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薛榭,就和薛策小时候很像。活泼好动,皮猴似的,偏偏又十分讨人喜欢,和谁都聊得来。在他四周总能听到许多欢声笑语。而且,他的天赋很高,洛家庄的那套本来只能聊以自保的剑法,他可以挽出漂亮的剑花,将它练成杀人的宝典。痛失爱子的洛庄主,渐渐地,仿佛是将对亡子的感情和期待,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对这个大徒弟的关注,简直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多。就像是——季天沅对待薛策与季飞尘的那种不同。洛红枫很少离开书房,薛榭最初还会来找他玩,只是在书房里坐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又溜出去了,二人关系一直不咸不淡,没有如何熟悉起来。连薛榭也撬不开他的心防,可见洛红枫是多么地自闭。他不仅不说话,还总是闷在房间里看书,背药谱,完全不出去交朋友。在这些零散的回忆之中,戚斐第一次见到他的情绪波动,是在他八岁那年。每一个炼药世家,都多少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洛红枫年龄尚小,还没接触到药人那么耸人听闻的核心秘密。但是,他却很早就知道了父亲和他的人会以兽类来试毒试药。喂它们喝下肠穿肚烂的药,看着它们悲鸣、挣扎死去,再记录下那种毒物的功效,表现,还有发作时间。洛红枫虽然还没有掺和过,但他大概是天生不讨动物喜欢,偶然经过笼子,见到那些动物,它们都避他如蛇蝎。只有一次,他坐在了花园里看书,感觉到膝上微微一暖。目光下落,那是一只白猫,伸出了粉红的舌头舔他的手。应当是从豢养它们的笼子里溜出来的。洛红枫怔然,皱眉,缩回手,用脚将它轻轻踢开了。那只猫竟没有被赶走,又靠了过来,抱着他的腿。三番四次,都推不开,要缠着他。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暖洋洋的动物不畏惧他,怎么也要来亲近他。于是,在有仆人找来时,他神差鬼使地,动了恻隐之心,将这只猫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养了它一段时日,连睡觉也抱着它。既有些不安,也有些隐秘的欢喜。这只暖洋洋会呼吸的小东西,是他出生以来,第一个完全属于他的活物。见白猫低头,吃掉了自己手心里的食物,他的心中,就会油然生出一种被依赖,被认可的喜悦之情,以及想保护它的决心。时间逐渐就过了大半年。一个严寒冬日,洛红枫从书房回到了房间里,打算给那只白猫梳毛——冬天,动物的毛发增厚了,那只猫儿被他养得蓬松可爱。只是蹲下来唤了几声,都没见它扑到自己怀里,心中有些奇怪。他转头,看见窗户开了一条缝,就了然了。这大半年,因为害怕被发现,他一直将这只猫锁在房间里,没让它离开过半步。但畜生都有野性,偶尔一次不小心放它出去了,它便爱上了那种自由的滋味,时不时就会溜出去玩。最初洛红枫也很担心,但看它的心已经野了,而且还算机灵,每次都会乖乖回来,便不忍心阻拦它了。这次,它大概也是溜出去玩了。忽然,他听见了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推开门走了出去。来到人群聚集之处,就看见了水池边的空地上,躺了一只硬邦邦的死猫。漂亮的蓝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飘逸的毛黏成一缕一缕的,四肢僵直,头微微凹陷,变了形。嘴边和石地上,凝着一滩乌黑的血。其中一条后腿,被一只老鼠夹夹住了。一个侍从说:“不知哪来的一只疯猫,突然冲出来,差点绊倒了主子,所以当场就被棍子给打死了。”一个侍女似是有些同情:“我瞧着这猫儿收拾得挺干净的,应该不是疯猫,有人养的吧。就是腿上那个老鼠夹坏了事。我要是它主人,可得心疼死了。所以,这些畜生,还是不能太自由,要当成笼中鸟来养。要是不放出来,就不会踩到老鼠夹,不踩到老鼠夹,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吧。”另一人说:“可别说了,庄主方才是和新进门的三夫人一同出来的,那猫儿冲着三夫人而去,庄主气得不得了,要是知道是哪个下人偷偷养的,怕是要被罚了。”几人说着话,忽然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过头,忙道:“公子……”洛红枫的小脸煞白,两只幽黑的眼珠,一眼不错地盯着地上的那只昨天还在他怀里撒欢的猫,在披风中的小手捏成了拳头。众人见他脸色有异,有些疑惑。洛红枫闭了闭眼,神态已恢复如初,冷淡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猫尸扔了。”下人们很少见这位隐形人似的公子说话。只觉得他年纪虽小,声线也稚气,说起话来,却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三个下仆忙点了点头,找了个麻袋将猫尸一裹,就带出去了。洛红枫淡淡地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只是那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梦呓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浮在半空的戚斐将这一幕幕都收入了眼中,还想看更多这段时期的事。却不想,画面一转,时间又往后推了几年。洛红枫十四岁了,从瘦弱得一阵风便能吹走的小不点,长成了深沉而文静的少年。因为中间跳过了几年,戚斐也不知道他是啥时候开窍的,总之这个少年洛红枫,已经和从前自闭的模样大相径庭了。但是,和她接触过的那个年纪的他,也不太一样。感觉比成年时要内敛和纯情一点。薛榭长大之后,和薛策更是相似,乃一高大英俊、笑容阳光的少年,经常溜出去野,在哪都一呼百应,是人群的焦点。戚斐:“……”龙傲天之父,可以的。二人一动一静,关系处得倒是比以前好多了。洛红枫长大了之后,身体也依旧不好,平日并不能出远门。但少年就是少年,表面再怎么沉得住气,不可能真的就老僧入定,一点也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在某天,他听薛榭说起,蔺州的郊外,洛家庄的别庄附近,开了一片粉黛草的花海,仿佛人间仙境,梦幻壮观,也动了心思想去看。薛榭初时犹豫该不该帮他,但经不住洛红枫的一再请求,便想了一个法子。“好吧,只能一次啊。”薛榭从腰间取出了一双可以拼在一起的鱼形玉佩,塞到了他的手里:“明天天没亮时,你就假装是我,遮好你的脸,拿着这枚玉佩去坐车吧。到时候光线昏暗,你不说话,那驾车的人应该不会注意到你的身材与我不同。”洛红枫接了过来,露出了一丝笑容:“多谢师兄成全。”上帝视角中的戚斐看到这一幕,有些吃惊。皆因这枚玉佩,就是薛榭与绫茉姬各执一半的定情信物。第125章而且这枚玉佩的作用远不止定情。在未来, 它的一半会被绫茉姬带回东岳, 并往里面灌满了灵力, 好在她去世后可以继续保护薛策0.5。而薛榭手里的那一半, 则会成为薛策1.0拜入崇天阁的敲门砖。这么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道具, 现在被薛榭交到了洛红枫的手里,会是巧合么?洛家庄的那座别庄位于蔺州的东郊。风光甚佳,也比较荒僻, 所以平时多数时候都是下人在那边看守着。薛榭一贯喜欢到处跑到处野, 而且他的剑法比洛家庄其余门生都高出一大截,长大后,同门都渐渐接不住他的招了。别庄那边有一大片废弃的竹林, 被薛榭当成了一个没人打扰的练功之地。每次他都是跟着下人的车子一起过去的,赶马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翌日,天还未亮,洛红枫果然早早地爬了起来,压低了帽檐, 拿着一把剑, 登上了洛家庄前门的一辆马车。眼下是秋季, 在昏暗的光线下, 驱车的人微微回头, 只看见了一截衣摆, 以及坠在衣摆上的玉佩, 想起昨天薛公子是提过一句今天要去别庄, 就问了声好:“薛公子, 今天也要去那片竹林吗?”从小便有人说他与薛榭的声线极像,洛红枫坐进车厢后,落落大方地道:“嗯,出发吧。”车夫果然没听出换了个人,驱着车子,沿着山路下去,经过了大街,慢慢地往东郊驶去。戚斐就飘在了马车厢中。洛红枫从下了大街开始,仿佛才微微松了口气,挑高了帽檐,撩起了帘子,有些新鲜地望着外面的街景和人烟。也是,他从小就没怎么离开过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上写得再好也不如眼见来得激动人心。今天也算是他这么大个以来,一次小小的叛逆了吧。晌午,车子在通向别庄的一条土路处停了下来。此处乃一山道的缓坡,左边有一道石子梯,可以通向薛榭常去的竹林,故而驾车的仆从很自然地就在这里让他下车了。洛红枫没有做声,跳下了地。望着马车往庄子的方向渐行渐远,看不见影子后,才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掉了个头,往那片粉黛花海跑去。穿过了薛榭所说的那条路,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湛蓝的天空,无穷无尽的原野。粉黛乱子草一簇簇地相拥在一起,犹如一团漂浮在他心口处的粉红色云雾,随着一阵阵的旷野的风,微微弯折,又弹起,摇曳不止,梦幻有如人间仙境。连飘在半空的戚斐,也为眼前的美景所深深折服了。更别说是洛红枫。他环顾四周,总是沉静的面上,久违地露出了孩童般的快活,伸手拨弄了一下粉黛草的尾巴,往前跑去,渐渐深入其中,距离有人的地方越来越远了。四方都是无垠的花海,他走累了,苍白的脸浮起了红晕,在一片粉黛草中躺了下来,压折了那一片的草梗。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长吁出一口气。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有些犹疑地看着东边的方向。粉黛草的深处,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出身于洛家,他对腥味的分辨力比普通人要灵敏百倍。那边的粉黛草中间也倒了一片,似乎是有只受伤的动物躺在那上面,压倒了一片乱子草。记起薛榭说过,这片丛林没有猛兽,但鹿、黑麂、山獐之类的动物还是有的,洛红枫便知道应该是那些畜生受伤了。他站起身来,拍掉了身上的泥尘,要换个地方继续坐坐,忽然听见了那边传来了一声低哼:“嗯……”是人的声音!洛红枫的身形顿住了,有些诧异地回头,慢慢地拨开花丛,走了过去。便见到了那片凌乱的花丛里,趴着一个女孩儿。身上的衣衫污迹斑斑,一张俏脸被黑发遮掩住了,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但从乌发的间隙,还是能望见她那双尾端上翘的凤眼,鼻尖淡淡的小痣,朱红的唇……这张熟悉得让戚斐微觉悚然的脸,无疑已经昭示了这个女孩的身份。绫茉姬。第二次套娃时,戚斐只见过绫茉姬的一缕神魂,现在见到了鲜活的真人,不得不感慨,原装的洛小姐那副身体,真的和绫茉姬长得很像。在绫茉姬的少女时代,就更是像到了十足。在日后,让薛榭心甘情愿地为她离开北昭的女人,在最初,先遇到的人,居然是洛红枫。这究竟是什么孽缘啊……见到倒下的是一个人,洛红枫一呆,连忙走到了她的旁边,蹲下来,先是探手触了一下她侧颈的脉搏,再摸了摸她的脉搏,回响很弱,便收回手,隔着衣裳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是否有外伤。他不由蹙眉。按理说这样的脉象的成因,应该是受了重伤,以至于性命危殆,可这个女孩儿身上并无创伤,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她的一条腿折了,需要接骨。至于内伤便更不像了,洛红枫竟是分辨不出她被什么击伤了。既想不通,洛红枫决定先放一放,先给她接骨。由于身体不佳,他随身都会带着医药用品。将女孩儿的裤管往上折了几下,皮肉下有一块不正常的病态隆起,洛红枫小心地触摸到了根结所在,半跪在地,默念三秒,忽然发力!移动断骨并接上的那一刹,剧痛让昏迷中的绫茉姬醒了过来,大概是以为有人在攻击她,她怒叫一声,就扑了上来,一口就咬住了毫无防备的洛红枫的小臂。洛红枫痛得脸色一变,但接骨到紧要关头,他不敢松懈和分神,就任由她咬,用还能动的另一只手,迅速地给她缠好了布条和固定的木头,这才忍痛将自己的手臂挣脱了出来,额上都是汗珠。撩起袖子,便见到了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咬痕,溢出了暗红的血珠。那女孩儿倒回了地上,仿佛有些愤怒,腿又很疼,瞪着他,嘴里说着洛红枫听不懂的话。面孔显得生动而美丽,一双眼瞳却是失焦的。她在说妖族的语言。而且,现在看不清人。戚斐暗想,原来在日后高高在上的圣女绫茉姬,也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她的年纪那么小,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遭人暗算了?虽说是破译无能,但从她的语气,洛红枫就知道她在骂他。不过她的身体还很虚,等他给自己包扎好了手臂之后,女孩儿已经又昏迷了。妖族人和人类是不一样的,这女孩儿应该是被仙器一类的东西伤了。原理不同,呈现在脉象中的结果也不同。所以方才她会如此虚弱,而且让他断不出是什么症。戚斐见到洛红枫跪坐在了旁边,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处置这个人。终于他得出了思考结果,起身走了。戚斐以为他打算撒手不管了,却见他走向了溪边,装了一些水,带回去,喂了迷迷糊糊的绫茉姬喝,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颗药丸塞入了她嘴里。绫茉姬的喉咙咕哝了两声,这次倒是没反抗了。看这样子,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今天。在这里待到了太阳下山,平常来接薛榭的那个车夫马上就要在竹林外等着了。他将自己染了血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绫茉姬的身上,回头望了她两眼,就乘着暮色离开了。也是,洛红枫不可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族人留在这里过夜,甚至暴露自己外出的秘密。给她治伤,不告发她,已是仁至义尽了。无论在什么时期,人类与妖族人的关系都很差。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落在了其他人的手里,绫茉姬多半已经被补刀了,甚至可能会被不怀好意的人趁着她昏迷时淫乐一番。此时遇到了一个没有歪心肠的洛红枫,也算是她的运气。因为外衣和内衬的颜色一样,且天色已暗,那个车夫倒是没有起疑,驾车回到了洛家庄。在马车上,洛红枫拉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还隐痛的手臂,目光下落,才发现薛榭给他的那双玉佩,居然只剩下了一只。丢了的那一半,一定在慌忙之下,落在了刚才的那片粉黛乱子草里了。洛红枫摩挲着这枚玉佩,似乎有了片刻的出神。回到洛家庄后,洛红枫就找到了薛榭,请求对方,明天再让自己假装一次,他还想去那里。“你小子,怎么会喜欢去那种姑娘家爱待的地方?”薛榭也没多想,见他安全回来了,便取笑了他两句,就答应了。翌日,洛红枫故技重施,再一次来到了那片粉黛的海洋中。尽管内心告诉自己,他是去找玉佩,好向师兄交代的,但出发前,他却偷偷带了一只烧鸡,一食盒的粥,还有干净的衣裳,药物。来到地方,昨天那女孩儿是醒着的,只是被断腿拖累,根本走不了,且神智还不太清晰,一听见草丛刷刷动起来的声音,她就想坐起来,却没力气。洛红枫忽然见到了她的手里捏着一块碧绿的东西,不就正是他丢失的那半块鱼形玉佩么?连忙拿出了另外的一半,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摸摸看。”绫茉姬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是灵敏的。伸手一摸,认出了这枚玉佩,她表情微微一动,似乎认出他就是昨天的那个人了——她醒来时断腿已经接好了,嘴里还有一股浓重的药味,身体舒服了一些,一定是有人帮过她。洛红枫见她不乱咬人了,松了口气。接着他便比划着,将衣服,药物,烧鸡,食盒里的粥……一一送到了绫茉姬的手里。绫茉姬身体没什么力气,吃不下烧鸡,洛红枫就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见她都吞下去了,他脸颊微红,唇畔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飘在半空的戚斐,觉得这样的表情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这就和洛红枫八岁那年,偷偷养着一只漂亮的白猫,喂它吃东西时的那种表情有异曲同工之妙。戚斐:“……”他是将绫茉姬当成了被他秘密藏起来的小动物了吗?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一回生两回熟,虽然彼此沟通不了,但是绫茉姬还是较一开始要信赖这个她看不见样子,只听得见声音的少年一些了。可惜这件事终究没瞒多久,不到半个月,就暴露了。起因就是洛红枫的手臂上的那个咬痕。他身体差是谁都知道的,这个咬痕几乎咬到了骨头上去,愈合很慢,且还在右手上面,自然会影响他做事,被人察觉。再加上他每日都往外跑,自以为没人发现,却终归会露出蛛丝马迹来。他身体弱,不能挨打,薛榭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因为偷偷瞒着师父帮洛红枫出府,薛榭被好一顿罚,跪在院子里挨了数十下板子。虽然全程他都忍着没有喊痛,但站起来时,身形不稳,走路还变得一瘸一拐的。平日里,当他是自个的亲儿子在疼的几个中年的仆妇,看到这一幕都心疼得不得了。挨打后,薛榭回到房间,龇牙咧嘴地趴了没多久,就有个小仆从偷偷来找他,说公子有非常急的事,要立刻见他一面。洛红枫眼下被禁足了,只能待在房间里。现在说要见他,自然只能薛榭去找他。那仆从不断催促说“非常急”,薛榭只得认命地爬起来,黑着脸来到洛红枫的房间里。事到如今也瞒不了他了,洛红枫将过去半个月的事全盘托出。薛榭与大多数的北昭人一样,对东岳妖族从无容忍心。尤其是他小时候曾经流浪过一段日子,见过东岳妖族是如何滋扰边境平民的,一听洛红枫这么说,果然生气了:“你怎么能去救妖族人?怪不得最近半个月,天天都跑去那边,还有你手上的这个伤,之前问你还死活都不说,肯定也是她咬出来的吧?!”“父亲盘问我时,虽然我是一句都没说,但他一定是在怀疑了,你也熟悉他的性子,他一定会派人去搜别庄那边的。师兄,求你帮我这个忙,不要让他们杀了她。”洛红枫用冰冷的手,抓住了薛榭的手臂:“我现在出不去了,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她的眼睛看不见,腿也折断了,根本跑不远,因为灵力被仙器吸走了,一天有大半时间都不太清醒,要人喂东西给她吃。就算别人找不到她,她也会饿死的……”薛榭嘲道:“你和我说那么多,不怕我回头就去杀了她?”“不会的,我了解师兄你,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只要你答应了帮我,就一定会尽力的。”洛红枫一直恳求,看在同门的情谊上,薛榭最终心软了,烦躁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别找我!”“多谢师兄帮我,她就在那片粉黛乱子草里。”洛红枫松了口气,想到了什么,将怀里的玉佩递给了薛榭:“师兄,这个还给你。她的眼睛看不见,手中拿着另外的一半玉佩,每次都要先摸摸这半边,才会知道来者是谁。你靠近她之前,记得给她摸一摸。”薛榭将玉佩一把夺过,不耐道:“行了行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洛红枫对他父亲的预言成了真。彼时的洛庄主向来不喜这个儿子,原以为他病弱而温吞,结果却偷偷挑战他的权威,故而才会禁他的足。同时他也起了疑心——这个早熟老成的儿子究竟是为什么每天都要去别庄,而别庄的人却说从来没见过他进来,那他究竟去那边做什么?所以,他当夜就派了门生,去别庄附近搜查。当夜,下起了入秋后的第一场瓢泼大雨。在遥远的晃动的人声和火光中,薛榭忍着后背和双腿的痛,背起了不能动的女孩儿,微微一瘸一拐地往前跑。绫茉姬的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块温润的鱼形玉佩,伏在了他宽厚的肩上,双手搂住了少年的肩。最后,薛榭将她藏到了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嘴上是极不耐烦的,但到底没有将人扔下就走。将浑身湿透的女孩儿放到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去,他就生起了火堆,还将洞口稍微遮蔽了一下。山里的夜很冷,淋了雨就更甚,薛榭天生体热,穿着湿衣服在身上,比光着身体更容易生病。薛榭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石头上那个俏脸红扑扑、一动不动的妖族女孩,想起了自己师弟手臂上的那个牙印,心里有些不放心。于是将旁边的裤腰带捡了起来,将绫茉姬的手脚都捆了起来。戚斐:“……”妈呀,她现在总算知道薛策的直男基因是遗传自谁的了……将这个不稳定因素绑起来后,薛榭愁眉展开,开始朝着火堆脱衣,将衣服晾在了树干上烤干,赤着少年人精壮的躯体,只穿着一条裤子,坐在了火堆旁边,一边翻衣服,一边等雨停。结果雨还没停,那厢的绫茉姬已经醒了。察觉到自己被绑起来后,她发出了愤怒的低嚷声,说的自然是妖族的语言,气得想去咬绳结。薛榭早就知道妖族人不好对付,怎能让她挣脱,连忙过去按住了她的手脚。绫茉姬还想挣动,薛榭眉毛乱跳,偏又不知道怎么和她沟通,忽然灵机一动,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果子。绫茉姬一凝滞,似乎有些傻眼了。薛榭趁机将人打晕了,再度灵机一动,将她的手脚换了个方向,束在了她的身后,这下不会被她打扰了,他似乎也满意了。戚斐:“……”她被他的这种操作,弄得目瞪口呆。绫茉姬再度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这次她的反应比之前平静了很多,却还是瞪着那双无神的眼,“看”向了薛榭的方向。薛榭已经穿好衣服了,冷哼一声,警告她:“你给我老实点,从现在开始,你都要听我的。明天我再来看你。”什么也听不懂的绫茉姬:“……”临走前,他还不放心地在山洞口布下了一道防人闯入的结界,才离开。戚斐浮在半空,将这一幕收归眼底。原来薛策的父母是在这种情景下遇见的。和她猜测的一样,薛榭在进入崇天阁之前,就已经认识绫茉姬了。不过她没想到,薛榭居然是因为洛红枫的拜托,才被迫和绫茉姬捆绑在一起的。绫茉姬知道救她的人已经不同了吗?洛红枫和薛榭的声音很像,但性子却南辕北辙,绫茉姬应该不至于分不清二人……不过,她之前和洛红枫相处时,都是模模糊糊的状态,很难说她还记不记得洛红枫的特征。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只有绫茉姬自己知道了。不管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她和薛榭就是因为这样阴差阳错,铸成了一段姻缘的。洛庄主在附近搜了一轮,都找不到什么可疑的人,只得作罢。洛红枫的禁足则很久都没有解除。唯一可以接触到绫茉姬的人,就只有薛榭。虽然心里不情愿,但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薛榭两天上山一次,每次都会带足够的食水上去。因为频率不高,而且他往常也老是溜出去,还时不时就会去别庄的附近,所以,并没有惹来旁人的怀疑。绫茉姬的眼睛还是看不见,但已经不用绑着她了。如洛红枫说的那样,她也就只有挣扎的时候有些力气,平时都要人喂她吃东西。薛榭看着粗鲁,其实过早在外流浪,做事时意外地细心和稳妥,每次都是板着脸,等她咽下去后,才喂下一勺的。绫茉姬也比一开始乖了很多,老老实实地等薛榭来,换上他给的衣服,老老实实地“看着”他走。十天过去,二人面对面坐着时,虽然看着还是有些不对盘,但当初剑拔弩张的感觉已经不见了,可还别说,这么看着,还挺好玩的。某天山里又下起了大雨。且是毫无征兆的那种,阴云瞬间聚拢,雨点下一瞬便砸了下来。薛榭来送吃的,没有带雨具,被困在了山洞里,便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才走。他这十天挨板子的伤还没好,又天天这样上山下山,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本来没打算睡觉的,却一坐下没多久,就倚着山壁睡着了。听见他均匀的呼吸音后,大石头上,这些天一直闭着眼睛的女孩悄悄睁开了眼,双眸璀璨若星子,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迷蒙,她凝视了薛榭一会儿,才悄悄地下了地,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火堆。看这样子,就知道绫茉姬已经恢复好了,却没趁刚才告诉薛榭。戚斐好奇她要做什么,便见到绫茉姬手一伸,将薛榭放在一边的包袱,武器,和一些干粮全顺走了。临走时,她目光被薛榭衣服上的两枚玉佩吸引了。在将她背上来山洞的那天,薛榭就已经强行将玉佩给拿回来了。绫茉姬盯着,似是有些不忿。可目光上移,在薛榭睡梦中也皱着的浓眉上停了停,担心会弄醒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悄悄地离开了山洞。那道结界是拦想要进来的人的,不会阻拦里面的人离开。等薛榭醒来时,山洞里已经空了。从绫茉姬出现,直到她消失,这对师兄弟都不知道,她便是东岳妖族近日失了踪的下一任圣女。第126章这一个多月的奇缘之后, 绫茉姬就如一滴蒸发的水,消失在了二人的少年时代中,自此杳无音讯。倒是在不久后, 听闻东岳那边寻回了他们失踪的继任圣女,并发生了一场雷厉风行的政变, 处死了不少相关之人。只是, 当时的薛榭和洛红枫, 都没有结合这条消息, 往那个折了腿的妖族女孩身上去想。不久以后, 洛红枫的禁足解除了。他们人生的脉络,也按照着既定的道路,往前发展着。三年后,薛榭十八岁, 洛红枫十七岁。二人皆长成了蔺州本地有名的翩翩少年郎。一个高大英俊,阳光外向。薛策俨然就是他的翻版。另一个则沉静内敛,进退有度,在三年前, 因为一时叛逆而被禁足的那种事,再也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生过了。连自诩和这个师弟关系最亲近的薛榭,也越发看不清他的内心世界。这几年,洛家的家业越做越大, 门生也越来越多。洛红枫是庄主唯一的儿子, 仆役成群, 生活优渥, 看着十分风光,让人羡慕。上帝视角的戚斐却知道实情并不那么简单。在洛红枫长大这十几年时间里,他的那位父亲一直没有放弃过求子。用轿子抬进了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但仿佛老天爷在和他作对,从小便为他所恶的那个儿子长大了,而他那些小妾却一直没有好消息。因一直事与愿违,沉迷于女色,其性情也变得越发古怪阴沉。洛红枫在这个家里,过得并不如常人以为的那么好。而他的母亲,这么多年来,都长居佛堂,一年都不会公开露面一次。府中的下人面上恭敬,其实背地里都看得清清楚楚,关起门来,也会悄声议论主人的私事——什么夫人形同空气,什么公子长大了,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事事尽力,也依然不入庄主的法眼,讨不得庄主半分欢心,什么若是薛公子是庄主亲儿子,怕是以后这份家业也是薛公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