麻烦何医生。”那看来人还是清醒着的,但何休并不指望今天能有多少进展。换好了药,几个医护人员沉默地收好东西就离开了。站在床边的唐钤也没有多停留,略带担忧地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就离开了。只是临走前带走了所有的看护,还顺手带上了门。真是体贴的雇主,何休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病房后,何休才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他从公文包里扯出资料,随意地翻了一下后便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桌上。不只是手,躺在病床上的人连眼窝都是深陷的,瘦削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整个人都是苍白的,看起来宛如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骨架。刚才他周围的人来回走动了无数次,他都毫无知觉,只是徒劳地睁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何休看过他的照片,这个人从小到大的模样他都记得,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那副温润谦和的样子了。那双本是清澈的眼蒙上了一层空洞的灰暗,憔悴得让何休不由得感慨人事无常。何休摸了摸下巴打量了片刻,才慢慢摘下了眼镜,俯身在他面前不足十公分的位置停住。在何休凑近身的时候,那双昏暗无神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光芒,即使只是一瞬间,何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无声地笑了笑,说道:“唐岑先生,我是您的心理医生何休。”唐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何休似乎听见病床上的人用微弱喑哑的声音念出了一个名字——“艾森。”第2章何休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呢子大衣和公文包上已经沾满了雨水,空调吹出的暖风都没能吹散他身上带着的寒冷湿气,室内外巨大的温差让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白雾。即使生活了多年,何休依旧不喜欢潮湿又阴冷的冬天。在他的记忆里,不管是蓉城,还是约克,冬天总是会伴随着几场细细密密的雨,而那雨水里又总是带着刺骨的湿冷。“何医生,给。”一个跟了何休很多年的助手将提前准备好的毛巾递给了何休,又替他倒了杯温水,“今天还是去疗养院那边吗?”接过毛巾,何休擦了擦身上和包上的水珠:“对。”外头有些冷,他的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白,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稳。何休擦干身上的雨水,助手将毛巾接了过去后又将温水递给他。何休接过后一边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一边叮嘱她:“最近如果有其他的预约,能推的就暂时往后推,不能推的就先通知我,我另外安排时间。”“好的。”助手习惯性应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何休要推后其他患者的预约,拿着笔的手一顿,“是疗养院那边吗?”何休含着温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才说道:“有点麻烦,一会儿可能还要再过去一趟。”关上办公室的门,何休将放在公文包里的文件取出,连同大衣一起放在了办公桌上。看着上头唐岑的照片,何休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何止是有点麻烦,简直是糟透了。虽然看着年轻,何休作为心理医生的资历却是颇深。他遇见过许多棘手的患者,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苦恼于一个试图和他沟通的患者的身体情况。他看过唐岑的过往病历,唐钤和主治医生也反复提醒过,但亲眼见过后何休才知道情况究竟有多糟糕。幻听、臆想,漫长的抑郁症史拖垮了唐岑的身体和精神,才能让他如同人皮枯骨般无知无觉地躺在疗养院的床上数月。何休在疗养院里待了近两个月,除了反复尝试和唐岑沟通之外,他还必须在疗养院的医生对唐岑进行身体治疗时安抚他的情绪。毫无进度的心理治疗和额外的工作叠加起来,令何休第一次感到疲惫,但好在唐岑不是太排斥与他接近和沟通。何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状况限制了唐岑的行动,或许在这两个月里他至少能知道事情的大体情况。何休承认,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知道病人经历的一切。他想知道为什么唐岑多次自杀未遂还要拼命地活下来,为什么已经主动隔绝了外界还会主动给予他回应。先前何休动过无数次放弃的念头,但没有一次真正付诸行动,甚至还推掉了其他的预约。唐岑的过去对何休而言不再仅仅是唐家和警方的委托,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即便这严重违背了他的职业操守。坐在办公室的软椅上,何休合上眼仰头对着天花板,口中反复喃喃着:“唐岑……唐岑……”“嗡嗡——”何休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何休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的是一个未标记的号码。何休皱了皱眉,本想挂断又看那号码有些眼熟,犹豫了两秒后还是接了起来:“喂。”“何医生,唐……唐先生要见您。”电话那端是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焦急又有些欣喜,还带着喘气的杂音。何休一边拿起大衣往身上披,一边应着:“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唐先生……”电话那端的女人还要说些什么,何休匆忙间不小心挂断了电话。唐先生……唐钤?何休回想起刚才那个女人未说完的话,脚步顿了顿,随后猛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在助手诧异的目光中小跑着离开了工作室。不,不是他。如果是唐钤找他的话,不应该是用疗养院的座机打来的,那个女人也不应该是那样的语气。一路小跑到了停车场,何休看着眼前黑色的轿车,突然咧嘴轻轻笑出了声。雨已经停了,何休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化成了白雾,短暂地模糊了他的视线。是唐岑。站在车旁的司机替何休拉开了车门,何休朝他点了点头才沉默地坐了进去。伴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轿车慢慢驶出了停车场,朝着城郊的方向开去。坐在后排的何休靠在车窗玻璃上,盯着外头不断后退变化的景色,一路无言。他没有问,司机也没有说明,但何休心中隐隐有个预感,今天这次见面能打破这两个月的僵局。他能知道的,也不再是冰冷的白纸上那些单薄的数据,而是活生生的人亲口讲述的过往。轿车径直开进了疗养院,在最南边的那座楼前停了下来。在车刚停稳的那一刻,何休就打开了车门,急急忙忙地进了楼,连大衣上的褶皱都来不及整理。在楼梯的拐角,何休差一点撞到了听到车声特意下楼查看的护士。“抱歉。”这一点小插曲倒让何休冷静下来了,他收回了连跨两级台阶的脚,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整了整大衣才慢慢朝上走。那护士也没在意,只是想起被何休挂断的那通电话,赶忙跟着何休上了楼:“唐岑先生今天一醒来就说要见您,他第一次主动要求见人,我们不好拒绝他,唐钤先生也同意了,所以才打电话通知您。”“没事。”何休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停下来回头望着护士,“他还有说什么吗?”护士摇了摇头:“没有了,只是反复提了几次要见您,别的什么也不肯说。”反复要求见他?何休不太意外唐岑会提这样的要求,只是……何休拍了拍护士的肩膀:“没事了,你去忙吧。”随后他抬手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应。就在何休准备敲第二次时,病房的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何休一看那满头白发,才知道是唐岑的主治医生。老医生抬手示意他了一下,何休后退了半步给他让开了位置,老医生才从只够一人勉强进出的缝里挤出来。他将门无声地关上,就站在门边拉着何休的手悄声道:“他的身体你也知道,最多只能谈两个小时,你尽量控制一下时间,中途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按铃。”“我知道。”何休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两个月虽然唐岑的身体状况有了好转,但毕竟前期状况太过糟糕,所以即便进度被耽搁了,他也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不能操之过急。老医生摆了摆手,何休才侧身绕过他,在门边敲了两下后便推门走了进去。此时在病床上的,不再是那具仰躺着的人皮骷髅,而是一个靠坐在软枕上的青年。他偏头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虽然手上还吊着点滴,但至少整个人看上去多少有了点生气。“唐岑?”他的变化有些大,何休只好试探性地喊了声他的名字。自从上一次唐岑陷入昏睡后,何休因为其他一些事情已经三天没有来过疗养院了。即使护士没有通知他,他也不确定在这段时间里唐岑身上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病床上的青年闻声回过了头,看着站在门边的何休,他露出了浅浅的笑:“不好意思,这个天气还让何医生特地跑一趟。”声音轻轻的,有些虚弱无力,但至少不再沙哑了。只是唐岑这个态度完完全全出乎了何休的意料。虽然在资料上的信息和唐钤的描述中唐岑确实是这样温润谦逊的人,照片上的眉眼也是相当温和,但有过那样的惨痛经历,就算没有性格大变,多少也会变得有些阴抑。唐岑清醒后坐在这的状态再一次令何休陷入了沉思,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唐岑和清醒之后的唐岑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唐岑见他突然陷入了沉默,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才轻轻喊道:“何医生?”“抱歉,我走神了。”唐岑的声音一下将何休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一边低着头朝着床边走去,一边随口扯谎道,“天一冷人也跟着变迟钝了。”他光盯着地板,视线又被捏着眉心的手指挡住,何休因此错过了他摘下眼镜时唐岑脸上突变的神色。“没事,麻烦您了。”借着被子的遮挡,唐岑在何休视线不及的角度里用那只吊着点滴的手用力揉了揉另一只手的手腕。他的握力有限,揉过之后的皮肤只泛着淡淡的粉红,看不出任何异样。唐岑的床边摆着一张不大的单人沙发,何休将脱下的大衣搭在扶手上后才坐了下来,唐岑也侧过身转向他那一侧靠坐着。“先前和您提起过,有一些事情需要您配合警方的调查,所以恐怕会难为您。”何休清了清喉咙,又提了提老医生的叮嘱,“但是今天只有两个小时,如果有需要,明天我会再来,可以吗?”唐岑垂下眼,半晌才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么我们开始吧。”第3章唐岑在前二十五年逆来顺受的人生滑向无可挽回的崩溃之前,一直是独自活在极度克制的抑郁之中。这是何休断断续续和唐岑谈了一个月以后唯一的想法。何休见过许多病人,有歇斯底里的,也有疯疯癫癫的,还有孤僻厌世的,却没有一个像唐岑这样,连抑郁都是克制而冷静的。这种情况下的克制就意味着唐岑对外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长时间如此,令何休不免感到担忧。“何医生想知道什么?”何休记得那天唐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被被子半遮着的拇指在食指上摩挲了好几下。唐岑脸上看不出些什么,但细节里还是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犹豫和不安。何休将身体向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他低头看了看交握着的手指,在唐岑不安的注视中缓缓抬起头:“有很多,但是我们慢慢来,有些事情可以等你想和我说的时候再告诉我。”“那就……从头说起吧。何医生也可以直接问我,不是要配合警方的调查?”唐岑吊着点滴的那只手用力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反复揉着。按照经验,从头说起对唐岑来说会有些困难,记忆力衰退的情况下太过久远的记忆里可能很多过程都会是模糊的。而且虽然是唐岑主动要求见他,态度又相当温和,但何休看得出他依旧畏惧沟通,也抗拒和别人提起自己的事情。所以何休没有催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唐岑。他不着急,也不在乎另外两边的人是什么态度,唐家现在做主的是唐钤,他向来以唐岑的身体健康为重,而警方如果能从唐岑嘴里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不会来找他了。唐岑现在就像只被抛弃了的幼兽一般,脆弱又不安,但一旦有人向他伸出手,他又会在短暂试探后立刻乖顺地靠过来。不得不说,陆晟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对唐岑下手都毫不留情,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能逼着唐岑再体会一次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何休推了推眼镜:“那就从头开始吧。”十八年前,十七岁的唐岑和其他同龄人一样,还是个坐在教室里刻苦学习的高中生,每天重复着枯燥又乏味的生活。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只有唐岑那优异的竞赛成绩和富裕的家境了。只是唐岑向来低调谦和,和同班大部分同学的关系也算融洽,大多数人都习惯性忽视了这个事实。“唐岑,等会儿放学一起去看高一的篮球赛吧。”下课铃一响,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隔壁桌的男生就趴到唐岑的桌上,压着他的课本和笔记本大声嚷嚷道。桌上突然多了个人趴着,整理到一半的笔记又被人强行压住,唐岑拿着笔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先是伸手扯了扯笔记本,见笔记本被扯到一角都起了褶皱也没能扯出来了,才无奈地将手上的笔盖上放在一旁。唐岑将其他没被男生压着的课本抽出,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被折起的地方后才放到了抽屉里:“放学可能不行,今天我家里有点事情,不好意思。”男生被拒绝了也没在意,只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没关系,我忘了你家里好像管得挺严的,下次吧。”之后从唐岑的桌上爬了起来,转头去邀请其他人。唐岑低头看了看被男生压得有些皱的笔记本,扯了扯纸页也没能扯平,叹了口气就认命地抬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笔继续整理上一节课的笔记。课间只有短短的十分钟,被男生耽误了一会儿之后就没剩多久了。唐岑看了看剩下的部分,写快一些在上课前或许可以整理完。但事违人愿,男生刚走,前桌的女生就拿着课本转了过来。她看着正在写字的唐岑有些害羞地问道:“唐岑,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刚才老师说的那个知识点吗?我忘得差不多了,刚刚上课也没听懂。”唐岑知道这节课间是整理不完笔记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忙碌的课间,也就耐着性子问道:“可以,你是哪里不明白?”女生将课本放到他面前,手指了指书上的几个地方:“这里,还有这里……”结果到了放学前的自习课,唐岑才将连着推了两个课间的笔记整理完。自习课很安静,有老师在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唐岑,唐岑才得以在不断被挤占的时间里写完大部分的书面作业。早上出门前,唐家的管家才通知过唐岑今天放学回家后他父亲要见他。从唐松源去欧洲出差后,父子两人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这期间连电话都只是例行公事的问候。如果不是管家的话,唐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父亲是已经回国了,但他已经没了小时候那种期盼着父亲回家的心情了。而所谓的有事找他,无非是问他学业上的事情,或者是又安排了什么竞赛要他参加。想到这里,刚才还在草稿纸上不断演算的笔一停,唐岑突然不知道原本已经推断好的计算过程下一步该算什么了。唐岑揉了揉太阳穴,手顺势撑着头,笔尖在纸上点了几下,半晌才写下了新的一行数字。心烦意乱的结果就是在下课铃响的前一秒,唐岑才写下了最后一道题的最终答案。他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书包,跟着人流出了校门,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银灰色轿车。到了家,管家接过唐岑的书包,又朝楼上指了指:“先生在楼上书房等您。”唐岑点了点头,径直上了二楼。站在书房前,唐岑深吸了两口气才抬手叩了叩门。低沉的男声透过门板传过来:“进来。”进了书房,唐岑走到桌前站定,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面前的实木长桌上放着的那份文件:“父亲,您找我。”唐松源翻着手上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让人替你申请了英国的a-level课程,签证也办好了,下个月就去英国的学校。”又将桌上的文件朝唐岑那边推了推,“你看看。”不声不响地就被安排出国,唐岑还来不及消化这个事实,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他愣了几秒才将桌上的文件拿了起来,翻了几页就没了看下去的心思。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唐岑拒绝,除了去英国外他别无选择。和之前每一次来书房的情景一样,唐岑听话地应下:“知道了。”唐松源全程没抬头正眼看过唐岑,也没看到长子此时脸上的表情,因此以为他的迟疑是担心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事都处理好了,你去英国之后安心读书,需要什么去和老陈说。”唐岑拿着文件的手用力攥着那几页纸,力道大到连指甲盖都泛起了青白色,最后还是默默地放松了手:“嗯,我先回房间学习了。”带着文件离开了书房,唐岑回到房间之后就将自己摔进了床里,文件也脱手而出,甩在了地上。唐岑在的班级是重点班,虽然才到高二第二学期的一半,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上完了所有的新课,进入了高三的复习阶段。短短几天的复习课,唐岑的复习笔记已经记了十来页了,而他上个月也才刚刚写好这个学期的复习计划。没想到唐松源一回来,就将他的所有计划都打乱了。或许他说的出差,有一部分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唐岑并不是没有想过出国留学,而且依着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想到的是唐松源竟然完全没有过问他的意见,在唐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将他送出了国。不,唐松源也算不上是让唐岑毫无准备地出国,至少在寒假的时候他就让唐岑去参加了雅思考试。只是最后的成绩单没到唐岑的手里,他也没想得那么深。现在看来,唐松源或许很早以前就计划好了让唐岑出国,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他而已。雅思,英国,a-level……在a-level之后又会是什么,唐岑心里已经能猜到一个大概的方向了。翻了个身,唐岑抱着柔软的枕头,将脸埋了进去。照着父亲制定的路走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需要费尽心思地规划未来。何况这已经是令旁人羡慕的人生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唐岑不断地说服自己,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床很软,很舒服,唐岑趴在枕头上吸了口气,柔顺剂的馨香充满整个鼻腔,烦躁的心也稍微平和了些。翻身间唐岑瞥见了刚才被他不小心丢在地上的文件,他盯着它发了一小会儿呆后才从床上爬起。赤着脚踩在地上,唐岑弯腰捡起文件,抖了抖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才拿着它坐到了书桌前。全英文的文件唐岑读起来却并不困难,零星几个生词也能联系上下文猜出大概的意思。但唐岑明白这还不够,这样的水平达不到父亲的要求。唐松源给他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原因不言而喻,而唐岑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除了学习以外还能做什么。那就学吧,唐岑看着书架上那几本厚重的字典这么想道。第4章站在堆积如山的书中,脚边到处都是被翻开的书籍,被书山包围的唐岑站在正中央仅有的一块落脚的地方,手里还捧着厚重的字典。他低着头,手指在一行行印刷字上摩挲,书堆投下的阴影将他的上半身吞入,他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晦暗模糊。手上的字典被翻到了最后,唐岑眼神空洞地盯着空白的纸页。“啪”,他合上了字典,随手将它扔进了脚边的废弃书堆里,然后抬起手,从面前的书山中又抽出了一本。打开,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有纸页翻动,书本落地的声音。唐岑站了很久,站到两腿发麻了才席地而坐,半蜷缩着的背影被庞大的书堆映衬得格外瘦弱。“咿呀——”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唐岑闻声从书堆里抬起头看了看,背光之中他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只看到外头那人冲他招了招手。他低头看了看未看完的书,手指捏着某页纸揉搓了几下,才放下书站了起来,迈开酸软的腿朝着那人走去。“我没再去学校,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月以后,我就被父亲送去了英国。”第一个月的最后,唐岑只勉勉强强告诉了何休这些。患病多年,唐岑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变成了不连贯的片段。这一个月的每一次谈话中,他都停顿了很多次,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之后发生的事情,而大部分也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何休以前也接触过几个高三的学生,他在唐岑身上看到了那几个学生的影子,但又无法完全重叠在一起——学生的咆哮是歇斯底里的,唐岑的倾诉是轻描淡写的。“我选的那些课不是特别难懂,但是两年的课程压在一年里学完还是太吃力了,我最后也只能申请到一个……不太有名的学校。”唐岑歪头靠在软枕上,从遗忘的角落里翻出久远的记忆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但他还是坚持继续说着,“其实刚到英国的那半年我一直都没法习惯那里的生活,但是我不得不强行融入到那个环境里。”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生活确实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和唐岑同在英国留学过的何休深有体会。他出国的时间比唐岑要早,做的准备也更充足,但即便如此,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何休对英国的一切都不免带着些抗拒。何休的抗拒是写在脸上的,唐岑的抗拒是埋在心里的。英国陌生的环境和不顺畅的沟通迫使唐岑更刻苦地学习,而唐松源又动用了些关系,将他原本两年的课程压缩到了一年。除了学校安排的课程,每天唐岑都抱着厚厚的字典,日复一日地翻着。在他拿到offer的那天,封面的那层硬纸板也失去了最后一点纸页的支持,字典一分为二。初中就跟着父亲移民英国的何休自然是经历过a-level。英国的学生通常都会花上两年来完成这项课程,时间折半就意味着压力翻倍,可到了唐岑这里,说出来的却只是一句平淡的“无法习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进入了巴斯大学。”何休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唐岑面前,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唐岑,你很优秀。”唐岑顺势抬起头看着他,但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涣散:“那是因为我走了捷径。”何休的手有些凉,但温度正好,贴在额头上很舒服,但他很快就收了回去。“走捷径也得有本事才敢走。”何休笑着,一边扯着软枕调整位置,一边扶着唐岑躺下,“下次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在英国的事情——高中的,或者是巴斯大学里的。”然而唐岑高中时代的记忆到现在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一片空白了,连在巴斯大学上学的前半年几乎也是如此。他记忆的开端就是和陆晟相遇的那天,所以现在能和何休提起的东西寥寥无几,却又是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情。人在痛苦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选择遗忘逃避,但唐岑遗忘的痛苦仅仅是些无关紧要的。没有人知道,唐岑在不断的遗忘中留下了他所承受的最煎熬的痛苦,他将那些人留给他的痛苦当作珍贵的遗物一般,小心地保存着。何休替唐岑掖好被角,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睡吧。”初春的蓉城还有些冷,裹着被子午睡再舒服不过了。唐岑手背上的针已经取下,他朝温暖的被子里缩了缩,眼皮开始打架了还是硬撑着问了句:“何医生什么时候再来?”何休将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沉吟了一会儿,说:“后天下午。”床上的人一时就没了声响,安静地缩在被子里睡着了,何休拨了拨他额前过长的头发:“我走了。”何休走到窗前将靠着唐岑那边的窗户关了起来,又拉上了帘子,才悄声离开了房间。第二天上午,何休的脚刚迈进工作室,就看到助手悄悄指了指会客室的方向。“来了?”何休看了看那边,压低声音问道。助手偷偷瞥了一眼会客室,脸上带着几分局促不安:“来了有十分钟了。”何休安抚性地拍了拍助手的肩膀,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助手后直接往会客室的方向走去。他敲了敲会客室的门才推开走了进去,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旁还站着两个助理一样的人。坐在早已等在里面的男人面前,何休的脸上丝毫没有迟到的尴尬,反而神闲气静地说道:“久等了,唐钤先生。”“是我来早了。”见何休坐了下来,唐钤放下了一直翘着的腿。他摆了摆手让身旁的两个助理出去后,斟酌了一番才面色凝重地开了口:“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现在不太排斥我的触碰,但是进展比较缓慢,暂时没能问出关于陆晟的事情,还需要一段时间。”何休将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一下下点着深咖色的麂皮绒,“倒是和我说了一些刚出国那段时间的事情,明天下午我试着和他聊聊在巴斯大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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