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那个孩子叫秦衍傅长陵定下心神, 他便提步朝着那酒楼过去, 既然已经来了, 便先过去喝杯水酒。他走向酒楼, 掀开帘子进去, 酒楼中人来人往, 十分繁华, 傅长陵这时才想起来,轮回桥四面冷清,为什么这里就建了一座酒楼,而酒楼之中又时时有这么多人呢?他怀揣了几分好奇, 但也没做声, 提着剑穿过人群, 寻找了靠了窗边的位置。窗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轮回桥,如今并非冬日, 那轮回桥上,一半冰雪一半晴,桥下流水也是如此, 一半冰封一半流动,看上去颇为怪异。傅长陵将罗盘和剑放到桌上, 手搭在剑边上, 一手撑着下巴, 抬眼看着不远处的轮回桥。小二肩上担了抹布,手里提了茶壶和碗筷,利索穿过人群, 来到傅长陵边上,将茶壶碗筷一放,热情道:“客官要点什么?”傅长陵听着小二的招呼,转过头来,认真打量了小二片刻,认出这人和他上一世来这里时那人眉目有几分相似,左思右想才想起来,这便是当初给他伞那个掌柜了。如今他还当着跑堂小二,没想到四十年后,便就成了这家店的掌柜。“客官?”小二见傅长陵看着他发呆,不免有些疑惑,傅长陵回过神来,笑道,“上你们的招牌吧,尤其是酒。”小二听到傅长陵如此豪气,立刻眉开眼笑,高兴道:“客官放心,我们家的米酒醇香,远近驰名,多少仙家慕名而来,绝不让失望!”“行。”傅长陵笑着点头,拍了拍小二肩,“你好好干,你有前途。”小二愣了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客官您可是仙家,您这么一说,小的都不好意思不送您点东西了,多送您一盘花生米,听书喝酒吃花生,惬意!”说着,小二便转过身去,傅长陵听周边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一位青年走上台。那青年穿着一身青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致谢,傅长陵辨认了片刻,发现这人就是当年说书那个老头子。如今他还在大好年华,看上去意气风发。“谢过各位捧场,各位应当也知道,在下已经得了鸿蒙天宫的招考令,明日就要启程,赶赴天宫考试去了,这一去或许就不回来,诸位莫要挂念。”“先生,您要是不回来了,谁给我们说书啊?”有人在下面大声发问,青年笑起来:“我能说的也差不多都说了,你们还想听什么呀?”“说个大事儿!”有人高喊道,“没听过的!”大家说话间,小儿将酒菜花生端到了傅长陵面前,傅长陵靠在桌上,夹了花生米,有些好奇起来,这个青年会说些什么。那青年认真想了想:“说大的……不如你们问吧,想听什么,我知无不尽。”说着,青年坐了下来,扇子一开,颇有几分潇洒味道。“说说旁边那个无人的村子呗。”傅长陵大声开口,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说书先生摇着扇子,笑眯眯道:“这位公子外地人吧?”“你怎么知道?”傅长陵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我口音和你们也没区别呀?”“因为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这周边不是一个村子无人,是除了轮桥附近,就没有村子有人。”听到这话,傅长陵微微一愣,那说书先生缓慢道:“怎么,仙家不知道吗?这附近自从越思南建血池之后,灵气枯竭,除了轮回桥这附近还能有植物鸟兽存活,早已住不得人了。”“种下的植物会死,人兽待一阵子,就会快速衰老死去,年轻人该离开的都离开,只有离不开的,还留在这里。”“为什么会离不开?”傅长陵有些疑惑,说书先生笑了:“留在这里,还有些田地,出去能做什么呢?”“是呀,”旁边人附和,“听说外面也是许多人田地种不下去,个个往着大宗门跑,想去灵气富饶的地方,和外面这么多人抢粮食,倒不如留在这里。”傅长陵听着,皱起眉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灵气枯竭这一件事,早在这么久以前,就已经在普通百姓里严重至此。他想了想,又注意道:“越思南是在这附近建的化血池?”“对啊,”说书先生抬起手,指向傅长陵来的方向,“就在那附近,快十五年的事了。”“这事儿我还记得呢。”其中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傅长陵来的方向,“当初那边还有一座城,抓了好多人,建了一个巨大的池子,当时我们还在想,她建这么大的池子做什么。”“你是在场的人吗?”傅长陵直起背来,颇有几分严肃。说话人叹了口气:“不错,我那时候正是被她抓起来的人。她让我们修了一个圆形的池子,还让我们雕刻了很多纹路在里面,接着让我们站在里面,然后就放出了很多木偶,一个个把我们砍杀之后吊起来,把血倒在池子里。”“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旁人疑惑。“她看到一半,就有其他仙师来阻止他,当时满天都是修士,我就趁机跑了出来。等后来我就听说,那些修士,都被她杀了。”中年人说得咬牙切齿:“魔头啊。”说书人听着中年人的话,也感慨起来:“的确,其实当时我也在。”“先生也在?”傅长陵有些好奇:“先生那时应当很小吧?”说书人点了点头:“我与这位老爷应当算是同乡,当时我不过六岁,我家人都在城里,越思南来抓人去修建血池时,我被父母藏在了巷子里的箱子里。说来好笑,当时许多人都会把自己孩子藏起来,我被爹娘放进箱子里时,还认识了一个奇人。”“这样也能遇到人,”傅长陵笑起来,“当是生死之交了吧?”“若他还活着……算了,其实我也没管过他,大概率也是没什么交情的。”说书人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惋惜,傅长陵奇怪道:“为何,是出了什么不测吗?”“这个人说是奇人,其实年纪很小,当时比我小两岁。”说书人说着,傅长陵下意识就想起秦衍来。十五年前的四岁,那倒是和秦衍一个年纪。“是当年城里出了名的人物,出身城中唯一的仙门秦氏,一出生就是天灵根,听说他父母是打算把他送到鸿蒙天宫学习,可谁知道出生下来,竟然天生缺了魂魄。”傅长陵听着“秦”这个姓氏,不由得有些敏感,随后道:“后来呢?”“出事之后,他父母将他藏在木箱里,算是逃了一命。我那时候年幼,只顾着自己逃命,等城里安定了,大人都被抓走之后,我偷偷爬了出来,也没管他。我就在城中四处流浪,回家里翻找东西吃。接着我就听说有仙人来了,我赶紧出城,想去找我父母,这时候,我又遇到了这位秦公子。”说书人回忆着,面上露出怜悯之色:“他是个缺了魂魄的傻子,当时已经饿得只剩皮包骨头,明显没吃过饭,谁也不知道这么十几天不吃东西,他怎么活下来的,可能这就是天灵根吧。当时小孩子都往城门口赶,他也是,只是他比其他人动作更慢,像是……”说书人说着,皱起眉头,终于寻找到合适的用词:“像是用丝线吊着往前走,被人拖过去一样,许多小孩到城门口了,他还在慢慢走。我上去同他答话,他也不说话,我来不及管他,就自己跑了。”“等我跑到城门口,就看见天上的修士一个一个炸开,血肉都落进那个巨大的圆形池子里去,许多小孩子都被吓哭了,哇哇大哭,我也是吓傻了,在城门口呆呆看着那些修士落进血水里,有个一紫衣少女站在池边,还说他们脏。”“那个孩子呢?”傅长陵不知怎的,就异常关心那个孩子。修道人的直觉,都是天道的提示,虽然这种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傅长陵却也不克制,执着询问。说书人是个嘴散的,也不刻意隐瞒,回忆着道:“所有孩子都在害怕,那个秦公子却是一点都不怕,他就一步一步往血池走,走得异常坚定,我叫了他好几次,他都不答我。天上剑光到处砸落,下面的紫衣魔女和他们打得难舍难分,秦公子运气也好,谁都打不着他,就看见他走到了血池里,‘噗通’一下,就跳了下去。”“那他肯定死了。”先前说话的中年人皱起眉头:“那血池可深呢。”“我也是这么想。”说书人露出严肃的神色来:“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他还活着?”旁人惊讶询问,说书人面上有了几分惧怕,他点了点头:“当时我被吓坏了,腿软,跑不动,然后一个石头下来,就砸在了我旁边,我蜷缩起来,刚好卡在了石头夹缝之间,就看见外面修士打来打去。”“最后所有修士都被杀了,血池的血都满了,然后吧,我就看见越思南跌跌撞撞站到血池边上去,又念又跳,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接着整个血池都沸腾了,然后那个秦公子,他就被送了上来!”说书人面带惊色:“他不仅没死,他还睁开了眼睛,口齿清晰问了越思南一句‘这就是云泽?’,你们说怪不怪,之前他魂魄有失,根本就不会说话。”傅长陵听着这话,面带惊色:“你说的可是当真?”“千真万确。”说书人抬起手来,一副发誓的模样道,“我只能说有些事儿我可能记不清,但这绝不是捏造。”“后来呢?”傅长陵急急发问。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简单了,既然越思南当年在太平镇亲眼目睹着蔺尘的死,既然越思南成了一个魔头,她的反抗,就仅仅只是和仙道作对杀几个普通人吗?她为什么修建化血池?当初太平镇的那个气脉封印是谁破的?这么多的业狱修士,难道都是从那一个气脉封印里冲过来的?这才是关键。越思南在蔺尘死后,发狂一般修建的化血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才是关键!“后来,我就晕了。”说书人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年纪太小,又饿,被吓坏了。”傅长陵听到这话,简直想打人。他克制住情绪,问了自己最想问的一个问题:“那个秦公子叫什么?”如果当真是天灵根还活着,不可能默默无闻。说书人想了想,终于想起了那个孩子的名字。“秦衍。”傅长陵听到这话,猛地睁大了眼睛,那人折扇往手上一拍,随后指向傅长陵,肯定道:“就叫秦衍。”第一百零八章 他跑路的时候,还顺走了一盘花生米“秦衍……”傅长陵不可置信出声, “哪个衍?”“水朝宗于海貌之衍, ”说书人见傅长陵面上神情有异, 疑惑道, “怎么, 你认识?”所有人看向傅长陵, 便就是在这一刻, 周边有钟声响了起来。那钟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众人都有些惊讶:“竟然是八合钟?”八合钟是鸿蒙天宫专门用来告知云泽所有人事宜的法器,敲响八合钟后,无论在云泽任何角落, 都可以听到诏令。所以八合钟不会随便启动, 自从叶澜去世以来, 只有在每一届鸿蒙天宫宫主交替之时,用以宣告之用。”“江宫主出事了?”这些在偏远之地的凡人并不知道近来大事, 骤然听到八合钟,所有人都有些慌乱。傅长陵听到八合钟,他抬起头来, 看向鸿蒙天宫的方向,随后就听秦衍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天道有常, 生而无常, 时逢魔修入界, 烽烟将起,鸿蒙宫宫主江夜白魂归来处,为稳云泽, 特命鸿蒙天宫首徒秦衍暂承师位,为鸿蒙天宫代宫主,道号岁晏。八合为证,天地共见,云泽诸君,得令。”说完之后,白花似如雪一般从天而降,哀乐从远方传来。周边在短暂的惊愣后,一一起身,抬手放在胸前,弯腰行了个礼。鸿蒙天宫上,秦衍手从八合钟上挪开,转头看向旁边陪着他的几位长老和四宗宗主,恭敬道:“晚辈已传音完毕。”“那休息一下,”杨俊走上前来,笑道,“等明日所有宗门掌门人到了,便可以准备仙盟筹建大典了。”梦阳宗主听得这话,冷哼了一声,杨俊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梦阳宗主,倒现在还不服气,要这么吓一吓晚辈么?”“都是要当代宫主的人了。”梦阳宗主嘲讽:“还会被老朽吓到吗?”“的确也是。”杨俊将拂尘往袖上一搭,“要你这位前辈比秦宫主强,他到需要怕一怕,可惜秦宫主天纵奇才,如今同梦阳宗主一样,可都是化神期呢。”说着,杨俊凑到梦阳宗主脸边,似乎极为高兴的模样道:“二十岁不到的化神期哟。”“说得好像你比他强似的。”梦阳宗主冷笑出声来,“杨宗主如今也三百多岁了,年级长了心不长,做这些小孩子比较做什么?难道杨宗主渡劫了?”“我知道我没人家厉害,所以我也不争嘛。”杨俊直接道,“就不知道你这个老头子争什么劲儿。一把老骨头了,歇歇吧。”“你!!”梦阳宗主抬起手来,杨俊往桑乾君背后一躲,激动道:“桑乾,拔剑砍他!”桑乾君神色不动,挡在杨俊前方,静静注视着梦阳宗主,平静道:“梦阳宗主,我宗掌门就是这个不靠谱的性子。”梦阳宗主听到这话,面色稍缓,以为桑乾君要道歉,紧接着就听桑乾君道:“您多习惯一下就好了。”梦阳宗主气血翻涌,他觉得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于是他袖子一甩,便转身离开。梦阳宗主走后,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留下了苏问机站在原地,秦衍转过头来,看向站在原地的苏问机,有些疑惑道:“问机?”“前些天你都忙,我便没来打扰,如今想你得了空,便同你走走。”秦衍同苏问机一起拾级而下,苏问机的青竹仗轻轻敲打着地面,他缓声道:“傅长陵走了么?”“天没亮,就走了。”“他会好的。”苏问机平静出声,秦衍顿了顿,许久后,他才道,“问机,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这是我不能回答的问题。”苏问机似乎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径直出声:“上天给予我这双眼睛,不是为了让我去改变命运,只是为了让我看到命运,却无能为力。”“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秦衍停住步子,苏问机却没有停下,他敲打着青竹仗往前,只道:“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阿衍,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无论任何时候,”苏问机似乎是察觉他停住脚步,他回过头来,覆着白绫的眼睛似乎能清楚看到身后人一般,他仰头朝秦衍露出笑容,曼珠沙华盛开他的衣角,“你都不要放弃,咬牙熬下去就是了。”“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苏问机转过头去,声音有些悠远,“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双星耀于天日,唯君明亮如初。”说着,苏问机便往下走了下去。风吹着秦衍的衣角,秦衍抬手抚上自己的耳钉。他轻轻闭上眼睛。而轮回桥边,白花如雪落了许久,伴随着哀乐回荡在荒野,等白花和哀乐一起消失之后,茶楼里还保持着沉默,许久,终于有一个人怯怯出声:“方才那个人说,秦衍?”“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有人激动起来:“鸿蒙天宫大师兄,不就是天灵根,叫秦衍吗?!”“他是不是就是当年你见到过那个孩子?”所有人看向说书人,说书人也是一脸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啊。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去了,我又没见过这位道君,我怎敢乱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刻商讨起秦衍是当年那个孩子的可能性,傅长陵静静听着,他觉得有些荒谬,可内心深处,他又觉得有几分隐约的不安。他见众人商量的火热,便站起身来,走到了最初说帮忙修建血池的中年人身边,他坐到中年人身边,给中年人倒了一杯酒,笑起来道:“大叔,我能不能同你打听一件事?”“小伙子,我就知道你有事要问我。”那中年人有几分得意:“看在你这杯酒的份上,你问吧。”“大叔你可还记得,那个血池修建的时候,越思南让你们在血池下雕刻出来的模样是怎样的?”傅长陵一面说,一面抬手,一支毛笔出现他手上,随后又将另一只手往桌上一抹,一张纸就出现在桌上。众人看得都有些呆了,但也还算理智,毕竟云泽修士遍地走,只是众人不由得对傅长陵多了几分尊重。那中年人有些紧张了,结巴道:“我……我记不大清了。”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傅长陵听着,露出安抚性的笑容来,将纸笔递给那中年人,温和道:“别担心,来,你你记得多少画多少,画出来都行。”中年人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拿了纸笔来,画了一个大圆,又画了交错的几道痕迹。他记得的当真不多,没有几笔就画完了,中年人有些忐忑,转头看向傅长陵道:“仙君,我当真……”傅长陵看着那张纸,也看不出个什么东西,终于道:“你们可知那个化血池在哪里?”“知道是知道,”中年人咽了咽口水,“可那里如今已经荒无人烟,妖物盛行,仙君还要去吗?”“去呀。”傅长陵笑起来:“我去给你们除妖去。”“不必了,”众人赶紧摇头,“那些妖物作祟已经有些年头了,您还是不要过去了。”“无妨。”傅长陵满是自信,“我法力高强。”众人不说话,傅长陵扫了一眼,所有遇到他眼神的人都立刻缩了回去。傅长陵挑眉:“你们不相信我。”“没有没有。”“那还不告诉我?”众人沉默,傅长陵把剑往桌上一插,怒道:“还不说?!”“小兄弟,”说书人有些艰难道,“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你要化血池的位置,来来来,我给你画就是了。”傅长陵听到这话,收回剑来,将纸笔放到说书人面前,笑道:“谢谢您了,您以后有前途的。”那时候能活下来的凡人,都算是有前途,没前途的,早在云泽大劫里死了。但听得这话,说书人并不高兴,他憋了半天:“您方才和那店小二也是这么说的,我可是个读书人。”“你们的前途,是各自的前途,定义不一样。”说书人听着傅长陵安慰,稍稍平静,给傅长陵画了地图之后,交给他道:“仙君,我看您年纪轻轻……”傅长陵不想再听他们的话,转眼就消失在了屋中,还顺走了一盘花生米。小二最先反应过来,急急追出去,大声道:“道君,给钱!”话音刚落,一颗灵石就滚到了小二脚底,小二弯腰捡起灵石,看了看成色,有些可惜道:“这么阔绰一个客官,怎么就要英年早逝了呢?”第一百零九章吾名灵浩,云泽之名,江夜白傅长陵顺着画上的位置一路疾行, 他一面往回走, 一面思索着那些人的话。当年越思南在这里建化血池, 城中有一名天灵根的天才傻子, 名为秦衍。按照那说书人的说法, 这个傻子明显是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下来, 他甚至还能条理清晰说话,按着他说的话,那时候那个叫秦衍的孩子,完全可能是被云泽来的人夺舍, 反正他本来就没有神魂寄于身体, 是再好不过的夺舍材料。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被业狱之人夺舍, 他们费尽心思过来,那个孩子, 去了哪里?天灵根,能突破剑尊叶澜设下的结界来到云泽,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在云泽还寂寂无闻?如今所有信息, 指向最可能的人, 就是秦衍, 可依照傅长陵对秦衍的了解,秦衍又怎么可能是业狱之人?傅长陵越想越乱,他深吸一口气, 抬手一抹秦衍给的玉佩,直接唤声:“师兄。”秦衍正和人商议着仙盟成立的章程,听到傅长陵的话,他抬起手,对旁人做了“静音”的动作后,皱起眉来,只道:“出事了?”与此同时,他朝着旁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失陪。”说着,他便从大厅走出来,傅长陵知道他还有事,没有温吞,直接道:“师兄,我现在在轮回桥。”“嗯。”“我从这里人口中得知,当年化血池就是建在这里,第四个气脉封印,应该就在此处。”“我知道。”秦衍只道,“可有难处?”“师兄。”傅长陵迟疑片刻,他一时竟然有些不敢问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坏的可能,如果秦衍真的是业余来的人,他此时此刻吐露的任何信息,对于云泽都是灭顶之灾。秦衍听出傅长陵语调里的迟疑,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等着,许久后,傅长陵终于道:“我得知了一件往事,十五年前,化血池内,其实有一个孩子跌了进去,他天灵根,命为秦衍。”秦衍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傅长陵接着道:“那孩子在跌进化血池之前没有魂魄,所以是个傻子,他跌进去后没死,醒来之后第一句话,问的是‘这就是云泽’?”“你是觉得,”秦衍立刻理清了傅长陵的话,“那个孩子被业狱夺舍,而且,他可能是我?”“师兄,”傅长陵声音有些沉,“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是从凡间来的吗?”秦衍沉默下去,他仔细回忆着自己四岁前的记忆。其实那些记忆不是很清楚,他就记得干裂的土地,仿佛从不落下的日头,热气升腾上来,熏得人痛苦不堪。他记得战争,记得馒头是很奢侈的东西,记得自己的母亲和许多人一起挤在船上,带着他漂洋过海,说要去寻找传说中的仙人之境。可这些记忆都很模糊,似乎就是些零星的碎片。秦衍沉默时,傅长陵有些心慌,他以为秦衍因他的怀疑不喜,忙道:“师兄,我不是怀疑,我就是……”“我见过关小娘。”秦衍确认开口,傅长陵愣了愣,他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在太平镇的时候,秦衍对关小娘一直很好。当时他还吃过醋,秦衍同他说过,觉得关小娘似乎是故人。“我记忆里有她,她给过我吃的。”秦衍平静道,“只是那时候我觉得不可能,毕竟我是四岁才来的蓬莱,可关小娘应该是在你出世之后不久,就死在了太平镇,所以我一直没有多想。只当时自己记错了,但若我出曾出现在化血池边,那就太正常了。”秦衍冷静道:“越思南擅长傀儡术,她恨关小娘害了你母亲,把关小娘制成傀儡,我若是被夺魂那孩子,见过成了傀儡的关小娘,也就是自然。”“可你……”傅长陵觉得不可思议,“你……你不像是业狱的人。”怎么会有一个业狱的人,千里迢迢来到云泽,最后为了云泽而死。秦衍沉默不言,傅长陵还是觉得荒唐:“如果那时候你是从业狱而来,还夺魂了秦衍,那你是谁?你来做什么?”“我不知道。”秦衍缓声开口,语调有些艰涩:“可是长陵,上一世,我的确成了岁晏魔君,而云泽,的确也没有了。”傅长陵愣在原地,秦衍低喃:“云泽的消亡,或许,并非偶然。”“师兄……”傅长陵心乱如麻,他突然有些害怕了,秦衍闭上眼睛,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静道:“其他事你不必管,该来的必然会来,你做你要做的事情就行。”“当年无垢宫魔尊开了业狱大门,想要迎接业狱的人来到云泽,而业狱大门开启,必须要四个气脉封印全部解开。不管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都不重要。如今你首要之事,就是封印第四个气脉。”“如今你不要信任何人,”秦衍眼神有些冷,“包括我。”傅长陵抿了抿唇:“我明白,师兄放心。你……”傅长陵迟疑着,好久后,他终于道,“照顾好你自己。无论你来自业狱,还是来自凡间。”“你都是秦衍。”秦衍得了这话,沉默良久,终于才开口:“谢谢。”“不必浪费灵力,”秦衍知道这样千里传音极耗灵力,只道,“去吧,我等你回来。”傅长陵应了一声,玉佩便暗了下去。等玉佩暗淡之后,傅长陵继续往前疾行,到了化血池附近十里,傅长陵见到有一条官道,官道上立着一个石碑,傅长陵从天上下来,到石碑面前,就见石碑上用剑刻着三个字,‘葬仙城’。这三个字是古体,傅长陵觉得依稀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傅长陵盯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觉得这字上的剑意有些灼眼,他干脆也就不看了,提剑步入石碑之后。他一进石碑后,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道拖扯着自己,剑根本无法飞起,完全不能御剑。傅长陵只能自己顺着官路往里面走。这地方明显已经荒凉许久,没有半点活物,荒野绵延而去,天上乌云蔽日,阴气森森。傅长陵往前走了一段路,便依稀看见了人。只是这些人并不是活人,他们穿着十几年前的仙家服饰,各门各宗都有,被一根根木桩绑着,立在荒野之上。他们早已经死去,但却诡异保持着死去时模样,青白的脸,痛苦的表情,低垂着头,像是一个个被罚在这里让人围观的罪人,傅长陵一个个看过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城门前。这个城池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就连城楼上的牌匾都还是当年的模样。黄沙遮盖了牌匾上的字,傅长陵一抬手,一股风便将牌匾上的黄沙吹散,露出这城池的名字——“问剑城”。傅长陵想了想,对这城池有了几分印象,印象中,这个城池应当是当年剑尊叶澜亲自赐名,因为他在这里问剑得道。傅长陵将目光从城楼往下挪移,就见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池子,那池子将近两丈深,宽约三百丈,看上去十分巨大,听闻当年越思南化血池一战,修士的血填满了这个池子,这话可能带了几分夸大,但如今见得这个池子有多大,哪怕这话是夸大过后,也能知当年战况何其惨烈。傅长陵往前走去,越往前走,他越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灵气与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前那些凡人都说,自从修建了化血池后,除了轮回桥,其他地方都草木不生,是因为灵气枯竭。他也以为是如此,可如今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里并不是灵气枯竭,相反,这里的灵气浓度,几乎塞过他去过的任何地方。他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灵气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而来,最后涌入了他面前这个化化血池。傅长陵跳进化血池里,便见这个三百丈宽的圆形深坑里,布满了诡异的纹路,这些纹路随着时间的迁移,有一些已经有些模糊,鲜血浸染了搭建这个深坑的白玉石砖,让原本白色的玉砖呈现出了一种浅淡的锈色,这锈色和那些纹路、天上的乌云、外面修士尸体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极为阴冷的色调,人行走在这广阔的深坑中,心上莫名就有几分发凉。傅长陵将之前那人给他画的修建图纸拿出来,对照了整个深坑里的纹路,大概确定下来,这个化血池,的确是一个献祭阵法,除了献祭阵法之外,里面还夹杂了一个夺舍阵法。夺舍这种事情,一般本就是高阶修士夺舍低阶修士或者凡人,根本不需要阵法辅佐,需要阵法来帮助,也就两种情况,一种是夺舍者本人能力较低,又或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