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世仙在僻静的小渡口多逗留了一日,便驾扁舟往南京去,叶嬏并不知蓝世仙去哪儿又要去做什么,只愿每日与他在一起,看日出日落,烟云横斜。到了南京的街上,蓝世仙找了一家小店住下,早已换掉长日白敞,袭一身白锦长袍,气质焕然一新,将叶嬏暗暗倾倒。蓝世仙又将叶嬏安置在一间住房后才说:“小嬏,我出去会儿,你自己当心些。”叶嬏说:“让小嬏陪你去吧。”见蓝世仙不语,又说:“无名哥哥要去做什么?”蓝世仙说:“我去找一个人。”叶嬏落寞地看着蓝世仙走到门口,忽然见他停住了,说道:“小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叶嬏喜出望外:“小嬏求之不得。”蓝世仙说:“南京波诡云谲,杀机重重,你若跟我,须事事小心,听我的话。”叶嬏说:“好好,我这辈子都听无名哥哥的话。”因自小在南京长大,蓝世仙对南京的形势极其熟悉,几乎大街小巷,谁家酒楼兴隆,谁家门院清净,他也大致知道。他这几日穿街过巷,遍访茶楼,最后来的一处是百悦楼,他总是坐在二楼转角窗户处静坐,叫酒家备上简便菜肴,清酒若干,一坐就是三五日,叶嬏坐得不耐烦,便问:“无名哥哥,我们不是要找人吗?”蓝世仙说:“我们不是在找吗?”“找?这是找?还是等?”“等人不就是在找人。”“那我们又是要等谁?”蓝世仙说:“很快你就知道了。”叶嬏也知不便再问,只得玩弄杯子,从窗外看楼下过往的车马人流,忽然她看见一队锦衣卫从窗下走过,耀武扬威,很快就进了百悦楼,叶嬏忙说:“哎,锦衣卫?”蓝世仙说:“我知道。”话才说完,楼梯口已传来招呼声,凌乱震耳的脚步声咚咚往楼上杆,等一群锦衣卫全上了楼,为首之人却凝立在那,他见二楼清净,却便有一对不明来历的人坐在转角,店老板忙解释说:“霍大人,那二位早来了好几天了,是这里熟客,我也不好赶他们走。便是其他人,我们都推了去。”霍大人姓霍名滨,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霍滨并不等他说完,径直往楼中坐下,口中念道:“还是银子好使。”店老板听得羞愧,又不敢辩驳。七八个锦衣卫坐在中央宽阔之处,立即就有跑堂的奉茶倒水,好酒好肉抬上。霍滨吃了好酒,仍不时望着蓝世仙,见他并不留意自己,只顾饮酒,不一会就醉倒了,趴在桌上,他前面一小厮便拼命摇他,又想背他,也背不动,他这才放松了些警惕。众锦衣卫划拳猜令,直喝得酩酊大醉,有人趴在桌上说:“霍大哥,你什么时候能上位?”霍滨醉气熏天,苦笑着说:“小心隔墙有耳。”又有人说些其他话,多是朝廷的琐事和秽语,又有人说:“那程济真不知好歹,竟叫皇上削藩,我看他活得不耐烦了。”“皇上雷霆大怒,没杀他真是福气。”“程济和方孝孺是一伙的,皇上会杀他吗?”“夏大人可不这么认为,新君甫立,他想立威,程济是活不成了。”众人呱呱噪噪,渐才离去。叶嬏先前搬弄蓝世仙未果,只得满口抱怨在桌上蘸水画各种药草,画了一桌,忽然听蓝世仙说:“小嬏,我们走吧。”叶嬏吓了一跳,抬头见蓝世仙神智清醒,一分醉态也没有,奇怪不已,只得跟着他出去。又在梯口碰见店老板讨赏,只说:“你这酒还不够烈!”又几日叶嬏跟着在南京城里跑来跑去,腿都断了,最后在一琴坊待了三日。那日蓝世仙在琴房雅座闲弹,叶嬏远远就看见方子瑜进来了,只见他似被琴声陶醉,款款向这边走来,待走到叶嬏面前才看见嫣然的她,便是半分惊异:“小嬏,你如何在此?”叶嬏说:“你又为什么来这里。”方子瑜说:“我每月都来这里,今日进来,听到我最常弹的《春花雪月》,所以才惊奇呢?”叶嬏说:“你们真是奇怪。”她手一指,显然是说,你最喜欢的《春花雪月》,蓝世仙正在抚弄呢。方子瑜果然朝里探寻,见蓝世仙坐在琴前,眉宇恬静,姿态雅然,手指所及之处,妙音连连,一时深深赞叹。琴毕,方子瑜方问:“先生真是大才!”蓝世仙慵懒起身:“子瑜兄过奖!”两人寒暄半日,显然视若琴音知己,又奉茶相对,谈诗论画,叶嬏从小只爱药材,哪里懂得这些,听得哈欠连连。蓝世仙说:“今日来琴坊,有一事需子瑜兄帮忙!”方子瑜忙说:“非说一事,万事也可!”蓝世仙说:“我要见程济大人。”“程济大人?”方子瑜一愣:“先生见他作甚?”蓝世仙说:“他恐怕性命堪忧,若能帮上一忙,我心不虞。”方子瑜忙说:“程大人与家父交情不浅,若他有性命之忧,我也要帮,请问先生如何知晓?”蓝世仙说:“此事说来话长,我猜不出十日,程济必获罪!”方子瑜说:“既是如此,先生便不是找我帮忙,而是我代家父请先生帮忙。”蓝世仙说:“此事宜快不宜迟,暂勿须告知方大人,我想借子瑜兄的书房一用,待我做些记录,明日便可登程府吧。”方子瑜也谨慎起来,便遣人往程府预约。三人便驱车到了方府,蓝世仙进门,便觉有书香之气,院中藤萝稀疏,掩映些零零星星的小花,便是门前的对联门楣都是绝文妙字,正堂内更是书画盈目,叫人流连,方子瑜叫人奉茶,蓝世仙说:“我来不为吃茶,是与子瑜兄论事,去书房吧。”方子瑜说:“先生怎如此之急,我家中有好茶,吃着再论事不迟。”蓝世仙只得坐下,叶嬏也坐在旁边。此时,刚从宫中回来的方孝孺正走了进来,因不喜架子,也没有动静,待进屋就见有客人,立时站在那儿,方子瑜连忙起身说:“父亲,回来了?”方孝孺说:“这两位是?”蓝世仙见方孝孺官服冠冕,凛然而立,虽一脸儒气,却是慈眉善目,乃起身行礼,叶嬏也跟着行礼。方子瑜说:“父亲,我和你提起过,这位先生是孩儿的朋友,蓝世仙蓝先生,曾与孩儿有搭救之恩。”方孝孺才想起“劝子进京”的计策,见面前之人相貌堂堂,便含笑说:“原来是贵客,请坐请坐!”互相礼罢,方孝孺说:“请贵客在鄙府好好休息。子瑜,你且勿要怠慢朋友。”又微微含笑说有事离去。蓝世仙又与方子瑜寒暄片刻,才到方府书房,只见琳琅满目,书山书海,虽与观止阁相差甚远,却幽静空明,颇有书韵。三人围着书案坐下,丫鬟奉茶离去,蓝世仙说:“子瑜兄,凡京中大小官员履历,大至齐泰、黄子澄、徐辉祖、梅殷,小至五六品,可否借我阅览。”方子瑜连忙到内阁去取,蓝世仙说:“三品锦衣卫蒋瓛、霍滨等人且不可漏。”叶嬏又帮他搬,两人忙得不亦乐乎。一时书册堆到蓝世仙身旁,形成一座小山,蓝世仙一目十行,本本过目,又问方子瑜:“这京城近几年的案宗,你家可有?”方子瑜说:“不多,要到刑部查阅。”蓝世仙说:“我一介布衣,如何去刑部。”方子瑜说:“凭我的关系,去刑部何尝不可。”蓝世仙说:“有劳了。”三人又驱车到了刑部大殿,方子瑜是方孝孺之子,又与朱允炆有些交情,自然轻松进了刑部案宗房,蓝世仙又翻阅这近三年来的案宗,主要在无疾之案上。正入神时,听得外面有说话声:“谁来了刑部?”这声音蓝世仙有些熟悉,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三年多前在蓝珏一案中的行凶头领,他一手捂住叶嬏嘴巴,一手抱住她的腰,轻声和方子瑜说:“这里先交给你了。”说完就飞上了案宗房的顶梁。叶嬏想哼出声音,却哼不出,只得漠漠看着蓝世仙,她缩在横梁上身体蜷曲,极不舒服,但见蓝世仙凝听底下的声音,知道有紧急情况,所以也不挣扎,将头暖暖和和躺进蓝世仙的怀抱里。第116章 以牙还牙蒋瓛走进案宗房,看见方子瑜,自然疑惑:“方公子,你在这做什么?”显然刚刚接见方子瑜和蓝世仙的小吏也疑惑了,怎么进来三个人就剩一个人了。方子瑜说:“蒋大人,在下因近日想起柳春坊里的银花姑娘,她死得凄惨,凶手却迟迟未获,所以才想来看个究竟。”蒋瓛鄙夷地一笑:“一个小小歌妓也值得堂堂方家公子来这里虚度光阴?”方子瑜故作一脸不甘说:“谁说是小小歌妓,我与银花姑娘有盟约在先,不想她赴黄泉,我怎忍心。”蒋瓛哈哈一笑:“还是个痴情汉,罢了,你继续看吧。”又复笑离去。第二日午后三人又驱车到了程宅,这程宅清静幽雅,规模不大,似普通民宅,早有管家在门外接待,程济也迎了上来,直说“好久才见方贤侄,念得不行”。又见他身边之人有逸群之貌,乃问:“这位是?”方子瑜说:“正想向叔父介绍,这位是孩儿的朋友,蓝世仙蓝先生。这位是蓝先生的妹妹小嬏。”程济同蓝世仙互行礼节,又引三人入内,丫鬟侍奉果茶,方子瑜与程济寒暄了一些各家安好的话,方子瑜示意程济让侍奉丫鬟撤去,才说:“侄儿今日造访,是因蓝先生想见你,他猜出伯父十日内必获罪。”程济一怔,说道:“获罪?先生如何知道我会获罪?”蓝世仙说:“大人是否曾在朝堂之上直言削藩之利?说若不削藩,燕王必擅自作大,他日再削,定是难上加难。又说燕王一年内必反,此时不削,更待何时。”程济说“是”,显然朝堂之事传出来并不难,而从方子瑜朋友口中道出也不奇怪,蓝世仙又说:“可皇上心慈,念及叔侄之情,言称太|祖尸骨未寒,此同室操戈之举,大人有离间之嫌,皇上虽雷霆大怒,却并未治大人之罪。”程济说:“这是因方大人向皇上求情之故,皇上才宽恕了我性命。”蓝世仙说:“可有一个人却未必会放过你,此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程济说:“蒋瓛?”蓝世仙说:“新皇甫立,蒋瓛为向皇上献媚,立下威望,必定要从大人先下手。”“蒋瓛要杀我?”蓝世仙说:“我猜他此时正在收集大人的罪证。”程济勃然变色:“我一向清明,何有罪证,一派胡言。”此时连方子瑜也漠然了,他望了望蓝世仙,只见他镇定自若,也不好阻拦。蓝世仙说:“大人可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大人不信,我这便离去。”蓝世仙正欲起身,方子瑜忙拦住他:“先生别急走!”又望向程济说:“程大人两袖清风,刚才是气着了,所以才说了重话。”。程济果然说:“不妨讲来听听。”蓝世仙这才坐下,微抚袍摆,徐徐说:“我有一计,可助大人脱险。”等程济说了“先生请讲”,他才说:“我这计策也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保证大人高枕无忧。”又抿了口茶,手指从杯中蘸水,在桌上写了四字“以牙还牙”。程济和方子瑜俱围过来看,叶嬏也好奇,但因人小,钻不前来,蓝世仙说:“小嬏你站一边去!”叶嬏才歪到一旁去。程济又说:“先生,‘以牙还牙’所谓何意?”蓝世仙这才详细讲了出来。果然过了几日,蒋瓛便到皇上的谨身殿进言程济犯案一事,见朱允炆正和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商议削藩之事,便在门外静候。朱允炆说:“现各藩王叔叔们拥兵自重,屡有大臣建议削藩一事,朕心劳烦。我把你们叫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该怎么办?”齐泰故意探问:“皇上心中是想削还是不想削?”朱允炆说:“朕又岂不知七国之乱、八王之乱,藩王固是忧虑,只是都是朕的叔叔,朕何忍心,朕若以德怀之,已礼治之,想必藩王们必怀德报之。”齐泰说:“只是其他王倒还好说,燕王经营北平近二十年,盘根错节,日益坐大,这次挥师上京就是一个例子。”黄子澄说:“皇上,眼下不削藩,后患无穷。”朱允炆有些不耐烦:“难道非削藩不可吗?就没有别的方法?方爱卿有什么看法?”方孝孺说:“鄙臣支持两位大人意见,倘若到了燕王真正造反的时候,再削就来不及了。”朱允炆说:“我记得曾和黄爱卿商议藩王一事,黄爱卿以为,汉朝的吴楚七国叛乱,最终不也走向灭亡?这是因邪不压正,逆天者亡,朝廷与地方势力悬殊,若有人敢举兵反抗,则举六师伐之,一举歼灭。”黄子澄说:“此一时彼一时,臣下是这么说过,但当时太|祖尚在,现在不同了,难道皇上要等燕王逼宫,才去削之。”朱允炆沉默了片刻,才说:“待朕再想想,众卿先退下吧。”齐泰三人刚刚出殿,蒋瓛进了殿,悄然到了朱允炆近前,替上奏折说:“皇上,微臣查明,程济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朱允炆本来惆怅,听了蒋瓛的话,因程济前些日就盛言削藩之事,立即震怒,一边待太监送上奏折,打开来看,一边问他:“都犯了什么罪?”蒋瓛说:“共有十条罪证,罪罪令人发指。这第一条……”朱允炆目光已触到奏折,怒说:“不要说了,简直丧心病狂,叫齐泰他们回来。来人,去把程济抓来。”齐泰三人刚走出几步,又被太监叫回,立在殿中见朱允炆怒容满面,朱允炆将折子替与三人看,三人脸色巨变,又由太监还给朱允炆。不一会程济就被抓到殿里,朱允炆将折子往他身上一扔,喝道:“人面兽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方孝孺是程济的老师,忙求情:“皇上,程大人一向秉公守法,两袖清风,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朱允炆说:“这十条罪状,罪罪当诛,难道方爱卿是说锦衣卫办事糊涂,事事诬陷。”方孝孺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朱允炆说:“来人,将程济押往大牢,交由三法司办理。”门外侍卫进来一把拉住程济,往门外拖,程济大喊:“皇上饶命,臣是冤枉的。”朱允炆看也不看他。刚拖到门槛时,程济忽然喊:“蒋瓛,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都怪我当日错认你做朋友,你坏事做尽,不得好死。”所有人都抬头震惊,连蒋瓛也惊住了,黄子澄说:“皇上,再等等。”朱允炆便说:“程济你再说一遍?”此时侍卫才放手,程济爬进来说:“皇上,程济是被蒋瓛陷害的。”蒋瓛走到程济面前斥责他:“血口喷人,我如何陷害了你。”朱允炆说:“蒋爱卿,你先到一边,让他把话说完。”蒋瓛怒气难平,站到一旁,手将剑握得紧紧。程济说:“我与蒋瓛同是川人,同一年进京,本是好友,蒋瓛因蓝珏案等京城数案缴获大量金银珠宝,其家业之大,富可敌国,蒋瓛杀人如麻,冤孽无数,他一直隐瞒太|祖和皇上,可一遭被臣下发现他的勾当,我曾指责他的罪行,他不但不悔,反而要杀我灭口。”蒋瓛怒不可遏:“程济,你这竖子,满口胡言。”剑拔出一半来。朱允炆等人吓了一跳。齐泰呵斥:“放肆,皇上面前,竟敢动刀。”蒋瓛才将剑收回。齐泰为平和气氛,说:“程济,你在皇上面前,勿要胡言,你可有证据。”程济说:“我没有证据。”蒋瓛嗤地一笑:“没有证据?皇上,程济欺君罔上,罪当即刻处死。”程济却反问:“蒋大人,你可有证据?”蒋瓛顿一迟疑,才说:“东厂查案,自然都是有根有据,难道还要凭空捏造证据。”程济说:“你举不出来,我却可以举一反证。皇上,我若举一反证,是不是可以全部推翻蒋瓛的指证?”见朱允炆沉默的眼神露出一丝光芒,程济方说:“折子上说我淫人妻女,以手段杀之。可皇上,是否知道,臣至今唯糟糠之妻一名,息女一枚,并非臣要守什么夫妻之道,不纳妾室,实因微臣十几年前就犯了恶疾,再无娶妾生子之念。这就是微臣在太医院的医方。”乃交给太监呈上,齐泰黄子澄俱是忍俊不禁。朱允炆看罢,有些不解:“程济,你出入带医方在身上干吗?”程济说:“微臣向来清心寡欲,就是害怕有人诬陷微臣,所以将医方、房契、薪银出纳明细俱带在身上,请皇上过目。”说着又去掏袖子。朱允炆口气一淡:“不必了。你也是个奇人。”蒋瓛忽跪地说:“皇上,臣下确有失察之罪,请责罚臣下罪过,只是这十项罪责,若程济有一项为实,程济也是当诛。”又盛气凌人:“一年前的骆炳坤案,臣下亲查程济所犯,请皇上制裁!”朱允炆对程济说:“骆炳坤与你同是方爱卿门生,果是你做的?”程济说:“非但不是我做的,我亦知道凶手是谁,凶手就是他。”众人又是震惊望着程济,只觉程济今天有备而来一般,朱允炆疑问:“凶手是蒋瓛?”蒋瓛咬牙切齿:“荒唐,你如何说是我?”程济说:“此事不但我知道,恐怕还有人知道。”“谁?”程济说:“你的同僚!”方孝孺会意,说:“皇上,不如请指挥同知霍滨大人前来。”第117章 宫中读书朱允炆又叫人唤霍滨,蒋瓛渐渐将怒容收敛起来。朱允炆见霍滨进来,问他:“霍滨,朕问你,你若欺君,朕必杀你,一年前骆炳坤案至今未查,有人说是蒋瓛所为,你是否查证?”霍滨跪礼说:“皇上,臣已查明,确是他所为不假。”众人都大为惊讶,蒋瓛大怒:“霍滨,你满口胡言。”霍滨并不看他,只坚定说:“我没有胡言。”朱允炆旋即大怒:“来人,将蒋瓛下狱定刑!”蒋瓛扑通跪地:“皇上,勿听小儿谗言!”朱允炆怒说:“人呢?”已有人来押蒋瓛,蒋瓛欲拔剑,被齐泰的眼神推了回去。齐泰说:“皇上,臣下有一事。”朱允炆说:“齐爱卿还有何事?”齐泰说:“蒋瓛曾是太|祖股肱之臣,破获许多大案,如今犯了过错,自是有些惋惜,不如饶他一条狗命,发配边疆瘴疠之地。”朱允炆沉吟片刻说:“也好。蒋瓛所犯之罪,罪当诛首,念你太|祖在世功勋,朕怜你一死,挑断你筋骨,发你往云南。”顿了片刻,又说:“程济犯包庇之罪,未及时上报蒋瓛之过,由刑部定责。霍滨查罪有功,待论功行赏。众卿退下吧。”齐泰三人回去时,俱是不解程济今日的出人意料之举,太不可思议,简直令人叫绝,连一向水火不容的霍滨都助他一臂之力,更是万般不解。方孝孺暗暗猜测此事有蹊跷,他没有猜错。原来霍滨的府邸在此前不久,蓝世仙和方子瑜就登门过,霍滨开门时,半是疑惑半是愠怒:“方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方子瑜说:“霍大人,非是我要拜访,是我的一位朋友想见见大人。”霍滨一看,此人面熟,好像是在百悦楼见过的,便问:“你有何事?”蓝世仙说:“大人,此为机密,请里面说话。”霍滨不解,才将二人放入,又关了院门。蓝世仙才说:“霍大人,今夜之事天知地知,止你我三人知晓。”霍滨没有好眼色:“你别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蓝世仙说:“我今日来是为一位大臣办事,他要蒋瓛的人头。”霍滨忽去拔剑,方子瑜慌忙去挡他手臂。蓝世仙一句话却叫他冷静了下来:“我知道霍大人早就想取而代之。”霍滨的迟疑让蓝世仙有机可趁:“我们要蒋瓛的人头,你坐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这于你获利更多。过了今晚,这机会就属于别人了。”霍滨垂目沉吟,片刻又抬头说:“我如何相信你?”蓝世仙说:“好说,大人若不信,可以将我关押在你府中用铁链锁上,直到你信任为止。”霍滨说:“你想要我做什么?”蓝世仙这才将计策透露给他。方孝孺回府后,换了常服,唤方子瑜问话,管家说方子瑜出去还未回。方孝孺便在堂中等他回来。一时听见脚步声,方子瑜刚进内堂,方孝孺便站起问:“子瑜,那位客人到底是谁?”说完才发现方子瑜后面跟上了人影,原来蓝世仙和叶嬏也过来了。方孝孺与蓝世仙对视,才觉此人非寻常人,便想试探一二,乃说:“子瑜,晚上我与蓝公子饮一杯。”月色明朗,树影婆娑,院中小酌胜比豪饮,蓝世仙与方孝孺互敬互饮,又直言敬仰方孝孺的正学与才德,方孝孺也是莞尔。方孝孺说:“公子是哪里人,如何会到京城来?”蓝世仙说:“我与小妹同是河南氏人,到南京原为谋业。”方孝孺说:“公子大才,谋业可惜了。”蓝世仙故作惊讶:“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大人赞誉。”方孝孺说:“‘劝子进京’,‘以牙还牙’,可是公子之笔?”蓝世仙说:“此为小计,何足挂齿。”方孝孺讶然:“小计?身在皇城之外,运筹皇朝之事,这也叫小事?”蓝世仙默然一笑,浅抿清酒。方孝孺问:“想必公子是不愿告诉老夫你的真名和来历?”见蓝世仙不答,也举杯饮了一盅。又问:“燕王世子和公子即将回北平,公子可知道?”蓝世仙说:“并不知。”方孝孺说:“这样的事情你竟不知?”蓝世仙说:“我常日与令郎在一起,并无过问朝政,想必他也不知。”方孝孺站起身来,酒盅落在桌上,溅起几分出来,他显然有些愠怒,负手转身而去。只听蓝世仙徐徐说:“大人是翰林院侍读,容纳几个学生想必是很容易的。”方孝孺略一迟疑,又走了去。这时方子瑜正和叶嬏在远处赏月谈心,因两人常日在一起,也十分熟悉,方子瑜拿了许多点心给叶嬏吃,叶嬏自小在鬼医谷长大,从未吃过这等美味,两人也聊得不亦乐乎。聊得正酣时,一阵凉风吹来,方子瑜连忙用手臂去给叶嬏挡风,叶嬏细发丝丝,容颜淡淡,方子瑜低头时,竟看得入迷了,只见叶嬏望着远方,从他臂弯里探过,说道:“哎,方大人走了。”方子瑜也看过去,见蓝世仙一人独饮,便对叶嬏说:“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两人到了蓝世仙面前,方子瑜问:“先生,家父和你说了什么?”蓝世仙浅浅一笑:“没说什么。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里不正好有三人。”叶嬏高兴坐下,拿起杯子。方子瑜笑着说:“谁是你的明月,谁是你的影子?”蓝世仙说:“那就是七人同饮!”叶嬏说:“什么三人七人的?”三人喝了一宿,酩酊大醉,便睡在院子里的草地上,一夜便过,第二天,叶嬏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自己四脚八叉躺着,一个身子挨着自己,手臂搭在自己胸口,她脸一歪,吓了一跳,看见是方子瑜的脸庞,连忙将他手臂拿开,跳了起来。又见蓝世仙并不在这,一时又羞又恼,凌空想踢方子瑜一脚,撅着嘴往外去找蓝世仙。这日晌午,朱允炆特意叫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讨论燕王三子回北平之事,说道:“燕王世子及两位公子已从钟山孝陵吊祭回程,朕欲打发三人回北平,你们怎么看?”齐泰说:“燕王挥师上京,说明他有狼子野心,皇上何不顺势而发,将三人扣留在南京。”朱允炆犯疑:“将三人扣为人质,是否有些不妥?”黄子澄说:“我倒不十分赞同齐大人意见,燕王向来谨慎,为何要将三个儿子送到南京,他难道不怕吗?我觉得燕王还无反叛之心,若扣押其子,倒显得我们没有人情味,我怕燕王借此大作文章。”齐泰说:“这就要看从何看待,燕王现在不就是大做文章吗,为什么这么多王爷当中偏偏他要让儿子进京?”黄子澄说:“扣押人质,无疑逼燕王反。”齐泰说:“我认为,扣押人质,他反而有所顾忌,不敢反。”朱允炆说:“朕认为两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只是如何做到,既又扣押人质,又让燕王觉得这是合乎常情?”见四下无语,叹息说:“没人说得出,朕只好放三个兄弟回去了,朕对燕王始终有叔侄情义,不能冷落了他的心。”齐泰和黄子澄都是垂目不语,似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朱允炆见方孝孺唇口若动,便问:“方爱卿有妙计?”方孝孺已经想起了蓝世仙昨夜对他说的话,“大人是翰林院侍读,容纳几个学生想必是很容易的”,他一时只觉心里一凛,见朱允炆问起,才抬头答道:“鄙臣倒有一计。”齐泰黄子澄抬头看他,朱允炆忙问:“请爱卿速速讲来。”方孝孺说:“鄙臣目下正在上书房开课,不如让他三人在宫里读书,与其他皇族子弟一起学习。”方孝孺说完,齐泰黄子澄已暗暗叫绝,朱允炆高兴说:“此一石二鸟之计也,既将三人留下,又教习三人文成武德,忠孝礼义,难为方爱卿想得出。”齐泰黄子澄也附和:“方大人果真良策,如此一来,燕王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喽。”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方孝孺回府后,见方子瑜刚要外出,便将他叫住了,问他:“蓝世仙到底是什么人?”方子瑜说:“是孩儿的救命恩人。”方孝孺语气加重:“天下这么多大,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要救你。”方子瑜不解问:“父亲这不是蛮不讲理吗?他救我还是他的错了。”方孝孺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又问:“你怎么着了,他救的你?”方子瑜显然不想将行刺朱棣之事说出,故意瞒着说:“我在淮河溺水,蓝先生渡舟救的我。”方孝孺见他急着外出,便问:“你这,又去找他?”方子瑜说:“父亲不知吗,霍滨死了,我想蓝先生肯定要去看看。”方孝孺才纳闷,霍滨怎么死了,还想待问,发现方子瑜已经出了大门。方子瑜一路到了皇城门口,等着蓝世仙,他猜蓝世仙必然要到此来见他。第118章 一览无余蓝世仙也听到霍滨遇害的消息,但他必须先叫来一个人,他三脚两步回到借宿的小店,在过道的窗户外就发现叶嬏在房间里徘徊不定,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推开门时,叶嬏半是羞愧半是自责,娇羞说:“无名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她显然还在纠结昨夜被方子瑜胳膊搂着的事情。蓝世仙说:“没时间让你想这个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出去,一路烟拉到皇城门口,果然看见方子瑜在那,两人相视一笑。方子瑜说:“我为二人取得了两块令牌,我们这就进城吧。”三人鱼贯而入,方子瑜说:“霍滨的尸体还在刑部大房里,他遇害的地方不在城外,也不在霍宅,就在东厂营外。”蓝世仙说:“在鼻子底下杀人?”三人进了刑部大房,方子瑜言明来意,刑部小吏自然不敢阻拦,又说:“皇上知道此事已雷霆大怒,请三位快快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