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听到这话不禁失笑,曲指在她额上轻敲了下:“想什么呢。只是今日恰好是十五,来上香的人比较多,否则你以为这里日日都会有这般多的香客?!”路以卿确实听说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多,不过她日子过得糊涂,只记得是月中,倒是没注意到今日恰好是十五……如此便也难怪明悟大师今日这般忙,求见的人一趟接着一趟。想着些有的没的,路以卿对那说话云里雾里的明悟大师也并没有多敬重,一不留神竟是将心中的话嘀咕了出来。结果又被沈望舒敲了一下脑袋,还低声警告她:“你莫要乱说,这里人可多,若是被推崇明悟大师的人听见了,小心找你麻烦。”路以卿顿时捂着脑袋可怜兮兮:“望舒,别敲了,万一再被你敲傻了怎么办?”沈望舒忍着笑意,没好气瞧她一眼,轻声说了句:“本来就傻。”路以卿听见了,也听得出沈望舒话中的亲昵与玩笑。可她还是故作生气的鼓起了脸颊,正想拉着媳妇闹上一闹,冷不丁后方忽然传来一声:“阿舒?”沈望舒闻声率先回头看了过去,路以卿见状自然也不闹了,收敛表情跟着转头。就见一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迎面而来。对方看年纪跟沈望舒相仿,神情间瞧着似乎也与沈望舒相熟,只是路以卿不认识也不记得对方罢了。难道又是沈家人?想到这里,路以卿下意识蹙眉,心中蓦地生出两分烦躁来。却不想沈望舒见到那女子竟是展颜笑了,还松开路以卿主动迎上去,唤了声:“阿宁。”路以卿看这情况就知道,两人关系大概是真的不错,对方是不是沈家人也不重要了。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又看了看相见甚欢的两人,心里的醋意已是咕噜咕噜开始冒泡……在路以卿被自己酸死之前,她迅速跟上了沈望舒的脚步,一双眼睛审视般的盯着对面的女子。哪怕瞧见了女子明晃晃的妇人发髻,那眼中的警惕也没丝毫减少。阿宁身后的婆子上前两步,挡住了路以卿的视线,眼神里的防备比路以卿还多。路以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索性也不看对方了,别搞得她跟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似得。她一双眼睛重又放回到了沈望舒身上,眼巴巴的盼着媳妇搭理自己,结果沈望舒却没留意到她,反而冲着对面的女子笑得眉眼弯弯:“阿宁,许久不见,你这是终于回长安了?”阿宁示意婆子退开,也冲着沈望舒笑得温柔:“是啊,我前几日刚回来,本是陪着婆母来相国寺上香的,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太巧了。”路以卿见着二人旁若无人,顿时更酸了。她扯了扯沈望舒的衣袖,很想问问她对方是谁。可当着外人的面,她又怕双方原本认识,再问会闹出笑话,因此缄口不言。沈望舒还没回应,却是阿宁看到路以卿小动作,先开了口:“这便是路家郎君吗?”路以卿一听便知道,原来她们不认识,顿时感觉坦然了许多。沈望舒这时也牵住了她扯衣袖的手,冲着对面的阿宁笑道:“是啊,这是我家夫君。可惜当初我成婚太晚,你已随夫君外放离开了长安,我成亲之时你都不在,也只能书信与你说上一句。”与阿宁介绍完路以卿,沈望舒也终于想起要给路以卿介绍对方,于是又对路以卿道:“阿卿,这是我闺中时的好友,她如今夫家姓蒋,你唤她蒋少夫人便是。”路以卿闻言便扯起一抹客气的笑,从善如流的唤了声:“蒋少夫人。”阿宁也冲路以卿客气的点点头,接着却邀请了沈望舒去一旁的茶楼说话。两人关系是真的不错,从旧事说到近况,又从外地风光说到长安传闻,再后来还顺便探讨了一会儿诗词歌赋。总归两人的话题就跟说不完似得,看得一旁的路以卿简直要忍不住嫉妒了。这边路以卿是嫉妒的看着勾搭她媳妇的女子,那边蒋家的婆子却是防备的看着她。路以卿又不是察觉不到,也被看得没趣,最后只能百无聊赖的低头数着茶盏里的茶叶沫。两人也不知说了多久,终于在蒋家婆子的提醒下依依惜别了。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路以卿听到那蒋家婆子冲着阿宁说了句:“少夫人何必在这里浪费许多时间,不过是个商人妇而已,老夫人都该等急了。”阿宁听到这话似是不悦,低声斥责了那婆子几句,还回头瞧了沈望舒一眼。沈望舒也不知听见没有,可听到这话的路以卿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因为她,沈家人嘲笑沈望舒嫌贫爱富,也是因为她,就连沈望舒旧友的仆从都看她不起。路以卿从来没什么野心,所求不过自保,可这一刻也觉得心中燃起了一团火。第49章 狮子大开口从相国寺回来的一路上, 路以卿都是蔫蔫儿的, 倚着车厢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望舒观察了她一阵,终于主动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软声道:“阿卿可是为我方才冷落你生气了?你别在意, 我与阿宁只是好友,五年前她嫁人就随夫家离开了长安,我们许久未见这才聊得久了些。而且今日一别,你我离开了长安,再要见她也不知是几时了。”路以卿酸归酸, 倒也看得出那蒋少夫人并非坏人,她待沈望舒也是一片初心。可这世上有人能真心以待,可更多的还是捧高踩低,沈家人如是,蒋家的仆妇也一样。这时候的路以卿心里已经不是吃醋了, 她心中的难受都是为沈望舒不值,或者更直白说是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从襄王对路家无所顾忌的下手,再到如今人人看不起的现实,她头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活在这个时代不是有钱就可以的。而沈望舒显然没意识到她被刺激得狠了,见她胡乱点头后依旧没精打采, 还只当她心中依旧介怀。又因为路以卿一直失忆的缘故,沈望舒深心里还将她当做十五岁刚成亲般青涩, 于是想了想, 索性凑上前去, 轻轻一吻落在路以卿脸颊:“阿卿,不生气了可好?”软绵绵的吻落在脸颊上,让人心都跟着化开一般,也确实是让满心低落的路以卿打起了精神。她伸手直接抱住了沈望舒,忽而语气笃定道:“我的望舒这般好,也值得最好的。”沈望舒被她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愣,旋即坦然笑道:“阿卿就是最好的。”路以卿被她说得心中更加火热了,心中怜惜与愧疚交杂,渐渐将心底的那点安逸磨灭殆尽——在沈望舒看不见的角度里,她的眸中尽是坚定与决绝。***************************************马蹄踏踏,又花了一个时辰将两人载回了长安,带回了路家。路以卿到家也没回东院,直接便牵着沈望舒去了主院。然后她找到了刚闲下来的路家主,一口气便将今日明悟大师那番话说给了路家主听,末了对路家主说道:“明悟大师说了,我的机缘在西北,所以西北此行我必是要去的,阿爹莫要再与我争。”路家主听完消化了一阵,又扭头去看沈望舒,见她点头方才肯信。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捻须沉吟的模样不置可否。路以卿今日也是难得有耐心,目光灼灼的模样仿佛路家主不答应,她就不会走似得。沈望舒陪着等了一会儿,便觉得路家主考虑需要时间,她们身为晚辈不可逼迫。于是她扯了扯路以卿衣袖,小声与她说:“阿卿,咱们先回去吧,此时父亲还需思量。”路以卿平日对她言听计从,亲爹的话不听,也要听媳妇的话。可今日她却是难得犯起倔强,闻言想了想竟是对沈望舒道:“望舒,今日出门跑这一趟你也该累了,便先回房休息吧。我在这里等着,阿爹什么时候答应,我便什么时候回去。”沈望舒见她倔强,还要再说什么,结果路以卿站起身便推着她往门外走。都说路以卿宠媳妇,总是对她言听计从,可当两人位置调换,沈望舒又何曾能够拒绝得了路以卿?她被路以卿推出房门后好言好语劝了几句,最终也只能无奈的独自回东院去了。沈望舒一走,路以卿便又回房去了。她坐在路家主对面,脊背挺得笔直,难得露出与往日散漫全然不同的姿态,开门见山的对路家主说道:“阿爹还在顾虑什么,不妨直接与我说。你我父女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总能寻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路家主闻言看向了她,对于路以卿忽然露出的锋芒有些诧异——他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若是失忆之前尚有几分锐意进取,那么失忆之后便只能用安于现状来形容了。三年时间,路以卿反反复复的失忆,也反复纠缠于儿女情长。时至今日路家主几乎都要忘了曾经培养的继承人究竟是何种模样,直到此时再见到路以卿眉眼间流露出的锋芒,他都不知道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复杂多一些,脱口问道:“今日你们外出,到底发生了什么?”路以卿没想到路家主一眼看穿这许多,也有一瞬间的怔忪。可她并不愿意多说,便只垂眸道:“遇到一些人,遇到一些事,忽然就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了。”路家主还以为两人外出又遇险了,目光紧张的在路以卿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儿,好在除了外出一趟染了些风尘,路以卿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他稍稍松了口气,终于因女儿的转变高兴起来,甚至笑道:“那看来,你今日遭遇应当也不是坏事。”不是坏事吗?路以卿想了想,竟觉得有理。父女俩先是谈了一番心事,而后才提起正事,路家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西北不比长安,如今的战乱且不提,那边的气候也与长安大为不同。那边常年风沙,缺水干燥,外乡人过去多有不适。好一些的水土不服喝些汤药,差一些的直接丢掉小命也不是没有。”路家主说起这些语重心长:“阿卿,你该知道,我这辈子也只你这一个女儿。我宁愿自己去西北,或者咱们另寻个妥帖的法子,也不想你前去冒险。”路以卿认真的听他说完,这才道:“水土不服,我可以带着大夫同去。环境不好,我也可以忍耐适应。我想阿爹当初挣下如此家业,吃过的苦头也必是不少的。便是那西北风沙之地,您如此熟悉,想来曾经也没少往那边跑过。您都可以忍耐这些,我又为什么不行呢?”路家主闻言想也没想就道:“可你是女子,我不愿你去吃苦,我挣下这般家业难道就是为了让女儿再去吃我吃过的苦头?阿卿,你听爹的话,就算是去寻机缘,也不必在西北久留。”路以卿听到这里却是皱起了眉头,似是不满道:“原来阿爹是看轻女儿。”路家主一时失言有些懊恼,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你吃苦而已。”说完这句还怕路以卿揪着不放,于是又补了句:“还有阿卿,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怕去西北吃苦,望舒呢?她好端端的官家小姐下嫁给你,你不仅不能让她过上安逸的生活,还要带她去西北吃苦?!”这话如利刃,重重插在了路以卿心头,让她一时无话可说——没经历过今日之前,她是有心带着沈望舒一起去西北的,她觉得既然两人是夫妻,那么无论荣辱都该不离不弃。可今日之事让她明白,她亏欠了沈望舒多少,这时候再要带她去西北吃苦,她却又舍不得了。好半晌,路以卿咬牙憋出一句:“那,那我就自己去西北,她在江南等我就好。”她这样说着,可分明就是舍不得,路家主看得直摇头。摇着摇着他又笑了:“你啊,这番话你拿去与望舒说,你看她是何反应?”路以卿听他这样说,莫名就心虚了一下,却还是嘴硬道:“这,这是我和望舒的事,我自会与她商量,就不劳阿爹费心了。”说完索性懒得去反驳路家主之前的担忧,直接咬定道:“西北之行,该是我去,就是我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阿爹不必过于忧心。”路家主看到了她眸中的坚定,忽而想到女儿也满十八了,真不算孩子了。他看不得她吃苦受罪,也不愿见她碌碌无为,终究还是沉默下来。父女二人对峙片刻,路家主最先妥协下来:“说吧,你还想要什么?”路以卿的眼睛亮了,毫不客气:“我想要阿爹手下一半的人手,还想要您手中能拿出的一半现银。今后这些人在哪里,做什么,都与路家商行无关。”路家主闻言笑了,在她脑袋上轻拍一下:“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路以卿回到东院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刚从主院回来,晚膳自然也不必再过去吃。沈望舒见她这么晚才回来,迎上来时不免问了一句:“这么晚才回来,你当真是与父亲死磕去了?”问完又眨眨眼:“那不知阿卿是赢了,还是输了?”路以卿从路家主手里要到了人,也要到了钱,父女二人顺便还将人手划定了——其实心腹之人也就那些,其余人手也是差不离,都不必精挑细选。前一批已经往金陵去的人已经在半路了,叫回来难免麻烦。于是如今还留在长安城的那些人,便都被路家主划给了路以卿调遣。此时的路以卿终于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正是志得意满,听到沈望舒问话便稍显得意的扬起下巴,答道:“自然是我赢了。阿爹已经许我前去西北了,他自己会去金陵修养。”这个答案不算意外,沈望舒见她恢复神气的模样也不由得笑了:“那挺好。趁这几日得闲,你我都多看看西北的游记,再向父亲多请教些,也好早做准备。”路以卿听她说得认真,眼珠子却开始乱转,话到嘴边几次却依旧没能出口。沈望舒察觉有异,不免问道:“阿卿,你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路以卿想着路家主之前的话,心中也是矛盾重重,最后硬着头皮问了出口:“你,西北荒凉之地,风沙干旱……望舒你真的要随我去西北吗?”沈望舒闻言,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这么说,你是想丢下我一个人走?!”第50章 半夜爬床沈望舒生气了, 很难哄那种,当晚就要赶路以卿去书房睡。路以卿一手抱着枕头, 一手扒着门框, 可怜巴巴守着门不肯走:“望舒,你听我说, 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也不是不愿意带你一起。只是阿爹跟我说西北环境不好,我不愿你过去吃苦……”沈望舒面无表情, 一根一根掰开她扒着门框的手指,相当的冷酷无情:“嗯,你解释过了,我也听到了,所以现在不是让你提前适应吗?你此去西北也不知要去几月甚至几载, 我都不在你身边, 你当习惯自己一个人睡。现在提前适应了, 也免得将来孤枕难眠不是?”说话间, 路以卿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了,她还来不及把脚卡进去, 眼前房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然后任由她如何敲门,如何告饶, 沈望舒都没理会。路以卿蔫头耷脑抵在门板上,感觉自己可怜极了。房门外本来还守着几个丫鬟, 见着小两口闹别扭, 早早便都退开了。不过人倒是都没走远, 躲在回廊另一边瞧热闹,眼看着郎君可怜兮兮被赶出来,便都捂着嘴在一旁偷笑。半晌过后,见路以卿还守在门口不打算离开,同样躲得远远的于钱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蹑手蹑脚走到路以卿身后,小声对她说:“郎君,少夫人生气不好哄的,您要不今晚还是移步去书房休息吧。一直在这儿守着,旁人看了是要笑话的。”路以卿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并没有领情,撇撇嘴说道:“我今晚若是走了,明日肯定还要去睡书房,不,不止明日,今后都得睡书房。看笑话算什么,我才不走呢。”于钱也没成亲,对这话无法反驳,作为忠仆便只好陪着路以卿等。路以卿还嫌弃他,将人往远了推:“你让开些,别挡着我守门,夫人看见了要不高兴的。”于钱被推到了一臂之外,看看抱着枕头的郎君,觉得对方大抵是妻奴没救了。不过他对此倒也接受良好,毕竟能有祖传搓衣板的路家,路家主曾经也没比路以卿出息到哪儿去——于钱算是路家的家生子,他爹当年就跟在路家主身边,这种事从小真是听得多了。主仆二人一齐守在了门外,站久了有些累,路以卿干脆抱着枕头坐在了门槛上。她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支着下巴,想了想索性跟于钱说起了去西北的事。于钱跟在路以卿身边许多年了,她问过沈望舒也问过路家主,两人都跟她说于钱可信。路以卿自己也觉得于钱挺能干,蒸酒的事交给他后,她过问得越来越少,可于钱还是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所以西北之行,她是问路家主要了不少人,可目前最信任倚重的还是于钱。路以卿倒也不会跟他说得太明白,开头只道:“于钱,你知道我时常失忆,大夫都治不好这毛病。不过今日我与夫人去了相国寺,见到了明悟大师,他说我去西北就有机缘治好这失忆症。”于钱一听,眼睛就亮了:“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恭喜郎君。”路以卿听他激动之下声音不小,忙冲他摆了摆手,才又道:“明悟大师是得道高僧,他的话当然是真的,所以我打算去西北一趟,你也得跟我一起去。咱们做那些烧酒正好可以卖去西北,那边苦寒,冬日里饮些烈酒才好过冬……”她侃侃而谈,于钱也听得连连点头,无论路以卿吩咐他做什么他都答应下来。两人正说得热闹,路以卿忽然感觉背后一空,耳边传来“吱呀”开门声的同时,她也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然后天旋地转间,她脑袋撞到了一双笔直的小腿上。路以卿躺倒在了地上,睁眼仰视着开门的沈望舒,下意识露出个讨好的笑:“望舒……”沈望舒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开口先说了句:“半夜守在门口说什么,吵死了。”说完见路以卿蔫头耷脑,又抿唇没好气道:“还不进来。”路以卿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一股脑翻身爬起来就迫不及待的进屋了,末了还没忘记冲门外的于钱露出个得意的表情……然后她这得意的小表情一不留神就落进了沈望舒的眼里,于钱最后从门缝里看到的,就是他家郎君被拧着耳朵带走的画面。啧,都说少夫人温柔可亲,可这生气起来也是惹不得啊!****************************************************************************沈望舒本是生气,她气路以卿要去西北就不肯带她了。说什么西北环境险恶不愿她吃苦,就仿佛她只能与她同甘,不能与她共苦一般——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别说这还没到大难临头,就算真到了那时候,路以卿难道就以为她会为了安乐与她分离?!生气的沈望舒便想冷她一冷,让路以卿自己去书房里好好想个明白。结果这人死守在她门口不愿走就罢了,跟个小厮还聊得那般欢快,哪里有半点儿反思的意思?沈望舒躺在床上,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间的话语声,想听也听不清。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终究还是起身将那个不省心的家伙提溜了回来。路以卿捂着耳朵,也知道自己惹得对方不快了,干脆利落的认错:“望舒,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都说气大伤身,你气着自己可划不来。”沈望舒坐在床上,抱胸看她,下巴冷冷一抬:“那你说,你哪儿错了?”路以卿其实明白,再加上她也舍不得沈望舒,这时候改口倒也利落:“我错在不该不问你,就想让你去江南。江南虽是好地方,可你我是夫妻,你愿与我同甘共苦,我自然也是欢喜的。”沈望舒听她这般说,脸色稍霁。可发生过的事如果就这样轻易揭过,她也怕路以卿不长记性,因此仍旧冷着脸:“去隔间收拾一下吧。又是坐门槛,又是在地上滚的,脏不脏?”路以卿一听,以为这事过去了,顿时欢喜的应了一声。她先将枕头放回床上,然后又去柜子里取了干净的衣裳,这才颠颠儿的跑去隔间洗漱更衣了。只是等她收拾完再回来,却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乐观——就在她这一去一回间,她的枕头又从床上挪到地上了。沈望舒倒不会做出扔人枕头的事,但这片刻的功夫,却足够她从衣橱里搬出几床备用的棉被,然后在地上给路以卿打个地铺了。换句话说,路以卿今晚注定没有香香软软的媳妇可以抱。可她不都认错了吗,媳妇为什么还要生气?!路以卿委屈巴巴,绕开地铺蹭到床边,偷眼一瞧发现沈望舒已经闭眼躺好,呼吸平稳的模样仿佛睡着了。她顿时放轻了动作,又把自己的枕头捡了回来,蹑手蹑脚准备爬床。沈望舒当然没睡着,微眯着眼将路以卿的动作看了个清楚,幽幽开口:“地上给你铺好了。”路以卿爬床爬到一半,闻言顿时动作一僵。沈望舒还以为她会挣扎一下,或者耍赖直接躺床上,结果她倒好,怂哒哒的“哦”了一声,自己就抱着枕头回地上躺着去了。沈望舒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床边路以卿乖巧的在地铺上躺好,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会儿怂得不行,之前倒是明知她会生气,还敢那般对她说。在心里埋怨一番,可看着路以卿就在身边,之前辗转反侧的沈望舒这回倒是很快就睡着了。可苦了地铺上的路以卿,她一点也不想睡这硬邦邦还没媳妇可以抱的地板,所以一直惦记着偷偷爬床。只是沈望舒之前装睡过一回,谁知这会儿她是睡着还是醒着?一见媳妇就从心的路以卿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再惹恼了对方。于是直挺挺在地板上躺了半夜,确定沈望舒肯定熬不了这么久,这才悄咪咪又往床上爬。这时沈望舒确实是睡得沉了,身边多了一个人也没察觉。甚至感觉到身旁熟悉的气息,还相当自觉的伸手将人揽进了怀里。于是不消片刻,熬了半夜的路以卿就再次窝进了媳妇香香软软的怀抱,她心满意足的呼吸着媳妇身上熟悉的淡淡幽香,迅速陷入了梦乡。翌日清晨,路以卿顶着两个黑眼圈被沈望舒叫了起来,整个人萎靡不振。沈望舒忍着笑意,也没追究她半夜爬床的事,只将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阿卿,起来了,你昨日不是才从父亲那里要来了人手吗?咱们在长安待不久了,那些人手还有钱财都还等着你接手安排呢,现在人都来了你却还在睡觉……”熟悉的论调,熟悉的叫醒方式,瞬间让路以卿想到了自己穿越前的亲妈。然而亲妈叫起还可以赖床,但媳妇这么做就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了。路以卿拥着被子坐了起来,眼皮却沉重得仿佛被胶水黏住了一般。她好不容易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望着对面忍笑的沈望舒,顿感委屈:“望舒,你是故意的!”沈望舒没反驳,又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起床了。”路以卿最终无奈起身,心里却暗下决定,今后绝对不要惹媳妇生气——毕竟无论是孤枕难眠,还是半夜爬床,都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第51章 临行之前路以卿被沈望舒折腾过一回, 就再也不敢提扔下她独自去西北的话了。她表面乖巧妥协,其实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毕竟若非万不得已, 她其实也是舍不得沈望舒的。之后的几日路以卿也忙碌了起来,她和沈望舒之间似乎掉了个个——开始是沈望舒忙着处理路家商行搬迁事宜,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商行的事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剩下的人手也都转交给了路以卿,沈望舒便一下子闲了下来。反是路以卿开始为她的目标忙着筹划安排。路家主也跟着沈望舒一起闲下来了。毕竟路以卿有言在先,分给她的人手钱财今后都与路家商行无关,因此路家主也不再过问她的事,放手放得相当彻底干脆。忙忙碌碌七八日,路以卿便将该洒的人手都洒出去了,朝中也生出了新的动荡。这日晚间,一家三口又聚在一起用膳。路以卿正殷情给沈望舒布菜,鱼肉都挑了刺再夹给对方,忽然就听路家主说道:“时候差不多了, 咱们也该离开长安了。”这话来得太突然, 路以卿夹到一半的鱼肉“啪叽”一下掉桌子上了, 挑了半天的刺也白挑了。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上什么鱼肉了,抬头便问她爹:“这就要走了吗,可定下日子了?”路家主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幽幽道了句:“后日就走。”路以卿都被他这雷厉风行的决定惊住了, 接着心里就是一慌——她说着要去西北, 可话出口是容易, 听过路家主的担忧之后也明白西北之地不是那么好去的。沈望舒还说让她多向阿爹请教,再看看游记地理志之类的多些了解,可她这些天都忙着其他,压根没顾得上这些啊。此时此刻的路以卿感觉就像是书都没翻过,就要被直接送上考场一般,心里实在没底。她捏着筷子下意识皱眉:“这,是不是太快了些?要去西北的话,我还没做好准备。”如今这世道不比在现代,现代时交通便利物资也丰富,只要有钱就万事大吉。可这年头赶路就靠车马,物资只在当地,西北又是荒凉之处,不做好完全准备是要吃苦头的。路家主闻言没好气看她一眼,又瞥了眼一旁淡定吃饭的沈望舒,解释道:“今日才打听来的消息,户部和兵部已经有官员下狱了,接下来朝中肯定不太平,也没人会再将视线放在咱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这正是咱们脱身的大好机会,早走一日便安全一分,不可多留。”路以卿听完还是觉得太急了,那有这般说风就是雨的:“可就算要走也要做好准备啊。”沈望舒此时默默给路以卿夹了块排骨,刚才还紧张得要死的人,立刻就埋头吃了起来,还不忘给媳妇一个满足又讨好的笑……傻乎乎的样子简直让人没眼看。路家主忽的又担心起她来,看着这样的路以卿,总觉得她长不大似得。可思来想去又叹口气,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无奈道:“你啊,什么事都等你安排的话,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路以卿闻言含着骨头抬头,看向她爹:“这么说阿爹你都安排好了?”路家主哼哼,又瞥眼沈望舒:“别看我,看你媳妇去。也亏得你当初脸皮够厚,求来望舒愿意为你操心,否则看你如何手忙脚乱。”路以卿听罢,心里又是一阵美滋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可随后转念一想又有些生气,冲着亲爹埋怨开了:“还说呢,您明知道望舒会帮我,当初还哄得我要将她留下。害得我惹了她生气,还……”话未说完,桌下的脚已被踩了一下,于是自觉闭嘴。路家主看不见两人小动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当下却做不知,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过,是你自己不舍得媳妇吃苦,想将她留在江南的。”路以卿无法反驳,尤其当她察觉到身边气氛不对时,更是自觉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也不理拆台的亲爹了,转而问沈望舒道:“那望舒,咱们要去西北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沈望舒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前又给路以卿夹了棵青菜。路以卿不太爱吃,她就喜欢吃肉,可对上沈望舒笑盈盈的目光之后,还是乖乖把菜吃了下去。然后还自觉的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故作欣赏道:“我最喜欢吃青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