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怎么会发起烧来,他回头吩咐道:“大伴,你带张太医过去瞧瞧,夏季感热症严重,光吃药恐怕好不了。”身后曹大伴回道:“是,老奴这就去。”“等等。”门槛上传来声音,司马钰回头看见来人,喊道:“皇姑姑……”司马璇带着宫女迈进来,吩咐将手里的漆盘放下,转头朝曹大伴道:“先不着急,年纪轻轻的,偶感风寒,两帖药下去也就好了。张太医是陛下的专用御医,陛下不知道规矩,你也不明白么?大伴伺候了陛下这么多年,宫里是什么规矩,恐怕比我要通透,一个丫头罢了,就兴师动众叫御医上乾清宫来,叫旁人看见还以为是龙体有恙呢。”曹大伴惶恐跪下来,忐忑道:“长公主说得是,是老奴不懂规矩。”桌上摆着一口砂锅,司马璇拿着汤勺盛了一碗,递给司马钰,转头又对春彤道:“去司药司找个医女过去瞧瞧吧,也少受些罪。”春彤应了是就退下了。司马钰端着碗一瞧,蹶回去气道:“怎么又是黑带豆腐煲,我连着吃了好几天了,顿顿都吃,吃得都要吐了。”司马璇笑道:“前几日皇姑姑说每天都给你做,你不是说还爱吃的么?怎么才吃了几天就厌了?”她朝身后曹大伴挥了挥手,“都下去吧,这儿留我就行了。”曹大伴会意,带着一众宫娥太监退下,大殿里只留了姑侄二人。司马钰见人都退下了,才端起碗一口一口吃,司马璇皱眉道:“好钰儿,姑姑知道你受苦,再坚持坚持,等毒素清干净了就好了。”他懂事地点点头,“姑姑,这个汤真的有用么?”“周贵妃给我的方子就是这个,应该有用的,最近慕青还有没有端茶水来?”司马钰低头扒着碗里的海带,道:“没有,这几天我没有见她。”“姑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等处置了宁王,你是留她还是不留,姑姑都听你的意见。”她淡淡道,“你年纪轻轻,你父皇留了个烂摊子给你,偌大的天下叫你一个人管,除了姑姑,没人能帮你。不论怎样,祖辈的基业不能丢,若是丢了,咱们都是司马家的罪人。”“我明白,姑姑明日要去晖云寺么?”他抬头问。她点点头,缓缓道:“是成是败,只在此一举了,若能除去宁王,其余的藩王都会归顺,届时你就趁机收了所有的兵权。”忽然想起来,又问道:“对了,今儿朝堂上,姑姑教你的话都说了么?”“我都按姑姑的话说的,阁老们不敢有意见,我让厂臣起头,他们自然乐见其成。”她哼笑,“那般大臣们跟着父皇时便就是这般无用,再如此下去,整个大郢非要葬送了。”内阁中有一大半都是三朝元老,先帝不上朝,朝中大事都是阁臣左右拿决定,几年下来,国库几欲入不敷出。从顺天府到地方上,拨下去的饷银一层褪一层,年底财政议事的时候,连修座宫殿的钱都拿不出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彻查的话,必定要动摇国之根本。司马钰放下碗筷道:“依姑姑的法子,厂臣能对付得了宁王么?”司马璇低眉,淡淡道:“能不能对付得了,关键看太后娘娘的了。”司马钰不知道她话里的玄机,狐疑着抿了抿嘴。要除宁王,得需厂臣做出头鸟,他知道母后和阮澜夜一向走得近,宫里头那些传闻他也听过一些,姑姑这样说,难不成传闻都是真的么?——一大早承乾宫里忙活起来,春嬷嬷带着清茹在院子里剪花,夏日的花开得艳丽,剪了两支放在殿里插起来,看着也赏心悦目。碧蓉替她穿褙子,套上云纹马面裙,低身整理道:“主子一个人去么?还是让我跟着吧,不叫我跟着我心里不踏实,上回宁王那件事,我现在想起来还胆战心惊的,这回又是在宫外,掌印又没跟着……”锦玉抬手抿头,宽大的襕袖滑至胳膊肘,露出雪白的小臂,对着铜镜照道:“你别老妈子似的了,我是出去上香,又不是打仗,再说了,还有长公主一块儿,没事的。”“真的么?”碧蓉没见过司马璇,上回来承乾宫的,正逢她没在殿里,遂问道,“也不知长公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这趟出去还要寺里过夜,你夜里又认床……唉,还是叫我跟过去吧。”说来说去,她还是不放心。锦玉转过身来,将怀里的叭儿狗送给她,嗟叹道:“长公主说一切都她安排,祈福得按规制来,人数都定好了,都这会了我再去跟人说,恐怕不成。你别担心,我明儿就回来,长公主人也还算热心,会没事的。”“我倒听说是个不好想与的人,口念佛,手敲罄,没准儿腰里能掖个弯钩子秤。”碧蓉一面替她理云鬓,一面道,“我听小顺子说,长公主以前和掌印走得近,别又跟周贵妃似的人,上回中毒差点没了命,你自个儿也注意,吃的用的都当心些,别人家端上来就嘴馋,嘴是夺命鬼,你记好了。”都是多久远的事了,她还念念叨叨不忘,锦玉拍了拍她的肩,宽慰笑道:“我记着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是个有福气的人,瞌睡来了就遇枕头,总能逢凶化吉,你别担心我,我命长着呢。”她还要再说,殿外清茹进来通传:“老祖宗,长公主派人来请了。”锦玉朝外喊了声:“这就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寺庙来,又趋身回过头,抿嘴笑道,“我和厂臣说了这事,她要来了就跟她说,我明儿就回来。”碧蓉见她念念不忘心上人,呲哒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说了一大筐的话,你不上心,原来是心里装了别的人,容不下我了。”锦玉冲她挥挥手,急道:“行了,快别酸了。我不在晚上记得要和雪宝说说话,多给她两块肉,叫她别想我。”雪宝就是阮澜夜送来的那只叭儿狗,送来的时候巴掌大点,如今抱在怀里也肉球似的,晚上睡觉,她总要抱一会儿才肯上床。碧蓉站在门槛上,朝着她挥挥手,看着她的身影出了承乾门才算安心。马车在东华门上停当,宫娥太监约有二十来个,司马璇站在马车边上等她,锦玉上前笑道:“等久了么?”司马璇抿嘴,扯了下嘴角朝她伸手道:“我也刚来,我扶皇嫂上马车。”搭上她的手,接力上了马车,车里宽宽敞敞,能容四五个人,有宫女上来打帘,锦玉低身钻进马车里。一顺二十来个人,锦玉一个也不认识,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前脚上车,司马璇后脚跟上来,车外有驾辕的内监,吩咐了声马车便开始徐徐行进。晖云寺离宫二十里,又在山上,因此还有程子路才能到。车内只有两个人,即便不是紧挨着也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锦玉觉得气氛有些闷,靠窗掀了帘探头深深吸了两口气,外面有宫娥太监跟着,街市上也热闹不绝。“皇嫂,”身后传来声音,轻轻柔柔的,锦玉转过头来看见司马璇盈盈然的笑意,“皇嫂是二月里进的京吧。”她点点头,道:“是二月。”她想起进京的那回,自己是一个人被接来的,二月里还下着雪,从运河向南乘船整整走了两个月才到郢都。“一个人离了家,心里应该舍不得的,想起我去戎狄的那会,整天都想回来,那儿的天比郢都要冷得多,吃的也吃不惯,半年里我瘦了一大圈。”锦玉听阿夜说过,她远嫁戎狄,是和亲的公主,想必在戎狄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她宽慰道:“长公主为大郢牺牲的太多了,如今也回来了,该要为自己打算打算,长公主可曾想过再寻一门夫婿?”长公主嫁至戎狄半年,大王子阿卓尔便就身患疟疾,不药而亡。这是众人心里都知晓的事,自从她回来后,从来没人在她面前说过,一来这是她心里的伤痛,二来阿卓尔是大郢和戎狄之间的纽带,驸马死了,这国与国之间的联系也就不存在了。司马璇低垂着眉眼苦笑道:“在戎狄的时候,驸马待我极好,是我在异国唯一的依靠。众人都说驸马没福气,英年早逝,可照我说,是我没福气,配不了驸马这样好的人。”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原本也是掌上明珠一样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可突然换了一个地方,什么都变了,她不在是众星捧月一般高高在上的大郢长公主,身边能对她呵护备至的也只有驸马了。锦玉很怜惜她的遭遇,抬手拍了拍她的膝头,安慰道:“公主对驸马的这份心,就算驸马在天之灵也会明白的。总归日子还长久,会慢慢变好的。”她松散一笑,含笑低头看着襕膝上云纹补子,哑然苦笑道:“驸马心里有我,可我却不爱驸马,这该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了吧。”第61章司马璇眉眼恍惚,思绪不知飘向何处,突然转头问道:“皇嫂……和厂臣是不是走得很近?”搁在膝头的指尖一怔,锦玉没曾想她居然会直接问她这样的话,司马璇对阿夜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也许在她出嫁前便就产生了,她这趟从戎狄回来,是打算阿夜还会一如既往像从前那样待她么?这般问出来,心里是不是依旧放不下?不知是什么滋味,锦玉淡淡一笑,道:“我进宫的遭遇想必公主心里也有数,得厂臣照顾才能至今日,我心里自然是记着这份情的。”司马璇听了发笑,“是么,皇嫂年纪轻,独身一人来郢都,难免会有依赖的心,厂臣这人我是了解的,面子上虽然冷了些,但心肠是好的。”她了解?锦玉哂笑,淡眼看她挑起的眉梢,她自以为了解阿夜,是明着知道她和阿夜的关系,故意说出这番话给她听的。可是这种把戏,在锦玉看来,觉得再可笑不过。既然她愿意说,那她就洗耳恭听好了,她和阿夜走到这一步,除非是她亲口说出来,不然旁人就算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信。司马璇见她不语,自以为是不成气候的,索性摆起优越的姿态来,低头理了理襕膝,不以为意道:“我和皇嫂絮叨了这么半天,不过是想让皇嫂明白,我叫您一天皇嫂,您依旧是皇兄的结发妻子,是大郢高皇帝的皇后。”这是叫她生是她慕容家的人,死也是慕容家的鬼,永远也不要妄想么?能说出这番话来,往常倒真是小看了她,锦玉定了定心神笑道:“这道理,我心里必定是比公主要通透的,嫁至夫家,那就一定夫家的人了,不然我也不会坐上太后的位置,长公主,你说皇嫂说得可对?”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十七岁出降戎狄,不出半年就死了夫婿,按照大郢的风俗,是该一辈子待在戎狄的。可戎狄的风俗不一样,女人没了丈夫可以再嫁,更何况戎狄没了这层联姻的关系,早就想蠢蠢欲动了,巴不得将她送回来,没准从中还能挑出一两个由头来做筏子。她如今成了烫手的山芋了,两边都急于脱手,就算回来了也不受待见。司马璇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毕竟话是她自己挑出来的,这会被人反过来桎梏住,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马车忽然停下来,帘外驾辕内监传来声音,“娘娘,到了。”锦玉抿嘴一笑,抬手朝司马璇伸去,“我扶公主下车。”终究是没有将手放上去,她自顾自掀开帘要下去,到了马车边上忽然回头道:“对了,皇嫂知道慕青是谁么?”有片刻的失神,锦玉问:“什么?”“厂臣可曾说过他有一个妹妹叫澜明,澜明就是慕青,皇嫂要见见她么?我这回出来也把她带出来了,想必皇嫂是想见见的吧。”说着不动声色,将手搭上她的手掌,一卷细小的纸卷落入手心。锦玉回过神来,紧紧攥住手掌里的纸条,淡眼看着被风吹起的云纹车帘。她竟知道澜明?阿夜找了澜明六年,却丝毫没有半点消息,依着东厂的能力,不可能一丁点痕迹不留。难道自小在宫里长大的慕青,真的就是澜明么?倘若真的是那样,那一切似乎就有理由了,有时候近在眼前的才是最远的距离。可司马璇为什么要告诉她?她对阿夜有惦念,直接告诉阿夜不是更能为自己赢得好感么,何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再由她告诉她?她有些想不通,可这件事是一定要弄清楚的,阿夜找了澜明这么多年,澜明是她心里唯一的愿望,倘若慕青真的是澜明,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晖云寺在山上,入了夜比在平地上要凉很多,火罩子被熏得燎黑,整个屋里都有些暗黄昏暗,锦玉掏出袖子里的纸条子,白纸黑字,只有短短的一行:亥时三刻,晖云寺后山。靠近子时的时当,锦玉抬头看了看木窗外黑潺潺的天,心里有种隐约的不安,踌躇再三,还是披上了缠枝纹披风去了后山。没有风灯,夜路不大好走,依稀借着月色辨清小道,后山这一带很大,即便是白天,也不见得有人来,就更不用说夜晚了,她倒好奇,为何大半夜要约在这里?前头有人影攒动,她迈步上前轻声喊:“是慕青么?”那人回头,看不清面容,轻呼了声:“皇嫂?”锦玉浑身震住,即便是看不清面容,可这声音她永远记得。是宁王!下意识掉头就要离开,身后人追上来,夜路看不清,地上全是杂草,枯木勾住马面裙,抬脚也挪不动,宁王绕到她前面来,朝她伸手笑道:“怎么是皇嫂?”她扬袖格开,狠狠道:“滚开!”心跳嗵嗵的,她很害怕,浑身止不住颤抖,是司马璇骗了她,拿澜明作幌子,结果居然将司马询叫来。司马询好色,天底下谁不知道,深更半夜里,她到底安的什么心思!“皇嫂……”司马询见她慌乱,忙敛下脸色将手缩回去,“是沅沅那个死丫头叫我来的,谁知竟是皇嫂,本王虽爱美人,可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下三滥,皇嫂莫怕。”他横在身前,她觉得整片天都被遮住了,黑潺潺的天连颗星星都看不见,有种顿足无措的压迫感袭来,稳住心神,锦玉心惊道:“那你让开,我要回去了。”脚还没迈出去,膀子就被人牵制住,美人馨香萦绕在鼻尖,让人心生荡漾。宁王拉住锦玉,黑夜里映射出一双黑亮的眸子,望着她一直笑,咧嘴道:“这花前月下的,难得有这样的好兴致,皇嫂着急走什么嚜,往常也是我不对,没给皇嫂留下个好印象,其实本王在京中也有个称呼的,叫‘谦君子’,皇嫂是不了解本王,所以才对本王有颇多的误会。”她完全没心思听他说什么‘谦君子’,拽着手腕下劲往后扽,深更半夜里,锦玉不敢惹恼他,这回不比在宫里,叫一叫就有人来的,要是惹急了他,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王爷有话就直说,这么拉拉扯扯做什么!”锦玉费力挣扎,宁王拽不住她的手,“欸,你别挣啊,我就和皇嫂说两句话,又不能吃了你,皇嫂说是不是?”色鬼温言起来也叫人恶心,她扭过头,心里害怕得砰砰直跳,尖着嗓音急道:“前头禅房里有人,你快撒手,不然我就叫了!”司马询闻言一笑,“叫人?你以为司马璇作什么叫本王来,本王是怜惜美人才忍你至今日,你别不知趣儿!怎么,还是喜欢被绑起来!本王早该就办了你,叫你死了那份心,好说好歹你不要脸,本王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你最好识趣些!”突然恼起来,锦玉吓得半死,他忽然靠近,扯着肩袖领口被拉开大半,露出精致的锁骨,她又急又恼,眼泪憋在眼眶里,颤声威胁道:“我是厂臣的人,你敢动我,厂臣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不提想不起来,提起来就让人恨得牙痒痒,想起上回吃的亏,在大街上就叫人闷声灌进麻袋里一顿乱打,他是先帝亲封的恭亲宁王,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一个阉竖也敢这样对他,真当他是软柿子捏成的?真正对抗起来,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下死劲拽住她的膀子,伸过头在她耳根子处嗅了嗅,癫笑道:“阮澜夜的人?哼,果真跟那帮人传的没错,好好的美人都叫太监作践了,跟着他一个死太监,皇嫂能落着什么好,男人该有的他一样没有,真是白白作践这一身好皮囊!”见她挣扎着不松口,他也不强求了,直接将手腕伸过去搂住她的细腰,后背贴在胸口上,顿时觉得浑身心都酥软了,顺着腰窝往上摸,司马询狞笑着威胁:“你当本王怕他么?今儿本王就办了你,量他一个屁也不敢放!敢跟本王作对,他有几个脑袋够砍?”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环住她的脖颈,简直半点也动不了,她急得浑身打颤,低头看见他的手臂,张口就要咬下去。对面草丛中传来光亮,窸窸窣窣急步赶来,“给我住手!”司马询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手臂吃痛,攥紧拳头奋力一甩,锦玉顿时整个人跌了出去,脚跟一个踉跄,顺着小道滑下山坡。“阿玉!”阮澜夜眼见着她冲下去,手里握着长剑,猩红的眸子对上司马询,“你找死!”一剑飞射过去,直插胸膛,司马询还未来得及反应,瞳孔紧缩,身子直直朝后掼去。人都往这边赶来,一瞬亮堂起来,司马璇也跟出来,见状忙冲至宁王身旁,“二哥!”围了一众的婢子内监,司马璇怒吼道:“都杵着作什么,赶紧去找太医,快去!快!”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因为三次元的糟心事断更了,真的很谢谢留下的小天使们,v文不坑,这是我的原则,谢谢大家的支持!以后更新可能都要十点开外了,大家可以养一养,等到完结再来,这篇文大概月底左右完结。谢谢给我加油打气的小可爱,很爱你们~【爱心】第62章山坡下约有丈来深,杂草丛生,黑黢黢什么方向也看不清。阮澜夜跟着跳下去,心里什么想头也没有,只有止不住的颤抖和害怕。她不该让她一个人来的,她应该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即便是司马璇也靠不住,哪怕只派个人跟着,也不会是这样的后果。“阿玉……”深过半膝的草丛中,她语不成调的轻喊了声,寂静的夜里没有人回应她,只有她一人颤抖几近哽咽的声音。满心慌乱的寻找,曳撒早就划拉得不成样了。草丛深处躺着一个人,面部朝下,她心里一惊,快步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阿玉,你醒醒……”不见往日灵动跳脱,半边脸上满是血迹干涸,她吓得脸色煞白,慌乱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一迭声叫人,撑手将她半抱起来。扶顺在坡上搭手,两人费力爬上来。“干爹,这……这可如何是好?”扶顺见着锦玉满脸是血的模样,立时吓道。她心里发慌,完全没了主意,以往即便是再难再苦的事情总也打不垮她,可这回不一样,她看见阿玉躺在那儿,满身是伤,看见她脸盘上鲜血淋漓的时候,她真的害怕。她害怕会突然失去她。腿里无力,像被人捅了要害,怎么也支撑不住了。可是她不能倒下,如果她倒下了,阿玉要怎么办?眼下不是伤情的时候,她撑起全部的力气紧紧抱住她,也顾不得有人在场,低头在她眼角吻了吻,她微微启唇:“去请大夫。”随行出来的时候,她只接到消息,说阿玉有难,便顾不得其他,只带了扶顺和杨平赶来,谁知竟会遇上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什么王爷藩王,栽到她的手里,她非要司马询死无葬身之地!抱着她匆匆回了禅房,杨平早就从山下抓了个郎中来,因为事发突然,不便赶回宫内,再说督主这时候的气性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督主是用了心思的。深夜里只有一家医馆还亮着灯,杨平进去要带他走的时候,死活不肯来,结果金刀一亮,顿时闭上了嘴。郎中气喘吁吁上前查探,见着榻上的人满脸是血也惊了一跳,急步拎着药箱上前,支吾道:“这……这得把脸上的血擦干净,血肉模糊的,看不清到底伤在哪儿。”澜夜怒意迸发,凶狠地将人抓到脚踏上来,怒喝道:“少废话,你快救她!”早有人端了水上来,郎中不便伸手,她亲自拿了巾栉沾水替她擦拭,生怕碰触到伤口上,顺着眉梢血迹一直流到脖颈上,干涸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红白对比,那样触目惊心。血迹清理干净才看清,眉梢上被划拉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只差分毫伤的就是眼睛,郎中一面上药一面哀叹道:“伤这么深的口子,只怕以后是要留疤,姑娘家的,唉。”她听了酸楚难当,阿玉最爱美了,老夸耀自己是建瓯城里的美人,如今脸上划了一道,她若醒来,该不知有多难过,她恨声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不许留一点疤痕,否则要你好看!”郎中一骇,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忙一叠声道是,跪在脚踏上替她缠纱布,因为伤的是眼梢,缠纱布连眼睛也缠起来了。处理完,郎中回身跪地哈腰道:“纱布每日要换,伤口早晚也要换药,这天热,要一直有人打凉扇才好,要是流汗碰到伤口上,带起热症就严重了。”她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双眼上蒙了一层纱布,虚弱的没有一点血色,她放在心坎儿上疼的人,不容旁人放肆半分!扶顺送走了郎中,她转身,凌厉挑眉问杨平:“司马询人呢?”杨平怔了下,知道督主要开始动手了,宁王几次三番打太后娘娘的主意,上回已经给过教训了,可这次不同,督主是真的发怒了,只怕宁王要凶多吉少。他垂首道:“宁王被长公主带走了。”她恨声道:“给咱家搜,多带些人手,什么狗屁藩王,咱家要他活不过明儿天亮,双手双脚砍了直接扔进通江里。”杨平一凛,督主手段向来毒辣,敢得罪的督主的人,天底下还没人能活着到天亮,上回那次,对宁王已经是格外开恩,可仍旧不知死活,东厂这些年的手段,没机会见识,可听总听过吧,如今闹到这副局面上,纯粹是自找的。可宁王到底还是姓司马,这么明目张胆的弄死人不是她的办事风格,上头若是追究下来,诛杀亲王,是灭族的大罪。她不是贪生怕死,阿玉受了这么大的罪,不替她报仇难消她心头之恨,可她不能垮,她若是牵连入狱,谁来守护她一辈子。心头发酸,她撑住肩头,吩咐道:“陛下不是要削藩么?去东厂里将司马询这些年的罪状全都列出来,谋反私通全都报上去,没有的也给他现造,叫内阁奏本上去,咱家倒要看看,一个死人,到底能不能削得!”杨平弓腰应是,门外扶顺进来,她背手吩咐道:“都下去吧,这儿留我就行了。”众人道是,都下去承办差事,只有扶顺一人还留在房里,阮澜夜见他欲言又止,踌躇站在那儿,她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一气儿说完?”扶顺道:“干爹对娘娘好,众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儿子怕纸包不住火,今儿这事长公主也在,干爹打算怎么料理?”怎么料理?锦玉是司马璇带来的,怎么会遇上了宁王?又是深更半夜里,这事实在是蹊跷,去晖云寺的事没几个人知晓,若不是走漏风声,身处外庭的司马询怎么半夜到这儿来?一夜心力交瘁,阮澜夜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忙脑子里浆糊一般,什么思绪也理不出。她摆了摆手,“等娘娘醒来再说,今儿这事先不要往宫里头传,就说娘娘感染风寒,要在寺里小住几日。”既然吩咐了,扶顺没有再多嘴,带上门径直出了禅房。锦玉依旧躺在那里,从山坡上滑下去,兴许是划到了树枝,只差一点点就伤了眼睛。想起来就叫人后怕,她只在她伸手够得到的地方,可她没能抓住她,眼看着她掉了下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觉得很糟糕。垮下肩头,深深泄了一口气,灯台上烛火跳动,倒像是过了半辈子似的。澜夜盘腿坐在脚踏上,抬手握住她的手,冰凉凉的没有温度,她握紧举起放在嘴边亲了亲,“大夏天的,你不热么?怎么浑身冰凉起来,阿玉,你不要吓我,我也只是一个姑娘家,我也会害怕,你不是说过以后由你来疼我么?你快醒来看看我,好不好?阿玉……”满室静谧,明明是六月天里,却好像掉进冰窟窿里,直觉周遭寒津津的,一直凉到心坎儿上。这一路来,其实走得不平坦,心里越担忧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眼前。她怕自己不能面面俱到,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好她,怕自己牵累她。眼眶微微湿润了,她凝着她的脸庞,渐渐有些模糊,锦玉双眼被纱布蒙上,她看不见往日那双清澈的双眸,也看不见往日站在梨花树里那般威风凛凛的模样……指缝里有温热的湿意,澜夜睁开泪眼婆娑的眼眸,凄恻道:“阿玉,我有时甚至在想,将你拽进我的圈套来,到底值不值得……”深深叹了口气,“我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你,恨自己不能带你走,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手指抚上眉眸上的纱布,轻轻触摸,“伤口一定很疼是不是?流了那么多血,你身子骨一直不利索,我每回去承乾宫给你带补身子的燕窝,你怎么不吃?唉,真不叫人省心啊你,离了我,你可怎么办呢?”脑子里迷糊,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飘飘忽忽突然想起刚刚郎中说的话,说不能流汗,她忙撑身去找团扇,摸了一把团扇坐在床头,虚实看她的脸盘,也许是蒙了纱布的缘故,总觉得熟悉又陌生。阿玉总喜欢哭,受了委屈就要闹出来,但她不喜欢哭,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不是神,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她也是姑娘家,在深宫尘世中摸滚,她也需要有个人来救赎她。褪了皂靴,上塌紧紧抱住她,阿玉总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她知道,其实她很胆小,看见歇拉虎子也能吓破胆,她不想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儿,她想抱抱她。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打扇,在那片熟悉的气息中,她终于忍不住了,埋在她的身侧,泣不成声哽咽道:“阿玉,你快睁眼看看我吧,我很难过、伤心,也很害怕,你舍得我这样难过么?我想要你起来抱抱我,亲亲我,阿玉……”作者有话要说:感谢vsinger-南北组 投了一颗地雷。第63章恭亲宁王府中,此刻深夜乱作一团,从**院到大门口,亮起一片灯笼。宁王是大宗皇帝的第三子,先帝是太子即位,但鲜少有人知道太子和宁王中间还有一位皇子,也就是二皇子,可二皇子福薄,两岁的时候得了天花,救了两天一夜也没能救回来,大宗皇帝极为痛心。只隔了半年,三皇子降世,也就是司马询,众人都放在手心里疼,大宗皇帝也极为宠溺,不过十二岁就封了王。宫里宫外都称他二皇子,因为怕天子感怀丧子,所以没人称他三皇子。历代来大概还是独一份,所以愈发跋扈的无法无天,后来居然觊觎太子的宝座,可太子总归还是太子,多年来的经营再加上群臣拥护,终究还是没能如愿。等到司马徽即位之后,因为忌惮宁王的势力,就让其去了平凉就藩。可这么多年过去,野心不曾平复,几次三番动作不断,朝里朝外众人尽知。只是后来先帝忽然病重,撒手西去,朝中形势一瞬天翻地覆,司马钰年幼即位,根本成不了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