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秦衍在万骨崖呆了多久?从听闻秦衍在离开金光寺,到那朵往生花出现在他的窗台,足足有……近五个月时间。这五个月,算去路上来回一个月,也就是说,秦衍有近四个月时间,都呆在万骨崖。四个月,一百二十天,秦衍在受了入骨钉后,在万骨崖下,被困了一百多年!傅长陵猛地回头,震惊看着秦衍,秦衍察觉到他的目光,他抬眼看他,目光静如寒潭。傅长陵看着那熟悉的眼睛,他的情绪忍不住波澜起来,他心里闷得发疼,却又无法诉说。一百年啊。他在万骨崖下这八年,就已经快要崩溃,他能一日复一日撑下去,也不过是信了秦衍那一句“活着等我”。他每一日画那一道横,就是不管多久,他心里总有那么一点期望,他总觉得,秦衍有一日会来找他,会来救他。可秦衍呢?那一百年,支撑他的又是什么?谁会去救他?他在万骨崖下,所能期盼的、所能依赖的,又有谁?傅长陵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内心绞痛起来,旁边秦衍静静注视着他,他似乎已经了然一切。他知道傅长陵在想什么,也知道傅长陵在后悔什么,痛苦什么。正是因为知道,他似乎并不愿傅长陵沉溺于这样的情绪,于是他扭过头去,转移了话题,平淡道:“我见你剑法大有进展,在下面八年,应当有其他际遇,这也算好事。你若能剑法大成,等金丹恢复,元婴必达,化神可期。”傅长陵听着秦衍的话,他忍不住笑了:“你知道我的金丹能恢复?我若一辈子恢复不了呢?”“不会。”秦衍转过身去,往床上走去,傅长陵叫住他:“师兄。”秦衍顿住步子,他听傅长陵道:“我在山崖下呆了八年,我觉得很难受。如果你在山崖下呆八年,你会如何?”秦衍沉默了片刻,好久后,他才开口:“不如何。修仙路本就漫长,一心向道,在哪里都一样。”“如果八年不如何,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呢?”傅长陵这话问出来,他声调里含了几分沙哑,秦衍背对着他,静默着,好久后,他慢慢道:“我修无情道,本也淡泊寡欲,于我而言,在哪里修炼,并无不同。八年,十年,一百年,都一样。”傅长陵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想,还好面前这个人,是这一世的秦衍。如果是上一世的秦衍,他站在自己面前,说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怕是能当场哭出来。因为他清楚知道,如果是上一世的秦衍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无情道真的令他如此坚韧,一百年也不放在眼里,而是,秦衍这个人,骨子里所带的一种无声的温柔。一百年,他已经付出了,说自己过得不好,也不过是平添他人愧疚。如果傅长陵自己不发现,秦衍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自己经历过这一切,他会把所有苦难吞咽下肚,不让任何人察觉。哪怕有一天被人发现了,他也要对对方说一句,没事的,不疼的。他怕自己的付出成为他人的枷锁,而正是这样刻骨的温柔,才让傅长陵在发现时,心疼得呼吸都变得艰难。你无法责怪这个人,他没做错什么。可是你又忍不住恨这个人,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在被知晓那一刹,成为凌迟被他施恩者的刀。一百年,秦衍也是人。如果当真如他所说一百年岁月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改变,为什么当年的晏明,会在后来再一次相见时,变得面目全非?当年君子台论道,他曾见过秦衍一面,那年秦衍虽然没有上台比试,但作为鸿蒙天宫首徒,他是鸿蒙天宫的领队。见他那日,他站在高台之上,浑身冷似寒冰,他没有当年晏明那一份少年温柔,也没有当年晏明身上那份无暇天真。所以当他们对视那一刹,傅长陵没有想过这个人和晏明有半点联系。如果一百年不算什么,那又怎么会化作刀剑,将一个人,活生生刻成了另一幅模样?可这些他无法诉说,他看着面前立着的人,只要想到上一世他经历过什么,就觉得眼眶酸楚。秦衍静静立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无法出声。好久后,他迟疑着道:“其实,八年于你,虽有艰辛,但也有机遇。放在我身上,我也觉得……”话没说完,傅长陵从他身后猛地扑来,一把揽过他的腰间,将他抱在了怀里。秦衍微微一愣,傅长陵的手圈过他的手,环着他的腰,勒紧了他,似乎是要将整个人勒进怀里。他用了这样大的力气,整个人却都在颤抖,秦衍眼神有一瞬间茫然,他似乎不明白傅长陵为什么会有这样激动的情绪,随后就听傅长陵沙哑道:“别说了。”“我不问了。”傅长陵将头埋在他肩头:“无法改变的事,我们都不去想了。如今你来了,就够了。”秦衍听着傅长陵的话,他慢慢垂下眼眸。他一时竟都忘了傅长陵抱着他的姿势,好久后,他慢慢应了一声:“嗯。”傅长陵环抱着这个人,他感觉他的温度,感觉他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觉得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足以让他献出命去、溺死他的美好。这样的美好像是罂粟,安抚他一切惶恐的、痛苦的情绪,傅长陵慢慢缓过来,便听秦衍道:“放开吧。”傅长陵没说话。“你不是孩子了,”秦衍平淡开口,“这样撒娇,不合适。”“我明白。”傅长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才缓缓放手,低声道:“叨扰师兄了。”秦衍没有回他,回到床上,盘腿而坐,翻手落到双膝之上,他抬头看了傅长陵一眼,见傅长陵还站在原地,他想了想,吩咐道:“我打坐,你先去看看师姐他们如何吧。”傅长陵听秦衍的话,便知他是不想让自己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收了心神,笑了笑,回道:“你放心,我已让人去了。师兄,你打坐吧,”傅长陵说着,自己坐到了桌边,他拿了一本话本,温和道:“我没事儿,我自个儿看看书。”秦衍没有回话,闭上着眼开始入定。等秦衍不说话了,傅长陵自己坐在书桌边上,看着书,想着前世的秦衍。在万骨崖的一百年,秦衍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来万骨崖就落进了寒潭洞,得了前辈和檀心的帮助,秦衍呢?万骨崖下的往生花到底在哪里?他这八年四处打听,也没有往生花的踪迹,当年秦衍是在哪里,给他找出往生花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钻进他的脑海,扰得他不得安宁。他一想到秦衍可能经历的事情,就觉得胸口发闷,不得已只能转过头去,静静看着面前的秦衍。他好好的。这一世他在他身边,什么事儿,都有傅长陵帮他挡。想到这里,傅长陵心里稍稍安定,他看着秦衍,以目光确认着他的完好,来慰藉他此刻的惶恐。秦衍已经入定,完全没有察觉周边,傅长陵斜靠在身后柱子上,便肆无忌惮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只是目光本来落在秦衍脸上,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被他耳边那个耳钉吸引了过去。那红色太过耀眼,让人实在无法忽视,傅长陵本不想看那耳钉,可总是被耳钉吸引了目光。如此再三后,他终于还是被感情战胜了理智,小声道:“那个,师兄,我问你个事儿啊。”这话一出口,傅长陵就忐忑了。他觉得现在问耳钉不是个好时机,毕竟,这也是秦衍自个儿的私事,他这么着急打听,终归不是很好。可他心里又的确痒痒,秦衍不搭理他,他鼓着勇气,想让自己更自然一点,努力铺垫道:“那个,我才发现你有耳洞啊,你看上去不是喜欢这些玩意儿的人啊?”“民间有个说法,给孩子打耳洞消灾,我少时多病,母亲为我打的。”有了明确问题,秦衍便开口了。傅长陵听着秦衍的话,趴在桌上,下巴放在交叠的双手上,瞧着秦衍道:“这么多年了,这耳洞还在吗?”“鸿蒙天宫每年祭祀,我为主祭,会佩戴耳饰。”傅长陵点了点头,他犹豫再三,终于道:“那个,你怎么,突然就带上耳钉了?我记得你以前没有啊,还是这么惹眼的颜色。”“师父所赠。”秦衍并未遮掩,直接回答。他就知道!傅长陵听得答案,恨不得拍案而起。他就知道秦衍这耳钉肯定是别人送的,他怎么可能自己弄这么娘气的东西在耳朵上?“哦。”傅长陵将侧过头去,将头埋在手腕,闷闷开口,过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师父怎么送这种东西给你?这也太娘气了。”听到这话,一道光刃就从傅长陵身边过去,傅长陵吓得往旁边一缩,就看光刃直接砸在了墙上,秦衍淡道:“不得妄议师尊。”傅长陵被这道光刃吓了一跳,等缓过来后,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最后“唰”的站起身来,便往外面走去。秦衍没有睁眼,只道:“做什么去?”“觅食。”傅长陵“哐”一下甩上了大门。没了片刻,他又推开门,探回头来,恶狠狠道:“红色真的不配你,特别丑。”说完,他再一次甩门走了出去。他出了门,在外面打了几只兔子,便看见张二和檀心飘了回来。檀心双手放在袖间,见到傅长陵,他上下一打量,就高兴起来:“呀,又受气啦?”“闭嘴。”傅长陵低头拔着灵草,檀心围着他转了一圈,“啧啧”道:“果然受气啦,看见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今晚大餐,别吃了。”傅长陵站起来,一听这话,檀心立刻变了脸色,追在傅长陵身后道:“哥,我错啦,你让我吃吧,我再也不笑话你啦……”傅长陵没搭理他,他提着东西回了寒潭洞,进洞之后,他又想起秦衍在里面,他不想当着秦衍的面处理食物,便又另外找了水源,蹲在水边开始剥皮。檀心和张二跟在他后面,檀心有些疑惑道:“你这是干啥?平时不都在洞里剥皮的吗?”“怕吓着里面那位仙君啊。”张二赶紧道:“你没看那位仙君长得多好看。”“他剑上的杀气多重你没发现吗?”檀心睁大了眼,“他杀的人怕是比傅长陵杀的兔子还多吧?”“闭嘴闭嘴。”傅长陵清理了肉,放在陶盆里,用调料灵草腌制好,皱眉道:“你们话怎么这么多?”听到这话,檀心和张二对视了一眼,张二咽了咽口水,紧张道:“老大,不是我说,您话可比我们多多了。”“而且,”檀心补充,“我们平时也这么多啊,怎么不见你骂我们?”傅长陵被他们联手怼住,端起陶盆,起身道:“不和你们说。”檀心笑着追上去,跟在傅长陵身后道:“主人说啦,这人呢,遇山开山,遇水搭桥,有什么生气,就想点办法,别憋着。你要不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傅长陵听到檀心的话,他顿了顿脚步,檀心赶紧道:“怎么了?是不是受到了启发?”“白玉城那边怎么样了?”傅长陵轻咳了一声,强硬转了话题,张二赶紧道:“盯着呢,没事儿,听说那个谢女仙还没醒,鬼王正在召集城中名医排着队去看。”傅长陵点点头,张二又汇报起其他来,算是生硬把话题岔了过去。一人一鬼一剑灵聊着天折回去,傅长陵不想让檀心和秦衍接触太多,抬手将檀心收了剑里,端着陶盆回了寒潭洞,架起了火架。秦衍听着傅长陵忙活,他慢慢睁开眼,看了片刻后,他似乎也是觉得不好意思,从床榻上走下来,站到傅长陵身后,认真询问道:“我能帮什么?”傅长陵正忙活着,他没想到秦衍会想着来帮他这些,他感觉秦衍站在他身后,不由得有几分紧张起来。让秦衍帮忙是不可能的,但他又不想错失这个和秦衍说话的机会,于是他轻咳了一声,随后道:“你坐边上,帮我看着点火。”秦衍点点头,他一旁的石头上,从旁边取了一根木棍,轻轻扒拉着火里的木炭。他离傅长陵不算近,但也不是很远,一个很自然的距离,让傅长陵觉得他们似乎只是在某个闲暇时光里出来游玩。秦衍头发散披着,从他肩上垂下来。傅长陵抬头看了一眼,觉得这样长的头发对于秦衍来说似乎有些麻烦,不由得道:“怎么不束冠?”“麻烦。”秦衍随意开口,傅长陵回头看了一眼,鸿蒙天宫宫服的发冠带起来的确麻烦,而秦衍明显也没带其他的发饰,傅长陵想了想,随后赶紧道:“你等一下。”他跳起来,到旁边洗了个手,擦干净手后,便从他灵囊中取出一条湛蓝色绸缎发带,他跳到秦衍身后,抬手捋起他的头发,高兴道:“我送你条发带,你用过发带吗?”秦衍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诚实道:“很少。”“就小时候用过吧。”傅长陵听这话便明白了“很少”是多少,他抬手将他前面的头发挽了一半在后面,秦衍的头发很滑,握在人手里,便感觉仿佛流水一边要从手上留下去。傅长陵不知道为什么,手指滑过他头发的那瞬间,他不由自主想象出这发带从那人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一路滑落而下的场景,相比也是同这头发一样,异于常人的光滑。傅长陵咽了咽口水,不敢多想,赶忙低头给秦衍认认真真束发。他的手指不经意碰过秦衍的耳垂,察觉到那红宝石冰冷触感,他手微微一顿,便直接抚上那耳垂上的耳钉。秦衍皱起眉头,声音放冷了几分:“傅长陵?”“师兄,”傅长陵往前探了探身子,靠在他耳边,讨好着他道,“要不我给你换个耳钉吧?”他一面试探性地摩挲着想要去拆那耳钉,一面诱哄着道:“这耳钉你放在灵囊里,一样可以用,你要喜欢耳钉,我这里还有许多,我给你换一个,嗯?”他说话时,气息喷涂在秦衍脖颈之上,秦衍神色不动,只道:“放开。”“师兄~”傅长陵撒起娇来,秦衍一把握住傅长陵试图拆他耳钉那只手,一抬手,就直直将这个人从身后甩了出去!若是放在之前,傅长陵自然是要被他这一甩直接砸在地上。可傅长陵在这寒潭洞锻体八年,秦衍将他往前一甩,他便在空中腾空一翻,反手握住秦衍的手腕,手上一用力,反倒在落地瞬间,将秦衍整个人拉了起来。秦衍在空中一个倒翻,一脚踩在墙壁之上,借着墙壁的力往后一退,想要脱离傅长陵拽着他的手,然而傅长陵却顺着他的力道,往他怀里一倒,秦衍见他“投怀送抱”倒过来,抬手就劈了过去,傅长陵见招拆招,两人你来我往,竟就在山洞里过了十几招。傅长陵没有灵力,秦衍顾及着他,也没使灵力。然而十几招后,秦衍便意识到,傅长陵在这里摸爬滚打,拳脚功夫上他占不了便宜,于是他抬手便想去抽剑,傅长陵“哎哎哎”了一声,顺着他的手就抓了过去,抬手覆在他的手上,同他一起抓住剑,秦衍一拳砸过去,傅长陵疾退一步,将剑逼得两人都放开,秦衍旋身率先一步得了剑,接着旋身的力势就朝傅长陵横了过去,而傅长陵见得剑锋到来,竟是不躲不避,在长剑抵在脖颈那一刻,抬手就扶住了他的腰。“站稳站稳,”傅长陵扶着他道,“别转晕摔着了。”这话说得秦衍脸色一僵,他想要回嘴,却又不知当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最后灵力骤然外放,直接一袖子就给傅长陵抽飞了开去!傅长陵直接抽到了潭子里,在溪水呛了两口水后,从溪水里爬了起来,一面咳嗽,一面往岸上爬上去道:“师兄,来真的啊?”“如有下次……”“你就打死我。”傅长陵拖长了声音,接了话头,轻咳着走上前。他身上都被溪水湿透了,他也没有忌讳,当着秦衍的面就开始脱衣服,只是他刚解开腰带,就感觉身上衣服忽地干了,他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秦衍,听秦衍镇定道:“做饭吧。”傅长陵认命坐回火炉边上,将已经腌制好的肉放到锅里开始烹炒。秦衍坐在一旁看着,认认真真帮他扒拉火炉里的炭火。其实这炭火根本不需要管,这毕竟是一个能炼丹的仙器,但傅长陵看着秦衍认真想要帮着他,就觉得有些高兴起来。他炒着菜,勾起唇角道:“我觉得,师兄变了很多。”“嗯?”秦衍抬眼,颇有些意外,傅长陵看着锅里的肉变了颜色,抬眼看向秦衍,高兴道:“师兄对我,好像纵容了许多。”秦衍捏着手里的棍子顿了顿,傅长陵看着锅里翻炒着的肉,继续说着:“我知道,师兄是觉得对不起我,但其实当时在河里,救师父本身就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让师兄选,也是我故意耍的小聪明,以前师兄太抗拒我了,什么时候都想离我远一点,所以我故意想让师兄觉得对不起我,这样呢,师兄就能更接纳我一些。”每一次多靠近他一点,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他就能站在他身边了。当然,这样的念头,傅长陵是不会说出来的。而秦衍看着火炉里跳动着的火焰,好久后,他才道:“不是如此。”“嗯?”“长陵,”他抬眼看他,认真道,“你很好。”傅长陵微微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这个人看穿了内心,而对方看似比他内敛,实则比他坦率,他静静注视着他,认真道:“你不用这样诋毁你自己来让我宽心,你不是心机,你是想让我觉得你心机。”“可是你是怎样的人,我知道。”第四十四章 你一个活人,怎么这么重的阴气?傅长陵动作僵着, 他没敢看秦衍。他和秦衍不同, 人生一世, 总会有一些保护自己的办法, 秦衍学会的是不说话, 而傅长陵学会的, 是说谎话。他习惯了说谎, 习惯了用笑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大多数人都没看出来,都会觉得他就是个凡事都看得开的人。可偏生秦衍就有一双明镜一样的眼,对你的一切明察秋毫。傅长陵感觉自己仿佛是赤着身印在秦衍眼里, 没有半点遮掩, 好久后, 他尴尬笑起来,才重新翻炒起锅里的东西, 然后倒进盘子里,大声道:“来来来,吃饭吃饭。”秦衍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多话点到即止。傅长陵这住所什么都有,碗筷也一应俱全。他将筷子递给秦衍, 然后把檀心放了出来, 檀心有了吃的, 也给他面子,没有闹腾,秦衍看了一眼檀心, 没有多问,傅长陵这才想起来,他没给两人好生介绍过,就大概给秦衍介绍了一下。秦衍静静听着,檀心扒拉好饭,闷闷说了句:“吃饱了。”随后便回到了剑里,秦衍回过头,将目光落在那剑上,傅长陵察觉他目光,擦了擦嘴,赶紧将剑拿起来,给他道:“哦,说起来,我对剑不是很熟悉,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把剑是谁的?”秦衍对云泽有名的剑修大多熟悉,傅长陵很想知道那位前辈到底是谁。那位前辈虽然一直指点他,但是至今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讳来历,傅长陵知道对方是不想说,也没问过,但心里终究是有几分好奇。秦衍拿着剑看了片刻,好久后,终于摇头道:“不知。”这话让傅长陵诧异了,他不由得道:“你也有不认识的剑?”“不知。”秦衍重复了一遍,算作确认。傅长陵不由得更加好奇了。秦衍都不知道的剑修,却有着天品剑法以及他渡劫期都会感到压迫感的神魂,还被困在这万骨崖……“师兄,”傅长陵好奇道,“你知道万骨崖……”话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什么,又顿住了话头。秦衍抬眼看他,傅长陵笑了笑:“没什么,吃饭吧,我厨艺怎么样?”“很好。”秦衍惯来实话实说,傅长陵笑容更盛:“我以后天天给你做。”“好好修炼,别浪费时间。”秦衍淡淡瞟了他一眼:“别丢师父的脸。”傅长陵得了这话,颇有几分心虚,赶紧将脸埋在碗里,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在他吃着饭时,他脑中突然有一个温和的女声响了起来:“为何不说下去?”傅长陵知道是那位“前辈”又和他说话了,他看了一眼秦衍,在心里回答那位前辈道:“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你之前和万骨崖,也曾有什么联系?”“它和我很讨厌的一个人有关。”傅长陵倒也没有遮掩,那个前辈似是好奇起来:“哦?”傅长陵吃着饭,漫不经心道:“制造万骨崖的人,是我特别讨厌的人。”那前辈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声音停顿了片刻,才慢慢道:“是谁?”“说了您可能不认识,”傅长陵猜想着那个前辈应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人了,随意道,“十八年前的一个女魔头,叫蔺尘。”前辈没有说话,傅长陵夹着菜道:“我年少的时候曾经恨过她,如今年岁久了,想开了许多。但我终究还是不喜欢她的,能不提,就不提了。”“这样啊……”前辈声音很轻,而后便没有再做声。她惯来是这样一会儿一会儿出现,傅长陵猜想或许是因为她作为神魂说话太过消耗灵力的缘故,所以也没多在意。等到了夜里,秦衍躺在床上,傅长陵坐在火堆边看着书。檀心早早睡下,屋里回荡着檀心打着小呼噜的声音。傅长陵一面看书,一面瞟秦衍,见秦衍睡下了,他等了许久,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小心翼翼上了床。他刚一掀被子,秦衍就睁开了眼睛,傅长陵动作僵住,他看着秦衍夜里冰冰冷冷中又带了几分茫然的眼,赶忙讨好着笑道:“地上太冷了,我……”“哦。”秦衍似乎什么都没多想,傅长陵刚说完,他就往里面一翻,留了个位置给傅长陵。傅长陵有些发懵,等他躺倒床上的时候,还觉得有那么几分不真实。这么容易?秦衍这么容易就让他上床来睡着了?没打他?傅长陵扭头看了一眼睡在他边上的秦衍,秦衍睡得正好,仿佛身边完全没睡别人一般。傅长陵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反应过来,不由得又喜又悲。喜的是,好像离秦衍更近了一点。悲的是,在秦衍心里,好像并不觉得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有什么不同?可那又怎样?傅长陵反应过来这一点,在夜里赶紧翻过身,轻轻抽了自己一小巴掌。能待在秦衍身边,陪着他就不错了,还胡思乱想着些什么呢?秦衍就这么养伤养了十几天,每天张二都从白玉城里打听谢玉清的消息回来。虽然云羽和上官明彦没有什么消息,但他们三个人大概都在一起,只要谢玉清没事,他们两人应该没什么事。按照张二所说,谢玉清虽然受了伤,但在第五日就已经醒过来,现在全城都在筹备谢玉清的册封大典,谢慎已经下了令,说谢玉清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白玉城的公主,也就是未来白玉城的继承人。要把整个白玉城交给谢玉清,自然不会对她太过怠慢,于是短时间内,秦衍的目标就放在快速恢复自己伤势上,打算等谢玉清册封大典那天,混进城去找谢玉清。为了快一点恢复,秦衍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过着打坐、吃饭、睡觉的生活。他不出门,便连头发都不打理,傅长陵看不过去,于是每天早上,他就负责在秦衍打坐的时候替他梳头,擦脸,傅长陵能代劳的事情绝不让秦衍做,一开始秦衍还有点抵触,久而久之,竟也有几分习惯了。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傅长陵还是总在打他耳钉的注意,稍稍不注意,傅长陵的手就要滑到他耳朵上,试图把这颗耳钉摘下来。熬了十五日,终于到了谢玉清册封大殿,傅长陵提前跟着张二的人去打听了情况,等夜里的时候,他便带了两件黑色长袍回了寒潭洞。秦衍听到傅长陵回来,他睁开眼睛,无声注视着傅长陵。那眼睛像是含了水一样的,看得傅长陵心头一跳,他知道秦衍想问什么,故作镇定扭过头去,将袍子放在了一边,没敢抬头,解释道:“今天我去城里打听了,明天师姐会游城一圈,到时候我们可以混在鬼群里,是直接劫人就走,还是找机会和师姐说话,到时候再做决定。”“好。”秦衍低声开口。当天晚上两人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天还黑漆漆一片,傅长陵就把秦衍叫了起来,他让秦衍先起身洗漱,自己去准备了东西,然后手脚麻利给秦衍用发带束了发,一面束发一面同秦衍吩咐道:“你是修仙之人,仙气太重,等一会儿我给你一颗药丸含在嘴里,这是昨天我从鬼市上买的,你含在嘴里后少说话,以免阴气外泄。”“嗯。”秦衍认真听着他的吩咐,傅长陵给他束好发,来到他身前,抬手一掀,就将昨天带回来的长袍披在了秦衍身上,顺畅抬手给秦衍系上胸前的带子。他长得比秦衍高处半个头,系带子的时候低头注视着秦衍,一面系一面继续嘱咐道:“这袍子上我封了几只小鬼在上面,他们的阴气可以遮掩你我的气息,我们穿了袍子进去,就记得别脱,你不熟悉这里,到时候要跟好我。”秦衍没说话,他注视着傅长陵替他系带子的手,等傅长陵伸手环过他的腰,还想替他系腰带时,秦衍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僵硬道:“我自己可以。”“你是我师兄,”傅长陵笑笑,面上一派坦然,没有半点狭促,将秦衍揽在他手臂上的手拉开,顺畅系上了腰带,低声道,“我侍奉你,是应该的。”秦衍皱了皱眉头,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傅长陵做的一切似乎倒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也是这么侍奉江夜白,只是他惯来是一个人,就算有其他人在身侧,也是他照顾别人,突然有了一个人这么照顾他,或许是他不习惯。他不该对傅长陵有偏见,该更接纳傅长陵一些。秦衍思索着,慢慢说服了自己。傅长陵神色坦然给他带上帽子,然后自己也穿上了一样的斗篷,拿出了许多年没用的千面水,将自己涂抹成以前沈修凡的模样,而后去旁边取了一壶酒,提了剑,悬在腰上之后,便推开门,领着秦衍道:“师兄,走吧。”秦衍跟着傅长陵走出去,傅长陵从门口取了一盏灯,走在前方。黑夜里的万骨崖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傅长陵手中提的那一盏绿色的幽冥灯在夜里闪闪烁烁。阴风从小道外呼啸着进来,傅长陵下意识挡在秦衍身前,等风到秦衍面前时,便失去了寒冷和凌厉。傅长陵走了一段路,心跳才缓了许多。他知道秦衍不习惯,也觉得自己造次,他是太想靠近秦衍,又总会无形中失去了这个度。他和秦衍差别太大了,他想要什么,就会争,而秦衍想要什么,只会等。这样的秦衍太美好,美好得让他不敢触碰,让他觉得自己卑劣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