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欧阳黎实在不好意思把房贩子的形象抖落出去,婉转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想不到您也是这儿的老师。”陈子侑吞了口唾沫,得体地措辞:“我也没想到您……这么一表人才。”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绝口不提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原人设,彼此尬笑,轮流商业式彩虹屁。气氛不太对,多数人选择一头雾水地看热闹,徐瑶左瞧右看,福至心灵,顺着端倪大胆揣测:“……邪魅大帅比?”声音不小,方圆百里都能听见。大家对这个名词太敏感,刘雅虞看了李唯一眼,李唯看了杨靥一眼,杨靥又看了刘雅虞一眼,随之默契地倒抽了口冷气——哪儿呢邪魅?!分明一绝世可人儿!“陈老师……这、这是……”陈子侑回头看看吃瓜群众,又抬头把人从上到下扫过一番,像会读心,含糊又露骨地回应了大家的迷惑:“徐老师,你可以准备倒立了。”“噢噢噢噢噢——”顷刻,诡异的起哄声响成一片,差点掀翻天花板。欧阳黎驻在门口,想起了件不相关的事。j市和d市相隔大半个中国,硬说起来挺远的,学校和他混得熟的几个哥们说什么非要送送他。欧阳黎走得急,欢送会办得仓促。预约大饭店来不及了,退而求其次再次,选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十几个大老爷们拼一桌,一共不大点儿地方挤得满满当当。先点的几个家常菜。端上来众人吃了几口,默契地放下筷子,叫了两箱黑啤来。最后大家喝了不少,酒桌上倒得七七八八,小张搂着滴酒未沾的欧阳黎哭嚎,嗓门惊天动地,要多悲怆有多悲怆:“老欧啊!!你在d市可不能出什么事啊!那么老远,遇到什么麻烦兄弟们帮不上忙可全靠你自求多福了,但你得知道,你一直在我们心里!”听着怪渗人的,欧阳黎忙着给喝到打酒嗝的人顺背,没空还嘴,只当是祝福收下了。如今想想,哪儿来的绝世乌鸦精。第4章 传纸条是门艺术快控制不住的局面由陈校推门而入告一段落。d市沿海,有名的高中不少,但口碑实力最强的无非两所,重青七中和梦大附中。重青有钱,地处繁华地段,附中更大更远,靠近a市大学城。两所学校势均力敌,暗暗较劲,从新生人数比到升学率,附中同时设有初中部,直升比外考占了点便宜,按理说新生更多些,然而每年新高一人数往往和重青持平,原因只有一个——众所周知,重青七中的校长老栢特别好说话,而附中陈校脾气也是出了名的臭,横劲儿到哪儿都不好惹,连带着带领的师资力量多少沾染了点痞气。梦大附中教师团队,简称一伙土/匪。越年轻的越能炸,比如今天坐大会议室里岁数年轻的那几个,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先是杨靥笑嘻嘻地把陈子侑旁边的位置空出来,做手势请他过去,同样一米八几俩男的,坐下空间骤缩了一半,差不多快挨上手肘。开场几分钟惯例留给新同事做介绍,欧阳黎刚坐下多久又站起来,掌声中从左至右环视了一遭,扯出八齿笑容,从容不迫地念了遍背熟的词,才算进入正题。动员大会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件事,一是上半学期工作安排,二则规划新学期怎么把老对手重青七中干下去。上面慷慨激昂,下面各干各的。做领导往往自带演讲天赋,套话头一回听还行,听多了容易产生生理性屏蔽。欧阳黎刚来第一天,不好开小差,听到什么工作安排就记记,作风端正得格格不入。他撑着下巴,指间夹了根笔不紧不慢地转着玩,盯着落在手边的一块光斑发了会呆,余光瞥见葛优瘫了半天的陈子侑居然也在低头写字。对方收了笔,反手推了张纸条过来。欧阳黎手指一勾,趁校长换ppt的空隙扫了眼不成行的字——按照陈校的风格,估计还得再开两个小时。写得很随意,但笔锋凌厉。他看完不明所以,刚要传给下一个人,纸条便被抽回去,没过几秒又被塞回来,底下多了一行字——聊会天吗,欧阳老师。后缀加了粗,搭话方式特别老土。欧阳黎心觉好笑,这种鬼鬼祟祟的小勾当,他上了初中以后再也没干过,嘴角翘着,数了俩空格大笔一挥:聊。于是两人真像高中生上课没话找话,你一句我一句唠起家常:- 欧阳老师以前在哪个学校教书?- j市实验高中,听说过吗?- 好学校啊,挺远的吧。- 恩,差不多要隔小半个中国,不过套路差不多。- 怎么说?- 陈校很多词儿听着耳熟。“……”顿了两秒,陈子侑偏头与他交换个眼神,随之默契地埋头掩住嘴闷笑起来。一张纸,两个间距不超十厘米的笔友,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租房的事谈妥了翻篇继续聊,内容纵横天南海北,要不是纸幅限制,或许还能就时事发表下见解。偶尔哪句话戳到笑点,两个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的,久久不能对视,眼神对上就停不下来。对面的朋友很迷惑,忍不住问:“传纸条真有那么开心吗?”冯木难心道太秀了:“不知道,反正我现在玩手机挺没意思的。”附中许久不迎来新人,上一次还是几年前陈子侑刚来的时候,没理由不热闹热闹。动员大会严重超时,几回合结束差不多快下午,热闹的地点顺理成章转移到了教工食堂。附中食堂有两栋,学生和教工同楼不同层,欧阳黎前后左右簇拥的都是小年轻——土匪窝领军角色,七嘴八舌地给他介绍学校特色美食。杨靥扯着他胳膊走:“欧阳老师,我给你推荐一款我们学校的特色,好吃而且便宜!好多老师来学校第一次都吃的这个,是吧陈老师?”陈子侑虎躯一震。说得邪乎,欧阳黎好奇:“什么?”“就那个,西面最里夹角的那个!”靠里的那家牌子红底橙字,喜庆地仿佛用红油刷过。‘招牌冒菜’四个大字跃入眼帘:“他们家冒菜最好吃了,附中方圆百里找不到第二家正宗的。”欧阳黎浑然不知这是个圈套:“那就吃这个吧。”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趁机煽风点火:“记得点加辣,嗦粉不辣不带劲。”欧阳黎从善如流:“行。”孩子单纯,说什么信什么,陈子侑看不下去了:“小心点,别被他们坑了。”冯木难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呦,怎么传纸条还传出感情啦?”“传纸条是门艺术,不懂别说话。”陈子侑说:“不像你,我人好心善。”对方憋三小时了,张口啐他:“我呸,人损嘴毒吧你!”嗓门挺大,欧阳黎按了按陈子侑肩膀,企图抚慰:“没事,我能吃辣的。”“不是这个意思——”陈子侑话说一半又被欧阳黎截断:“真没事,相信我。”到底没劝住,眼瞧老干部礼貌地走到窗口点餐付钱,备注加麻加辣,陈子侑神情复杂。冒菜上得快,端上来表面油花红汪汪一片,飘着牛肉和新鲜藕片的香味,叫人直流口水。欧阳黎在万众瞩目之下,挑起一筷子优雅地送入口中。“……”一阵沉默,欧阳黎慢慢站起身。陈子侑猜他要喝水,果不其然,电车挤不出褶的汉子迈开长腿冲出座位,开到水吧,就近抓起手边的矿泉水就往嘴里灌,钱都忘了付。结账大妈目瞪口呆,居然没在第一时间破口大骂。太惨了,陈子侑往大妈手里递了两块钢蹦:“张姐,再给他拿一瓶。”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在以辣闻名的城市备注加辣。第一天上班,粉一口没嗦,水喝了满肚子,不连跑三回厕所,胃财两空。陈子侑表示心疼,贴心地安排了加餐。地点定在学校不远的海底捞。传说海底捞最能看到一个人的素质,相处不到位的朋友,约吃一顿海底捞,是敌是友一盘虾滑下暴露无疑。虾滑不行,那就再加盘鸭血。但这个定律显然不适用于欧阳黎身上。欧阳黎不仅把选择权交给陈子侑,还从座位到口味全方位照顾了对方的喜好,体贴至微,仿佛对面坐得不是新同事,而是新对象。菜单还给小哥时,欧阳黎昂头望着对方,认真地嘱咐了一句:“少放辣。”小哥突然被大帅比诚恳的眼神电到,连连点头承诺道:“没问题没问题,绝对不放。”海底捞服务好不是盖的,小哥自认为很懂,最后把羊肉卷端起来时附赠了抹茶慕斯,说看他长得帅免费送的,正中间衔着一块爱心状巧克力。“祝你约会成功!”小哥暗暗冲欧阳黎眨眨眼,竖起大拇指。欧阳黎怔愣几秒,才醒悟对方会错了意,磕磕绊绊地解释,陈子侑淡定多了,主动接下抹茶慕斯:“人家送哪有往回推的道理。”陈子侑吃过午饭,只跟着捞了些青菜,公共筷顺道夹了块羊肉卷送进对方碗里:“特意为你办的接风局,你不吃饱可没什么意思了。”“不好意思,习惯了……”忙活着给东西下锅的欧阳黎终于专注起面前的碗筷,贝滑咽了才说:“陈老师,我能问您个问题吗?”“您?”欧阳黎怪罪他重点放错:“中午那碗冒菜,真的所有人都吃过吗?”“别人不知道,我来确实吃了这个。”陈子侑在他敬佩有加的眼神下慢悠悠地说:“不乱加辣确实挺好吃的。”“……噢。”陈子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以免给对方留下心理阴影:“你别介意,这帮人互相坑来坑去都习惯了,没有恶意,你要是不习惯我跟他们说一声。”“没事,不至于。”欧阳黎笑了笑。两人沉默了一会,埋头苦吃的欧阳黎后知后觉,一拍脑门:“哦对了,还没问您名字?”“又是您?”陈子侑挑眉。对方张了张口,没出声,透过不断升腾的热气,低头缓慢搅拌着碗里的调料。陈子侑放过他了,无谓地摆摆手:“子侑,亻有侑,陈子侑。”从海底捞出来,欧阳黎紧张一天的精神松缓了很多。看房定在明天,他今晚还住酒店。陈子侑好人做到底,结了账顺便去路边叫车。欧阳黎虽过意不去,可人情世故不能免俗,大不了改日再请回来就是。尘埃落定的轻松感加一顿宾主尽欢的饱餐催化,陈子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回头发现欧阳黎迟迟没动地方:“怎么了?”“哎,陈老师。”“恩?”“你能不能闭上眼睛转过去。”欧阳黎稍矮他一点,抬起眼皮,含着头顶笼下的光,楚楚可怜。陈子侑以为他要干什么呢,听话地稍稍错开眼睛,声音瓷声瓷气:“其实,这儿也没别人,味道不大的话我会假装无事发生的。”接着欧阳黎酝酿一秒,接着打了个极轻的、不痛不痒的、不费力根本听不出的饱嗝。车‘唰’地开过,车灯扫过他的侧脸又走。耐心等了几秒,确定没后续了,陈子侑不可置信地问:“……完了?”欧阳黎点头:“完了。”得亏预告了下,不然稍微耳鸣一点,或者路过的出租车刚好鸣笛都错过大帅比打嗝了。那特意叫他一下什么意思,证明好看的人打嗝都好看吗?陈子侑着实迷惑。“……你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吧?”欧阳黎出了点汗,解开颈前的的扣子小声嘟囔:“羊肉卷吃多了,嗝里一股羊膻味儿。”“……”对方发红的颊无端令他想起那天昏暗路灯下浑身烟味儿的青年,眼神里的东西变了,却仍有光在,很亮。d市的夜晚霓虹交映,灯光架得很高,他们游走在灯下黑生存呼吸,像荒诞的行为艺术。陈子侑站在艺术品凌乱的线条之下,被他孩子气十足的迷惑行为戳中笑点,笑成两百斤的胖子。第5章 “行。”“我靠后面的别往前挤了!”“哎哎哎不好意思让我出去一下……”“有没有人帮我看看李未然在哪班?谢谢各位父老乡亲了!”今日返校,八月的最后一天日头巨毒,没有云翳遮挡直直往下劈,似要把人烤化。附中大门口的告示牌前人头攒动,新生挤作一团查分班,看完离开的人远没有涌上的人多,看板前水泄不通。江川远远在旁边找了个石墩坐,给朋友回短信,手机捂热了再换到另一只手拿,嘴里叼根冰棍儿,手上还拿了一个。不一会杨洛从‘战场’冲出来,窜但他跟前喘着粗气,满身满背的汗:“我服了,这群人太能挤了……”江川笑起来,把另一只冰棍儿递给他:“看完了?在哪班?”“咱俩还是同班,五班。”杨洛不看,一口咬掉冰棍的三分之一,被冰得牙疼,呲牙咧嘴缓了会才说:“班主任我也顺道看了,就前段时间租房广告霸占学校论坛热门的网红。”网红?江川试探着问:“陈子侑,陈老师?”“对对,就是他!他带咱班!”“……牛逼啊。”陈子侑在附中任职好几年了,中途从高二教起,反响不错,第二年跟进高考冲刺,送走过两届高三。不过严格来说,这回算第一次从头带自己的班。新生名单出了点问题,昨天才送到每位班主任手里。他那会儿正陪欧阳黎看房,没时间看塞包里了,一搁就是第二天早上的班会前,时间只够他记记名字。正当他抓紧抢工的时候,徐瑶偏偏过来搭话:“陈老师,听说你和大帅比正式同居啦?”“你怎么知道的。”陈子侑赶时间,目不斜视眼不离纸,回话算给他面子。“看到你们俩并肩进校门了,到教学楼才分开。”露出的马脚被陈子侑一把揪住,这回他不看手里的了,赏了对方一个凉飕飕的眼神:“那还‘听说’,你不当私家侦探真是可惜。”“嘿嘿,私家侦探我干不了,生意都让柯南抢了。”徐瑶说:“再说你俩传纸条都传出交情了,不可能不成啊。”成倒是成了,结局很美好,过程一波三折。来的路上,欧阳黎坐在出租车里已经自动脑补了20几岁独居单身男老师的生活环境,并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结果还真跟他想象得差不多。阳景公寓一层三户,403处南面,客厅很大很宽敞,通往卧室的两扇门紧闭,透进的光线妥帖柔和。房间明显被主人整理过,但因为要等的人太久不来日渐原形毕露,脏衣篓的衣服,搭在沙发垫的外套,撬开粉饰过的一角,泄出原本的烟火气。厨房餐厅属于老式一体设计,碗洗了忘放进柜子,就那么晾在料理台。排油烟机的墙面油渍不多,要么是时常清理,要么是主人很少开火。应该是后者,欧阳黎在注意到餐桌没来得及收走的外卖盒后推测。陈子侑大概知道有点小乱,站在门口清清嗓,为自己开脱:“其实,室友监督有助于克制乱扔东西的坏习惯。”“……”洁癖患者不置可否。“你可能不信,但我是拿过附中优秀办公桌奖的。”对方说话间,假装无事发生地把颜色错乱的拖鞋往柜子底下踢踢,试图亡羊补牢。顿了顿,自我妥协般地说:“要不每周一次大扫除,我干,行不行?”欧阳黎发觉他的小动作,嫌弃和好笑兼有,终而破功,眉结不自觉地舒展开,到嘴边的话失去了想说的欲望,只剩下:“行。”算算没什么大不了。对方缺钱,他缺住处,利益相互,各取所需。小瑕疵大不了多花些时间磨合,眼下暂时可以忽略不计,看房的想通了,当场拍板定案,预付了三个月定金。班会的预铃响起,陈子侑临阵磨枪没磨到一半,大局已定。名字只记下小部分。陈子侑把点名册夹在腋下,走到门口想起回嘴:“谁说私家侦探只有柯南,瞧不起毛利小五郎吗。”徐瑶:“……”五班的地理位置不太好,靠近男厕所。不过隔壁冯木难教的四班更近,不算最惨。名单上好几个名字他都认识,原附中初中部学生会干事,去年学校65周年大庆的时候来高中部校帮过忙,陈子侑负责这块儿对接,正好见过。果然他刚走上讲台,坐前面的寸头小子熟稔跟他打招呼:“参见陈老师!给陈老师请安了!”中考后的假期没有作业,大伙儿忙着毕业旅游,再一见面黑了不少:“好久不见啊陈老师,我考上高中部啦,你找到室友了吗!”“小王啊,老师记得你初中不是这么皮痒的孩子。”陈子侑语重心长,抄起粉笔咔嚓折个对半,在黑板工整写下名字和一串数字:“各位同学好,从今天开始,由我带领大家学习,和大家共同进步。下面是我电话号码,有什么急事随时跟我联系。”说完一大串,转头看下面没几个人拿笔记的意思,又加了一句:“怎么,都给我发过短信,写多余了是不是?”同学们大笑,七嘴八舌地说:“确实多余,论坛首页都挂着呢!”据传,今年诸多班主任中数陈子侑是最年轻,也是最好说话的一个。甭管消息靠不靠谱,总有人信,反正明天才正式开学,皮起来没个正型。“看来假期论坛没少逛啊,”陈子侑挑起眉,撑身往下看:“那我八月初发在化学版的新高一知识梳理看了吗?”底下赶紧附和:“看了看了!”陈子侑就等着这句话:“行,明天第三节 化学课改随堂测验,我随机出题,看看你们记住了多少。”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瞬间戛然而止:“……”陈子侑淡定如常,径直翻开点名册,道:“现在开始点名,叫到名字的同学麻烦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吴茵茵。”“陈韵。”“孟栗雅。”“钟孟远。”没人应,陈子侑又叫了一遍:“钟孟远,钟孟远同学,来了吗?”另一个男生举手:“老师,他生病请假了!”陈子侑在男孩的名字后面填了‘因病缺勤’:“行,我知道了。下一个——”“我靠,钟孟远……”杨洛手机搁桌洞里打游戏打得正欢,听到熟悉的名字一激灵,赶紧招呼前排的江川:“你听见没钟孟远!他怎么也在这个班!”“我没聋。”江川嫌弃他大惊小怪:“系统随机分的班,在就在呗。”“可是他不是……”杨洛还想说什么,在江川的瞪视下自动消音。得,冤家路窄,这三年又不得安生了。返校主要任务是班会和发新教材,科任老师不用上班。不过欧阳黎新职上任,按照惯例,要和任教班级的班主任打声招呼,顺便把办公桌整理出来,不得不来。昨天两人把行李从酒店搬到公寓,正式开始室友生活。留给欧阳黎的房间之前擦过,但算算起码得有七八天没进去过了,夏天开窗容易积灰,地面堆了薄薄一层。欧阳黎进去巡视了一圈,没急着把行李拖进房间,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边儿,松开了袖口的扣子向上挽,问:“有抹布和水盆吗?”陈子侑赶紧给人找来抹布。欧阳黎端着水盆钻进去了,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陈子侑扒门一瞧——大帅比正兢兢业业地跪着一寸寸擦地板呢,赶紧抄抹布进去和对方一起干。眼看着水一次次脏了又换,陈子侑才发现这哥们怕不是有洁癖。全擦完一遍后,陈子侑几乎透支了当天运动量,欧阳黎也够呛,抹布扔到一边,你看我我看你,瘫在沙发对着喘,场面一度少儿不宜。陈子侑喘好了,散漫揪着靠枕边的穗和他打商量:“老欧,商量个事。”对方闻声动了动,抬起眼皮:“什么。”经历过传纸条和扫除,陈子侑自觉他们纸打的交情已经升华,干脆称呼连带着一同进化了,反正欧阳黎比他年长,叫老欧没毛病。“要不大扫除我们一起干吧?”他补充:“我当主力多干点,行不行?”他们家不算小,要按欧阳黎的标准干,周末运动量说不定比上班还多,时间长了真受不住。欧阳黎还没缓好,听了歪在沙发垫笑出气音,好久才答:“行。”他带的行李不多,多半是衣服和各式资料,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还是借了陈子侑买来备用的。只把床铺整理好了,其他小玩意列了张清单,明天去家居店补齐。陈子侑班会结束得早,车开到校门口,给老干部发微信,对方头像是一张高糊的碧海蓝天和椰树沙滩,槽点无数,浓浓的70年代老父亲风格。教书救不了中国人:搞定了吗oyl:差不多了,我去找你?教书救不了中国人:不用,我在校门口,你出来就能看到我了oyl:好的,我来了教书救不了中国人:everybody嗨起来.jpg这会儿零星几个学生没走尽,欧阳黎这张生面孔文质出群,不可能不受瞩目。百米外的校门口停着辆锐红的雷克萨斯,太阳一照颜色极骚,闪闪发亮离半个操场都能看见。欧阳黎腹诽——谁神经病啊,买这么骚包的车。正当他准备默默绕开的时候,车窗突然降下半扇,陈子侑坐在驾驶座,懒懒地冲他挥挥手:“嗨朋友,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欧阳黎:“……”第6章 贤良淑德得令人发指沉默半晌,欧阳黎真诚发问:“陈子侑你认真的吗。”陈子侑:“不然你以为我这车租的吗?”欧阳黎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寸,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给我一个上车的理由。”“恩……我想想,”陈子侑假装思考,然后抬手一指:“身后有学生拍你。”好理由,无懈可击。欧阳黎迅速坐上副驾驶,陈子侑一脚油门,一抹明灿的骚红扬长而去。熟悉的街景忽忽地闪过,天蓝得纯粹,滚过的每一波热浪清晰可见,车内空调充足,愣神的功夫,窗外的风景已经变得陌生。人群交错熙攘,冷空气将他们从喧嚣中剥离出来,想打破沉默又束手无策。事实上,欧阳黎应付得了大多数交际活动,唯独不擅长没话找话,尤其对方看上去也不像多话的人。“听歌吗?”陈子侑侧头问。欧阳黎一愣:“好啊。”驶到十字路口车子缓缓降速,对方趁等绿灯的空隙,扭开了音响,歌声从高潮唱起,魔性地歌声响彻车厢:“烤面筋——烤面筋——我的烤面筋——”欧阳黎:“……”“让你吃了每天都开心——让你吃了每个清晨黄昏都精神——”陈子侑冷静如故,车内歌声依旧:“真正的烤面筋——可儿带劲啦!”一曲毕,欧阳黎已然笑倒:“采访下这位司机师傅,车载cd为什么会有这么魔性的歌?”“20xx年度沙雕歌曲大全,随手下的。”等红灯时陈子侑哒哒敲着方向盘,答得很快:“我怕你尴尬,缓解下气氛嘛。”“谢谢你的贴心,确实很管用。”欧阳黎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没想到你还买了车,颜色挺新颖的。”对方转过来的眼神里分明写着我信了你的邪,可惜绿灯了,只好又转回去,隔了会:“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选这么骚包的颜色。”原来他也知道骚,欧阳黎心想,表面不动声色:“所以为什么要挑亮红色?”“就像大多数人买科迈罗的会买黄色一样,跑车不骚包不能被认出来等于失去了它贵的价值。”陈子侑振振有词的同时叹了口气,对在这种场合下解释很失望:“唉没意思,你是这么多人里反应最平淡的一个。”欧阳黎抱歉地看着他:“实不相瞒,其实我心情很复杂,要不你脑补一下?”说着掏出手机,给远在a市的黎离发了条微信——oyl:老离,再买车可不能买亮红色,太二/逼了。四小时后,黎离发来一条一秒钟的语音,言简意赅:“有病?”烤面筋的后遗症太强,下了车旋律还在欧阳黎脑子里挥之不去,甚至有点饿。附中附近没有大型超市和家居店,只能开车去城西。他们去的那家多业态的家居体验店新开张不久,在三环外。店面占地空间很大,分割成各个风格的样板间,不像别的建装只卖家具,这家家电家装一体化的同时还提供装饰品和部分杂货。九月已经过了家装旺季,时间点掐得不错,下午的家居杂货店空空荡荡,来逛的顾客不及导购员一半多,没走出几步便被拦住:“先生,有兴趣体验一下我们的新款电动牙刷吗?”两人对视一眼,陈子侑在他之前开口说:“谢谢,这次不了,下次睡觉前我们再来。”购物清单不长,都是些软装类的小东西。欧阳黎是讲究人,追求生活情调,杀进软装区拿了一堆有的没的,陈子侑亦步亦趋,眼睁睁见证他买了一堆有的没的,除了感叹有钱真好之外,很想提醒他有些东西买来除了落灰没有别的用途。但欧阳黎个头不小一男的,穿西装蹲在那认认真真对比木制和铁制衣挂性价比的样子很有画面冲击感。怪贤惠的。陈子侑想想还是放弃了,劝也多半听不进去——人类这种生物,只有买完日后想起来,才知道自己有多败家。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绕到绿植陈列区。陈子侑见对方研究花花草草上的说明:“你要买?”“恩,以前家里养过不少。”欧阳黎拿起两株绿萝,侧过脸问:“挺好养的,我送你一盆吧?”“打扰了。”陈子侑举双手抗议。抗议无效,两盆花还是搬回来了。一株绿萝,另一株换成了常春藤,都属于好养的品种,欧阳黎挺高兴,欢欢喜喜地把花摆在卧室的小阳台。一打听才知道,大帅比平常兴趣不多,没事喜欢浇浇花陶冶情操,七老八十的老大爷爱好,特别不积极向上,就差再养只鸟了。见他忙活,陈子侑突发奇想:“你平常锻炼身体撞树吗?”欧阳黎:“?”第二天正式开学,有点材料要准备,陈子侑睡前设好闹钟,发誓新学期新气象。可真当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只想抄起来砸烂,闷头睡它个三天三夜。天没亮透,窗帘是原主人挑的款式,遮不住光,房间笼罩在一层模糊微弱的光线之中。陈子侑总是晨起想着绝对要换,到了周末又忘了。自暴自弃地翻身倒下睡死过去,死了差不多半分钟,陈子侑认命般掀被子坐起来,眉宇间浓云聚集。陈子侑起床气很重,以前个性里恶劣的成分被无情社会慢慢磨掉了不少,唯独起床气一如既往。过去自己住还好,整个晨间臭着脸没人看见,现在再发作乒乒乓乓地摔东西,很可能会吓到室友。科任教师不像班主任要跟班,欧阳黎刚来,教他隔壁的六班,下午有一节课,正好能错开洗漱时间。陈子侑查过课表放心了,拖着巨长无比的哈欠,咣当一把推开门——欧阳黎从厨房探出头,正好撞上他嘴巴张最大的时候:“早上好。”陈子侑噎住了,哈欠打一半不得不收回去,憋得眼泪堵在眼眶,脏话先飙出来:“卧槽吓死我了,你他/妈怎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