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名训:捋老虎须者,惨也!捋两只盛怒中母老虎的胡须者,必死无疑!荆阎一踏进饭厅,便见两位女子起身「恭迎」。右边的,是岁月不减其风韵,打小就认得的脸,此乃死对头荀巧巧之母,亲亲小宝贝的娘。左边的,清丽秀美,迷人的双眼眼搭配上纤细的腰肢,目光热烈得像是火般灼人。噢!这一定、一定是……「小亲亲哟!」荆阎一个剑步冲向攒紧拳头准备发动攻击的荀巧巧,拦腰就是热情一抱,还藉机在浑圆的俏臀上偷摸几把。嗯嗯,屁股翘,会生,而且,呵呵呵……弹性好、手感佳,不枉自己等待十年,等她蜕变成婀娜多姿的大美人。另一边,荀家两母女瞪大眼睛张大嘴,下巴要掉不掉地挂在脸上,尤其荀巧巧更是惊吓过度,什么武功招数给这一抱,全都震飞出脑子外,任由死对头在身上大吃豆腐。再另一边,荀郝针缓缓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荆阎身旁,习惯性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甜甜一笑,「阎哥哥,针儿终于盼到你了!」阎哥哥?荆阎一听,维持抱住美人的姿势,诧异地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会儿没见过的男子。「小弟弟,你哪位?」荀郝针愣了愣,「阎哥哥,你不记得我了?」荆阎拍着额头,自己胡乱下了结论道:「你?喔!我明白了,阿姨还真能生,你是针儿的弟弟吧?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笨蛋大姐怎么不在啊?该不会有哪个没长眼的家伙有种把她娶走了吧?」荀郝针眉毛一塌,「我就是针儿,至于姐姐……阎哥哥你正抱着她呢!」说完,垂着双肩沮丧地离开饭厅。荆阎听完,顿觉怀中的美女散透出阵阵寒气,荆阎缓缓地、慢慢地、龟速般地转头。荀巧巧不知何时回过了神,磨着牙,喀啦喀啦地扳着手指。一旁那中年美妇谢柔,不知打哪变出一整篓的绣花针,同样也喀啦喀啦地扳着手指。再旁边,本苏州城堂堂县太爷荀严,正端着尚未吃完的菜碟碗盘,悄悄地摸出饭厅。再再旁边,一品堂若干仆役将厅堂由外反锁了起来,而后躲回各自房中,完全遵守着老祖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至理名言。「臭小子,老娘能不能生甘你屁事?居然敢动我家小宝贝的歪脑筋,皮痒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娘,别跟这像伙说这多废话,你扎针我扁人。姓荆的,咱们今天就来算算十年前的老账。喝!看我的如来神掌……他妈的错了!瞧本姑娘给你气的。喝!看我的峨嵋神拳,扁死你!」咚锵匡当!「呜喔喔……我的针儿,我的小针,我的亲亲居然是男人?老天爷,你他娘的玩我啊?我抗议、抗议、抗……啊!阿姨您别扎脸!噢,痛痛痛……死巧巧,你居然喜攻我下面,峨嵋派的武功有你这么变态的打法吗?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会扁你,看招,噢噢噢……我的命根子啊!」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一品楼的大门给人拍得砰砰响。昨夜里来了群办货上京的商人,出手大方阔绰,整间一品楼的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卖力招待,这会儿全累瘫在房里睡大觉,没半个人想去理会门外那个大清早扰人清梦的家伙。只可惜门外那人没多大耐性,见拍门拍了半晌也没人应,干脆一脚踹开一品楼的大门,怒气冲冲地奔了进去,直奔荆艳房里。荆艳被拍门声吵醒,打了个呵欠正准备睡第二轮觉,脑袋还没沾上枕头,就给人一脚把房门开踹了开。当场荆艳呵欠也不打了,瞪大眼睛直呼:「呵!什么鬼玩意儿,两脚走路的猪?猪皮上还带剌?哇靠!是刺猬还是猪呀?」「这『鬼玩意儿』是你儿子!」荆阎吃痛地将嘴巴咧开一条缝,含糊不清地道。荆艳好不容易从荆阎抵死保护的右半边脸,勉勉强强认出眼前的鬼玩意儿,果然是十年前给自个儿扔去西天取经的自家儿子。「好呀!是谁这么大胆,敢打我儿子?」「还会有谁?」「谢柔?巧巧?? 」荆艳一边说,一连露出恐怖的笑容,阴森森地道:「巧巧就算了,小孩子嘛,打打闹闹省得日子无聊难过。可谢柔那女人居然也敢揍你?这笔账,哼哼!老娘可就得跟她算个清楚了!」下个月十五,苏州城庆祝丰收,闹街三日。按规矩,城里的商人士绅,总会宴请县老爷。姓谢的,今年轮老娘主办宴会,要是没把你老公溺死在一品楼的温柔乡,没让你当街掀翻醋桶子,老娘就把这一品楼拆了给你当柴烧。喔呵呵呵!「娘,拜托你,有点形象成不成?」荆阎双肩垮下,无力地瞅着自家娘亲一脚踩上櫈子,拈起兰花指拦在嘴边放声狂笑,一时半刻恐怕没空搭理自个儿。荆阎只好自力救济,一边哎哎叫疼,一边动手拔下满身的绣花针。华灯初上,夜幕低垂,一品楼的姑娘忙着梳妆打扮,就等客人上门。上房里布置得色彩斑斓,金光闪闪,完全符合一个妓院该有的特色,俗!锦被床榻上,一男一女露骨地交叠在一块,虽说两人衣衫整齐,可那姿势……嗯咳咳咳!用在动物的身上,叫「交配」,用人的语言,叫「行房」。用一般话语来说,则是「云雨巫山」、「鱼水之欢」;用专业术语来说,则为「僊人坐卧」、「老漠推车」、「鲤鱼打挺」……「嗟!这么文诌诌啊?」躺在下方的女子啐了口,精致艳绝的脸蛋上有些不耐烦。荆阎一手橕着床沿,优雅起身,笑道:「霓裳姐,这可是苏州耶!咱一品楼的主要客源除了商贾外,不就是那些老爱吊书袋的文人士绅吗?你要真大剌刺地用什么『跨坐式』、『骑乘式』来说明,我看那些自命风雅的书呆子,怕是给骇得再也不敢来了!姐姐,你总不想跟银子过不去吧?」霓裳也跟着起身,怂怂肩,翻开床上的书卷,认命地默记荆阎大老远从西域取回的「欲经一百零八招」。荆阎出了房门,瞧荆艳在楼下忙和着招呼客人,一个箭步冲了下楼,揪着老娘躲在角落,发话便道:「你早知道针儿是男的对不对?」「对啦对啦!你娘我还得做生意,给我滚边站去。唉唷,李大爷,您好久没来,可想死我了。」荆艳杏眼一吊,看着陆续前来的客人,非常不耐烦地回了句,又奔回去招呼熟客。荆阎这话才问了一半,哪肯放人?荆艳才走了没五步,给儿子从后方一抄手臂,又拉回了墙脚。「那当初我去定娃娃亲,你怎么没跟我说?怎么没拦住我?」荆艳翻了翻白眼,斥道:「我以为你知道,想说你既然喜欢男的,做娘的不支持你谁支持你?哪知道你这打小在脂粉堆中长大的家伙,居然笨得连男女都分不清楚。怎么?后悔了?那可不成。」「怎么不成?」「当然不成,当初你开口说说,拍了拍屁股就走,娘为了怕小针长大后给别的男人定走,回来会呕死你,所以早早把定亲的聘礼都送去给了小针。婚姻契也准备好了,人家小针可早就按了手印,就等你签名算数。况且这苏州城上上下下,早知道等你一回来就要娶小针过门,你要是敢悔婚,扔了老娘的脸,我可跟你没完。」「娘……」「怎么?娘这么为你着想,很感动是不是?」荆艳自鸣得意地拍了拍儿子的背。荆阎身子一晃,头晕脑胀昏倒在地上,临终……不!是临倒前,挣扎地吐出几个字:「我被你气死!」隔天——荆阎悠悠转醒,一醒来便见荀郝针不知何时搬了张櫈子,两眼红红地坐在床边,一见自己醒来,连忙用袖子抹了抹脸,怯怯地道:「阎哥哥,我……」荆阎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天惊吓过度没瞧清楚,现在大白天里将荀郝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红红地打量了一通。憨憨的模样跟小时候一样,女的,惹人疼;男的,嗯……伸手摸了把,胸部又硬又厚,不像女人又软又香,嗯……低头瞥了眼裤裆处,有个碍眼的东西凸了出来,嗯……抓起荀郝针的手臂瞧了几眼,居然比自己还结实。荆阎凶恶地道:「你!站起来!」荀郝针虽不知他要做啥,可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见荆阎也跟着下床站在地板上。荆阎恨恨地、死不情愿地抬起头,看着荀郝针居然比自己还高出一个脑袋。比他壮、比他结实,居然……居然连身高也比他高?荆阎忿忿地打开房门,比了个送客的手势,「荀公子,小时候不懂事,待会我就去一品堂跟谢姨撤了娃娃亲,至于我娘当初给你的聘礼也不用还。不送了!」荀郝针缩着高大的身躯,像极了被主人狠心抛弃的大狗,「为什么?」没见过这么「大只」的男人居然像个小狗似地,荆阎浑身上下一阵恶寒,忍不住抖了抖,斥道:「因为你是男的。」「可是,阎哥哥以前说过喜欢我的,还说……要娶针儿为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才被老娘连损带贬讽刺了一番,今天这当年的罪魁祸首居然也跟着提自己最不想提的事情。荆阎咬牙道:「当年我不知道你是男的,所以什么喜欢、什么娃娃亲,全都不算数,懂了吗?」拜托,谁想抱个比自己壮硕、比自己高大的臭男人,玩什么一百零八招啊?要他荆阎抱个跟熊似的大男人,光想就犯恶心。「阎哥哥……」荀郝针两眼一垂,泪水在眼眶里转呀转地,像小时候一样,伸手便要去拽荆阎的衣袖,却给后者一脸嫌恶地甩开手,反手一推,将毫不会武功的荀郝针猛力推出房外,直撞二楼护栏。猛烈的撞击声惊动了一品楼所有的人,荆艳瞧这场面当然知道发生了啥事,暗暗叹了口气,回头忙安抚前来寻芳的客人。楼上,荀郝针被这猛力一撞,疼得冷汗直冒,左手扶着护栏正打算橕起身子,剧烈的疼痛从指尖传来,十指连心,痛得荀郝针眉头纠结,刷白了脸。荆艳听闻撞击声,抬头瞧了眼楼上的状况,柳眉一竖,暗中打了个手势,几个姑娘会意点头,上了楼将荆阎连同荀郝针各自带到不同的房间,这才没扫了前来寻芳客人的兴致。霓裳看了荀郝针的伤势,柳眉倒竖,怒道:「阿阎你这是做什么?小针不懂武功,你居然这么用力推他?现在可好,把人家手指弄伤了,你要咱们怎么跟县老爷还有夫人交代?」荆阎无意伤了人,心里也不好过,可是一想起让他丢脸到家的那门娃娃亲,气就不打一处来,哼了哼,拉了门便出去。霓裳叹气拍拍荀郝针的头,好言劝道:「小针,告诉霓裳姐,你是真的喜欢阿阎?」荀郝针老实地点了点头,想起荆阎厌恶的表情,垂下头,难过地看着脚边的地板。「小孩子的喜欢,跟大人的不同。小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喜欢,是跟以前一样缠着阿阎要他疼,而不是真心地想和一个人相守?」荀郝针抬起头,茫然看着霓裳。不懂!这两种有差别吗?所谓的喜欢,难道不是指跟一个人在一起很开心,这样不就是喜欢吗?霓裳看着眼前充满疑惑的脸,温柔一笑,「小针,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两种感情的差别,到时候你才有资格『喜欢』阿阎。毕竟,去掉你是男儿身的这个问题,阿阎对你的感情,一直都很认真。」荀郝针凝视着霓裳,认真地道:「霓裳姐,谢谢你。」霓裳妩媚地笑了笑,掐掐那张憨厚老实的脸,「谢什么?你跟阿阎我从小看到大,跟我的弟弟一样。你要是再这么见外,看姐姐会不会把你踹出去。」第三章之后荀郝针住进了一品楼,向来好脾气的他,就连被荆阎迁怒地当丫环使唤也不生气。破晓时分,荀郝针推门进房,端看床上英挺的容颜,幸福地展露微笑,伸手轻拍熟睡中的人,正待温柔地唤醒他时……啪!一个巴掌就这么打在荀郝针的脸上。「噢……」吃痛声吵醒了床上的人,荆阎半睁着眼,见了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皱眉。「告诉你你多少次,在外头敲门就好,别随便进我的房间。」荆阎拿开打在荀郝针脸上的手,不意外地看到一张鼻血直流、外加浮出一个巴掌红印的脸,嫌恶地皱眉,「拿块布擦擦,不然待会给我娘看见了,又骂我欺负你。」荀郝针应了声,拿出腰间的白绢擦拭鼻血。看着荀郝针的动作,荆阎又皱起眉头。已经告诉过他多少次,别在自己睡觉时一声不吭地靠过来。当年被老娘一脚踹去西域周游列国时,跟着西域商队的人学了功夫,为了应付随时突发的危难,不自觉地养成了戒备的习惯。尤其在睡梦中,只要周边有什么动静,身体会立即不自主地攻击来袭的东西。虽说回苏州后,已经告诫过所有人别在他熟睡时乱跑进房间,可偏偏这从小少根筋的家伙,总是今天说了明天忘,天天被自己打得鼻血满脸也不得教训,害他所剩无几的同情心全都冒了上来。瞟了眼疼得猛吸气的荀郝针,荆阎走向一旁的矮柜,拉开抽屉取出装伤药的银盒,旋开盒盖,挖了些药膏。「别动!」荆阎仔细要将伤药轻抹在荀郝针微略红肿的脸上,「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以后敲门就好,等我起身来后再进来,知道……」见荀郝针跟前几回一样,没等自己说完就猛点头,荆阎无力地道:「算了!要你别再犯,还不如睡觉前我自己记得落锁。」荆阎叹气下床,脱下衬衣走到柜子前挑了件衣裳换上。一旁,荀郝针捂着发疼的脸颊,痴痴地瞅着那如刀刻般精练的曲线。黑发下若隐若现的颈子,结实的背脊,宽窄适中的腰身,再往下……老天!臀……那臀……「荀郝针!你眼睛再乱瞟就给我试试!」徒刚才下床,背后就有道视线紧黏在自己身上,而且越来越往下挪,再也受不了有人在背后明目强胆地对着自己的屁股直看,荆阎眉毛剧烈抽动,刚一握拳转身,便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大个儿,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鼻梁下方还挂着两条长长的血痕。荆阎伸脚踢了踢因为血气不顺横躺在地的人,确定荀郝针不会因此挂点后,跨过那倒在地上的障凝物,潇洒离去。中午时分,荆阎从距离一品楼三条街外新开的那家店铺回来。店铺是前不久开的,专门卖些西域外地稀奇难得的货色。荆阎这些年跟着商队在塞外各处走动,见了许多中原地区没有的东西,回程时带了些上路,本想转卖赚些零头也就足矣,怎知客人们对这些异民族的玩意儿是越瞧越上眼,许多富商地主们纷纷砸重金出手买回去。也就这么着,荆阎索性起了这间辅子,联络上之前认识的商队,带进更多特别的货物,转手得了不少银子。才刚推开一品楼的大门,就瞧那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围着大厅内的一张桌子兴奋尖叫。原来是荀郝针从一品堂拿来许多华丽精致的衣裳,每件可都价值不斐,绣工精致,看来这傻瓜还真傻呆呆给娘敲竹杠,搬来的都是顶极的绣品,也不知这时候一品堂的夫人是不是已经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哇,荀公子你可真大方,不然……今晚姑娘们全都陪你一个,算是谢谢你,你说好不好?」也不知是谁起哄,刹那间姑娘们全围在荀郝针身连,撒娇地贴在他身上。荀郝针整张脸红透,尴尬地连话都说不出,两手挡在胸前想跟姑娘们隔开些距离,但哪敌得过这群情场打滚的老手?尤其他生涩老实的反应,更让这些姑娘们玩上了瘾,一会儿捏他的脸,一会儿掐他的手,一会儿又摸他的胸。「啊!」混乱中有人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吓得荀郝针脱口惊叫,更逗得姑娘们娇笑连连。「你们够了没?」荆阎竖眉喝道,一把将荀郝针从脂粉堆中拉出护在背后,「闹够了就给我滚开,不然这些衣服我全都扔到街上去。」「哎哟,阿阎啊,姐姐们跟小针闹着玩的嘛!好了好了,姊妹们快去梳妆打扮,不要再玩阿阎他老婆了,反正等小针过门后多的是机会可以好好玩个痛快,今天就放遇他吧!」「好,霓裳姐,就听你的呗!」霓裳笑弯了腰,甩着水袖将精美的衣裳分了众家姊妹,也不管荆阎气到脸黑得都可滴出墨汁了,领着一班莺莺燕燕各自回房打扮。扯着荀郝针胸前衣襟入了后院,拧眉看着那张沾满了胭脂唇印的脸,取过挂在衣架上的绢帕递去。「擦擦,满脸的胭脂印,瞧了难看。」荀郝针咦了声,衡去铜镜前一瞧,忍不住哎叫:「天!」「我说你,不喜欢她们这样闹你就躲开,就算推开也成,你这反应,下回她们肯定还这样闹。」荀郝针腼腆一笑,「姊姊们没有恶意。」荆阎横了他一眼道:「算我多事。」「不,不是这样,我、我……」「还有别的事?」「没……」「那就把脸擦干净,然后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在这里碍着。」「阎。」荀郝针透着神采的眼眸微暗,将荆阎紧紧搂住,「我喜欢你。」「我说你啊。」轻松挣开荀郝针的双臂,抽走他手中的绢帕,拿起桌上茶壶,将壶内茶水倒在帕上,仔仔细细将他脸上的红印一一擦去。「我说你,做兄弟不好吗?这件荒唐事就当作没发生过,阎哥依然疼你,何必这般死心眼?况且你懂得什么叫爱吗?爱跟喜欢,是有差别的,你懂吗?」荀郝针僵了,先前霓裳姐说过的话,现下又从阎哥哥口中说出。喜欢?爱?喜欢荆阎,喜欢他的人、喜欢跟他在一块、喜欢有他陪在身边的感觉。这些难道不等同于爱?街上充斥着各种声音,叫卖声、谈笑声、车轮行进滚动的声音,却无一传入荀郝针耳里,彷佛所有声音全被隔绝在厚重的廉幕外,就这么失神般漫无目的走着,连自己是怎么离开一品楼的都想不起来,脑海中缭绕着尽是方才荆阎说过的话。什么是爱?爱与喜欢又有何分别?何谓至死不渝?何谓悲欢与共?生死相许是怎样的感觉?白头偕老又是如何?荀郝针离去的隔天,一品楼来了个不速之客,浩浩荡荡携来二十来个跟班。五彩缤纷的艳丽服饰,还穿戴银制的手璎串链等饰品,女子豪迈地弓起一脚踏在椅面上,拍开酒瓶的泥封,如饮清泉般喝着上等的烈酒。「哇,好喝好喝,中原的酒真是好喝。阎,怎么弄的?让我手下学学,回去也弄上一弄,肯定赚钱。」荆阎表面上眉眼不动,可桌面下双手握拳握得死紧,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女子,气得连说话都开始变得有些咬牙切齿。「安格,怎么是你搬货来,你哥呢?」「我哥?忙得哩!忙着追他的亲亲宝贝儿,若不是我还记得他答应给你送货,你这批东西怕是放到烂他也不会记得。」「贝努又有新欢了?」安格竖起食指摆在荆阎面前左右摇摇,道:「不是新欢,是……」说了一半,安格转头对着身后的一个跟班问:「那玩意儿的汉话怎么说啊?」被问话的人一拱手,恭敬地回答:「禀公主,是『挚爱』!」「对对对,就是这个,挚什么爱的。小乖,回头赏你。」「谢公主!」小乖一拱手,默默退回安格背后。荆阎瞠大了眼,正准备喝下的茶水洒了一裤裆,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你……确、确定?」「就是因为我哥跟他的亲亲太恶心了,恶到我待不下去,只好跑来中原玩玩,顺道帮你送货。」荆阎顺了顺气,狂笑,「哈,贝努终于栽在女人的手里,活该!」想当初西天取经头一个遇到的西域商队,就是由贝努带领,各部落都有贝努的女人,数量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经过的路线与其说是经商之路,倒不如说是贝努的后宫之旅,就算撇去贝努王族的血统不论,光是分布各地的红粉知己,难怪每到一处总有佳人殷殷款待,伺候之周到,不差于一品楼的顶极贵客。安格甩甩手,腕上的银铃甩得叮当响,表情说有多奸诈就有多奸诈。「我有说是女人吗?我哥的亲亲可是有八只尺……」「公主。」先前被问话的小乖,猛地徒安格背后跳出,纠正道:「是『八尺』!」安格点点头,笑道:「喔,我哥那亲亲是八尺男儿耶!压得我老哥整晚又哭又叫,隔天走起路来都奇奇歪歪。」「公主,是『奇奇怪怪』!」「喔!中原话还真麻烦。小乖,本公主没带错你,回头记得来讨赏。」「谢公主。」小乖露出白牙笑笑,又退回去。这边一主一仆乐得开心,没注意旁边的荆阎瞠目结舌,魂魄去了大半。什、什么?贝努的亲亲……是男人?而且被压的还是……贝努?咚!清脆的一声,荆阎脑壳着地,晕了过去。安格手捧一碗清水,认真地对旁边的荆艳问道:「姨,你确定这样没错?」荆艳一手用绣帕捂着嘴,一手叉在腰侧,贼笑指挥着:「就是这样,来,公主您先吸口水,吸气,然后憋着,准备好没?」安格憋着满嘴巴的清水,用力吸足了气,点点头。「来,一、二、三。」噗——清水徒安格嘴中喷出,散成大片水花,直直射向昏迷在床上的荆阎。冰凉的液体冷不防地喷在脸上,就算再怎么昏迷,这般折腾下也给弄醒了。荆阎从床上吓醒过来,恶狠狠地瞪着雨个幸灾乐祸的女人,满脸的水珠还不停向下滑落。安格兴奋地拍手,乐得开心,「荆姨你这招真有用,刚才我推了他半天都没醒来,还是姨属害。」荆艳掩嘴贼笑,「好啦!人醒了,公主您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家这小子水里来火里去,任凭您使唤。」荆艳边说边收走先前装满清水的碗,随手将房门掩上。等莉艳一离开房间,安格收起方才玩笑的神情,走过去坐在床沿,举起袖子抹去荆阎脸上的水花。荆阎顺势捉住安格的手腕,正色问道:「你亲自来中原,目的到底是什么?」平日里笑闹归笑闹,可对于贝努与安格这两个曾经有段生死共命经历的兄妹,荆阎看得比什么都重视。三人虽无血缘的羁袢,但却比真正的兄妹还要来得亲近。今日一见安格领着假扮商队的亲信前来中原,便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安格既不当下说破,也就随这小妮子胡闹。况且事情如果牵扯到这两兄妹的皇族身分,怕是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决。安格贝齿紧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启口。荆阎轻抚安格的脸,柔声道:「别想太多,直说无妨。」「阎,对不起,安格对不起你……」红着眼,哭倒在荆阎怀中,哽咽地诉说。荀巧巧紧盯着自家小弟的每一个动作,看着荀郝针将准备要上贡的绣品一件件清点好,看一个个箱子贴上封条,看着负责运送的官兵将箱子全抬上车。最后,看着荀郝针在官兵们的护送下,对着自己挥了挥手,「姊,我走了。」荀巧巧唯一的反应是,「喔!」「女儿啊!」荀严揪揪女儿的衣角,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开了口。「怎么?」「小弟最近怪怪的耶!」「嗯!」「似乎有心事。」「所以呢?」荀严看了眼女儿毫无反应的脸,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所以,你不偷偷跟去?爹怕针儿这样心神不宁会出乱子。」不是他这做爹的不信任已经二十好几的儿子,只不过他家这宝贝天生就少了个心眼,除了刺绣以外,做什么事情都会出乱子,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的状况,这趟进贡,还不知这宝贝能否平安到达京城。荀巧巧扯回被老爹揪住的衣角,附赠一记白眼,闷气地跺了跺脚。「你以为我不想跟吗?小弟这样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要不是你手下的捕快蠢到姥姥家,连个山贼窝都摆不平,害我还得破坏形象去抓贼,本小姐用得着在这跟你一块瞎操心,我不早跟去了!哼!」荀严慑于女儿的威势,一边陪笑一边抹着额头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