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更多。”傅长陵平静道:“我想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怎么变成阵眼,又是怎么逃出阵法,最后怎么成为的越夫人,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什么。”越思华没说话,她看着天花板,傅长陵见她还不出省,不免有些急了,起身开口正要说话,就被秦衍按住,秦衍平静道:“耐心些。”“她是我胞妹,一母同胎。”越思华开口,声音里带着叹息:“我们一起生下来,都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水灵根,而且她比我天资更好,是天灵根,我就要次很多了,是地灵根。很早之前家里人就说了,以后,她是要继承越家的。都是越家嫡小姐,可我们待遇从来不一样,她走哪儿,都前呼后拥,我呢?”越思华轻笑:“谁都不搭理我。”“没人关注我有没有好好修炼,没人关注我有没有好好读书,也没人关注我是否精进,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会管我。其实她对我也不错,可那又怎样呢?”越思华撑着自己坐起来,似是恢复了些力气,抬手将头发捋到身后,缓慢道:“她抢走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所有爱我的人,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每次出去,所有人都看着她,大家都知道她是天灵根,都知道她优秀,都觉得她很好。”“我真的很讨厌她,可是,其实我也不恨她。”越思华有些矛盾笑起来:“我被人欺负时候她会帮我打人家,和我说我是她姐姐,容不得外人欺负的。爹偏心她,什么都先给她的时候,她会一本正经和爹说,这样不对,我和她都是父母的子女,不应该有任何区别,让他们好好对我。”“你说她做错什么了呢?”越思华声音里带了鼻音:“她什么也没做错啊。她就是太好了,好得你连恨都恨不起来。只能一面嫉妒,一面又希望,希望她过的好些。”“她越来越好,十五岁,就已经接近元婴了,家里都以她为傲,她及笄礼那天,父亲还给她专门举办了宴席。当然,”越思华抬手擦了眼泪,沙哑道,“我没有。”“我和她同一天生日,但没有任何人记得我的生日,除了她。”“但她自个儿也不知道我们的父母会忘了我的生日,及笄礼那天,只有她一个人出席的时候,她是慌了的,她就一直看我,我那时候烦透了。”“你说她看我做什么?彰显她多善良,多无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最完美,最干净无暇是不是?”“大家都只在意她,只爱她,多一个越思华,少一个越思华,没有任何区别。”“然后呢?”秦衍打断她,平静的声音让越思华的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些,越思华将额头靠在手上,她缓了缓,接着道:“然后我很生气,我提前离席,在院子里乱窜,接着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是傅家一位公子,傅家公子序列很多,他排在很后面,和我的地位天差地别。”“可有什么关系呢?”越思华苦笑,“他记得我和越思南是双生子,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那天他给我编了一个小蚂蚱,送我当生日礼物。我很喜欢他,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爱我的。我回去的时候,越思南站在我房屋门口,她给我端了碗面,她一直和我道歉,我以往肯定会骂她,和她吵架,可那天我没有。”“因为我发现,其实我要的,就是有人真心实意的,在乎我一点点,对我好一点点,就够了。只要我觉得自己被在乎了,哪怕一刻,我也满足了。”“那天晚上,我们姐妹一起吃了那晚长寿面,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悄悄和她说那个人。”“我不敢和别人说,因为如果告诉他们,他们告诉我父母,那我和他就完了。”“可是小姑娘啊,有事总是想分享的,于是我就告诉思南,那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她每天听我说我的事,我也不想和她争什么越家家主,我和她约好了,她当越家家主,然后主持越家大局,等那时候,她就让我光明正大,嫁给我喜欢那个人。”“我们每天,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她努力学习越家傀儡秘技,然后帮我用傀儡打掩护,让我悄悄去见我喜欢的人。”越思华说着,面上忍不住有了笑容。而远处屋顶,一个女子坐在高处,她一袭紫衣,手握酒瓶,面上带了一张白玉绘金菊纹路的面具,静静看着远处的客栈。月光落在她身上,她身边坐了一个像人偶,人偶正有模有样,学着越思华的话。“每一天,我们都在盼着长大,又害怕长大。”“我和那个人在一起半年,半年后,蔺家来提亲,两家联姻,蔺家提亲的,是蔺家的二公子蔺崖。我年纪比思南长,又对越家没什么用,要是联姻,自然是要我去的。我特别害怕,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思南知道了这件事,就在蔺家来提亲那天,思南去了正堂。”“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娶我的人,至少要赢了她。于是她和蔺二公子打了一场,那一场把我们家院子砸了个稀巴烂,打了半天也出不了个胜负,最后蔺二公子说了,他不娶我,他要娶她,回家收拾她。”“我得知这件事儿,哭着去找家里,我不可能让她替我嫁了蔺崖的,可那天她自个儿坐在角落里,好久后,她和我说,她觉得蔺崖挺好的,嫁这个人,她可以接受。于是她和蔺崖定亲,蔺家有少家主,以后由蔺崖过来。”“这也答应?”傅长陵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以蔺家的性格,会让越思南去蔺家?”“家里怎么肯让思南去蔺家?”越思华笑起来:“她是越家最有前途的人,如果蔺崖不肯来,那就只能我嫁了。可蔺家的脾气,也不是当真这么傲的,蔺崖说娶思南的时候,我爹就同他说了,得他来越家,他当时就应下了,说反正蔺家有少家主,不缺他一个。”“既然越思南对越家这么重要,为什么还是她去当阵眼?”越思华不说话了,好久后,她沙哑着声,慢慢开口:“她和蔺崖定亲后三个月吧,和我在一起的人被派去了乐国,回来之后,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他说鸿蒙天宫会在乐国修一个以人炼脉的阵法,五种不同属性的天灵根,其中核心阵眼,需要一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水灵根。越家已经答应好了,会从两个双生子中,选一个。”听到这话,傅长陵和秦衍就明了了,但两人都没有表态,傅长陵用扇子敲打着手心,只道:“你做了什么?”“我本来不想的,”越思华痛苦出声,“我本来想,反正都死一个,死我没什么关系,她还有大好未来,不是么?”“可是?”“我怀了孩子。”越思华抬起头来,看着面露震惊的两个人,她眼里蓄满眼泪,沙哑道:“我怀了那个人的孩子。”“我可以死,可孩子呢?”“当时我很害怕,很矛盾,我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选。然后那个人告诉我,作为阵眼不会死,只是一直在阵眼里,一直放血,直到炼化完乐国所有人。”“如果是我去,”越思华哽咽出声,“我有身孕,我活不下来,孩子也活不下来。可是,如果是思南,就不一样了。”“你以为,”秦衍冷静开口,“她活得下来。”“不是以为!”越思华大吼出声,“她能活!”越思华说着,眼泪急涌而出:“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是吗?这样下来,我们两个人都能活,我的孩子也能活,她去乐国,去当阵眼,炼脉成功之后,她就是云泽的大功臣!到时候,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鸿蒙天宫长老席乃至宫主,都可能是她的位置!”“她已经被供养这么多年了,”越思华痛哭出声来,“父母的爱都是她的,所有的目光都是她的,就因为她是天灵根,我是地灵根,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她的。她拿着最好的资源,如今云泽有难,她只要牺牲一点点,而我得牺牲所有,无论情理,都该她去,不是吗?”“可是,她回来了吗?”傅长陵冷静开口,锐利的眼抬眼看她:“如果当真如你所说,只是放一点血而已,她为什么,会成为越夫人?”“她不愿意,”越思华哽咽开口,她平复了情绪,继续道,“我把所有的情况,所有的可能,都告诉了她,可她不愿意。她告诉我说,她也想活。”“她也想有自己的人生,她什么都可以让我,这个不可以。如果是命运的事,就让上天来选择。”“可这是什么选择?”越思华笑起来,“她是天灵根,她是越家希望,她从小,勤学苦练,最好的师父,最好的丹药,我有什么?她十六岁元婴,我十六岁,金丹都结的是下品金丹。我们之间,云泥之隔,上天怎么选?”越思华说着,骤然暴喝出声来,“上天在我和她出生那一刻,就做了选择!”“所以呢?”傅长陵轻笑,“你要改变你的命运,你要改变上天的决定?”“对。”越思华轻轻扬起下巴,仿佛是在战场的战士一般,没有丝毫示弱,她盯着傅长陵,接着道,“如果别人不给我活路,那就别怪我不给别人活路。”天边兀鹫盘旋而过,高处紫衣女子听到自己身边的人偶说出这话,轻笑出声来。她面具下半部分被拉了上来,扬起头来,在月光下倒酒灌入喉中。酒在月光下露出清亮之色,而她身边的人偶,继续模仿着女子的声线,开口道:“她拒绝了我,我也不再求她。我找到了我的爱人,问他怎么办。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什么办法?”秦衍皱起眉头,哪怕克制着情绪,听到这种事情,他仍旧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融丹。”越思华说得轻而易举。秦衍和傅长陵呆滞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傅长陵大喝出声:“你把她金丹给融了?!”越思华面色平静,她没有受傅长陵这一声大吼影响,语调仍旧保持着冷静道:“她是天灵根,只要她一日保持着对家族的用处,那家族就一日不会放弃她,除非,我和她之间,我更有用,我只能选择,融了她的金丹。”“没了金丹,她无法修行,她又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水系天灵根,那就是绝好的阵眼材料。除了当鼎炉或者阵眼,她也没有其他的作用。”“所以我特意邀请了她,一起下山去吃饭,说是给她赔礼道歉,我让清莱在酒菜中下药,假装和她一起中毒,她修为比我高,见我也中毒,她就把我藏了起来,仔细吸引人离开。”“然后,”越思华咽下了哭腔,梗着脖子,保持冷静,“我让我的情人,和越鸣,带着人将中毒的她截获下来,用毒药融了她的金丹。接着,我们把她扔在了一个邪宗门口,这个宗门不大,都没人知道,但他们流传着一个用阴年阴月阴日生的水灵根女子做引的阵法,这个阵法,可以让灵根受损的人,也继续修炼,极为邪门,听说这个阵法脱胎于百乐宗的练人阵法,也听说,百乐宗的阵法,脱胎于这个阵法。到底谁先谁后,也说不清楚。”“这个邪宗叫什么?”“记不太清了。”越思华想了想,随后道:“不过,听闻上官家的家族上官鸿,当年就是这个宗门的弟子,只是离开得早,他在的时候,这个宗门还不是邪宗,所以也鲜少有人知道此事。”听到这话,秦衍看向傅长陵,傅长陵敲打着手心,只道:“后来呢?”“她邪宗被关押了三天,我假作逃脱,回到家族之中报信,一个小小宗门,越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救了回来。”“只是,回来之后,她的金丹没了。我本以为她不知道,可回来当天,她见我的一件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她问我,为什么。”“这需要问吗?为什么?我想要活下来而已,这就是为什么!”“当时我很怕,她知道了一切,她说她不是在邪宗被人融的金丹,她和所有人说,要求彻查我周边所有人,我害怕啊。从小,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要求彻查我身边的人,一旦开始彻查,什么都瞒不住。我当时怕得几乎就要招供了,可那天,我爹说,不要胡说。”说着,越思华笑起来,她一面笑,眼泪一面流出来:“我爹说,我是姐姐,姐姐怎么会谋害妹妹呢?让她不要胡说八道,说她的金丹,就是邪宗融了的。然后他们让人把她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她。然后,在她被拖走的那一瞬间,我娘狠狠给了我一耳光。”“你看,他们多清楚啊。”越思华低下头,用手捂住脸,“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我害了我的亲妹妹,可因为他们知道越思南没用了,所以,放在掌心疼爱了十几年的人,一瞬之间,就可弃如敝履。”“我以为我够狠啊,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才是真的狠。”“那天晚上,我就站在她关押的门口,我听她一直拍门,一直喊,一开始她哭,后来她骂,随后她声音哑了,她什么话,都不说了。”“不久之后,她的声音没了。对外宣称她病逝离开。那时候我就知道,她去了乐国。”“而我和我情郎的事情,也被父母发现,我的孩子没了。”“他们问我是谁,我始终没说,接着他们告诉我,我不可能嫁给一个身份低贱的人,哪怕我死了,也不可能。”“后来呢?”傅长陵敲打着手心,发问道:“越思南怎么跑的?”“后来,我的情郎一直在乐国,没有回来,然后蔺家少主蔺尘和傅家少主傅玉殊大婚,大婚当天,傅家突然就退了婚,不久后,傅玉殊也消失了。”“这时候,我的情郎终于回来,他告诉我,说越思南被蔺尘救了。”听到这话,傅长陵豁然抬头。他捏紧了手中金扇,努力克制着情绪,低哑出声道:“你说,是蔺尘救了她?”“对,”越思华轻笑,“外界都说是蔺尘以人炼脉,可你也知道了,真正决定以人炼脉的,是云泽仙界高层中的人。而蔺尘当年虽然是鸿蒙天宫长老,但蔺家人少,又鲜少与俗世交流,他们长老之位,本也只是鸿蒙天宫纪念剑尊叶澜出身蔺家所设置。蔺尘又年轻,哪里有什么实权?以人炼脉这事,我知道,她都不知道。”“她是无意发现的,发现之后,她无法容忍仙界用这样的邪术,于是一直在和仙界抗争。傅家之所以退婚,也是这个原因。我的情郎告诉我,蔺尘把乐国百姓的魂魄都收集起来,全部催化成了阴魂,然后设置了一个阵法,开辟出了一个万骨崖。谁都不敢进去,她也不敢出来。”“然后呢?”傅长陵发问得有些极了,越思华不免奇怪,看了他一眼后,接着道:“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出现了,而傅玉殊这次也出现了。听闻她被蔺尘劫持,然后被救了下来。救下来之后,大家发现,他失去了玄灵根。”听到这话,傅长陵不由得有些诧异。玄灵根是傅家特有的一种灵根,是指本身灵根之外,还有一根灵根,这灵根最大的作用,就是拥有灵根的人,天生就能领悟阵法。一般的道修,无论是阵法还是符咒,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重新学一门语言。可对于有玄灵根的人来说,这些与天地沟通的语言才是他们的母语,故而无论他们修为如何,他们绘制的阵法,天生就近乎完美。天生有玄灵根,那傅玉殊生下来,便该是傅家内定继承序列第一人。说着,越思华嘲讽出声来:“傅家家主之争,他本来就排在第十一位序列,全是因为玄灵根,才成为少家主。如今失去了玄灵根,他拿什么和人争?不过,他聪明啊。”越思华冷笑道:“他来找我,让我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拿到少家主的位置。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是他答应我,如果我嫁给他,他可以,让我和喜欢那个人,一直在一起。”“他不会碰我。”越思华平静下来,“甚至不会管我生育,我的孩子,一样有家族继承权。只要我帮他成为傅家家主。”“再好的买卖不过了,”越思华低声道,“不是么?”傅长陵听着,有些震惊:“所以……”他不可思议道:“傅长言……”“他不是你爹的儿子。”越思华笑起来,“而你,你又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么?”“你呀,”越思华走到傅长陵面前,弯下腰来,她带着笑容,柔声道,“就是那个,傻到明明保护了百姓,却被当成魔头,在审命台被你爹亲手斩了的蔺尘的儿子!”“知道了吗?”越思华盯着他,大声道:“是你爹,亲手杀了你娘!而你,以前最讨厌、最恨、提起来就要骂的那个女魔头蔺尘——”“她就是你的母亲!”第七十章 师兄,酒好喝么?听到这话, 傅长陵有一瞬间恍惚。他愣在椅子上, 想起年少的时候。其实他知道自己是蔺尘的孩子, 很早的时候, 在他爹告诉他他背上的剑骨, 不能告诉任何人。在他听到, 这世上有一个女魔头, 她曾是他父亲的未婚妻,而后她杀了许多人,天下谁都容不得她的时候,他就猜到, 这个人, 是他的母亲。这世上这么多妖魔, 他独独恨这一个,就是因为, 这是他的母亲。他恨她自私。恨她作恶多端,害他命途多舛。恨她为求修道,毁尽前程, 害他要背负着她的罪孽,苦行一生。上一世, 他恨她至死, 哪怕他父亲临死前, 也曾对他说,他母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让他不要怨恨。可他还是克制不住。只是上一世爱恨太多, 这从未谋面的人,也就没有那么浓墨重彩。可他对于这位母亲,始终是怀抱仇恨的。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他母亲或许含冤。而在他得知他母亲含冤那一刻之间,他又得知,是他父亲,那个生他养他,想尽一切办法藏他的父亲,亲手杀了他这位,或许没有任何瑕疵,含冤而死的母亲。傅长陵突然觉得有些荒唐。他想笑,又笑不出来。他觉得似乎应当哭,又哭不出声。也就是在这一刻,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站到他身侧,抬起手来,挡在他身前。他的衣袖是纯白色,上面印着卷云纹路,抬手一挡,他便看不见了越思华,看不见了烛光,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这个人,稳如泰山,立于他身前。他隔绝的是,是所有绝望与风霜,给了他一片安隅之地,让他能缓下心情。“夫人说话,可退后些。”秦衍平淡道:“我师弟不喜欢他人靠他太近。”听得这话,越思华抬起头来,看向秦衍,她盯着秦衍,秦衍神色不动,只道:“退后些吧。”越思华不语,许久后,她嘲讽一笑,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后,淡道:“秦小友,对你这位师弟,倒是关照很。”“他身边无人管照,”秦衍平静他,“我是他师兄,自然会多照顾他。”“若你知道你师弟骗了你呢?”越思华挑起眉头,秦衍抬眼,只问:“他可曾害我?”越思华愣了愣,秦衍又道:“哪怕害我,自我接纳他入鸿蒙天宫,那便是我咎由自取。”“他是我师弟一日,我便护他一日。”越思华没说话,片刻后,她自嘲笑了笑:“生死面前,才见人心。平日的大话,你们这些年轻人,爱说便说吧。”傅长陵听着他们说话,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他抬起眼,伸手拉下秦衍挡在他面前的手,注视着越思华,只道:“后来呢?总不是,你成了傅夫人,这事儿就算了吧。”“我们成婚当日,越思南送上了一份贺礼。”“那份贺礼,是一个凤冠,上面写了一句话‘君子守诺,生死以殉’,傅玉殊接到了那个凤冠,我以为他会生气或者怎样,结果他抱着那个凤冠,就笑着说了声‘小孩子’。那天晚上,我和傅玉殊分开睡的,他很认真将凤冠放在了他身边,睡得很安稳。”“也就是在那一天,听闻越思南苏氏领地上的问星镇,以上千修士的血,建立了一个血池。”“血池?”傅长陵重复了一声,越思华点头:“对,一个血池,听闻那个血池有一个十丈宽,一尺五寸深,修士来一个杀一个,杀了接近三千人。”“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有这么高深的修为,也就两年还不到的时间。”越思华苦笑,“第一批去的修士,几乎都死了。等第二批精锐增援的时候,她人不见了,而血池里的血也干了。”“她修建血池做什么?”秦衍皱起眉头,越思华摇头:“不知道。”“她身上有许多秘密,比如她是明明融了金丹,为什么还能修炼?她是怎么在两年之内,变得强悍如斯,以她杀三千修士的实力,当时她就应该已经是化神期了。她和傅玉殊什么关系,为什么给傅玉殊这个凤冠,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越思华转过头去,有种认命的苍老感,“她会找我报仇,只是早一日,或者晚一日的事情而已。”她说完后,所有人沉默下去。许久后,傅长陵道:“说完了么?”“说完了。”越思华声音沙哑:“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你们愿意保护我,就保护我,不愿意,我也理解。”傅长陵没多说,只是抬起手来,在地上画了个阵法,阵法一路扩散开去,傅长陵平静道:“你待在这个阵法里,她若来了,这个阵法会帮你抵挡一二,我们会立刻出现。”越思华听傅长陵这样说,不由得愣了愣。傅长陵做完这件事后,转头同秦衍道:“师兄,走吧。”说完,傅长陵便往外走去,越思华急急叫住他:“长陵!”傅长陵顿住步子,越思华看着他,报了几许希望道:“你……你为什么帮我?”傅长陵没有回头,越思华急切道:“你也觉得我没错是不是?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没错,对不对?”“你错不错,与我没有关系,”傅长陵淡道,“这个问题,该越思南,还有被你伤害过的人去回答。我不站在别人的苦难上,去评价对错。我此刻帮你,也只是因为我答应了你,我得守约。”“只是,”傅长陵转过头,看向越思华,目光平静,“如果我是你,或者是我师兄是你,我们不会做相同的事。”“人求生无错,可每个人,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底线面前,是可以放弃生死的。而一个好人的底线,至少是不伤害他人。”“可我想活着!”越思华大吼出声:“我的命让我死,我就得认命吗!”傅长陵不说话,他静静看着越思华:“你既然选择了,那你就得接受你该有的审判。”“这世上的公正,永远在。”“它不在。”越思华目光灼灼,“云泽的天道,早已没有公正可言了!如果它有公正,你看看这些修士,为了修行以人炼脉,不顾百姓生死,这是公道吗?有人有灵根,有人脆弱得摔一下就会死,这是公道吗?”“你口口声声说公道,”越思华看着他,“那你娘的公道,谁给了吗?”傅长陵不说话,他看着越思华,许久后,他掷地有声,开口:“我会给。”“我目之所及,该有的公道,我都会给。”越思华愣了愣,片刻后,她似是觉得荒唐,笑起来道:“你娘是疯子,你也是。”“我娘,她不是疯子。”傅长陵认真开口,“她是这世间的尊严。”是天理的尊严,是无数普通百姓的尊严,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说完这句,傅长陵不愿与她多谈,转身离开。他出门之后,便直接朝自己房间走去,秦衍叫住他:“长陵。”傅长陵停住步子,没有回头,只道:“师兄,你先去休息吧,我也休息了。”说完之后,傅长陵推开门,便直接进了自己房间。秦衍站在原地,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回头先找了上官明彦,同上官明彦道:“今夜你先去傅夫人房间门口守着,修凡已经布下阵法,今晚越夫人应该不会再来了,但还是怕出差池。”“明白。”上官明彦笑起来道,“我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呢,就听见乱哄哄,我去得晚,搞不清楚状况,怕自个儿扰了你们,就没过去,现下有点事做,再好不过了。”“你辛苦了。”秦衍淡道,“我……”他犹豫了片刻,想了想,才道:“我去看看修凡。”“沈兄怎么了么?”上官明彦露出几分关切,秦衍摇摇头:“也没什么,我去看看就是。”“好。”上官明彦笑道,“师兄去忙,我换套衣服,便去守着傅夫人。”和上官明彦说完,秦衍又到了傅长陵门口。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他却直觉觉得,如今他是不能放任傅长陵不管的。他在傅长陵房间门口站了站,他知道以傅长陵的警觉,应当是知道他在门口的,可他却一声不吭,伪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便是不希望他进去。秦衍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往下走下了楼。傅长陵在屋里,他听着秦衍下楼,心里说不出到底是失落放松。他此刻是不想见人的,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失态,他的落寞,或者他的狼狈。他希望所有人能看到的傅长陵,都是一个满面笑容的傅长陵。所有的苦,所有的难受,都不该给任何人知晓,若是爱你的人,那是平添烦恼;若是恨你的人,那是徒增笑话。他听见秦衍在门外,当他听见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有一种欣喜涌上来的。而这种欣喜,也随着脚步声的离去消失,甚至变成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先知。他笑了笑,抬手熄了灯,而后靠在窗前,从灵囊中翻出了一壶清酒,望着远处,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他心里闷得慌,可他不知道怎么办。他面对多痛苦,永远只是,不断逃避,遮掩,仿佛这件事不存在。每一次他难受,很快又好起来,不是他天生没心没肺,只是他会在心里挖个坑,把这件事,这个人,统统都埋起来。就像上一世的秦衍,明明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他却还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只有在不经意的睡梦之间,看到那人魂归月下,他才会在梦里,觉得泪盈眼眶。又或是在不经意时,踏过千山万水,只为在某一刻,见到他留下的一丝痕迹,听到他一丝传闻。许多事,不是他眼盲,而是他早用心上的土埋了心上的眼睛,于是心盲至眼,对诸多事,视而不见。只是这个法子,总有极限。当心上都被那些烦乱填满,无处再放,又或者这件事巨大到无法掩藏,他便不知所措。他茫然看着远处明月,没了一会儿,他忽然听见庭院里响起了某种乐器的声音。傅长陵微微一愣,他低下头去,便见到长廊下,白衣人捻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正低低吹着小调。傅长陵呆呆看着那个人,秦衍察觉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傅长陵觉得,自己仿佛是已经醉了,他从秦衍那一贯清冷的眼里,看到无声的安慰与陪伴。一瞬之间,他突然知道自己的情绪该安放在哪里。他看着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睛,他顿生无限勇气,而后随即而来的,是对这个人凭空而来的,无数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