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还在沾沾自喜,还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个多么不可取替的人。其实,只不过是她的爱人不在的时候,她的一种消遣。他生平,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换了是别人这样对他,他早就一鞭子抽下去了,而不是现在指关节捏得咔咔响,却迟迟下不了手。而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他还因为担心她独自待在祝融峰上会害怕雷声,而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找她。发现她不在了,还撑着一把伞,像个傻子一样一头热地来接她。“不是的,我没有拿你做消遣!”乍亮的电光之中,戚斐的面容苍白,却没有挣扎,而是仰头,嘶声却坚定地辩解着:“我不否认他说的那些事,是发生过的。但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薛策,你听我说好吗?”是她思考和做事时,不够周全。她忽略了原主的青梅竹马,可能也会现身的事实。她太过自信,以为自己有了前两次套娃的经验,以及和2.0相处的经历,就可以接住这个年少轻狂、烈火一样的薛策,给她的任何感情和反应。她以为这个世界没有规则限制,就一切都会听从自己的指挥,在自己的预想中进行。最终,导致了眼前这样的一个状况百出、难以圆融的局面。薛策喘着气,在雨中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脸上的暴怒慢慢地消减了,变成了一种极致的冰冷。“好,你解释,我听。”他松开了拽住她领子的手,低头冷冷地看着她。冰冷的雨滑过了戚斐的睫毛,落入了她的眼里,看东西时,有了些许的模糊和重影。心跳已经彻底乱了节拍,她抓住了薛策垂下的,无动于衷的手,努力地组织着语言,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我不否认,戎澜刚才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的。可我,却没有做过他说的那些事,现在的我也和他没关系,这是真的。”薛策本来以为,会从她口中听到一个让他舒心一些的答案,结果却还是这样。他难以压抑怒气:“你说你不否认他的话,又说你没做过那些事?!你说你和他没关系,那你为何要扑上去保护他?!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顿了顿,又扯了扯嘴角,嘲道:“你不是穷兽吗?连个像样的谎也不会撒!”戚斐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我不是这只穷兽本身”,“与戎澜做那些约定的,是另一个灵魂”,“之前和他一起的不是我”之类的直接澄清的话语,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仰起了头,嘴唇哆嗦着。因为着急,眼眶开始有了一丝发热,却还是逐字逐句地说:“……我真的很想告诉你。可是,我说不了啊,我说不了啊,我真的没有办法。之前和戎澜在一起的那段经历,当真与现在的我无关——在他刚到崇天阁的那天,我之所以向你否认我和他的关系,也是这个原因。我也绝对没有拿你寻开心,对你做的那些举动,都是出自真心的。”求求你,推敲一下我说的话吧。薛策定定看着她,却忽然冷笑一声:“你对他也是这么说的吧?你就喜欢这么哄着别的男人,做一些让他们以为你有多喜欢他们的举动吧……”“东岳穷兽,果然是本性难移!你与你的那些同类,也是一丘之貉!”钝痛的心脏被嫉妒的火焰烧得无法呼吸,只能倾尽所有地倒出一个少年人所知道的,所有可以刺伤她的刻薄又难听的话,才可以平衡这种让他理智断弦的滋味。第107章结界被撞出了裂痕, 树木在大雨中被烧着了的火光和烟气, 已经惹来了夜间值勤的门生的注意了,其中一人便是默风。三人闻讯而来, 本来都以为, 这番动静是那只叫做戎澜的妖兽在作乱。结果,闯入了结界、冲到了院子里时, 他们最先看到的, 是那片隐隐皲裂的结界下方的泥土上, 躺着的一个昏迷的人。似乎就是那个叫做戎澜的妖兽。再转头,便看见了在雨中, 面对面地站着的两个人影。金色的长鞭拖曳在雨幕里,闪烁着滋滋的雷火电光。那仿佛火|药桶一样剑拔弩张的气氛, 让人根本不敢轻易靠过去。其中一个门生认出了薛策,大着胆子,靠近了些许:“薛师兄,那个……”“带他滚下山去!”薛策头也不回,怒声咆哮。两个门生被他吼得浑身一抖, 默风最有眼力见,瞧出了事情不对劲, 连忙使了个眼色, 让他们别多问了。戚斐抖着嘴唇,看见了他们的动作, 恳求地看着默风。默风对她悄悄点了一下头, 便让两个弟子将戎澜半扶半抱了起来, 匆匆地退出了这个院子。谁知道,她这一眼,却让薛策妒意更甚,胸膛起伏了一下。“回去之后,别让我再看见你!”雨中,她听见了他这么说。然后,她的两只手,便被他,从他的身上,给扯了下来。仿佛一眼都不想多看她,他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翌日,天光慢慢亮了起来。一场秋雨,足足下了一夜。停歇之后,今早的天空,仍笼罩着阴沉的乌云,不见阳光。山风转冷,依稀有了降温的征兆了。安静了一夜的院子外,传来了“踏踏踏”的脚步声。默风踩着能挤出水来的泥路,回到了昨夜的这座院子里,果真找到了她。她在走廊的一角,一个不会被雨水泼到的位置,缩成了一小团,抱着膝盖,垂下了头,脸埋在了手臂里。纤弱的肩仿佛有千斤重,一动不动地收拢着。默风踌躇了一下,仿佛怕吓到了她,放轻了脚步声,慢慢地走近了她:“斐斐,你怎么一个晚上了还在这里啊。你没事吧?”“……”默风也是头一次碰到姑娘哭鼻子,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办,在她的跟前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别哭了,你饿不饿?”戚斐的肩微微动了动,慢慢地抬起了头。出人意料的是,她的面上并无哭过的痕迹。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白也浮出了一些休息不足的血丝,目光却是清醒明和的。默风一呆:“你,你不是在哭?”戚斐伸手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轻声道:“戎澜现在怎么样了?”默风说:“你不用担心他,昨天,我们将他送到了山下的一间客栈里,安顿好了,给他喂了一些灵药。虽然被明光打伤是够呛的,但吃了那些灵药,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戚斐松了口气:“谢谢你,默风。”“别说那些了,你真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吗?累不累啊。”戚斐摇头,然后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开着的门。默风顺着她的眼光,往里一看,发现里头的床铺有些凌乱。看来,她昨晚应该是在里面凑合了一下,而不是干巴巴地坐在这里发呆。那还好一些。默风挠了挠后脑勺:“那你饿不饿?我的房间就在这附近,这个时间,大家都去猎场了,没什么人,我带你去洗个脸,吃点东西吧。”戚斐摸着肚子,点了点头。她的确是饿了。默风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面积不大,有一片小露台。平时应该没什么人来做客,没有多余的椅子了。默风拖来了一张坐垫,让戚斐坐在小露台上晒太阳,又颠颠儿地跑去厨房,取了一些热腾腾的糕点来。热茶入喉,暖着手心。戚斐吃了些东西,闻着茶香,望着瓷杯里那一梗飘荡的茶叶,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时至如今,昨天晚上的一幕幕还清晰倒映在她的脑海里。她不是没有和人吵过架。哪怕是平时再有涵养的人,在激愤的情绪中,也是很难保持冷静的。口无遮拦,脱口嚷出许多在事后想想都觉得很是伤人的不理智的话,都是正常的事。况且,薛策还是那样暴烈的性格。她可以理解,不过,难过也是真的。但任何时候,都不能仅仅沉溺在难过里,一蹶不振,甚至是自暴自弃。所以,她昨天晚上,虽然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很快就强行振作了起来,挥散了那种杂念,跳脱出了整个事件,去冷静地复盘整件事。薛策的反应会那么大,其实原因很简单。她和薛策之间,从来没有确立过情侣关系,本来,他们应该是没有资格去约束对方的。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关系。情感上不是,地位上也不是。刚来崇天阁时,她就是一个主动亲近他的角色。后来,为了迫切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意思,还耍了心机,明知道他醒着,还故意在树下偷亲了他。他们之间那层窗纸,虽然没有明摆着说出来,但已经因此被戳破了。薛策对她的企图是心知肚明的。再加上她做的那些捧着他、讨好他的举动,薛策将她划到“暗恋者”的那一行列,是再正常不过了。主动示好和追求的人,总是输人一筹的。发出攻势的时候,再如何轰轰烈烈、积极进取,本质上,也是敞开自己的铠甲,交付自己的感情,去换取一张入门券。将真心亲手放到被爱慕的人的手上,听凭对方的定夺。对方如何处置这颗心,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还是不屑一顾地扔在地上,都是对方的权力。而从地位上看,她现在是一只偷吃了仙器的妖兽,从一开始就是弱势的、不自由的依附者角色。而不像0.5、1.0的两次套娃,她扮演的,都是一个比薛策强势得多的角色。来到崇天阁一段时间后,她遇到了不少对她友善的人,但本质上,她仍是低人一等的。举个例子,如果有人想用青玉心去救人,要求她放血,她没有拒绝的权利。这两点加起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薛策对她”和“她对薛策”这两个箭头的投入程度,义务权利是不一样的。打个比方,有个男生在追求一个女孩子。在追求之前,他必须将不该有的男女关系都理干净,一心一意地追求后者,才算是有最基本的诚意。而同时,他没有立场去苛求那个被追求的女孩子是否有别的追求者,或者是否在暗恋谁。因为追求者本身就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被考验、被挑选的位置上。有义务展现诚意,但无义务保证一直喜欢下去。有权利停止追求,但无权控制和干涉对方。这就是有时候,她看见薛策对冒牌货的重视,有些不开心,也有些好奇,但没有过问过一句的原因。而很显然,薛策潜意识里,也将她向他放出的“喜欢”信号,看做是一件已经送给了他,归他处置,不可以收回的礼物。纵然这不是他最想要的,他也要牢牢地抓在手心中,不让别人染指一丝一毫。说句难听点的,就跟那种霸道的狗一样。得到了一块肉骨头,即使自己不啃,也要抱着,不让别的狗来嗅一下。因为这已经是他的了。这应该是从树下偷吻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薛策的心态写照。当然,他会这么自信,其中部分也是她惯出来的。所以,在发现真相和她呈现出来的假象有着落差,发现她非但撒谎,还做着疑似脚踏两船的行为,他才会有那么深的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感觉。还是那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一个男生深情款款地追求一个女孩子,平时随传随到,一副殷勤的模样。某天却忽然让那个女孩子知道,这个男生其实在国外藏了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见面。和那位正牌女朋友相比,自己简直就像是他在国内排遣寂寞时追求着玩玩的消遣品。这种感觉,的确是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的。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从薛策的反应来看,戚斐仿佛感觉到了,在他的心底,应该至少有一点点喜欢她的。不敢自作多情地夸海口说有多深。但起码,昨晚他大发雷霆时,那种流露出的惊怒交加的情绪中,仿佛是混了一丝醋意的。要是他的心里完全没有她,觉得她是可有可无的,那么,被她恶心了,顶多就是揍她这个罪魁祸首一顿,然后走人。而不会抓着她,不甘心地质问那些话。只是,经过了这件事,他对她的好感,恐怕已经清刷得一干二净了。戚斐往热茶上吁了一口热气,见茶面漾出了涟漪,慢慢地饮了下去。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又是一个无解的命题。薛策最愤怒的那几个点,他对她的信任危机,恰好就是在现有的规则下,她无法说明的。只要这些规则一日还限制着她,这个死结,就永远不能解开。该解释的、可以说出来的,她昨晚已经说过了。但就是最关键的那几句说不出来,以至于她的解释看起来,特别像一个拙劣的、漏洞百出的谎言。这样的解释,对薛策重复再多次,也只会火上浇油。要是此路不通,那么,编出另一个谎言去掩盖呢?换了是以前,戚斐可能会选择这条路——编一个让她损失不那么大的谎言,来渡过当前的难关。但是,经过了昨夜的争执,她现在是真的有点累了。一个谎言,势必要用更多更复杂的谎言去圆。所以,去tm的圆谎吧,她不管了。况且,泥人都有三分血性。在经过了一夜的思考之后,被人冒领了身份、不被喜欢的人信任、还被他指责说谎……诸如此类的让她堵心的难受滋味,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动力了。说实在的,她现在已经被激发出了一种斗志。薛策这个人,她还是要的,当然也不会消极罢工,还是会继续寻找那些可以破解冒牌货的阴谋的突破点。可是,她已经不那么执着地想让这一世的薛策喜欢她了。因此,也决心不会再被薛策的喜怒牵着鼻子走。与其花费心思去讨好他,做一些注定徒劳无功的努力,去缓和关系,为那些根本不是她本人所许下的海誓山盟道歉……她现在,更想在他的面前,讨回那一口气。就像一种叛逆心理。那个关于戎澜的、看似狗屁不通的解释,她也不会改口了。他不信就拉倒。总有一天会证明她才是对的,他瞎了眼。见她吃得差不多了,默风给她又沏了一杯茶:“斐斐,你还要吃的吗?要不要休息一下?”戚斐摇头,擦了擦嘴唇后,道:“不了,默风,谢谢你招待我。我先回祝融峰一趟。”“啊?别了吧。”见她目光扫来,默风吞吞吐吐:“那个,今天不是秋猎嘛,我在猎场转了一圈……薛师兄他今天的脸,黑得能吓死个人……你还是先别回去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他现在,估计气都还没消呢,就算想认错也……”戚斐微微摇头:“我不是回去和他认错的。我是回去收拾东西的。”默风怔然:“收拾东西?”戚斐面露微笑:“是,我打算搬回山下的小筑去住了。”第108章戚斐说做就做,挥别了默风之后, 就独自回到了祝融峰上。她倒不是怕了薛策, 而是觉得,现在与他的关系, 已经僵了。他见到她就来气, 她也懒得看他的脸色, 这样的局面,还是拉开距离再做打算吧。昨天中午她去找戎澜时,没有关紧房门,大雨将门吹开了, 打湿了一小片的地板。在里头躺着的那只猫, 自然也不见了,估计是被雷声吓跑了。戚斐有些愧疚。摇摇头, 收拾起了东西。她的东西不多, 几乎都是来到崇天阁之后才添置的,毕竟来的时候连鞋子也没有。将叠好的衣裳和剩下的灵药都塞进了包袱中,随后四处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无意间瞥过了桌面上的镜子, 戚斐微微一怔, 看见了自己头上的那支银簪。她将它取了下来,和那支镶着珍珠的簪子一起,装回了盒子里,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子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将包袱背在身上, 戚斐掩门离开, 出去寻找被雷声惊跑的那只猫了。然而, 逛遍了它平常喜欢出没的地方,“乖乖”也叫了好多声,都没有见到它的身影。最终,快到中午时,戚斐经过了一个她从未停留的地方,听见了里头传来了微弱的猫叫声。是薛策的书房。那个他第一天就严令禁止她进入的地方。戚斐定睛一看,看见了书房门口的走廊,那道横梁之上,趴着一团黑漆漆的猫儿。两只圆滚滚的黄眼看着她。四周草木潇潇,很是安静。戚斐将包袱往肩上提了提,走了过去。书房的门也没有关紧,大概也是被风雨吹开了。经过时,戚斐忍不住瞥了一眼里面。里头没有点灯,门只开了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见窗边摆着的一个书柜,上数下来第二层的格子里,果然放着一个眼熟的木盒子。正是薛策之前用来储存信件的木盒。戚斐收回目光。她果然没猜错。他不让人进去,就是因为这个盒子吧。里面,应当放了一些冒牌货亲写的信件。戚斐不否认自己是好奇又不甘心的,但最终,她也仅是看了一眼,没有进去。站在走廊的柱子旁,仰头哄了几句,那猫儿就挺合作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从横梁上一跃而下,跳到了她的怀里了。戚斐笑着揉了揉它的脖子,转身欲走,却忽然怔住了。薛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后面。阴沉不见底的黑眸,看着她那个干瘪的包袱,又缓缓地转到了她的脸上,抿着嘴看着她。僵持了那么两秒,戚斐便恢复了动作,对他躬了躬身,诚恳地说:“薛公子,我想你应该不太想看见我了,所以,我是回来收拾点东西,带回山下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对了,请你不要误会,我来这里只是想抱回我的猫,它跑到了我头上那根横梁上趴着了。你书房的门,是风自己吹开的,我由始至终,没有踏入过你的房间半步。”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愈加难看,就那么盯着她,一语不发。“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承蒙你照顾了,告辞。”戚斐说完,稳稳地与他擦肩而过,向外面走去。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快被他的视线烧出两个洞来了。估计他是不信吧。不就是放了一些信,至于要这么严防死守,不让人玷污么?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股火气,戚斐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笑了笑。“不过,就算我没有进去过你的书房,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不就是因为你房间里的那个装着信的木盒子么?”她微笑,扬起了漂亮的下巴,神态近乎于有些挑衅。薛策一顿,两道目光上移,在她的脸上停住了,闪过了一丝错愕。戚斐好整以暇地抱着猫,抢在他前头,气息稳稳地说:“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想,我居然阳奉阴违,还编谎话。要是没进去,没打开过你的木盒偷看过,又怎么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对薛策说这些话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她是突然来了气,才会破罐子破摔的。原以为,大部分的话都会被世界的规则截住,不料竟然都可以顺利说出来。看来,世界的规则也认为,这样前后矛盾的话,不足以取信于薛策,所以没有判定她违规。戚斐轻哼一声:“但我就是知道。不怕再多说一句,我不仅知道那里放了信,还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因为你写的那些信,本来就是我的。”她说这话时,眉毛微挑,目光直视着他,格外坦荡荡。以往笼罩在她身上、刻意装出的柔弱又畏缩的姿态,似乎都消失了。此刻,字字都是带着刺的。薛策的错愕缓缓褪去,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眉头拧紧了,死死地盯着她。“你觉得我这两天说的话,都很矛盾是么?巧了,我也觉得,我说的话听起来特别假。可惜,这都是真的。”戚斐说:“薛公子,你也别太小瞧我了,别说我是穷兽,哪怕我就是一个黄口小儿,也不会编出一个这么容易识破的谎话,也没必要不打自招。告辞!”说完了,她就仿佛吁出了一口闷气,拢了拢秀发,转身走了。……等她走得没影了,薛策一身煞气,径自走到了她住的地方,推开了门,往里一看。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凳也摆得整整齐齐的。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撒气的地方。薛策气闷地在房间里站住了,忽然看见,桌上放了两个很眼熟的盒子,那股闷火简直更旺盛了。他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看懂这个女人。一边撩拨他、偷吻他,一边与青梅竹马卿卿我我的那些事,她自己也承认是发生过的。他昨日真的是气得肺疼,嫉妒成狂。将那个叫做戎澜的妖兽赶下山还不够,如果不立刻走掉,他恐怕会气血翻涌,对她做一些违背理智的事了。今天早上在猎场里发泄了一通,还是堵心堵肺。往日谁敢让他这么难受,早就被他一脚踹走了。但轮到了她时,他居然犹豫了——便是这点犹豫,让他更为恼怒,气自己太没有骨气。这个女人,三心二意,撒谎成性……他一方面愤怒,可另一方面想到要就此和她别过,他又不情愿。所以昨天那句“别让我看见你”,只是气话罢了。他再嫉恨,也没打算真的赶走她。将她那个可恶的青梅竹马赶走了,断了她的后路后,他只想将她留在身边,慢慢磋磨。不是订了婚约么?他不放人,看她怎么履行婚约!都还未想好如何给她冷脸色看,如何给她教训,今天一回来,就撞见了她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准备滚出他的视线了。让他的眼珠子都要脱框出来的是,见到他,她非但没有红着眼睛哭着鼻子来找他求和,也没有哀哀戚戚地求他原谅,还极其地理直气壮。昨天在她面上闪现过的愧疚和心虚,都跟被狗吃掉了一样,没了,没了!他刚才进了书房,将那个木盒子取了下来。木盒里装的,确实是信。但不是他从洛家小姐那里收到的信,而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那些来不及寄出去的信。没错,与洛家小姐见面后,因着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失望,他改变了初衷,没有将这些信都交出去,一直将它们藏在原位。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了。取下来时,盒子上的那一层厚厚的灰是均匀的,确实是没有被手指打开过的痕迹。既然没有打开过,她又是如何在没有触碰木盒的情况下,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的?临走时,又何以要说那么多前后不通的话,甚至说那些信是写给她的?薛策烦躁,百思不得其解,又望了一眼桌子上的两个放着簪子的盒子,觉得越发碍眼了。他冷哼一声,重重地将凳子踹翻了,拂袖而去。爱滚便滚,他眼不见为净,别指望他会去找她回来!……山下的那座小筑,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但并没有怎么积灰。戚斐随意地打扫了一下,就住进去了。这个地方,除了洗澡烧水有些不方便之外,和以前并没有太大落差。她现在可以四处走动了,不用默风给她送吃的,也不会饿死了。转眼,她就在下面住了两三天时间,与薛策再无打过照面。默风有来探望过她,见她似乎近况还不错,也就松了口气。还和她说起了猎场的事。正值冷战之中,戚斐表面倒是没什么,其实心情未见轻松。她不想老是困在一个小屋子里,干脆也去了猎场转转。哪怕不能进场,在热闹的眺望台上待着,也比总是一个人有意思多了。这日,戚斐亦早早到了猎场,正倚在了栏杆上吹风。底下整齐的人马进入林中,结界内不时升起紫色的烟雾——那是猎杀到了鬼怪,计一分的意思。不远处的一片更高的眺望台上,她还见到了洛红枫的身影。奇也怪哉,几天时间过去了,师昀都称头晕没有出现。莫不是上回薛策那一脚,对她的易容术造成了一些影响,所以一直不见人?要是有上帝视角看看就好了,她一直不出现也不见人,便很难寻到她的马脚。“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戚斐看了一眼,果然是季飞尘,有些不想理会他,但上次是他将自己带入结界的,便还是应了一句:“哦,是啊。”“斐斐姑娘对我好生冷淡。”季飞尘望着她细腻而娇美的侧颜,有些心痒,两只手十分自然亲昵地撑在了戚斐的两边,形成了一个困着她的姿态:“上回你还没跟我道谢呢?”戚斐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大胆,被身后贴上来的热源吓了一跳,可一站直,就抵到了他的后背。连忙往侧面躲去,恼恨地瞪他。季飞尘似乎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玩,还哈哈地笑了起来。好不容易脱身了,戚斐整了整衣裳,甫一低头望下去,就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眺望台下,草场中,薛策一袭银红色的猎装,艳红发带,银白护额,腰覆绣带,背负金弓,跨坐在了一匹神骏无比的马上。俊眉修眼笼着一层淡淡的寒霜。在她看过去时,他就已经转开了头,目视向前方了。戚斐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了,毕竟眺望台修得那么高,还站了这么多人。但又觉得,刚才是真的和他对上了眼的。就在这时,底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戚斐愣了愣,看向了远方。只见猎场的林地中,一道红烟腾空而起。红色是很少见的一种颜色,因为这代表了猎场中,出现了严重的伤亡。这一晃神,她就见到底下的薛策已经轻叱一声,骑马朝着红烟的地方奔去了。季飞尘看样子也是要去的,戚斐急道:“等一下,我也要去!”第109章之前也说过,在这片山坳的结界建立之初, 已经被崇天阁清理过一次了。凡是危害性大、已经沾过人血的妖魔鬼怪, 都该被消灭掉了。剩下的猎物, 纵然是位于最里面的那个圈层的, 危险程度也有限。这些参与秋猎的各派门生,都有着一身修为,怎么也不至于会应付不来,还出现“严重的伤亡”。故而猎场之中腾起红烟的景象极为罕见。看见信号的刹那,眺望台上的人,虽然不及薛策的反应迅速, 但回过神来, 都跑着下楼牵马, 赶去那边看看发生什么事了。那道烟气是从最里侧的茫茫森林中升起来的, 要靠近里面,至少要通过几层的结界。戚斐也想去看, 因不喜季飞尘的孟浪, 趁乱与他错开了。在楼下恰好看见了裴世佳牵了马, 大喜, 朝他奔了过去。马匹踏风疾行。沿途所见, 这片山坳并无人类生活的痕迹,很是原始。夹道古木, 负势竞上, 不见人烟, 唯见马蹄踏过的凌乱痕迹。每越过一道结界, 光照就越少,妖气就越浓。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人或许会觉得不太舒服,但戚斐却并无异样的感觉。沿着这道印子,就抵达了事情发生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被群树环绕、雾气朦胧的湖,湖边围了不少的人。人人都在惊疑不定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地听见倒吸气声,仿佛见到了十分骇人听闻的景象。戚斐还没下马,从远处,一眼就看见了,在稍稍远离了热闹人群的湖边,薛策正站在了那里,仿佛若有所思,望着湖水片晌,又与身边的一个穿着丛秀峰的校服、半蹲在地上的男子低声交谈了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