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我不是喜欢秦衍,我是离不开他傅玉殊得了这话, 便笑起来, 他脸色苍白, 没有一丝血色, 蔺尘伸手握住他的手, 轻声道:“你还好吗?”“没事。”傅玉殊摇头, 话刚说完, 只听天空传来谢慎一声怒吼,众人抬头看去,便见王含书化作一道华光,竟是再不顾随他而来的弟子, 朝着远处溃逃而去。傅长陵抬手一挥, 符文组成的金网瞬间拦住王含书, 王含书一声惨叫,便直接化作飞灰消失在了空中。傅长陵转过头来, 看着蔺尘扶着傅玉殊,他抿了抿唇,他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没说,最终抬手扔了一张符纸, 符纸瞬间扩大, 而后将受伤的傅玉殊、蔺尘、越思南三人载起, 他看了一眼身后,见谢慎等厉鬼已经彻底控制住局势,便抬手设了一道结界, 确认不会放任何人出去后,淡道:“先回去吧。”说着,他和秦衍走在前方开路,领着后面三位伤患回了白玉城。傅长陵找到之前他们住过的小院,将三人安置下来。傅长陵先给蔺尘看诊,随后便拉起了傅玉殊的脉搏,傅玉殊立刻道:“我的伤我清楚,是小事儿,你先看越思南吧。”傅长陵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便去给越思南看诊,越思南受伤最重,她本就没有金丹,一直以来,都是依靠她以前的符咒和木偶与人交战,如今受了伤,就和凡人受伤是一样的,没有半点灵力可以滋养她。傅长陵给她包扎了伤口,随后道:“伤势好养,后面怕留下病根,以后好好调养吧。”蔺尘点了点头,傅长陵站起身来,看着傅玉殊道:“可以给你看诊了吧?”傅玉殊艰难笑了笑,傅长陵抓了傅玉殊,就去了另一间房秦衍跟着走进来,就见傅长陵抓着傅玉殊的脉搏,随后抬眼道:“灵根呢?”傅玉殊苦笑:“那么大的阵法,不融个灵根……”“我们还在,”傅长陵盯着傅玉殊,“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们?”傅玉殊不说话,片刻后,他缓声道:“我知二位灵力高强,但是面对这么多修士,这也是生死之争,我不知道二位愿意为我和阿尘,争到什么程度。”听到这话,傅长陵抿唇不言,傅玉殊接着道:“而且,受人恩惠,理当知足。我既然能自己解决,能不拖二位下水,就不拖二位下水。最重要的是,”傅玉殊抬眼,看着两人,他瞧了许久后,缓声道,“其实打从一开始见面,我内心就一直有种隐约的感觉。”“二位不是此世人。”他肯定开口,傅长陵和秦衍都是一愣,傅玉殊笑起来:“玄灵根与天地感应,二位与这个世界并不相容。而且,‘长’乃我傅家下一个字辈,我傅家下一个字辈的子弟若有如此杰出之人,我怎会不知?”“再说一个让二位笑话的事,”傅玉殊看着傅长陵,面露慈爱,“其实我本来想,若我与阿尘在一起,我的孩子,我是打算叫他长陵的。”傅长陵愣了愣,接着听傅玉殊道:“本该叫长蔺,但觉得太过明显,恰好当年我与阿尘定情之处名为长陵镇,取作此名,权作纪念。若我没猜错,这位公子,”傅玉殊试探着开口,“可乃玉殊血亲?”傅长陵不说话,傅玉殊便知答案,他笑起来:“若二位非此世中人,我又怎能寄托于二位?”“该发生的,”傅玉殊垂下眼眸,“总会发生。”三人不再说话,过了片刻后,秦衍突然道:“二位打算成亲吗?”傅玉殊愣了愣,秦衍提醒他:“嫁衣,我带来了。”傅玉殊听到这话,终于才反应过来,他高兴起来,点头道:“喜酒自然还是要二位喝的,只是如今情况简陋,还望……”“我帮你吧。”傅长陵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婚事儿我帮你准备。”说着,傅长陵招呼了秦衍:“师兄走吧,我们去准备一下。”秦衍点头应是,走到门口,两人就看见蔺尘站在门前。蔺尘静静看着傅长陵,傅长陵凝望着她。许久后,傅长陵点了点头,同秦衍一起离开。走了几步,傅长陵突然听蔺尘问:“长陵,”她声音温和,“你后来过得好吗?”傅长陵顿住步子,秦衍抬眼看他。傅长陵神色平静,许久后,他开口出声:“很好。”“我父母恩爱,生于圆满之家,”傅长陵平静出声,“少年有成,有心爱之人相伴,有好友相陪,再圆满不过。”蔺尘听了这话,似是满意,笑了笑道:“那就好。”说着,她推门走了进去,傅长陵往前走去,秦衍同他一起转过长廊,平和道:“为何骗她?”“为何不骗呢?”傅长陵笑了笑:“反正也没什么用。”说着,他躺倒床上,淡道:“师兄休息吧。”秦衍站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后,他缓慢出声:“长陵,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之事,于他们未必有用。可于你心中,却很重要。”“能与他们交谈,相识,”秦衍声音平和,“不也是一种弥补遗憾的方式吗?”傅长陵睁眼无言,秦衍回到床上,他盘腿打座,许久之后,听见傅长陵瓮声道:“嗯,我知道。”两人一觉睡去,第二日醒来,天刚刚亮,两人便起身,刚走到院落里,就看到蔺尘和傅玉殊已经起了。傅玉殊坐在庭院里喝茶,蔺尘在院子里晒着草药,两人见秦衍和傅长陵走出来,便都笑起来,傅玉殊招呼着两人道:“睡得可还好?”“还不错。”两人正寒暄着,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傅长陵起身去开了门。门一开,就看见鬼魂浩浩荡荡站在外面,挤满了巷子,为首的魂魄身着战甲,看上去极为魁梧,已经鬼化了的模样,只是一道人形黑雾,眼中泛着绿光。面目虽不可见,但气息却是大不一样,傅长陵愣了片刻后,便下意识问出声来:“谢慎?”蔺尘领着傅玉殊和秦衍一并走了出来,谢慎看见蔺尘和傅玉殊,顿时跪拜下去,高喝道:“谢仙师再造之恩。”他说着,魂魄的声音如浪潮一般涌来,蔺尘上前去,扶起谢慎,低声道:“本就是修士作孽,不过想办法弥补各位一二,哪里能说是再造之恩?”“杀我们是别人,救我们的是几位,”谢慎冷静道,“是恩是怨,谢某分得清楚。日后恩公若是开口,谢某刀山火海,义不容辞。”“不必……”蔺尘急急开口,话还没说完,就听傅长陵道:“刀山火海不必,不过如今还的确有一件需要谢国主帮忙之事。”这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了,傅长陵看了一眼蔺尘和傅玉殊,随后道:“这二位本该成亲,却让你们给搅和了,你们不得帮忙筹备个婚礼?”听到这话,谢慎顿时明白过来,忙笑道:“一切听从仙师安排。”傅长陵得了谢慎帮忙,不过一天就安排好了婚礼。这婚事就办在小院里,省掉了一切迎亲步骤,只留下拜堂一事。他清晨起来让人两人各自回到房间,准备了侍从去给两人上妆,接着又让人准备酒宴,打扫屋子,准备喜字和红灯笼。秦衍全程跟着傅长陵,看他忙前忙后,等到入夜时分,傅长陵当着礼官,唱和着让两人走进来。高堂不在,两人就在众人面前,跪拜了天地,夫妻交拜,算做礼成。之后所有人朝着他们二人敬酒祝福,傅长陵陪着傅玉殊,帮着他挡酒。这里并没有什么熟人,都是些热情的小鬼冒失上来。越思南排在中间,她伤刚刚好,蔺尘让她以茶代酒,她却仍旧倒满了酒杯,握着酒,气势汹汹朝着傅玉殊道:“傅玉殊,你要敢辜负姐姐,我日后必将你千刀万剐,你可听好了!”“知道了,”傅玉殊听越思南的话,好脾气握着酒杯,认真道,“我要是对不起她,我自己把自己刮了,不劳你动手。”“这话你自个儿记着!”越思南将酒一饮而尽,她喝得太急,酒刚入喉,就急促咳嗽起来,秦衍给她递过帕子,越思南摆了摆手,便离开了去。敬酒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合上头来,越思南正要扶着蔺尘离开,就见一个人穿着黑色袍子,慢慢走了过来。那人隐在黑夜里,他走出来低着头,全然见不到他的面容。他一出现,傅玉殊便冷了神色,那人端着酒,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举酒在身前。而后他慢慢抬头,露出他面上白玉面具,越思南见到这面具,惊骇出声:“蔺崖!”听到这一声唤,蔺尘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她就听见蔺崖沙哑声开口:“少主,这杯酒,属下等了多日,今日前来,特意祝少主,”说着,他盯着蔺尘的红盖头,将酒往前推了推,眼里带了几分雾气,“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日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这些祝福的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愣,蔺崖静静注视着蔺尘,许久后,才听蔺尘开口道:“谢谢。”得了这话,蔺崖笑起来,他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朝着蔺尘行了个大礼,恭敬道:“少主,家中长辈已作出决议,即日起,少主从蔺家家谱除名,蔺氏继承人将另外择人。蔺家自此封闭山门,若无他事,再不出山,少主日后行为,与蔺家无关。”说着,蔺崖跪下来,叩首道:“蔺崖拜别,还望少主,日后珍重。”蔺尘听着这些话,沉默不言,许久后,她才道:“给家里添了麻烦,是我不是,还望你回去,替我同家族之人道歉。”“是。”蔺崖沙哑开口,蔺尘沉默着,许久后,她低哑出声:“回去吧。”蔺崖叩首,站起身来。他静静注视着蔺尘,好久后,才转过身,往外走去。他走出去之后,蔺尘一直站在原地,众人不敢说话,等了很久,才听蔺尘开口:“他走了吗?”“走了。”傅玉殊抬手握住她的肩,平和道:“我还在。”“我先回去。”蔺尘声音平稳:“你招待客人。”傅玉殊稳稳应声,越思南扶着蔺尘转身回了房间。傅玉殊凝视着她的背影,傅长陵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头,提醒道:“来个人就愁眉苦脸的,至于么?兄弟,这可是你大喜日子!来,”傅长陵拉扯着他,“敬酒去!”“好好好,”傅玉殊高兴起来,“你别拖我,我自己去!”说着,傅长陵和秦衍跟在傅玉殊后面,一路敬着酒出去。傅玉殊还要去接盖头,不能喝太多,基本都是傅长陵顶上,傅长陵喝得多点,秦衍看不过眼,也只能抢了酒杯过去。一行人划拳喝酒,热热闹闹,虽然没有鸿蒙天宫准备得华丽,倒也算喜庆。蔺尘听着外面的喧闹声,静静等候在房间里。越思南坐在边上,似乎也是被这气氛感染,话都多了许多。等到了时候,傅长陵提醒还在喝酒的傅玉殊,拉扯着他道:“别喝了别喝了,赶紧去掀盖头。”一听掀盖头,傅玉殊顿时精神了,赶忙放了酒杯,跟着傅长陵一起进屋。傅长陵扯着秦衍去闹洞房,秦衍喝了酒,话说得少,就靠在房间边上,看着傅长陵闹着让傅玉殊又猜谜又发誓,最后傅玉殊忍无可忍,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傅长陵被赶出去后,拍着门喊:“傅玉殊,你有本事让我进去!我还没完呢!”“滚!”傅玉殊笑着喝了一声,秦衍晕乎乎去劝傅长陵:“行了行了,给他们休息。”傅长陵被秦衍一拉就乖了,两个人都喝得高了点,走了几步就累了,傅长陵干脆往长廊边上一坐,耍赖道:“不走了不走了,我要休息。”秦衍听了傅长陵的话,有几分无奈,但他也有些晕乎,见傅长陵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人并肩坐下之后,傅长陵抬头看着月亮,小声哼起歌来。秦衍听他说话,平和道:“高兴么?”傅长陵听秦衍问话,转过头道:“高兴。见着他们这么好,哪怕是好过,我都觉得高兴。”“高兴就好。”秦衍应声,傅长陵听着秦衍的话,他转头看着秦衍,秦衍见他盯着自己的时间有些长,不由得回过头去,看着傅长陵道:“你看我做什么?”“师兄,”他温和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对我很好。”秦衍平和道,“我欠你,理当还报。”“师兄,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喜欢你么?”傅长陵侧过脸,撑着下巴,看着秦衍,秦衍拿着酒囊,淡道:“上一世的秦衍对你不好,你不也喜欢他吗?”听到这话,傅长陵愣了愣,秦衍抬眼看他:“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傅长陵听不出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着,只听他道,“你为什么喜欢秦衍?”如果说喜欢晏明还可说是风雪中的救赎之爱,那岁晏魔君是杀了他家人的魔头,又哪里来的情爱?傅长陵听着他问话,不由得笑了:“我若回答你这个问题,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不骗你。”秦衍的意思傅长陵听得明白,若是他不能回答的问题,他不会回他。傅长陵笑笑:“那尽量答我,行吗?”“好。”秦衍点头。傅长陵想了想,缓声道:“其实没有多喜欢秦衍的。”他看着天,认真道:“我至今也不知道,我对秦衍的喜欢有几分。动心是必然动心的,他那样的人,很少有人不动心,可是若说喜欢,我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和他交集并不算多,每一次见面,要么他快把我杀了,要么我快把他杀了。我无数次见他在血里爬起来,然后想尽一切办法逃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傅长陵抬眼,有些无奈道,“我见他周身染血,一人一剑无惧万千修士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难以启齿,”傅长陵转过头去,淡道,“但是我的确觉得,他最美的,就是他的剑。”“你因此喜欢他?”“我对他欲念,”傅长陵平缓叙述,“这种欲念我没有同人说过,我也不敢想。有人告诉我,有时候,鲜血与床事的感觉是相似的,一个修士酣畅淋漓的交战,其实也是会体会到床事相似的快/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的确有这种感觉。”“你对他,只有这些吗?”秦衍平淡开口,傅长陵回头轻笑:“哪些?”“欲念。”得了这话,傅长陵低头轻笑,似是好笑:“这或许是最容易说的东西吧。其他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曾经和他喝过好几次酒,每一次,要么是他不知道我是谁,要么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才知道。唯一一次两人面对面喝酒,是在他师父坟前。”“当时我是去杀他的。”傅长陵看了秦衍一眼,见秦衍神色如常,便转头继续道:“跟了三个月,想要伏击他,结果发现这人根本没什么好的伏击时间,随时随地都是一样的。有一天早上起来,他突然换了一套衣服,那时候我就知道,是最好的杀人时机。”“于是我跟着他,一路走了很久,结果就发现,他到了一块墓地面前。他拿了酒,两个杯子,倒好酒以后,他突然和我说,他师父坟前不动刀剑,请我喝一杯酒。酒后下山,再说恩怨。”“你喝了。”秦衍肯定开口,傅长陵笑了笑:“对,我就陪他喝了那杯酒。当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看他喝酒,我就觉得,其实他很难过。”“他和我一样,我们两个人,好像都是一无所有的人。”“然后他问我,轮回桥我约了他,为什么不来。那一刻,我突然不想杀他。至少那天不想了。”“后来他死了,死之前我才知道,哦,这个人喜欢我。当时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就是觉得一眼都挪不开,就一直盯着看,看到他烧得什么都不剩了,站起来就呕了血。”“他一死,就什么意思都没了。觉得活着没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所以你说我对秦衍,除了欲念,其他感情我如何说呢?”“是喜欢吗?是爱吗?”傅长陵苦笑,“我感觉不到。但我知道,其实无论是我,还是他,那三十年走到最后,也就只剩下这个人了。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所有见证过我过去的人,都消失了,大家只认识华阳真君,可那是我吗?”“秦衍他是我的过去,”傅长陵平静看着秦衍,平静开口,“是我的人生,我为什么喜欢他?我不喜欢他。”他苦笑:“我是离不开他。他死了,我也活不了。”秦衍静静听着,傅长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明白……”“我明白。”秦衍打断他,傅长陵顿了顿,随后苦笑摇头:“不,你不可能明白的。”说着,他叹息出声:“秦衍,你没经历过那三十年,你永远不能可能明白的。”秦衍不说话,傅长陵想起来:“该我问问题了。”“嗯。”“这块玉佩,”傅长陵拿起腰上玉佩,挑眉道,“到底什么意思?”秦衍目光落到傅长陵的玉佩上,听傅长陵道:“上一世的秦衍也给了我这块玉佩,当时他杀了我族人,傅家那时候,除了妇孺老幼,其他几乎都战死在魔修手里。本来我也该死的,只是我命大。”傅长陵说着,摩挲着玉佩道:“他杀我之前,在我手里放了这块玉佩。后来我入鸿蒙天宫,你也给我这块玉佩,这块玉佩,到底是什么意思?”秦衍喝着酒,没有出声。傅长陵挑眉:“你答应我会尽量说的。”“这块玉佩,”秦衍缓慢出声,“本就是你的。”第八十一章 她有喜了听到这话, 傅长陵愣了愣, 随后就见秦衍看了过来:“你不记得了。当年鸿蒙天宫宫主继任大典, 你我见过。当时我随师父出席, 但不小心把我的玉佩摔了, 长老都骂我, 这时候你出来说, 一块玉佩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傅长陵听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秦衍平和道:“我一直记着, 得还你。”傅长陵静默着没说话, 许久后, 他不由得笑了笑:“我竟一点都不记得。”“那时候太小。”秦衍抬起头来,看着天上星辰:“我不到八岁, 师父也年仅弱冠。你更小了,比我矮一些。”“我现在不是比你高了么?”傅长陵赶紧开口,秦衍淡淡看了他一眼, 傅长陵住声不说话了,毕竟谁被说矮都是不高兴的。他想了想, 连忙补救着话题:“不过那时候我依稀也是记得一些的, 我就记得你师父册封的时候, 有好长一个台阶,你跟在你师父身后,和他一起往上走到顶端, 面不红气不喘的,苏问机和他父亲在册封台上等着你们师徒,等到了之后,苏问机和你一左一右站着……”“这你到记得挺清楚。”秦衍不由得笑起来,傅长陵不好意思道:“一方面是看着你爬这么高的台阶都不喘气,觉得你也太厉害了,另一方面……你和苏问机两个人站在师父身后,看着也……也有点傻。”秦衍瞟了他一眼,傅长陵有些奇怪道:“不过,话说你师父为什么想做鸿蒙天宫宫主啊?我听说他当年剑挑百宗,还以为他是个很散漫的人,鸿蒙天宫宫主这种位置这么难受,他也能忍?”“谁知道呢?”秦衍取了一壶清酒,轻喝了一口,平静道,“我四岁时,他将我捡回来,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买一套衣服,还要我帮着穿。”“不可能吧?”傅长陵笑出声来,“师父竟然是这种人?”“他宗门奇特,久居荒野,”秦衍缓慢出声,“除了剑,他什么都不懂,我照顾他,他收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去各大宗门,一家一家试剑,我问过他,他和我说,他就是想知道,自己多强。”“后来我们路过一个村子,在那里住了半个月,那个村子人很好,师父很喜欢他们,接着我们去找一个小宗门比试,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村子没了。”“怎么没的?”傅长陵有些奇怪,秦衍喝着酒:“邪魅作祟,求援无人。师父在村子里站了很久,他突然就和我说,他要参加鸿蒙天宫大选,所以我想,或许师父,是想有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鸿蒙天宫与其他宗门不同,如今各大宗门都是自己修炼自己的,从来不管这世界其他事,除非牵扯到自己,可鸿蒙天宫会管。”“鸿蒙天宫,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道义了吧?”秦衍苦笑。傅长陵没有说话。鸿蒙天宫在秦衍心中,是这世间唯一的道义。可是这个道义,如今也毁了。“你说,”秦衍看着天,“这世上,有几个好人,这么难吗?”“天道坏了,”傅长陵垂着眼眸,“世道也就坏了。”秦衍没说话,两人沉默了片刻后,秦衍撑着自己,站起身来,随意道:“我累了,先回了,你休息吧。”“师兄,”傅长陵见秦衍要走,这才想起来,“你还没告诉我,那你送我这块玉佩,是什么意思?”秦衍没说话,他看着不远处在月下轻轻摇晃的枝叶。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有些话本不该说,可他还是开口。“苏问机说,应当还给你。”说完,他转过身,便往自己房间离去。傅长陵看着他的背影,静立无言。他起初是有些想笑,觉得秦衍这人也太执着,一块玉佩,这么多年,有什么好还?可后来他又突然想起来,一块玉佩,他留这么多年做什么?留了这么多年,当年璇玑密境,他为何不还他,为何要在他杀他那一刻,才真的还他?哪怕留着这块玉佩还他,是秦衍的品性决定的,拿了人家的东西,他要还回去。可璇玑密境,他认出他,他甚至……可能在那时已经喜欢他,留着这块玉佩,留的到底是什么?在朝他动手前一刻,还了这块玉佩,还的又是什么?在这个问题闪现过时,傅长陵一时竟然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在庭院站了片刻,终于才缓过神,夜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面容,他抬手摩挲这玉佩,转身离开。第二天清晨,傅长陵早早起来,就看见一行人正打扫着院子。蔺尘取了面具,梳上妇人发髻,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裙,正和傅玉殊一起擦着一张桌子。她生得美貌,她的美与普通妇人不同,是一种清雅寡淡之美,笑起来的时候,温和雅致,似若庭院春兰,偶尔一抬眼,便依稀能看出几分和傅长陵相似的影子。阳光正好,雀跃枝头,傅长陵双手拢在袖中,斜靠在长柱上,笑着瞧着傅玉殊和蔺尘,觉得心里似是被阳光照耀,暖洋洋的一片。两个人说着话,没注意到傅长陵,越思南正清理着墙上杂乱的藤蔓,也没关注到傅长陵,直到秦衍卷着袖子,外面套了一件围裙,用剑提了四桶水进来的时候,他才唤了声:“长陵醒了?”这一唤,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傅长陵抬手打了声招呼:“早好。”说着,他赶紧跨到秦衍身边去,去抢秦衍手里的水桶道:“师兄,你怎么做这些?你坐着,我来。”“不碍事。”秦衍平淡道:“一起吧。”傅长陵也觉得,如果让秦衍一个人坐着,他或许有些尴尬不妥当,于是他取了两桶水,笑道:“师兄你去收拾药架,我来打水扫地。”说着,他快速把水桶提到院子里去,从灵囊里掏了围裙出来,穿到身上卷起袖子,就开始奋力清扫地面。秦衍的活被他抢走,只能按着傅长陵的话去清理药架。清理药架倒是个简单活儿,他一面取了要加上的簸箕,一面清干净上面的残渣。旁边蔺尘看了一眼正把一把竹扫帚用得虎虎生风的傅长陵,又看了一眼稳重如山清理着簸箕的秦衍,忍不住笑道:“没想到长陵还是个会干活儿的。”秦衍察觉蔺尘是在同自己说话,他转过头去,犹疑了片刻后,接了话题道:“他什么都会的。”“他父母应当将他教得很好。”蔺尘抿唇轻笑,“他们傅家人,锦衣玉石惯了,这种事儿一向做不好,你看玉殊。”说着,蔺尘扬了扬下巴,秦衍抬眼看过去,就见傅玉殊擦个桌子,都来来回回在擦好久都没擦干净,蔺尘转头看着秦衍,温和道:“你认识他多久了?”“许多年。”“许多年是多少年?”“记不清了。”秦衍垂着眼眸,他听着蔺尘打听傅长陵,隐约已经明白,蔺尘是想从他的嘴里,多了解傅长陵一些。傅长陵在一旁一面扫地,一面听着他们对话,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这地扫得特别带劲儿。他真开心!五个人把整个院子打扫干净,已经是下午了,到了吃饭时间后,蔺尘自告奋勇去做饭,做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端上几道小菜,众人看着那黑漆漆的小菜,听蔺尘道:“出门在外,随便吃点儿就可以了。”傅长陵看着秦衍皱起眉头,赶忙道:“蔺道友,其实这事儿是小事儿,以后这事儿我包了。”“你包了?”蔺尘疑惑看过去,下意识道,“你还会做菜?”秦衍坐在一边,平淡道:“他什么都会的。”“会做,”傅长陵点头道,“都会。”蔺尘皱起眉头,她看了一眼傅玉殊,犹豫着道:“长陵,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傅长陵一听这话,便猜想蔺尘是开始猜想他过得不好,他赶紧道:“我厨艺都是跟我娘学的,我娘说以后娶了媳妇儿要好好疼,不能和我爹一样,所以我什么都会。”听到这话,傅玉殊感觉有点难受了,他赶紧伸出筷子夹菜,催促大家道:“吃菜吃菜。”隔天开始,厨房的事儿就由傅长陵包揽了,大家开始分配了任务,同谢慎要了套房子,要了块地,干脆在万骨崖定居下来。毕竟外界已经没了蔺尘和越思南的容身之处,也就只有万骨崖因为有着十万厉鬼和傅玉殊的结界,一般人不敢过来。乐国的人成了鬼,期初有些不适应,但后来倒也习惯了,大家当鬼的日子不错,活人怎么活,死人就怎么活。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鬼魅之地太久,天总是暗沉沉的,四处阴气极盛,对于普通人来说,于身体终究不是好事。几个人学着凡人一样生活,蔺尘和傅玉殊学会了种植灵植,还开始研究如何给鬼看诊。越思南主要负责打扫卫生,而傅长陵和秦衍则承包了所有人的饭食,每日去鬼市买点灵食,跟着几个老鬼学学酿酒,日子倒也快得很。除此之外的时间,大家各自修炼各自的。傅玉殊虽然没有了玄灵根,但他本身天资不错,又有蔺尘同他共修双修之法,倒也是进步神速。越思南失去了金丹,便每日同其他人借了灵力,开始制作傀儡。越家的傀儡秘术向来不外传,但是在越思南这里,对越家死了心,倒也不在意什么秘术不秘术,当着傅长陵和秦衍的面,请傅长陵给她摆聚灵阵,然后就开始动手做傀儡。蔺尘每日回来,见傅长陵和秦衍都蹲在越思南旁边跟着学傀儡术,多了几日,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就拍了拍傅长陵的肩,而后温和道:“长陵,我教你剑法好不好?”傅长陵懵了一瞬间,其实他如今修为比蔺尘只多不少,蔺尘教他剑法?蔺尘看出他的迷惑,笑道:“蔺家人,只有学蔺家人的剑,才能学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