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性格欢脱的宁家姑娘来了,倒是有可能传传话之类的。想到这些陈仲义立刻对宁情的这声陈家二哥倍感亲切。陈仲义:“多谢宁姑娘。”宁情:“我喊你二哥,你喊我宁家姑娘有点见外,叫我宁情吧。”陈仲义:“多谢宁情姑娘。”咦……宁情故意嫌弃道:“陈家二哥果然和慧娴姐一样,礼数周全。说了叫宁情,还非要加个姑娘。”慧娴一直背着身子听着,见宁情拿她开玩笑,略转身子,佯装蹙眉。“你个小宁情竟敢拿姐姐说话,是不是讨打?”宁情知道他们两个还未说过话,故意道:“陈家二哥,这个桂花糕是慧娴姐最爱吃的哟。”见陈仲义愣着没明白,下巴挑了一下提示。陈仲义会意,拿起那包桂花糕,面色已经涨成猪肝色:“慧娴姑娘爱吃,刚好我不爱吃,那就借花送佛,望慧娴姑娘莫要嫌弃。”陈仲义用了莫要嫌弃几个字,不收就是不近人情。慧娴假意怒瞪宁情一眼,知道宁情是在帮她,转身羞涩地接过桂花糕,娇声道:“多谢陈家公子的美意。”陈仲义趁机与慧娴对视一眼,算是静距离的看到彼此的容貌。陈仲义暗赞:秀丽可人,举止端庄。慧娴暗想:眉目清秀,文质彬彬。彼此会心一笑,认证通过。随后慧娴害羞地转过身子。陈仲义也假意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宁情暗自偷笑,这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明明都想同对方说话,就是碍于礼法,假装不认识,几天下来能一句话都不说。这两个人在宁情看来就是迂腐,太迂腐,被那些前人规定的规矩框得死死的,一步不敢逾越,逾越就好似犯了何大错一般。宁情觉得只要不犯法,有些事情就应该随心而动。那样活着才有意思。两人有了初次的互动,后面有些事情就会水到渠成。宁情十分有把握,让他们两个每天都会有交集,即便没有,宁情也会让他们有。陈仲义一旁的就是陈季礼,他们几个的互动陈季礼都看着眼里,小丫头竟然把他忘了,于是嫌弃道:“一来就叽叽喳喳个不停,聒噪!”听到某人的声音,宁情心口小鹿撞撞。其实她早就眼角瞄过他很多次,只是她的心脏见到某人就失常,实在是一心不能多用。深呼气几口调整好心态。宁情眉目堆笑,转过身子,单手搁在陈季礼的桌子上,另外一只手从书袋里掏出一包桂花糕,殷勤地推到陈季礼手旁。“嘻嘻,你的。”宁情两眼冒星星地看着陈季礼,真好看,好想捏捏他的脸。某人瞥了一样,嫌弃道:“吃得满嘴都是粉末,不要。”宁情呲牙,“不要算了,不要我送给别的公子。”陈季礼一听,眉头一挑。“你敢,我拿去喂狗,你也别想送给别人。”说着,把桂花糕一把藏到桌子底下。宁情被他逗乐,笑道:“陈季礼,一年多不见,我发现你变了。”“是吗?”“嗯……变得有点……傲气,不过,我喜欢。”宁情虽然很想大声地告诉所有人,她喜欢面前的这个少年,喜欢他的一言一行,喜欢他的所有,包括缺点。可是她知道再喜欢也只能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这样才不会尴尬。陈季礼满意宁情的马屁,收起傲气十足的模样,轻声问道:“那件事情可有查出?”宁情当然知道陈季礼说的是何事,事情都是父亲在处理,每次问起,父亲都说在查,可已经过了这么久,宁情也没报什么希望,苏城这般大,哪里好寻。再说那歹人口音都不是苏城人,他若是离开去了别处,那这件案子就会变成一桩悬案。本来又不是出了人命的大案,受害人又没有受到侵害,在衙门看来不是大案,宁家不催,或者不拿银子给衙门查案,这案子就算这么了解。宁情摇了摇头,对于这样的事情真是无可奈何。宁远山怕宁情出事,一直都派护院保护着。现在每日与慧娴上学塾走的是人口密集的街道,加之又不远,护卫会跟着马车暗中保护宁情。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宁情觉得事情多半已经过去了,并没有把那件事情当回事。陈季礼道:“那就好,我也暗中查了许久,但是没有半点消息。”听到陈季礼帮她抓歹人,安宁格外感动,“多谢你啊,查不到就算了,反正又没损失。”宁情一向想得开,与其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不如不把它当回事。陈季礼见宁情满不在乎,逗弄道:“你叫我二哥陈家二哥,叫我陈季礼,你是不是太放肆了?嗯?”宁情:“叫你三哥吗?”那可不行,她才不要他当她的哥哥。陈季礼:“当然。”宁情:“陈季礼。”陈季礼:“叫哥哥。”宁情:“陈季礼。”陈季礼作势要敲打宁情的额头,宁情抬手挡住。陈季礼执着:“叫不叫?”宁情:“不叫。”两人嬉闹了一会。在穆先生的到来中结束。宁情端正坐好,慌忙从书袋中拿出书本。穆先生了解一个学生一般从提问开始。穆先生讲着讲着突然停了下来,放眼满学堂瞧了一圈,这时大家都知道穆先生要点名提问了。小部分学业好的学生挺直了腰背,胸有成竹。一大部分学业一般的学生都低下头,眼睛赶紧垂下,因为如果眼睛与穆先生对上,被点的几率非常大,这都是以前上过学堂,有经验的学生。还有极小一撮,类似宁情这样的。因为是女子从小便在府上被母亲教授知识,从没有感受过学堂上的提问,这个令学生头疼脑热的问题。刚上学堂的几日她都是穆先生讲穆先生,她想她的事情,穆先生也没有发觉宁情的神游天外,井水不犯河水,过了几天安逸舒坦的日子。今日许是坐在陈季礼前面,破天荒的没有想其他的,居然认真的听了一会课。可能因为穆先生今日讲的的花木兰从军的课,因此听得格外起劲。对于穆先生突然停下来,宁情还在诧异,眼巴巴地望着穆先生快讲,花木兰后来怎么样了?穆先生看到宁情,想起这个孩子就是昨日要求换座位的那个小姑娘,没记错名字的话是叫宁情,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看着宁情道:“来,这位同学请起。”看到穆先生点了宁情,其他学生都松了口气,好似逃过一劫。宁情第一次被点名,莫名其妙地站起。穆先生道:“这位同学都读过哪些书?”哪些书?她一共就读了几本书,名字她都记得清楚。于是答道:“回穆先生,学生读了《女儿经》和《女诫》这些书。”她一回答,整个学堂都哄笑了起来。她听见旁边有人讥笑她才读两本书也好意思来听穆先生讲学。宁情头一次因为读书少被这么多人嘲笑,终于有点汗颜,不过她脸皮厚,还没有到想钻地缝的觉悟。转头对满堂笑她的同学道:“笑什么笑?有何好笑的,正因为我才疏学浅才拜在穆先生门下来求学的,我要是像穆先生一样,我还用学吗?”宁情这样说,虽然有些强词夺理,倒是有几分道理,捡回几分面子。回头扫了眼陈季礼,发现那臭小子也噙着笑望着她,宁情回了他一个鬼脸。穆先生也没有说什么,道:“那你把《女儿经》最后几段背我听听。“听穆先生让宁情背《女儿经》,学堂上有是一阵小小的笑声。这真是也太简单了,这是最基本的,如果连这个都不会被,那真是没有读多少书。第27章 最美好的回忆《女儿经》是女孩子的启蒙书,一般没上过学的女子都会背上几句。但是一般都限于前面几句,宁情也只记得前面的一部分,后面的好像都还给了岁月。宁情叹了口气,“穆先生,我就记得前面的一些,后面的都忘记了。要不您考我《女诫》吧!随便考的那种。”穆先生道:“那你且背来听听。”宁情信心十足的一笑,心中暗道,小意思,她都抄了几百遍的东西,不在话下。清了清嗓子,“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她语速越背越快,快得惊人。学堂里的其他人都听得目瞪口。“是以美隐而过宣,姑忿而夫愠,毁訾布于中外,耻辱集于厥身,进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斯乃荣辱之本,而显否之基也。可不慎哉!然则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谦顺矣。谦则德之柄,顺则妇之行。凡斯二者,足以和矣。《诗》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宁情一口气背完,还不忘与慧娴对视一眼,得意非凡。慧娴当然知道她时常被罚抄的事情,方才宁情被穆先生点起提问,她还为宁情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她倒是机灵,化险为夷。穆先生点头,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不错,不错。为师今日讲的花木兰从军,你结合你所读过的女诫,讲讲你的想法。”想法,说到想法,宁情觉她想法挺多的。不过困扰宁情更多的是问题,倒想趁这个机会问下无所不知的穆先生。“学生想法没有多少,就有很多问题一直想不通。”穆先生就知道这个姑娘不一样,其他学生都是老师问他们答,这个孩子不答反问。于是饶有兴趣地点头,他倒要看看这个孩子要问些何问题。得到穆先生的允许,宁情道:“这《女诫》里把女子的卑微写得如此理所当然,学生认为就是从思想上固化女子。花木兰为何就不能堂堂正正去当个女兵,非要遮遮掩掩?为何女子就不能考功名?为何女子不能当皇帝?为何家业都是男子继承?男子为何能娶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为何生下的孩子一定要跟丈夫姓?为何女子不能进学堂?为何女子不能进祠堂?”一旁的李霜霜突然站起,吓宁情一跳,她打断宁情的话,轻蔑地看了宁情一眼。“因为我们是女子,男女有别,男为刚,女为柔。男为阳,女为阴,这是天道,不可违。数千年来皆是如此,难道你还想违背祖先的?不知宁情同学为何有这般不苟同的思想,你是想拨个与众不同,还是觉得我们女子必须要与男子一争高下?”李霜霜的回答宁情觉得这是主流思想,虽然后面两句对她个人有些偏见,宁情觉得都是个人看法,但是她不认同。宁情反问:“女子为何不能与男子一争高下?同样是两个胳膊,两个腿。两个眼睛,一张嘴。我们除了力气小点,其他也没有何区别啊?况且力气小,我们后期可以通过练习弥补啊!”“别说什么数千年来皆如此,这些规矩都不是人定的,既然规矩能定,那么就能改。老祖宗给我们定下的规矩,精华自然要保留,糟粕就要舍弃。”“还有为何人要分三六九等?不是说众生平等吗?都是老祖宗说的?为何自相矛盾?”李霜霜一时间被宁情的歪理问得哑口无言,心中恼怒至极,没想到竟被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问倒。穆先生让李霜霜坐下,又看向慧娴。“这位同学你对于宁情的提问有何想法?”慧娴站起,看了下宁情,柔声道:“回先生,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男主外,女主内,这些从记事起,母亲就这么教导学生,学生也一直这么做,一直认为女子就应当这么活,以往对于宁情的行为觉得十分不解,也只当她是性子不拘。可今日听宁情的一番话,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学生也迷糊了。”穆先生示意慧娴坐下。慧娴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答得如何?陈仲义会如何看待她的言论?后面的陈季礼站起来,“先生,学生想说几句。”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陈季礼?宁情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穆先生:“请讲。”陈季礼道:“男女当然有别,不过是互补的。比如宁情说的力气大小的问题。男人力气大,自然从事更多的体力活。女子纤柔,自然从事相对轻松的活计。但是都是付出,在学生看来没有区别,是扬长避短,相互弥补。”“再比如宁情问的孩子为何要跟男子姓,学生认为是为了保存姓氏,传承血脉,你有了姓氏,即便过了千百年,通过姓氏我们仍旧能知道自己的来自哪里?祖先是何人?我们的根在何处?”“谁如果有能力去改变这个状态,可大去改变。但是,若是没有,就只能跟随主流思想,才不会让人觉得行为不端,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遵从内心的活法,谁又不想呢?若是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简单一句,规矩就是为了约束那些不想守规矩的人。”陈季礼身子向前,小声对宁情道:“先祖立的这些规矩,多半就是为了规束像你这样不服管教的坏丫头。”宁情回头,不服气地叉腰,道:“我怎么就不服管教了?我只是问出心里的想法,有何不可吗?”陈季礼瞧她要揍人的架势,强忍笑意,嫌弃道:“你可以随心而活,但是你不可以强求别人也要如你一般的活法。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你说呢?”宁情思量着他的话,莫非她们都甘于如此?只是她活得天真?穆先生点头,“不错,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为师很高兴。”穆先生又对宁情道:“你的问题涉及到很多面,为师劝你多读书,读书读多了自然会懂得其中道理。”穆先生又道:“为师认为陈季礼对于这些问题看得通透,宁情你若有疑问可以在下堂后问为师,或者请教你身后的陈季礼。”宁情十分开心,回头笑眯眯地对陈季礼说:“听见没,穆先生让我请教你的,以后我一定不耻下问。”陈季礼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宁情第一次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原来她要的答案都在书中。原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认为不妥的事情,有些人视为理所当然。看来以后要多读点书。下堂后,宁情把带来的桂花糕又分给其他同窗尝,当拿到李霜霜跟前时,她眼皮都未抬,冷冷地说了句:“我不喜欢吃,麻烦你以后不要拿这些食物过来,学堂是学习的地方,不是嬉闹吃零嘴的地方。”宁情碰了个壁,讨了个没趣。只是对待问题上有分歧而已,至于如此吗?这个李霜霜是度量如此小呢?还是秉公办事?宁情也分不清。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这世上不可能每个人都会喜欢她。……宁情性子开朗欢脱,没多长时间便与学堂的同学们关系处得火热。当然她做喜欢叨扰的还是陈季礼。比如。宁情笑嘻嘻:“作业给我抄下。”陈季礼:“不给。”宁情噘嘴:“为什么?就抄一下,又不会少块肉。”陈季礼:“自己不会写?昨日穆先生不是讲过?”宁情理直气壮:“我会写还找你干嘛?穆先生讲了,可我忘了。”陈季礼:“……”又比如。宁情:“我书忘带了,把你书借我抄抄,一会就还你。”陈季礼:“不借。”宁情威胁:“今日你不借,明日我都不懂,不懂的话,我就会不耻下问,而我不好叨扰其他人,我最喜欢叨扰你。”陈季礼嫌弃的眼神,“……”再比如。宁情:“这句话什么意思?”陈季礼:“不知道。”宁情抛了个眉眼,“快告诉我。”陈季礼不忍直视,快速写下答案,打发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宁情满意地转身。宁情:“这个字怎么读?”陈季礼:“不认识。”宁情:“快告诉我怎么读。”陈季礼:“……”宁情:“最后一次问,这个字怎么读。”陈季礼无视。宁情威胁:“我已经不耻下问三回了,一会穆先生问我,我答不上来,定会把你拉下水,说陈季礼不帮助同窗。”陈季礼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愤慨道:“你为何只问我,不是同穆先生说要向李霜霜学习的吗?为何不问她。”他怎么知道当初调坐位用意,当下就想明白了。转身悠悠地质问慧娴:“慧娴姐,从实招来吧!饶你不死。”慧娴笑道:“我只说给仲义听了,可没告诉季礼。”陈仲义拿着书看好戏。宁情又质问,“陈家二哥,你又说给陈季礼听的吧。”陈仲义回避,“没说,估计季礼偷听到的。”宁情来回看着两人,“你们两个说,以后谁教我。”慧娴和陈仲义都同时摇头,又同时把手指向陈季礼。陈仲义道:“他打小聪明,以后有不懂的就统统问季礼吧。”慧娴也附和,“听闻季礼博学多才,博览群书,宁情以后不懂就劳烦季礼多担待。”陈季礼气得要跳起来,这小丫头机灵的很,算是赖上他了。宁情笑眯眯地望着陈季礼,得意地笑着。祸水啊!就来祸害她吧!她乐意,十二分的乐意。……这样的对话每日都在发生,笑眯眯贼兮兮的那个人永远是宁情。爱理不理,一百个嫌弃,又忍不住逗弄地那个人永远是陈季礼。宁情认为的小美好在这样日常对话里产生。陈季礼的书桌子上也会莫名会多一些小东西,比如一片奇怪的树叶,一块漂亮的小石头,几颗用纸包裹的糖果………反正包罗万象,什么都有。美好的日子像指间的沙流逝,转眼已经听学大半年。宁情后来把这段日子归纳成她与陈季礼相识以来最美好,最令她开心与动容的一段日子。也许正是这段看似平淡的时光,却让宁情对陈季礼逐渐用情渐深,以致后来执念到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自己都讨厌自己。为何不少喜欢他点?为何不放过他们?为何不放过自己?那样她就不会拉着他们一起跳下万劫不复的情感纠缠深渊。第28章 卖芽儿话说宁情正为收不到鲜花而发愁。这时院子的门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宁姑娘……”门外站的是隔壁的大强婶子,因着她的丈夫叫大强,大家都这样称呼她。宁情收拾了下心情,转过身。“婶子,快进来!”宁情边说边走到门边,打开院门。大强婶子进到院子的脚步有些迟疑和犹豫,双手不自在地搓着。安宁知道她家里的困境,估计着是有何难以启齿的事情。连忙从墙边端了个凳子,让大强婶子坐下。屋里的秀萍闻声,从里屋搬出一把椅子让宁情坐下,双手在她的肩上轻拍了两下,似乎在安慰她,看来方才在院子里的情绪发泄被秀萍看在眼里。宁情转过头示意她很好,不用担心。“你们慢慢聊,我去厨房烧点热水你们喝。”秀萍说着就去了后屋。宁情转头对上大强婶子的眼光时,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乞求。“婶子……”宁情不知发生了何事,关切地问道。“宁姑娘,我……”她欲言又止,瘦弱的身子坐在凳子上,显得格外的矮小。双手不停的在粗布裙上来回摩擦,袖口上一层又一层的补丁方方正正,似乎承载着主人的心酸和困苦。“我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大强婶子难为情地开口。想到初来这清水畔村时,看她院子里只有两个女子,村子里有几个不长眼的老是在屋子周围转悠。大强婶子看在眼里,就放话出去,说她们是她的远方亲戚,本是大户人家,蒙了难才来投靠她的,让那些打歪主意或者欺生的离她们远点,少打主意。也让宁情也成了个有根底的人,村里的人不再猜忌。“婶子,你有话便说,我初来之时,许多事情都是你帮着我,宁情都记着。你家若是有何困难,但凡能帮得上一定帮。”听到这样的话,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大强婶子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希翼的光采。“婶子来是有两件事情。”“一个……就是能不能借二十个铜钱?小根病了。”婶子眼圈一红,眼泪滑在蜡黄的脸上,带出一条浑浊的泪沟。大强婶子一共生了七个孩子,只有三个活了下来,其余都夭折了,小根是婶子的最小的孩子。两三岁的样子,模样乖巧可爱。可能几个夭折的孩子给了她太多痛苦,所以才盼着孩子的命像树根一样顽强。“带去给村里的大夫看过了,开了药方,其中有几味药没有,必须去镇子上的大药铺去抓。村里大夫的药钱可以欠着,可镇子上的必须拿铜板抓。”“如果是其他小病,我也就让小根拖着,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可这次的病凶险,我的第三个孩子当年就是这个病没了的,我……我不能……”“再没有小根了。”大强婶子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想到小根的病,眼泪像决堤一般漫出眼眶。“婶子,你别哭,我这就去拿。”宁情起身回到屋里,打开上了锁的那口箱子,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姑娘,怎么啦?”秀萍进门问道。“小根病了,没钱抓药。”秀萍叹了口气,“她们家,真是太难了!大的十三岁,孩子还没成人,做的事情比一个大人还多。中间的那个才七岁,自己还是个孩子,成天还带着个小的。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男人,这日子咋过哟……”“秀萍姐,去把米再装点,送到她家。”秀萍点点头,没有言语,心里想着,老是接济也不是个事。初次进大强婶子家,宁情就被震惊到了。屋子里简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真的是连一件像样的物件都没有。三个孩子都穿着明显短了一大截的单薄衣裳,围坐在一口大锅边,锅里煮着一锅粥,只能说勉强叫粥,因为几粒米在清水里数都数得清,清汤寡水的再无其他。几个孩子十分懂事的喝着,可明显因为粮食不够都生得面颊尖瘦,眼窝深陷。从不知道有些人的生活会如此艰难,宁情见不得这些,当天就送了一些米和肉过去,后面又送了一些面料和棉花让几个孩子御寒。“婶子,这点你先拿着,不够再凑。”“这怎么使得!”婶子看见那么大一锭银子连连摆手,只往后退不肯收。“只要二十个铜板,那几味药只要二十个铜板,再说,借这么多还不起。姑娘,你就借婶子二十个就够了。”大强婶子竖起两根指头强调。宁情笑道:”先拿着,我知道大强叔还要吃药,这点银子熬到明年春上地里的花开了,卖了钱,这日子不是就能过下去了吗!““婶子二十个铜板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给你,这么多,怎么还?不能借这么多,还不起。”“你不是说我是远方亲戚吗?不用还。“宁情看着那锭银子,以前的她哪里知道,不过一件衣裳一件首饰的钱,就能让一家子熬过一个寒冬。大强婶子闻言震惊,这么多银子竟然不用还,又怎么能不还,这么大的恩情也受不起?“真的不用还,我人生地不熟的,以后需要婶子照拂的地方还多着呢!”“用得着婶子的地方只管说,这银子是一定要还的。”大强婶子还在坚持着。“婶子,你不是说有两件事吗?还有一件是?”宁情把话题扯开。说到这大强婶子的神色一黯。“姑娘,看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来打听下,像我们家芽儿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能卖多少钱?”“什么?你要卖芽儿?”宁情吃惊。虽说穷苦人家卖儿女是平常的事,可是看着那个半大的孩子,宁情还是接受不了。卖到好心肠的人家还好,有口饭吃,到了年纪匹配个男仆,那算幸运的命运。若是卖到不讨主人喜欢的人家,随时会被打发转卖到牙婆手里,孩子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茶楼妓院都有可能。那孩子一生真是毁了。若是那样,宁愿饿死,来得干净。“婶子,你且等着,我再去拿点银子,卖芽儿的想法你先搁着。”想到那孩子单薄的身影,一天到晚地忙碌。宁情就有些带气,语气也有些急躁。“不不不!”大强婶子一把抓住宁情的胳膊,“我不是真卖芽儿,做娘的哪舍得。我就打听打听,也不一定……”后面的几个字微不可闻。大强婶子看着手里的那锭银子,似乎真的只是打听打听。可宁情看在眼里,知道是打发她的话,当下气急。语气极为愤怒:“婶子,我知道你日子难,芽儿都十三了,也能帮你不少忙,这一屋子小的小,病的病。不是芽儿帮忙操持着,你一个女人更难。”“你现在卖了芽儿,过两年是不是打算卖柱子?啊?”宁情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若是遇上来气的事情,脾气就是控制不住,哪怕是好意,听起来也不那么舒服,像是与人吵架一般。见大强婶子默不作声,宁情控制了一下情绪,想到她也是逼不得已。声音和缓了些,“这么着,养芽儿的粮食我出,养她到出嫁。”……过了些时日小根的病也治好了,宁情以为事情就这么暂时解决了。于是,放下心来。这些天宁情也没有歇着,想着这方圆几十里没有,那她就再走远点,不可能这方圆上百里都是那一家的土地吧。于是,宁情在外跑了半个多月,比先前打听到更可怕的是,方圆上百里确实都是一家的。不光地是一家的,地里山头种的花将来都要出售给那家。这是太可怕了。再远的距离宁情也不打算去打听了,因为即便是有鲜花可收,她的运输成本会很高,做出的同类胭脂,她的就要买上更高的价钱。她就想做点小买卖养活自己而已,为何这般难?宁情望着看得见的土地和山头,真是绝望中彻底的绝望了。“姑娘,热水烧好了,快来洗吧。”秀萍提着一桶开水从厨房走出。今日出了大太阳,在这冬季里显得弥足珍贵。不洗洗被子,晒晒棉絮那就是糟蹋太阳。所以宁情和秀萍已经忙活了一个早上,把两人垫的和盖的,该洗的洗,该晒的晒。忙了一上午,头上灰扑扑的,宁情看着太阳大,决定再洗个头。别说,宁情还真喜欢着村子里的生活,她的这个小院子,在村子的最东边,再过去就是花田,平素安静的很。宁情把木盆放置在桌子上,先舀了几瓢热水,又兑几瓢冷水。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了就低下头开始洗头发。接着换又清洗了两边,彻底清除了头上的灰尘。洗完头的宁情坐在太阳下晾湿发,院子的四周都是她们晾晒的被子和棉絮,她就坐在院子中间。太阳虽然很暖和,可惜因为收不到鲜花的事情令宁情的心情并不阳光。这时,院子外走来一个人,具体说是一个年轻且长相不错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