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滑过雷声炸响前的间隔,欧阳黎安静地说:“而且我猜,你不会想听的。”像微不可查的抱怨,也像隐秘的自言自语。天空彼端巨大的声响落下后,恢复了落雨细密的节奏。陈子侑看着他,从颧骨至眉梢:“讲讲?”没有别的,只说讲讲。陈子侑没戴眼镜,下垂的眼型乖且温顺,摆出倾听者的姿态。他们认识时间太短,甚至没到正大光明在阳台晾内裤的程度,欧阳黎垂眼摇摇头:“也没什么好讲的。”他不是碰巧来d市教书的。原因并不复杂,欧阳黎曾经在j市实验当班主任带过一个学生,父母离异,很内向,在班里没什么朋友。欧阳黎出于怜悯,挑他做地理课代表,收作业、做主题板报,鼓励他和其它同学沟通。慢慢男孩有了起色,到他的课就听得特别认真,甚至想举手回答问题,下课捧着书犹豫很久,等他收拾完讲台要走了才走过来问问题。欧阳黎很惊喜,权当是他逐渐融入班级的表现,并没放在心上。——直到独自抚养他的母亲找到他办公室,拎着男孩的日记本要找他谈孩子早恋的问题。“刘妈妈您先别急,事情没有您想得那么严重。”欧阳黎安抚家长的同时,拍拍少年肩膀让他先坐下:“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种好感并非都是负面,正确疏导反而可以成为动力,但首先我们得先尊重孩子隐私。”对方显然听不进去,急不可耐地打断他:“我知道您是好老师,但是您看,浩承才高二,马上要冲刺高考了,怎么能把心思放在不正经的事情上呢!”女人扯着少年校服的衣襟用力往前推了把,欧阳黎阻止未果,眼睁睁看着少年的头愈来愈低:“说!你是不是喜欢你们班长,还是别的女孩?!”刘浩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嗡动几下:“不、不是……”欧阳黎入校以来还没遇上这种情况,劝道:“刘妈妈,别为难孩子了……让其他人看到了影响不好,这样,以后有时间我再找他单独谈谈,今天您先回去?”“不行,今天你当着你班主任和我的面说清楚!否则今天这事儿没完!”刘浩承攥紧下摆,脸一阵红一阵白,死死咬牙没有吭声。喉结不安地滚动,下意识向欧阳黎的方向刮了一眼。这一眼,刮去了欲盖弥彰的遮羞布。欧阳黎恍然大悟,紧接着无地自容——或许他知道的,在很早的时候。课上高举的手、往办公室里探的半个身影、勇敢地和他对视、磕磕绊绊却努力跟他对话的样子,欧阳黎不由得浑身发冷,组织好的语言结成冰,和心脏一同缓慢下沉。他不能再说什么了。欧阳黎是理想主义者,竭尽全力要成为他人的人生导师——蓦然惊觉,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怎样把家长送走,怎样辗转反侧,怎样面对自己的学生,怎样捱到高二学期结束,即刻申请调职。也许匆忙之间哪个节点出了差错,本该调到邻校的通知换成了几千公里之外的梦大附中时,欧阳黎更像如获大赦,无声地松了口气。消息刘浩承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在教学楼旁的凉亭找到他,本就蚊子大小的声音染了哭腔几乎辨不清,只能听清他反复重复地那一句:对不起……欧阳老师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欧阳黎无辜又不无辜,两者相较,他选择了不算明智的好办法——粉饰太平。他是人,也有不可告人的私心。只是让朦胧好意和喜欢成为那孩子的负担,他做不到问心无愧。猛暑开始前的夏日,他走得干净利落,足够洒脱。说是说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欧阳黎透露得很少,大部分细节含糊而过,堪堪留下个令人唏嘘的结果。陈子侑不傻,对方寥寥三言两语,就差不多把故事拼出个大概。主人公似乎嫌不够惨:“让你失望了,就是这么无聊操蛋的故事。”陈子侑:“……”这有什么好失望的。可怎么说,没法说,安慰还是帮着骂都不合适,事没落在别人头上,怂与不怂,旁观者没有多嘴的资格。欧阳黎年长他一岁,常端着当哥哥的架子,絮絮叨叨地操心,但陈子侑压根没把这点年龄差当回事。生活阅历不同,做出的决断也天差地别。欧阳黎左不过二十多岁,家境殷实没受过苦,蜜罐里泡大的祖国花朵,未来的栋梁,和他大相径庭。硬要评价什么些的话,只能说这决定相当欧阳黎。所谓的自我干脆洒脱什么的,都是富足的后遗症。是浓郁到散发出的骄傲,可以肆意到不计后果。是坦然,也是冷漠。第二根烟没抽几口,烧掉老长烫到指间,欧阳黎一抖,烟灰簌簌落在地板。这回他不凹造型了,赶紧弯腰抽几张纸巾收拾散落一地的烟灰,抹到一半,陈子侑迟来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看,其实没差,生活一直都这么操蛋。”话音刚落,隔壁的隔壁隐约传来床板的吱呀声和女人绵绵的喘/息。欧阳黎一愣,缓缓吐出口气,像最后一根稻草落在肩头,自暴自弃地把面巾纸一扔,捡起的灰烬重新落了满地。一声极轻的叹息。不明就里的,不知对方叹的是烟灰,还是别的什么,陈子侑的手抚上他淋湿塌下的头顶,揉了再揉,权当自己知道了。第10章 “啪。”“咣!”“老欧啊,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很多不如意,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道坎儿,跨过它!咬咬牙,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恩。”“勇敢点!今天的痛苦都会成为明天光明灿烂的垫脚石,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我们。”“我知道。”“所以我说了这么多……”陈子侑苦口婆心半天,说得口干舌燥,欧阳黎依旧杵在床边不挪一步:“你到底要不要上来。”欧阳黎置若罔闻:“看,外面雨下得真大。”陈子侑:“……”公寓进不去开不了火,两人在冒雨去便利店和招待所八块的桶面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间招待所硬件条件真不怎么样,烧开水要去楼下,加工费五毛,房间标配的空调吹一会停一会,唯一可以拿来吹的条件好像只有二十四小时热水。这都不算什么,眼下出现了更严峻的问题。虽说特殊情况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很正常,欧阳黎别扭的点也不是这个——第一,他有洁癖。第二,他是给。房间一共不大点地方,三步到头,欧阳黎倒杯水,抽根烟,擦擦头发,再忽视本人意愿帮陈子侑擦擦头发,窗下欣赏雨景,聊一聊最近时事,来来回回装得挺精致优雅,就是不靠近床半步。陈子侑看不下去了,侧躺改平摊,在床上呈大字状把自己铺平:“你嫌脏要不躺我身上?我刚洗过澡,挺干净的。”欧阳黎看他宛如看智障,暗道直男骚操作怎么这么多,委婉地提醒:“你控制一下,做人贵在矜持。”“我是善解人意,你这人怎么这样。”陈子侑不逗他了,拍拍床褥,说了句正经话:“来吧,钱都掏了,不躺多亏啊。”欧阳黎想了想,终于撑身慢慢爬上床,压得床面一陷,郁郁地躺下。陈子侑给他腾出点位置,侧身把床头的小灯关了。一旦克服心理障碍,往后就好办了许多,床面有些潮,好在没什么异味,湿气催得背后发汗,可欧阳黎不想动,虔诚地紧闭着眼。两人之前同是独居,自由惯了,睡姿千奇百怪,好在都没有裸/睡的习惯。陈子侑睡觉非喜欢骑被子拧着胯睡,相当放飞。欧阳黎则因为条件限制,手誓不沾床,交叉握在胸前,端庄如同一尊埃及法老。外面电闪雷鸣,蝉鸣不歇,隔壁的隔壁那对情侣缓好了又没缓好,开始新一轮翻云覆雨,动静比上回安分了一点。雨声淅沥,和隐秘的粗/喘交织在一起吵得睡不着。欧阳黎忙着自我催眠,自动无视了噪音,眼睛闭着闭着,躺在另一侧的人忽然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欧阳黎懒得睁眼,声音里染了倦意:“笑什么。”陈子侑否认:“我没笑。”欧阳黎想说你个骗子,但那一声太短了,也不敢确定他到底笑没笑,于是争辩道:“不可能,我都听见你笑了。”陈子侑却不说话了,空气安静下来,话茬停在这尴尬又诡异。过了会,对方假装若无其事地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啪’地扇在肋骨,好大一声,欧阳黎刚有点朦胧睡意,一巴掌下去瞬间拍清醒了。操/你大爷的陈子侑我杀了你!欧阳黎难得情绪失控,想立即把人揪起来干一架。今晚发生太多事,先是忘带钥匙、淋雨、再是莫名其妙把自己那点破事抖落出去了。他不是心里藏不了事的人,这事压在他心口大半年没对第二个人开过口,可能是陌生人效应,陈子侑几个字便撬开了他的嘴,不懊恼是不可能的。本来就心烦意乱,现在简直想一脚把人蹬下去。欧阳黎平常有在锻炼,腰腹薄薄覆着肌肉,打底的老头衫没脱,热度合上来的瞬间,本能睁开眼偏过头,摸黑迷惑又警惕地打量对方。陈子侑手大大方方垂在那,一动不动,貌似睡得正香,大张的手脚占据了大半个床,特别欠揍。他生出点恻隐之心,可能是不小心打到的,可那一下是真疼,不能白挨了,于是伸出一条腿‘咣’砸在陈子侑腿上,骨头磕出沉闷的声响,对方没有反应,先把自己疼够呛。“……”装睡的陈子侑一口老血,凝神静气忍住了脏话,怕露馅不敢动不敢揉,死嗑到底。拧着奇怪的胜负欲,欧阳黎也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在充满魔幻和情/色的交响乐里,恍惚真睡了过去。许久,黑暗里又传出一声轻笑,这回真切地带着温度,贴在欧阳黎耳边。一觉到天亮。起来两人皆是腰酸背痛,一个腰疼一个落枕,落枕的扶着腰疼的去退房,又一次吓到了门口的老板娘。雨已经停了,下过雨后的温度稍微降了点,但还是热。阳光刺眼,路边水洼粼粼地泛着浑,欧阳黎出门被照得发昏,一夜恍若隔世,不禁萌生出不是在招待所住了一晚,而是去蹲了宿局子的错觉。开锁说简单也简单,满墙小广告,打电话叫人来,开锁交钱走人的事。但要说难也难——他们公寓的物业太到位,两人从一楼爬到十四楼愣没找到一张小广告,只好鬼鬼祟祟绕远跑去别的居民楼偷开锁电话。老居民楼楼道里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股呛鼻的霉味。欧阳黎打了三个电话,一个没接,两个称开锁要提前预约,开锁成了高级业务,七转八折好容易才联系上一个。开锁小哥来得飞快,上来规规矩矩按照流程要两人身份证,陈子侑刚在三十几度的天气下爬了十四楼热上了头,搓着新鲜的蚊子包,暴躁写在脸上:“身份证锁屋里了,你打开以后我进去给你拿。”气势汹汹看着不好惹,小哥有些为难,秉承职业精神:“大哥,没有身份证我没法开啊。”“你得开了我才能给你看身份证啊!”“你没有身份证我怎么给你开啊!”欧阳黎适时插话,打破了无意义的死循环:“要不这样,没有身份证,我打电话找人证明下我们住在这您看行吗?”“恩……”开锁小哥咬咬牙:“也行吧。”房东身居国外,微信没回,陈子侑又一通电话播给徐瑶。徐瑶周末在家正好闲得慌,了解完前因后果,笑声惊天动地,足足持续半分钟。拍拍笑疼的胸口,隔着话筒喊小哥哥我证明,他俩真的是倒霉催地没教师公寓住才搬到这儿的,千真万确。欧阳黎暗示对方:“小陈老师,你说怎么办吧。”陈子侑收到暗示,流畅接下话:“老徐你等着,周一见。”小哥哥在那开锁,欧阳黎腰疼没缓过劲儿,站旁边象征性瞟了两眼没看懂,拿纸巾擦了擦坐楼梯上等。陈子侑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楼,转头手里捏着两根薄荷巧克力的雪糕和两把小扇子,昂着下巴给他显摆:“老欧,看。”他放下手机:“我说你怎么不见了,合着去买冰棍了?”“不然呢,给你带了一份。”陈子侑把手里的东西分了一半给他,煞有其事地说:“防暑设施齐全。”“我真是太感谢你了。”能让陈子侑跑腿,得是什么室友情,欧阳黎接过印着肿瘤医院广告的小扇子:“哪儿搞来的?”“超市呗,还能是哪儿来的。”陈子侑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扯住领口往衣服里扇,单手撕开雪糕包装纸,表情十分得意:“扇子是结账的时候柜台上摆的,大娘说免费送,我就顺手拿了两个。”这人怎么每次都能和大娘大妈扯上关系,欧阳黎哭笑不得:“行,真不愧是妇女之友。”“谢谢夸奖。”陈子侑全当褒义词收下:“吃啊,该化了。”“好。”欧阳黎不爱出汗,属于怕冷不怕热的体质。楼道里阴凉,刚才爬楼出点儿汗也差不多发完了,权当打发时间顺着对方咬了一口,薄荷凉丝丝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与碎巧克力中和,只剩下凉和甜。给他们开锁的小哥是个新手,第一天上班业务不太纯熟,卸锁生怕把门把掰坏了,撬得那叫一个专心致志。干了半天满头大汗,偶然一回头,见俩哥们台阶上排排坐,小蒲扇拿手里,各叼根雪糕你一口我一口,小风扇着,小话聊着,冷饮吃着,优哉游哉欣赏他撬锁。“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吗?”“没有,太热了我没力气想了。”“楼道里还好吧,再说我这不是在帮你扇风了嘛。”“你根本没用劲,好意思说?”“……”大哥们!我是来开锁的,不是来吃狗粮的!结账时陈子侑看天热儿不容易,多给了十块小费,小哥情绪不是很高,收起二维码火速闪人,多一秒都懒得呆。陈子侑纳闷:“怎么着也得说声谢谢吧,这么没礼貌呢。”欧阳黎没搭腔,一路脱衣服脱裤子杀进浴室,一秒也不耽搁。陈子侑客厅溜了一圈没找到遥控器,咣咣拍厕所门,隔两扇门往浴室里十万火急地喊:“老欧!别洗了!我们家空调遥控器放哪啦!”“diwncjtrisjc!”“啊?!!!!!”水流声大,欧阳黎只好把花洒关了:“客厅!电视机上面的架子上第三格!”“噢!”自从欧阳黎入住403,房间从此纤尘不染,就是时常找不到东西,比如以前经常能在沙发缝翻到的遥控器。等欧阳黎神清气爽地出来,空调已经开了,冷气窜遍整个客厅,陈子侑翘起二郎腿赖在沙发下外卖订单:“洗完啦?叫了点吃的,你看看还要加什么吗。”番茄蓉醉鸡凉面,几盘小菜,套餐促销店家附赠两罐冰红茶:“就这些吧,挺好的。”欧阳黎还给陈子侑前,余光扫到到订单备注最后的‘少放辣’,心难免柔软了些。偶尔会察觉到陈子侑是相当敏锐体贴的人。细微末节被他看透,再不言不语、悉数包扎好的怀柔战术最抵抗不住。但感动的情绪往往维持时间极短,很快原形毕露:“我懒得下楼买菜啦,外面太他妈晒了。”欧阳黎习惯了他这幅样子,把空调往上调了几度:“这算什么,运动会要晒一整天呢。”随口一句扯皮陈子侑居然征住了,懵逼呆愣的样子吓到了他:“不是吧小陈老师,运动会这么大事都能忘?”第11章 在吗?出来看看呢陈子侑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想记得。这事不怪他,锅在学校。历数梦大附中建校以来的各类大型活动,行事作风皆继承了其一贯的土匪习气。学生还好,不违背体育精神,有竞争意识是好事。但像运动会、组织团建这种需要教师团队下场的活动,画风基本可以概括为——抠、流氓、不要脸。拉横幅互喷已经算基本操作,某些班主任秉承我累谁也别想跑的心态疯狂码人,费尽心机拉自班科任教师下水。年年动员会议陈校声称学校经费紧张,苦谁不能苦孩子,预算大部分花在了学生奖品上,直接导致教师项目奖品少得可怜。陈子侑刚来那阵,稀里糊涂被忽悠去帮刘雅虞的班跑项目,辛辛苦苦傻/逼一样跑完两千米,到了领奖处发现只有两支自动铅笔可拿,顿时一口闷气。铅笔拿到刘雅虞面前控诉,对方持把小洋伞,优雅端坐在观众席,面对质问神色自若:“知足吧,前年教师趣味项目一等奖是马桶刷,你这个拿回去还体面点儿。”陈子侑:“……”听了他的遭遇,知心大哥欧阳黎很是同情:“惨不忍睹,从前j市实验再抠门也没到这个程度。”陈子侑忽而一笑,直言不讳:“你看作为室友,你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一起完成个趣味项目?”欧阳黎算赶上了好时候,今年梦大附中和重青七中运动会赶在同一天,附中不输人也不输阵,铁公鸡大放血,连带教师也上了一层档次。学校派人采购了一批和星巴克联名的限定水杯,价格不菲,所以数量不多,虽然不至于没出息到为了几个水杯大打出手,但比起往年已是莫大的进步。“如果条件允许我还真挺想参加的。”趣味项目对欧阳黎来说小意思。陈子侑一听有戏:“真的?”欧阳黎老实道出目的:“我想要个杯子。”“完全可以。这样,你跟我一起跑,我不要杯子。”两年过去了,陈子侑早不是给坑就跳的愣头青,打起对方主意脸不红心不跳:“快来吧老欧,我学生可喜欢你了,天天盼着见见学院男神尊容。”男神本人不逛论坛,对此一概不知:“男神?什么男神?”附中论坛持续炸了一个月,热心校友不嫌事大,顺水推舟搞出了投票贴:跟随本心!投出你心中的学院男神!诸多年级风云人物和学生会干部提名,教师组包括陈子侑在内仅有三人入选,欧阳黎票数一路飙高,从小鲜肉中杀出重围,斩获‘学院男神’的称号,替教师组挣足了面子,抒写又一段附中神话。陈子侑叫他别在意那么多细节:“别管什么男神,只要你肯来,d市男神都是你的。”欧阳黎摇头:“我还没说完呢。上周陈校找我和广播站一起负责运动会的播报工作,这次就算了。而且我又不教五班,去你班帮忙说不过去。”陈子侑痛心疾首,不肯放弃老欧这颗窝边草:“同住一个屋檐,好歹是睡过一张床的交情了,我居然不能走个后门吗?!”这种破事能别再拿出来提了吗……欧阳黎盯了对方几秒,在外卖送到的门铃响起的同时松了口:“好吧,其实我有一点私心。”他走到门口,回头上挑起嘴角笑得很甜,眼神纯善,陈子侑却只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脊背随之一凉:“我听刘老师说你前年特别活跃,今年特别想见识一下。”“……”连欧阳黎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生活不易,小陈叹气。运动会当天碧空湛蓝,一连阴好几天终于放了晴,云丝稀薄,从头顶蔓延到远处。早起温度不高,长袖加校服还有点冷,陈子侑有事处理,吩咐班长组织好队伍先把椅子和器材搬到棚里,再去方队规定的位置排好队。陈子侑做人比较佛系,五班体育不是强项,对班级的布置要求非常随便,谁想搞就谁负责,预算开班会商量以后从班费里扣。几次班会陈子侑只参与了最后统筹的部分,具体弄成什么效果他也不知道,等搞定了下楼,足足在操场迷失了十分钟,一圈一圈地绕,瞅着各路牛鬼蛇神哪个都不像自己班。班长眼尖,离老远振臂高呼:“陈老师陈老师!!我们班在这呢!”陈子侑遂声音一看——嚯,入眼花里胡哨一片,红的彩旗彩带、横幅、还有一左一右俩充当门神的中国大鼓,喜庆非常。隔壁四班冯木难笑疯了,和徐瑶一同掏出手机拍小视频:“壮观啊,你们班真乃设计鬼才!”陈子侑难得与他达成共识:“过奖了,设计鬼才谈不上,不伦不类差不多。”班长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凑过来讨赏似的问他:“老师怎么样,我们布置得好吗?”陈子侑转头,运动会的名单册往满脸等着挨夸的王嘉头顶轻轻一敲:“好个屁,你们这是要迎娶哪家大姑娘啊?”今年档次果然上升了,陈校一身崭新的运动服致辞,底下有摄影记录,比起往年,放飞的不止几串气球,还有一车白鸽,隔空与几里之外的重青较劲。钟孟远在底下小声嘀咕:“那他妈放飞的是白鸽吗?是我们的学费。”周围的人听完笑得东倒西歪。九点半,比赛正式开始。高中的运动会,按校规理应禁手机禁零食的,但规定和操作是两回事,班里同学深谙陈子侑尿性,方阵走完坐回棚里,校服兜过头顶,该玩手机玩手机,该吃东西吃东西。他们班学习上可以,运动方面纯属赶鸭子上架,拿得出手的没几个,再说陈子侑也不求名次,集体活动嘛,吃好喝好。运动会规定一人可报五项,运动神经发达的几个成为中流砥柱,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尽管这样报名表还是空出不少,多数时间只能看热闹。上午径赛田赛初赛,江川在休息区热身,一瓶脉动递到他眼皮底下:“大神,给你水!比赛加油,给咱班拿个首胜回来!”抬头,钟孟远校服外套系在腰间,举着水瓶冲他笑得阳光灿烂。江川没开口,旁边杨洛先跳出来抗议:“姓钟的,嫌初中打架打得不够多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钟孟远立马换了副表情:“你是看见投毒还是下药啦?你仔细看看,盖都没开呢!小人之心,呸。”“你!”口舌之争,没人争得过钟孟远。堂堂辩论队二辩手,牙尖口利,口水就能淹死一船人。江川和钟孟远初中起便同校,忘了最初因为什么了,无非是抢占篮球场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愉快,年少气盛,吵不过就动手。钟孟远混乱里穿梭,看来看去觉得敌军里就江川最帅,于是追着最帅的打,以致关系极差。“再说我又没送你,你急什么。”钟孟远往前几步,狡黠地眨眼:“大神,你收是不收啊。”江川一把接过,淡淡挪开眼睛:“谢了。”“没事,再想喝说话!”钟孟远冲杨洛做了几个夸张的鬼脸,继续回人堆里聊天去了。姚宪辉见状撇撇嘴,抱着江川脱下的校服捅捅他:“川哥,你说他打得什么算盘啊?”江川拧开盖子灌了口,瞄了一眼不远处聊得热火朝天的钟孟远,没理人。实时播报顺着电流传遍整个操场:“请参加男子400米初赛的选手,尽快到检录处检录。重复,参加男子400米初赛的选手,尽快到检录处检录。”声音很有磁性,辨识度高,听过这声音的学生立刻响起压抑着的惊呼:“啊啊啊是欧阳老师!”“妈呀我男神负责播报??现在投稿还来得及吗!”尖叫声此起彼伏,陈子侑坐前面听见动静心里发笑,这也太他妈夸张了。欧阳黎脸皮薄,还死不承认,每次同事拿他调侃时脸上绷着,装镇定扮老成,仔细一瞧耳尖绯红。正是报复的大好机会,陈子侑撑起手肘挡阳光,单手给帅哥室友发消息。教书救不了中国人:在吗?出来看看呢教书救不了中国人:[图片]教书救不了中国人:诚邀欧阳老师欣赏下这幅摄影作品:听到学院男神的声音狂喜乱舞的学生们。等了半天换来一秒短促有力的‘略’,之后再也没回。欧阳黎羞怯至极就会这样,陈子侑眯起眼,为扳回一城通身顺畅。十点多温度逐渐上来了,刚才冻成狗的王嘉恢复了精神,定睛一看忙招呼前后左右:“准备准备,他们俩要上了!”不过就是加油助威,陈子侑打游戏的手没停。这关卡了三天,他一直攒材料升级,最终boss血条已经掉了大半,大招差不多蓄好只差最后一击,陈子侑瞄好角度的紧要关头,突被振聋发聩的鼓声吓得手滑,大招打在景观上,boss狂暴状态下三拳把他锤死。五班报项虽然少,但胜在气势浩大,相当有集体荣誉感,扯开喉咙给跑道上的两人撒狗血式助威:“江川!加油!姚宪辉!加油!!”“川哥姚哥冲鸭!!!!”“啊啊啊啊啊啊啊跑起来!!!!”“你们最牛笔!!!!!”左邻右舍无一不被其震慑,看着他们发疯,大半忘了给自己班喊加油。大鼓的威力不是盖的,光一个已经够受,这回租了一对一起发功,夹杂其他的噪音,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微信界面跳出来,陈子侑看名字就不想往下看,不慎一个手滑还是戳了进去。oyl:在吗?出来看看呢oyl:[图片]oyl:作品名称:被学生淹没不知所措的小陈老师手机镜头放大以后像素感人,高糊中隐约能找到被劫持在躁动的学生中间的陈子侑的人影,裹紧冲锋衣缩在角落里,眼镜滑下去,呆滞中透着生无可恋。人总是这样,费心思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陈子侑挑衅在先幼稚,欧阳黎揪着不放更幼稚,不过按性格来说能把欧阳黎逼成这样,到底是陈子侑占了便宜。第12章 陈子侑冲啊!午饭回来最容易犯困,同学们没了上午抢鼓棒,见谁冲过来都把鼓点咚咚咚敲得震天响的疯劲儿,陈子侑逃过一劫,画风正常不少。他窝在阴凉里,侧头问身边的人:“咱班下午还有比赛吗?”上午光顾着跟风鼓掌,谁拿什么名次一概不知,班长比他称职多了:“有,姚宪辉和江川同学的400米都进决赛了,还有闫依莹同学的女子800米决赛。”“还有这么多?”那岂不是索命式打call还要再循环几遍,陈子侑敬谢不敏,起身把手机塞进运动裤里:“班长,看着点人。” 班长忙打听道:“老师您要去哪啊?”离教师组检录还早着呢。 陈子侑神秘一笑:“慰问孤寡老人。”慰问空手说不过去,陈子侑搜刮了一遭身边的东西,最后从箱里抽出瓶水,趁着跑道无人的中场时间直穿半个操场,潇洒向广播站走去。运动会总共一天半,第一天的比赛过了下午三点基本告一段落,再往后是为不很擅长运动的学生准备的趣味项目,还有教师间的友谊比赛。教师友谊比赛,全称教师大型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比赛。早先几年没人管,一个个明目张胆找人顶替,今年改了规则,强制要求所有班主任必须亲自上。前两年陈子侑替别人上,今年混成班主任半点便宜没沾到,本想拉欧阳黎一起共沉沦,可惜前两天计划落空,懒得再祸害旁人了。广播站立在主席台右侧,三张长桌临时搭的,话筒牵出来的电线垂落地上,没有遮阳的地方,远远望去无比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