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侍郎身形一怔,微微抬起头,禁宫里都传这位新太后和阮澜夜走得近,今日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一个阉竖,也值得她公然跑到乾清门上来为其开脱?不过一个挂名太后,当初若非阮澜夜极力引荐,哪里能轮得到荣登太后之位,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他倨傲道:“宁王府此刻白幡漫天,那行凶的利器如今尚插在殿下身上,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想赖不成?素来听闻娘娘和阮澜夜走得近,今日娘娘公然为其开脱,难不成这里头另有玄机?”这番话说出来,众人心里都腹诽,孙侍郎不动声色就将火引到她的身上,是算准了她会知难而退么!锦玉冷笑道:“大人睿智,的确有玄机。”她转过身去朝司马钰,“陛下也听见了,宁王是被利器所伤,而这利器,是一把剑。倘若陛下派人去了宁王府,一定是知道那把剑出自何处,那把剑出自承乾宫。宁王不是厂臣杀害的,凶手是哀家,那日哀家和长公主去晖云寺为陛下祈福,谁知夜晚突然遇上宁王,欲对哀家行不轨之事,哀家情急之下,一时失手杀了宁王,恰好厂臣赶来,是厂臣替哀家顶了罪名,如今厂臣因此落了狱,哀家心里懊悔难当,厂臣为大郢鞠躬尽瘁,倘若因为哀家冤枉了好人,那真是哀家的罪过,哀家于心不忍。”“够了!”司马钰怒喝道,“母后闹什么?朕知道母后得厂臣庇护,欲救人心切,可也不是这么个救法,叫旁人看见像什么!来人,承乾宫的奴才都是死人么,将太后带下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一步!”这般心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堂堂一国太后,居然会为了一个太监不惜拖自己下马,这种传闻倘若公然传出去,那是皇家的耻辱。乾清门外有太监宫娥进来,拖着锦玉就要离开,她挣开了手,紧紧扣住木栏,大声喊道:“陛下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的都是真的,宁王是我杀的,不干厂臣的事!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全都是我做的!”撕扯间,头顶上的鬏髻也散落下来,身后宫女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她奋力挣扎着,满朝文武都在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头一回这样无能为力,她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救不了阿夜,他们都是她们的敌人,恨不得将她们碎尸万段才甘心,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留。忽然想起慕青的话来,她仓惶越过来,拉住司马钰在他耳畔小声说道:“陛下想见顺妃娘娘么,你要是不放厂臣,陛下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心里忐忑地擂鼓似的,她看见司马钰错愕的神情,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嘴嗫嚅道:“你说……什么?你不要骗我?”她摇摇头,“我不骗陛下。”他变了脸色,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吩咐道:“来人,太后谋害亲王,将其压入哕鸾宫等候处置,另将厂臣接出来,此案就全权交由厂臣处置。”此话一出,身后众大臣立马炸开了锅,孙侍郎忙上前道:“陛下万万不可啊!此刻若是放了阮澜夜,东厂再又起势,要想再查办可就比登天还难了,望陛下三思!”第72章司马钰转头高声呵斥:“朕是皇帝,做个决定还要你来置喙?滚开,来人将太后压下去,都听不懂朕的话么!”门下一众大臣,头一回看见皇帝如此姿态,全都惊愣住。皇帝虽然年幼,但却睿智非凡,处理起国事来连有些内阁大臣都比不上,有颗比常人还细致的玲珑七窍心,众人都叹,大郢到了这一朝,总算是出了一位睿智君主。可今儿为何却失了态,那东厂作恶多端,成治年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一时之间,整个大郢几乎全要听命于东厂,这是何等的荒唐!他们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借机端除东厂的机会,如今那阮澜夜终于下了大狱,此等良机岂能错过?他如今是被囚禁起来的老虎,可偏偏却叫一个挂名的太后截了胡,叫谁不恨!可再恨也只得忍着,天子已经放出话来了,谁敢公然忤逆,只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如今狐狸没逮着,还惹得一身骚,待那杀人魔头放出来,谁知会不会伺机报复?整个乾清门上一片寂静,谁也不敢上去说话。哕鸾宫是冷宫,地处东六宫最外边,也在禁宫最东部,俗称外东宫。高皇帝驾崩之后,锦玉就住在这儿,如今兜来转去,又回到这里,也许是天定,注定她没那个命待在大郢禁宫中。这样也好,碧蓉走了,阿夜得救,她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此前说过要一起生一起死,可临到最后的关头,她依旧舍不得。死了就没了,今生再也见不到阿夜,那种痛苦,她连想想都觉得窒息。所以哪怕遭这些罪,她也在所不惜,阿夜是要和她走一辈子的人,她愿意为了她拼上所有。哕鸾宫里很幽静,一个人都无,兴许是降温了,她觉得这儿比承乾宫要凉些。直棂窗上大开着,锦玉横躺在床上,头枕在床外侧,将三千发丝全都倾泻在地,仰头看窗外漆黑的天,正好有一轮明月照进来。她闭上眼睛,盈盈然渐渐模糊了眼眶,眼泪顺着侧脸流进鬓间,鼻头发酸一个人嗫嚅道:“阿夜,你在哪里,我有点想你……”月色沉沉,迷迷浓浓有些许的凄凉,出了夹道往南,她缓慢踱步朝前走,抬头看天上的月色,茫然问道:“她怎么样了?”慕青低头看彩面鞋头,嗡哝道:“大概是不太好的,一个人被关在哕鸾宫里,那儿很冷清,是个冷宫。”前头的身影一怔,阮澜夜顿住步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既又朝前走。阿玉为了救她,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一个人呆在冰冷冷的冷宫里,都是她大意,以为计划周全,滴水不漏,可还是叫阿玉受了这么大的罪。眼眶被风吹的有些发酸,她忽然想起来,转头换了个语调问道:“你……真的是澜明么?”慕青没有言语,低头从腰间摸出那块玉佩,举手交给她,抿嘴笑道:“你认得这个么?我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但依稀还是记得的,咱们住在辟才胡同,我有个姐姐,但不记得她叫什么了,只记得我一直叫她‘好姐姐’。”她抬头呵笑了下,“我记性一向不好,连自己的亲姐姐叫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那小半辈子是怎么稀里糊涂过来的。”澜夜笑了笑,她的确是澜明了,她和澜明有很多的回忆,只需提出一两件来便可以确定,更何况又有这块玉佩呢。澜明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不管她去哪儿都会跟在屁股后面,每次一想要一样东西,就会不停歇地叫她好姐姐。说到底不该诱她这样叫她的,一来二去,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更不要说旁的事情了倘若她记得她,也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了。澜夜转身,迎着月色看她。这是她的澜明,是找了很多年的澜明,是这世上唯一和她流淌一样血的人。缓慢踱了两步,将手里的玉佩挂钩在她腰间,低头喃喃道:“姐姐说过,这个玉佩是送给你的。本打算早点去找你的,可又怕连累你……”“姐姐……”慕青开口道,“我知道姐姐为了找我,付出了很多,玉姐姐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咱们是亲人,没有谁带累谁。过去的那些年里,我有时候总在想,这个世上,我还有没有亲人,因为不想一个人活着,所以知道我还有一个姐姐,我激动的一晚上没有睡着。”她咧了嘴笑起来,很腼腆,“我的好姐姐长得还和从前一样漂亮,而且很厉害。”曾经一点点大的人,如今也长的和她一般高了。澜明其实是一个很爱热闹的人,她离开她的时候,她还很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连性子也变了。再亲的姐妹,隔了那么久,总觉得之间隔了层什么,其中缺失的那些岁月,怎么也补不回来了。澜夜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还像曾经那样,她是她的澜明,是她的亲妹妹,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她都会爱她护她。“这些年我不在,澜明受苦了么?”慕青摇摇头,只抿着嘴角笑,“我不苦,贵妃其实待我很好。”她苦笑:“是么?我的澜明终于长大了,其实姐姐很心疼你,娘临终前叫我要好好护着你,可我却将你弄丢了那么久,你真的不怪姐姐么?”牵起她的手,慕青笑道:“我知道阿姐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我们是最亲的人,没有那么多的计较。我记得有一回,咱们俩去听戏,人群中我走散了,是阿姐找了很久才将我找回来,我那会很害怕,害怕我会和阿姐从此就走散了,最后阿姐同我说,姐妹之间有心灵感应,就算一个人走丢了也终究能见面,你瞧,咱们这不是应验了么。”想起以往的事,她不由牵起嘴角来,长叹道:“是啊,我们是姐妹,是亲人,兜兜转转总会见面的。”月光皎洁,在地砖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慕青跟在她身后,良久才道:“阿姐……和玉姐姐,是真的么?”澜夜怔忪了下,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嗯道:“我和阿玉,是要走一辈子的。”她说的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慕青会意,嗫嚅道:“今日玉姐姐为了救你,不惜开罪群臣,玉姐姐是用顺妃娘娘的消息换了你出宫的机会,姐姐要救她。”顺妃没死的消息的确是真的,当初孙昭仪奉宁王的命令,要下毒害死顺妃和司马钰,想趁机夺取皇位。其实,就算没有宁王和孙昭仪,顺妃也活不成。当时谁都心里都有数,将来继承皇位的是司马钰,皇帝年幼,谁都想拿捏在手里,更何况她当时是为周贵妃办事,为了荣登太后之位,周贵妃岂能善罢甘休。这毒就算孙昭仪不下,自有人行动。当时她为了找澜明,将计就计让孙昭仪下了毒,毕竟皇帝的生母么,横竖将来总会有用,她借机将她救了下来,只不过毒发的太久,每日只能睁睁眼,旁的什么也干不了。可后来阿玉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来所有的计划,小皇帝依赖她,又是正宫皇后,毫无悬念登上太后之位,她不需要再依赖周贵妃,顺妃也无需出现。可东厂到底还是心头刺,历朝东厂的头子又有哪一个是善终的?她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坐上这位子是身不由己,可一旦上去了,要下来绝不是她说了算的。趁着皇帝还小,兴许还能捞着点甜头,可谁知这样快,一路来,阿玉受了多少罪。这样的下场,她知道早晚会有来,可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很艰难。“你放心,我会救她出来。”澜夜转头问她,“我会带阿玉出宫,你跟着姐姐走么?”澜明是宫里长大的,那一套生存能力她学的不比她差,她不担心她会被人害,只是待在宫里终究不是长计。“我在宫里惯了,出去了反而不适应,你要和玉姐姐浪迹天涯,我跟着做什么。”澜夜道:“姐姐没有不要你。”慕青一笑,“我明白,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想留下来照顾陛下,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还差点因此丧了命,倘若就这样一走了之,我怕自己良心不好受。”她和司马钰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其中的感情旁人自是不能体会,澜夜道:“不管怎样,保住命是第一位的,姐姐不希望你后半辈子过得不好,你要是想留下来,姐姐应你,你若是想离开,只管去找扶顺,他能替你办成。”慕青点点头,应道:“我明白。”她转头又问,“那姐姐要怎么搭救玉姐姐,这么一走了之,恐怕瞒不住,不然我和陛下求求情……”她抬手说不用,“你不用告诉司马钰,咱们这关系捅开了,对你全然没有好处,我怕他会因为我报复打压你。”“不会的,陛下不会动我。”她笃定摇头道。迎着月色,莹然照在脸盘上,澜夜幽幽道:“人心叵测,凡事长个心眼准没错儿,他待你再好也别忘了这条,更何况他是帝王,和常人不一样。这些道理,阿姐不和你说你也明白,司马家的人,哪怕是个孩子,也该时时刻刻警惕着。”澜明总归还年轻,想的还是不长远,她似懂非懂点头道:“我会记住阿姐的话的。”她嗯了一声,踅身上廊檐,远远望见远处站着的扶顺,她停下来对她道:“就到这儿了,你回宫吧,免得叫人起疑。”慕青嗯了声,趋身两步又回过头来问:“阿姐还会来看我么?”夜凉如水,澜夜轻轻启唇:“会的,阿姐回去看你。”说罢不再回首,至此两相安好。扶顺上廊庑,看见她出来,对手深深作了一揖,笑道:“干爹总算出来了,应您吩咐,人已经抓回东厂了,是杀是剐都听您的指派。”第73章阮澜夜冷笑,负手朝前走,一面走一面道:“咱家所有的计划全都叫她打乱了,处置不了司马璇,难不成还处置不了她么!”扶顺哈腰道是,东厂里绑的人是蒹葭,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居然敢跟干爹对着干,这回受了这么大的罪,干爹岂能饶她?东厂连着贞顺门,此刻深夜里,黑黢黢什么也看不见。澜夜隐进软轿,一路往东厂去了。进了东厂直奔刑房,刑房面阔五六丈,扶顺跟在后头提风灯,大老远就听见四处哀嚎的声音。这儿是东厂刑房,和大理寺刑部的牢房不同,只要是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东厂十大酷刑,剥皮、断椎、抽肠轮着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东厂做不到的。前头处置过一个犯人,扶顺就在场。番役剥皮的时候,那弯刀从脊椎下刀,背部的皮被划成两半,血水流了半缸子,活脱脱一张皮被撕下来,最难熬的是这人当时死不了,一天一夜才能断气,这种罪谁能受得了,想想就叫人浑身打起摆子来。阮澜夜捏着帕子掖鼻,挑干净的地方走,在高脚椅上坐定。这地方她一向不常来,浓浓的血腥气逼得人作呕,这些事情,向来都是几个档头代为行之。挑眼打量眼前的人,满头大汗,颓然绑在架子上,费力睁开双眼,看见她顿时变了脸色,惊道:“督主……求求你放了我!看在公主的份儿上,您行行好,放了我吧!”澜夜眯眼审视她,呵笑道:“放了你?咱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她使眼色命人将她吊起来,她不是大度的人,旁人敢伤她一分,必定要他还十分。蒹葭大喘着气,奋力道:“公主为了督主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督主就是这样回报的么?重华宫里,倘若没有公主,督主何能会有今天,做人莫要忘恩负义才是!”临到这份儿上了,依旧还是伶牙俐齿的,真不愧是公主贴身的人,澜夜哼笑道:“恩情?咱家对公主已经够客气了,这恩情就那么点,耗完了就没有了,这账也该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她抬手,“都下去,咱家有话要亲自问她。”扶顺会意,领着番役出了牢房。蒹葭瑟瑟发抖,咬着唇一句话不敢说。澜夜漠然道:“那晚晖云寺,到底是不是司马璇叫的宁王?”蒹葭张皇错眼撇开,支吾着不说话。“公主背后有多少主意是你出的,咱家心里明镜似的。”她缓着声气儿,“一条一条,咱家慢慢跟你算总账。只一条,咱家问你,公主是如何知晓慕青的身份的?”蒹葭乜斜着眼瞧她,看见她眼里的肃杀,忙道:“公主早就知道慕青的身份,打算用她做最后的把柄。”她闭着眼睛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早在戎狄的时候,公主为了回来,暗中准备了一切。她做了万全的准备,包括设计宁王,只是公主算错了督主对太后的心意!公主待你如何,督主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数么,她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我真替公主不值!”曾经重华宫里单纯的姑娘已经不在,是她错了,以为她是真心悔改的,其实并没有。她告诉过她澜明的事情,也知道她找了澜明很多年,可她明明知道却不告诉她,执迷不悟做出这些荒唐事,险些害了阿玉,毁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在阿玉和澜明这件事上,她无论如何不能忍。没有再听她的话,负手出了牢房,扶顺候在门外,见他出来颔首道:“干爹……”澜夜竖起手指吩咐:“里头人没有几口气了,直接封棺埋了罢。”牢房里传来骇然大叫的声音,身后几个档头对眼会意,督主的意思是活人装棺。这人死就死了,东厂里有的就是办法叫人生不如死,至多一死解脱了,可这活人装棺倒不常见,督主这么吩咐,显然是恨到极点了。众人领命下去办事,伸手接过扶顺递过来的披风,扣住鎏金压领,定了定心神道:“扶顺和杨平跟着,我有话交代。”扶顺和杨平面面相觑,一同跟上前,低腰唤了声督主。“去长弄堂里将人接出来,记住,不要惊动人。”杨平道:“督主放心,属下一定办妥。”“办不妥,你也不用来见咱家了。”两人站在身后一怔,淡淡道了声是,弓腰迎着她离开。她迎着西风,头也不回朝前走,曳撒被风鼓鼓吹起。这世道没有谁能靠得了,她和阿玉只能靠自己,前头路漫漫,与佛杀佛,遇神杀神。长弄堂里住着顺妃,先前她派人过去照看,原本也想着哪天找个名头放出来,现在倒好,倒是名正言顺了。抬头望月色,月光皎洁。从东厂往西,因为有特权,所以不费力进了宫。她想阿玉,想得厉害。哕鸾宫在外东宫,整个禁宫平常也不大有人来,再加上此刻是深夜里,连看守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轻轻推开门,屋里灰尘的气息扑来,借着月色,澜夜寻找着心里的人。殿里窗户紧闭,她挪步上前将所有的窗户一扇一扇推开,让风吹进来,让月色洒进来,她的阿玉不应该被关起来。床榻上躺着个人,月色勾勒出嶙峋的身形。她就那样静静躺在那儿,背朝着她,不开口说一句话,连往日的生机都不见半分,她忽然有些心酸,她很心疼她。不要命了么,谁允许她这么做的?拿自己去换她的命,曾经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全然都不记得了么?撩起帘帐,澜夜钻进去,和身躺在她的肩头,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搂在怀里,低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离不开我,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怎么?这才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全然抛在脑后了么?”越想越心酸,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澜夜囔住鼻子道:“谁叫你这样做?要你来救我,我稀罕你那样么?你有什么能耐,不自量力去威胁司马钰,真的不要命了么?”怀里的人突然转过身子来,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隐忍抽噎摇头道:“阿夜……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咽了下喉头,澜夜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苦笑道:“傻瓜,离不开我,还大胆做了那种决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叫我心难安。”锦玉侧过脸去亲她的唇瓣,轻轻啄了下,嗫嚅道:“我怕你会死。”她回吻她,深深叹了口气,“我不会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呢?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世上,那样对我对你,都很残忍。”锦玉哽咽的不能自已,抬手捧住她的脸庞,托唇上前轻轻碰触,撇嘴哭道:“我明白,我都知道,阿夜,咱们该怎么办呢?我不想留在这儿了,我想出宫去,我想和阿夜走到天边儿去……”发丝轻蹭在她的下颌,埋在她的颈窝里,脸盘拱啊拱,闻着澜夜身上好闻的清香,嗡哝道:“我是不是给阿夜添了很多的麻烦?”她轻叹了口气,“我是个闯祸精,什么都帮不了你,明知道你处境艰难,可还是拽进泥地里……阿夜,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知道的答案,也许是爱的太深,心里缺乏安全感,她总爱问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她知道她心里不安,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长长道:“我爱阿玉,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对阿玉的好,没有缘由。”她鼻子有些发酸,点点头表示赞同,抬起双臂环住她:“我也爱阿夜,咱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只此一回,我就已经很害怕了,碧蓉不在我的身边,我只有阿夜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再坚强的人也会害怕,几次三番差点弄丢了小命,这里让她产生了很强的恐惧,倘若再不离开,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无论怎样,她不能再冒险了。澜夜低低嗯了一声,“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去过咱们自己的日子。”锦玉错愕抬头,轻问:“真的么?咱们怎么出去?”“我己经将顺妃带出来了,是我救了她们母子,这份恩情司马钰不会不领,他若是不放你,我也会拼了命带你走。”她惊道:“我不要你拼命为我,已经来过一回了,我受不了。”澜夜笑道:“这一回是万全之策,没有把握我不会鲁莽。经过一次,我不会也不能拿你去冒险,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出去。”她点点头,欣然搂住她。这一路不容易,她和阿夜走到这一步历经千难万阻,她相信这世上有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遇见她,是她这辈子一定会达成的事情。她不着急,慢慢等待,上天一定不会为难她们的。她抬袖子替她擦眼泪,缓声道:“答应过我以后不哭的,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又流了很多眼泪?”锦玉撇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澜夜坐起身,抬手替她解扣子,“睡觉都不脱衣裳的么?往后天凉了,穿得多睡觉起来容易受寒,你身子本就不好,来月事的时候肚子很冷,等出宫了我带你去找郎中瞧瞧。”说起月事,她忽然想起来,“对了,上回什么时候来的?”锦玉懵懵地,一时没想起来她指的是什么,轻问了句什么。“就是那个,你有回疼得厉害,后来我一忙给忘了。”她哦了一声,道:“上回碧蓉替我弄了暖炉,没有那么疼了。”澜夜嗯了一声,替她脱了褙子,搭声道:“困了么?”外头已然过了子时,锦玉睁着迷糊的眼点点头,月色映照在她素白中单上,一袭月牙白莹然衬出她的肩头,她张开双臂:“阿夜抱抱,我有些困了。”她眉眼弯弯,笑着说好,伸手将她接了满怀。月色婆娑,人影芊芊。第74章多事之秋,天未亮阿夜就离开了。她说以后的日子还长久,即便这一刻分开也是值得的,忍得一时之苦,成一辈子的相伴。哕鸾宫是冷宫,比起承乾宫没有那么引人注目,所以平常也不大有人来,但慕青每日都会来看她。锦玉知道阿夜和她相认了,慕青就是澜明。慕青人有些变了,以往没见过她笑过,如今看见谁都会弯弯眉眼,身上少了很多的戾气。锦玉端起桌上的米粥,低声道:“你老上哕鸾宫来,陛下知道会不高兴的。”慕青摇摇头,说:“陛下最近忙着朝政之事,哪里有闲暇管这些。”她打开蒸笼,“冷宫里伙食不好,我听阿姐说,玉姐姐身子骨不利索,吃不了那些,让我特地送些米粥点心来。阿姐她如今进不来,玉姐姐有什么话只管叫我去做,如今这份儿上,也只有我还能帮帮你们。”锦玉捧着手里的碗,嗫嚅道:“我明白她如今艰难,帮忙是指不上了,只巴望着不要拖累她才好。”“玉姐姐不用担忧,阿姐她在郢都之中游走了这么多年,那么多险境都过来了,这一回也一定能逢凶化吉。你们是一路相互扶持过来的,玉姐姐愿意为了她不要命,姐姐又哪里会怕什么连累呢。”她托着帕子咳嗽,慕青忙上前来替她拍背,担忧问道:“怎么了?可是夜里着凉了?”锦玉歇了口气,摇摇头道:“我身子骨一向不好,这都大半年了,也不见有一点起色。慕青,我突然怕自己会活不长久。”一辈子是很长久的事情,说出来容易,可要相守到老,不知道要历经多少磨难。她怕拼上一切换来的自由,抵不过老天爷的一场宿命。以前没有忧愁,承乾宫里过日子,浑浑噩噩没有尽头,以为会就此一辈子到老。可突然有一天全都变了,刀架在脖子上才知忧愁,她们没有退路,只能一味往前走,她想和阿夜走到最后,不想半路上留她孤零零一个人。慕青撑身坐下来,握住锦玉的手,安慰她道:“玉姐姐不要多想,你才十几岁的年纪,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一定要和阿姐好好的,好好的长命百岁。”她点头笑,低头喝碗里的粥,她在等着阿夜,等着阿夜来接她离开。——重华宫里凄凉晚景,司马璇看着门外把手的人,愤恨道:“本宫出不得么!你们凭什么扣押本宫,谁借你们的胆子!”侍卫拱手道:“殿下息怒,我等是奉陛下之命,保护殿下周全。”是钰儿?这哪里是护她周全,明明是变相的囚禁。她挣扎道:“我要去见陛下,我是陛下的皇姑姑,谁也不许拦着。”这些侍卫全都是御林躬亲侍卫,只听皇帝一人命令,既然是调来重华宫,那就说明皇帝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她关在重华宫里。到头来,众叛亲离就是这样的下场么!正要反抗,就看见门上匆匆赶来的曹大伴,司马璇忙上前道:“大伴,可是陛下传我?”曹大伴朝两边侍卫挥了挥手,对着司马璇躬身作揖道:“陛下传召,宣长公主殿下去奉先殿。”“奉先殿……”她喃喃道,随即苦笑道,“总归该来的总会来,果真是分毫不差,大概所有人都齐全了吧。”她叫住大伴,“大伴,蒹葭她……”他没有说话,只摇摇头,托着拂尘朝前引了引,“殿下随老奴走吧,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这一回她没有反抗,她知道司马钰是什么意思,若是平常日子,从来都是在乾清宫里。奉先殿是祭祀祖宗牌位的地方,他让她去哪儿,是要她对祖宗基业忏悔么?提裙迈下丹墀,她叫住曹大伴缓缓道:“大伴,沅沅自小是你看着长大的,父皇在时,你在奉天殿里当差,我每回闯下大祸,你都会替我瞒着,不告诉父皇。你心地善良,深宫之中,若非你陪在钰儿身旁,他绝不会安然活到现在,大伴对咱们司马家鞠躬尽瘁,以前伺候父皇,如今又跟着钰儿,沅沅深知不论如何都报答不了这份情。沅沅是司马家的罪人,不能代表整个宗族,只能尽自己最后的尊严,诚心的对大伴说一声谢谢,望大伴能好好的替我照顾好钰儿。”说着她突然跪下来,躬身低头磕了一个头。曹大伴一惊,忙也跪下来,老泪纵横扶起她,叹气道:“殿下这是何意,我是奴才,您是主子,天底下就没有这个道理,老奴哪里受得起?”他扶她起来,叹息道:“老奴是八岁进宫,殿下降世时,皇上给您起名,第一回 走路、说话,老奴都看在眼里,您天性善良美丽,怎么就弄成了如今这样?宁王殿下再胡闹,总归是您的兄弟,还有陛下,你和先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陛下敬你爱你,自戎狄回朝,知道您回宫必定流言四起,特命老奴在宫里三压四压,就是不希望您下不来台。”他抬袖抹泪,“陛下年纪轻,登基依赖其实不易,可他对你这个皇姑姑总是没话说。大伴知道今日这番话逾矩,可殿下如今也该要长大了,皇城深宫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可肩头上的责任不能卸,又何况是皇家,殿下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