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见过几次景星河,没记住名字,一直都叫小警察,现在一听这个名字还挺陌生的,想了想才明白是哪个人,“对啊,就在后面那个商店的门口。”章连山把车钥匙拔了下来扔给了虎子,抬腿下了车,“你等我去叙个旧了再走。”虎子心想还要不要吃饭了,可章连山已经拉开车门走了。章连山过去的时候,景星河正在抽他的第二根烟,操作熟练一点也不像个新手,章连山在景星河的注视下走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抽烟呢?”章连山第一次见面时让给景星河的烟就没动,人走后烟就在桌子上留着,章连山以为他不会抽烟,毕竟景星河之前可是个禁烟主义者。章连山第一次在景星河面前抽烟是高三刚集训那会儿,他们一起吃完中午饭回宿舍,宿舍楼的条件简陋,一层只有左右两边有水房,水房里面是卫生间,景星河去打水的时候,就看见章连山正靠在厕所门口抽烟。章连山的一根烟还剩下半截,刚又吸了一口,烟气正在肺里打着圈,原本是要从鼻腔里吐出来的,可章连山看到景星河正愣愣的盯着他看着,章连山不自觉地憋了一口气,把原本应该吐出来的烟给生生的咽了下去。章连山被咽下去的烟气呛的大声咳嗽着,景星河就优哉游哉的站在旁边问他,“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什…什么?”“饭后一支烟,直推太平间。”章连山并没有被吓到,可他手里没抽完的半根烟还是从指缝里掉了下去,掉到了蹲便器旁边的水洼里,章连山捂着嘴,他的嗓子被呛得难受,眼泪都被逼了下来,整个人呢都是难受的,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章连山只能红着眼睛看着景星河把烟头踢进去蹲便器里,摁着水阀给冲了下去。那时景星河临走前还威胁章连山,“班长,好好活着不行吗?”可当年劝他远离香烟真爱生命的人,此刻正在这里腾云驾雾快活神仙,一张脸装作老成的模样,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章连山用肩膀碰了碰景星河肩膀,“这是怎么了,借烟消愁?”景星河拿出烟盒,从里面抽出来一根放到了章连山面前,“抽吗?”“戒了。”景星河看着章连山这副大言不惭的样子,舒展眉头笑了出来,“行吧,就当我之前什么也没有看见。”看着景星河把烟收了回去,章连山又用肩膀碰了碰人,“星河,说说,是怎么了,怎么就开始抽烟了。”景星河吐出来了一口烟,说出了今天下午的那回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心里触动挺深的。章连山倒是也能想象得出当时的画面,他身在这里,长在这里,多多少少也能遇到些类似的事情,老一代受生存条件的限制,对每一分钱来去都看的很重,吵架是小事,也有提刀的情况出现过,那次要不是家里的其他人赶回来的早,估计半截胳膊就被剁了。章连山听多了这种事情也造不成什么冲击了,想来景星河初来乍到没有见过,所以会多想一些,章连山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问他,“是不是觉得挺荒唐的。”“不,我觉得挺无力的。”景星河确定,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有极大的可能性会束手无策,进而继续产生对自我的怀疑,然后借烟消愁。章连山原本说笑的心忽然一愣,心中触动颇深,荒唐包含着嘲讽,可无力是对自我的反思,章连山早就知道景星河是个善人,可没想到他能一如始终,他29岁,可还是干净的像张白纸,不谈好坏与否,章连山却明白这样的生活是很累的。可景星河就是景星河,他单纯还是世故,那都是景星河,章连山不想用自己的三言两语改变他什么,如果可以,他只想每次都能及时出现,至少能够让他感觉不那么孤单。“星河,其实处理这种事情靠的不是能力,而是靠熟能生巧,你下一次如果觉得难办就给我打电话,我也让你看看我29年来积攒的人气。”景星河噗嗤又笑了,“怎么,你要施行地主威压吗?”“也行啊,等你什么时候来西坝,我也让你领略一下我西坝土财主的厉害。”……章连山本想顺路把景星河也带回家吃饭,可景星河晚上要值班,走不了。第三根烟抽完,景星河便说自己要回派出所,走在前面的景星河脚步有些摇晃,章连山问他怎么了,景星河只说是腿麻了,晚上回去一看,被踢到的地方青了一块,在白/皙的皮肤上透露着可怕。章连山看着人进去了派出所,他就又哼起了那首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飙高音再次失败后,章连山上了车。虎子也是刚上车,他在车上呆着没事干就下去转了转,结果就看到他哥在那个小警察的身边摇尾示好的样子,那一脸的宠溺的表情,真是青天白日见了鬼才能碰到一次。虎子是看惯了他哥劈天射日的狠劲儿,刚才那场景惊得他下巴都收不住了,差点把眼珠子抠出来放到消毒水了去杀菌,可冷静下来了后,虎子还是偷摸跟着看了一路,虎子觉得他哥的样子和他讨好女朋友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虎子的心中冒出来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哥,你是不是对那个小警察有意思?”章连山也不避讳,“怎么,你有意见?”虎子一怂,立马乖了,“没有意见,没有意见,白头偕老,早生贵……举案齐眉,洪福齐天,大吉大利,今晚吃鸡……”虎子胡言乱语了一通,扣好了安全带等着蹭饭吃,虎子倒也没什么吃惊的,他哥是谁,山沟沟里出去的大学生,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不光学习好,长得也好,又能说会道的,邻里邻居的谁不说章家的大学生飞出去要出人投地了,结果他哥在外面呆了两年,一声不响的回来了,回来搞得就是发家致富的赚钱事业。他哥是个另类,别人辍学,他哥上学,别人打工,他哥考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别人娶妻生子,他哥到大城市上大学,别人每天蹲在墙头聊八卦,他哥开着小车创业,别人聊着孩子以后上那所学校,他哥躺着数钱,别人一家三口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他哥这么多年就一直单着,别人娶个媳妇,他哥看上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警察。他哥特立独行惯了,虎子觉得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第6章章连山走后,景星河也回了所里,晚上值班的还是两个人,今天排到了景星河和杨静,杨静减肥不吃饭,坐在饭桌上的也只有景星河一个人,大师傅准备着明天做饭要用的菜,正在厨房里忙着,这边景星河刚吃了两口,就听到外面响起了火警声。前几年119到村镇上出警还需要乡镇派出所在前面带路,后来信息发展起来之后,导航被应用到了出警车上,也就不麻烦乡镇派出所了。警笛响得刺耳,景星河跑出去的时候,火警车已经去了南边,大师傅没来得及摘围裙,也跟着跑了出来,看着红色消防车剩下的红色影子,大师傅着急的问着是哪儿着了火。景星河虽然不知道,但派出所工作微信群里已经传了消息,说是祁连山上的森林火,天气太热枯树自燃,火势发现的早,现在已经被灭的差不多了,消防车过去就是收个尾,所以只来了一辆救火车。景星河把情况说给了大师傅,大师傅听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弯着腰慢慢的往回走着。景星河已经在果林乡派出所呆了两个多月,也了解了派出所里的这些人,当然也包括大师傅。大师傅姓姜,是西坝六组的人,本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普普通通,无论是幸福还是担忧都是千篇一律的,大概是二十年前一个冬天,那时候果林乡的集市远比现在热闹,从左往右能铺两公里长的摊位,那时候路也窄,摆摊的叫卖的都拥挤在路上,行人穿插其中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车,就是条狗想过去,也要磕磕绊绊上好一会儿。两点左右,西坝六组有小孩放炮,点着了码在田埂上的柴草垛,柴草垛的火烧的旺,火星飞起来又点着了附近村民后院里的干草堆,干草堆的火牵连了停拖拉机的凉棚架,凉棚家上放的也是柴火,柴火一摞一摞的堆着,顶在了房顶上,火势撩人,未能幸免。火烧到了房顶,还是土坯的木架房很快就被笼罩在了大火里,农村的房子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一排十多户的后院都火光冲天,甚至还在肆意蔓延着,冬季干燥,大火凶猛。发现着火的人打了119,也找水往火上盖着,可大火肆虐,水管子又在寒风中冻成了冰棒,存下来的那些水被大火吞噬,有如杯水车薪,于事无补。救火车来的及时,三点就出现在了果林乡的市场口,从三点一直到三点四十,救火车不停鸣笛警示,才堪堪走过,可就是因为在市场口耽误的这四十分钟,大火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席卷了整个西坝六组,等救火车赶到的时候,最先烧起来的那几家房子都烧空了,只剩下了几片黑黢黢的断壁残垣。祖辈的积蓄,房子,家,一夕之间付诸东流。那场大火损失惨重,三个人因此丧命,一个人重伤,死的是大师傅的女儿,和女儿一对不足月的双胞胎儿子,重伤的是大师傅的丈夫。说不清楚幸还是不幸,后院的大火挤进了炕门里,因为持续的高温导致了爆炸,大师傅的丈夫是被爆炸的冲击从火海里崩出去的,虽然侥幸逃过一死,但也因为这阵冲击,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瘫痪……果林乡市场的交通管制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重视起来的,而被火烧干净的西坝六组也是被政府拨款救济才勉强熬过那个冬天。回念旧事,难免悲伤,景星河看着大师傅佝偻的背影,自己的脚步也沉重了些许,景星河是过来人,没办法感同身受,可他只是想着就觉得是莫大的悲伤,真正身在其中的人又该是多大的绝望。“一标三实”中对单位和行业的信息统计整理在七月底结束,刘所长又开始带着人下乡统计常住人口的信息情况。下乡都是两人一组,刘所长让几个正式民警带着从乡政府借来的人两人一组去东沟、假湾、上坝和马村,剩下的几个协警两人一组去花寨、河清、下坝和果子沟,分到最后只剩下了刘所长和从交警大队借来的景星河,至于杨静依旧是留守户籍室。刘所长拍了拍景星河的肩膀,“小景,走吧,我们这几天先去西坝。”西坝有十二个组,一组有176户人家,六组有161户人家,除去这两组,西坝的其他组人家不超过百户,最少的十二组只有36户人家。之前已经对西坝各组的信息进行过采集了,但因为时间问题,很多信息都太过于笼统,现在过来就是要再次核实一下人员信息情况,主要包括身份证号,民族,受教育情况,是否是党员,是否有驾照,是否婚配等信息。在核实完这些信息之后,还需要再次核对一下人员居住情况,在外就读的大学生排除常住人口选项,在外务工人员排除常住人口选项,其他的还有嫁出娶入也要做一些改动,如果是在市区打工人员,也要对工作岗位进行登记。因为是九月份,正是秋收最农忙的时候,基本天一亮,人就开始下地干活,只有中午和晚上吃饭时间才有空闲,刘所长早有经验,通知下乡人员每天中午吃完饭之后才去,时间集中在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之间,会事先让村长通知村民携带户口本到文化室集合。核对的工作不算辛苦,只是人来人去,七嘴八舌的,很容易遗失表格,辅导员去了一趟东沟,中间就差了几张,又开车去了一次才找到。根据以往的经验,为了不耽误时间,无论大小村,都是一村一天,有早有晚,全看当时的情况,西坝是景星河负责的片区,刘所长放开让景星河去操办大事小事,他在旁边起个协助的作用。到了西坝六组的时候,也是景星河联系的村长,景星河之前忙着没注意过,现在把资料从系统里调出来才发现,原来西坝六组的村长是章连山。他不是个地主,倒是个村长了。其他村的村长都是选德高望重的中年人,怎么到了西坝六组,选了个这么年轻的,难道是祖传下来的?景星河只是在心里胡乱猜测,眼下不用看电话号码,景星河直接就拨号将电话打了过去,打电话用的是所里的座机,来电显示也会标记是果林乡派出所,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解释,“你好,这里是果林乡派出所,请问你是西坝六组组长章连山吗?”景星河向来把工作和私人分的很开,甚至开得有些过分,这已经成了景星河的习惯。那边的章连山似乎是笑着的,声音从听筒上传了过来,虽然听得出来话筒那边是谁在说话,可章连山也没着急叙旧,“是我是我,是信息审核轮到我们西坝六组了吗?”“对,我们明天中午十二点过去,麻烦你通知一下村民,每家派一个代表,带着户口本去文化室开会。”“好,保证通知到户。”景星河刚想挂电话,就听到那边的人压低声音说,“那小警察,明天见。”景星河挂了电话,在西坝六组后面打了一个勾。放下了笔之后,景星河才忽然反应过来,如果景星河也是西坝六组的人,那二十年前的大火岂不是把他家也给烧了,虽然没有人员伤亡,可财产损失又岂是能忽略不计的,和章连山形影不离的那一年,竟然也没有听他说过这些。景星河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了解章连山,景星河有点想给章连山打个电话,还差三分钟下班,景星河关上电脑打开了手机。手机里已经有章连山发来的一条短信,【一起吃饭?】18:00【去哪儿吃?】家属区的侧门旁开着一家麻辣拌,景星河之前在这边上高中的时候就常过来吃,第一次吃还是章连山带他过来的,这家麻辣拌又麻又香,一定要配上烫软了的麻花,麻花上撒上一层芝麻和花生碎,还要在配上一瓶巧克力豆奶。开了二十多年的麻辣拌依旧生意兴隆,期间装修过一次,添了几把桌椅板凳,墙上也换了新的壁纸,不过老板依旧是那个老板,味道也还是那个味道。景星河回来之后来吃过一次,那次他正在给老房子打扫卫生,累的整个手臂都是酸痛的,连拿筷子都费劲,这次来就轻松很多,算是追忆往昔。奶豆的瓶盖是章连山打开了放到景星河的面前的,一如当年,景星河依旧拒绝了麻辣拌上的那一层香菜和葱花,一如当年,和章连山出来永远都不用担心什么,章连山贴心,会照顾人,待在他的身边就会放松开来,表露出原本的自我。吃完了饭就不早了,如果明天是放假,晚上或许能多玩一会儿,可明天还是正常工作日,景星河便回去了,章连山看着人进了家属院,又拐进了单元楼,等着二层上亮起来灯光,章连山这才发动车回了家。刘所长和景星河第二天中午提前半个小时就过去了。西坝六组因为被大火烧毁,后来是政府出资新建的,每家每户一样构造,远远看着整齐划一,只有门牌号有所不同。西坝六组的村民参与率是最高的,核查完之后,只有四十六家没有到场,其中有三十一家有空房备案,六家只有户口在村里,有两家人不常回来,现在正好不在家,有三家人农活太忙赶不过来,把户口本留下来了,有一家只住着一个老奶奶,平时基本不出门,剩下的三家没人来也没说明情况,只能登门拜访了。这三家隔得也不远,都在村子的中间一些,有章连山带路,三人很快就到了,这三家中的两家敲不开门,应该是没人,还有一家只说是忘了,现在问起来才忙着找户口本被放在哪里。这家是看着阔气,进去后里面却空旷的厉害,唯一住人的房子只有一张床,几个自己用木板钉的桌椅板凳,没有电视机,只在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型的收音机,墙上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全家福。全家福中男男女女加起来有五口人,可家里住着的只有一个大姐,大姐的丈夫在广东打工,只有过年那半个月会回家,儿子和儿媳结了婚也跑去了西安,两年没回来了,女儿在云南上大学,寒暑假才会回家。其实,这家前些年也是空房,就连大姐也是在广东电子厂打工的,因为身体不好,这才回来的。现在的农村,剩下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和一些四五十岁的半老人,年轻一代的人不管好坏都走了,走了也没几个回来的,只有一个章连山,刚回来的时候还被人戳了几年的脊梁骨,说是白费了多年的高等教育,没出息又溜回了家里,村民们似乎觉得,无论好坏,离开就对了,只要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什么都是厉害的。章连山刚回来那几年,租地,种地,搞农家乐,家人们也劝过,是后来发迹了之后才慢慢好过来的。现在的农村氛围是人口流失严重,人口老龄化更严重,尤其是大家聚在一起坐在文化室的时候,花白的头发和干枯的眼角,没几张是年轻的脸,似乎再过十年二十年,等着这里的最后一个老人撒手西去,村子也就正式被荒废了。说起来,西坝算是果林乡里人口流失最严重的一个村,也怪不得西坝人都往外走,实在是因为近些年西坝人手里的好多地都被收了回去,一部分退耕还林,一部分发展成了旅游建设基地,虽然是拿了赔偿,可也只剩下手里那些死数的赔偿,活得了一年两年,日子久了还是要再找别的活干。刘所长翘着二郎腿,等着大姐把户口本找出来的功夫,感慨了两句,“现在的人怎么都喜欢跑到大城市里,我就觉得咱们这种小地方就挺好的,生活水平不差,买房也便宜,孩子上学也没压力,还挺适合生活的。”章连山客气的让着人坐了下来,十分熟悉的找出纸杯接了两杯热水,“就是,我们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还能延年益寿。”刘所长从章连山手里接过来了水,意味深长的看着章连山,“说是这么一说,但我觉得你这种名校高材生,能力不错,又是党员,去大城市发展不应该更好吗,怎么舍得回来。”章连山把水放在桌上,靠着景星河坐了下来,“这不是因为得罪领导混不下去了吗,只能回来了。”章连山做人做事八面玲珑,看着也不像能得罪领导的人,但也说不准,可能有些领导就是妒才,明里暗里敲敲打打,没靠山的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了。刘所长笑了笑,又问景星河,“还有你,”刘所长指着他,“你好歹也是个研究生,怎么突发奇想要做个交警,交警大队当初收到报名信息的时候都传说你是不是填错了,要不是后来收了你的档案,档案又不能造假,谁都不敢信你真是个研究生,小景啊,你又是怎么想的?”景星河和刘所长相处的时间久了,偶尔也能说两句玩笑话,“我就是想回来建设家乡。”说罢,景星河先因为自己的厚脸皮忍不住笑了,刘所长和章连山也知道这是个玩笑话,一个接着一个的笑了起来。“那小伙子你挺有觉悟的……”刘所长还没说完,大姐就拿着裂开之后用胶带缠起来的户口本走了过来,景星河拿出表格,把签字笔握在了手里。这家能登记的也就只有大姐一人,大姐看着表格上被划去的其余四口人,有些着急,“就这么划掉了,这人都是在户口本上的,就是这段时间不在家里而已,会回来的,又不是不回来了。”刘所长不说话,等着景星河去解释,“大姐,我们这边登记的是常住人口,常住人口需要居住半年及以上,像在外务工人员在务工所在地是有登记的,我们这边统一是不算常住人口的,还有在外上大学的学生,会在学校那边有登记,我们这边也是排除在外的,我们这次登记常住人口只是对居住信息进行一个统计和管理,和户籍是没有关系的,你不用担心什么,而且我们的这个常住人口的信息每年都会更新三到四遍,如果以后有变动,我们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就会更改的。”大姐茫然的点了点头,似乎还是有些不明白,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景星河又说,“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再问我,我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大姐搓着户口本的封皮,躲在墙角里小声的说着,“我没手机。”章连山便站起来对大姐解释着,“嫂子,没事,以后要是有事了直接去我家找我,我不在找我爸也行。”大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刘所长又问了几句生活情况方面的问题,这才走了。三人刚出了门,大姐紧跟着就把门锁起来了,听着身后锁扣滑进去的“咔哒”声,刘所长和景星河都有些奇怪的转过身看着。章连山连忙把人领到一边解释着,“刘所长,你们别多想,这个嫂子在广州打工的时候伤到了脑子,家里人交代的平时要把门窗关好,注意安全,她并不是针对你们,是一直都这样的。”刘所长又问,“那她平时也不出来的吗?”“基本上很少出来,但邻里邻居的,大家没事的时候也会多关照一下。”刘所长拿出来了一根烟兀自点上,问起了别的事情“西坝六组有几个低保户?”章连山答的快,“之前是八个,去年又加了一个是九个。”刘所长又眯着眼睛指了指刚才大姐的家,“跑那么远的地方打工,这边要是有什么事都不能及时赶回来。”“也没办法,那边工资高,去的人当然也就多。”刘所长抽完了烟,坐在副驾驶上眯着睡了一会儿,景星河把车开了回去,这一路上都没人说话。西坝六组结束是不需要值班的双休日,景星河打算趁着闲买辆车,章连山便自告奋勇带着景星河去了朋友的4s店里,卖的热的几款车都试了几下,还没下定决心买哪个,就碰到几个同样留在c城的高中同学。几个人都是当年玩的比较好的,遇到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先是简单的叙了一下旧,不尽兴后,一行人又约着去了火吧,市区里最热闹的火吧开在市中心,能吃火锅,也能唱歌,也提供洗脚服务。老友相逢,自然是要喝点酒的,景星河是个一杯倒,不敢喝酒,也有几人是开车来的,也拒绝了不喝酒,章连山纠结了两下,推开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算了,我也是开车来的。”当年的一起玩的学习委员听着章连山的说法,嘲笑着,“章大班长这是改性了吗?”“改了,年龄大了,以后要养生了。”众人传出啧啧声,转而又将视线转移到了景星河的身上,“咱们星河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在做什么?”景星河说了说自己在最近的情况,众人就又将话头说到了别的事情,一时间包厢里都传来了哈哈大笑的声音,是说起了当年发生的一些趣事,景星河认真的吃着火锅,偶尔加进去说两句话,章连山天生就是个热闹的人,这种环境中自然是如鱼得水。聊得兴起的时候,便也忘记了周遭的环境,包厢内的大屏上放着广告,原本点好的歌曲也没有人唱了,景星河靠在了沙发背上,摸着吃饱的肚子满意的放下了筷子。因为喝酒的少,桌子上便只是叫了几瓶啤酒,别的都是果汁。高中毕业数年,个人变化不尽相同,有人当了部门经理,有人是办公室主任,有做医生的也有回来继承家业,这一聊就没完没了了,后续又不知道是谁又喊来了同样在c城的其他老同学,一来二去的,包厢里很快就越来越热闹了,说是不喝酒的,现在也撒开了欢,喊着服务员提进来了好几箱子,你一杯我一杯的很快就醉了。章连山说是不喝酒,可酒杯放到面前的时候又怎么能忍得住,这一杯接着一杯的,也慢慢的失去了意识,章连山喝酒可谓是来者不拒,酒杯没空过,喝下去的也不少,景星河出去上了一回厕所,回来就看到章连山喝醉了之后窝在沙发里打着瞌睡。已经十二点,也确实晚了,可包厢里还热闹着,没人离开过,景星河坐下来,身旁的章连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腻腻歪歪的靠了过来,头搭在景星河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像条撒娇的哈士奇。醉酒后的丑态不尽相同,章连山这样倒也算不得什么,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进来是不知道又被谁喊来的孙芳,景星河的心忽然咯噔响了一声,手无意识的放在了章连山的胳膊上,章连山找到了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握住了也就不动了。孙芳当年算是班花,长得漂亮,气质好,性格也好,明恋暗恋她的人数不胜数。景星河还记得高三刚集训的的第一天,晚自习十一点半结束,景星河和章连山去超市补充夜宵,那时候男生女生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每一层宿舍楼从中间切割开,一半住男生一半住女生。景星河和章连山带着零食回宿舍的时候看到了等在宿舍楼底的孙芳,本来只是简单的问候了一句,孙芳却忽然把两个人都拦了下来,其实孙芳拦下的只有章连山一人,只是章连山被拦了下来,景星河也就停在了原地,那晚孙芳坦然的告诉景星河,“我要和章连山单独说几句话。”景星河要走,章连山却抓着景星河的胳膊把人拉回了身边,章连山的态度也是坦然的,他问孙芳,“有什么事还不能让别人听了?”孙芳微微一笑,站在了章连山的面前,一抬头就将章连山装进了她那双热烈的眼睛里,“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要给你表白了。”那一刻,章连山抓着景星河的手忽然松开了,他们站在宿舍门前的路灯下深情的彼此注视了片刻,孙芳继续说,“章连山,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不要……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我觉得我们之间……那什么……”章连山坑坑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双眼睛要去看孙芳,又要去身边的景星河,只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孙芳表白后却一身轻松的跳上了台阶,“我不着急,你可以明天早上再回答我。”景星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本能的讨厌着孙芳,这种讨厌并不伴随恶语相向,也没有行为暴力,只是在心里抗拒着接触,抗拒着身边出现她的影子,讨厌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切皆在那时有了原因。景星河当时是很在意的,他在意倒不是孙芳某一天会说出口的表白,他在意的是章连山不让他走却又在听到表白后忽然松开了他的胳膊,像是在尽力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他们在那时只能算作是较好的朋友。年少伴随着敏感,景星河如怨妇般的抱怨着章连山,好几天都不愿意和他说话。孙芳进来后包间里出现了一阵安静,包间里的人都看着这忽然闯进来的长发美女,手里的酒杯都抬不起来了,直到学习委员跑过去牵起来孙芳的手,人群中乍现了一声“哇”,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哇”包围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的两人,就连喝晕过去的章连山也闭着眼睛跟着“哇”了一声。学习委员大大咧咧的介绍着,“孙芳,大家都认识啊,现在是我老婆。”人群中又是此起彼伏的“哇”,有人让着让孙芳喝酒,学习委员着急的拦了下去,“不能喝,真不能喝,我老婆还怀着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