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知道了。唉,知道就知道了吧,他应该也不会出去乱说。不过,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大,表情那么难看?戚斐就简单地说了一下前因后果:“这是我应该做的,青玉心本来就是丛秀峰的仙器,我吃了下去,这时候也必须要站出来呀……因为他们说这件事最好不要张扬,而且,你回来的时候,我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所以,我就没告诉你了。”薛策皱眉,对她这番话置若罔闻,仿佛有些焦躁,执着追问:“他们究竟要了你多少血?”戚斐愣了愣,答道:“两次,每次流了一个大碗左右吧……”她一边说,一边抬头,对上了他的双目。厨房的灯光很暗,窗外皆是茫茫雨幕。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戚斐止住了话,清亮的双眸望着他,轻声道:“薛公子,难道说,取我的血去救人,会对我有很恶劣的影响?”薛策的眼神复杂难辨,看着她,没有说话。“恶劣影响,是会削减我的寿命吗?”戚斐又问。到目前为止,她除了一开始有些眩晕之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明显的不适。想来想去,可以让薛策变脸色、没有显著症状、又能深深损害她的身体的,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可能了——削减她本来就已经不长的寿命。在平时不会出现什么影响。只不过是寿命结束的那个节点,更早来临而已。薛策的喉结微微一滑,纵然答案很残忍,但他没有试图隐瞒她:“是。”仙器与妖兽的血,根本不是同一种物质。所以,不是说抽离了妖兽的血就可以直接拿去用的。而是要用血去画阵,模拟出一个仙器的虚体,再进行护持。如此一来,血离开她的身体之后,其实还在与仙器互相反应。并不是说血给出去了就万事大吉,过段时间就会修养好那么简单。她与仙器一脉相连,这么做了,就像是将她自己生命力,通过仙器瓜分了出去,寿命会遭到致命的缩减。每一碗血,都会缩减两三个月。如果放得更多,甚至可能超过三个月。对于妖兽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在加速地燃烧他们本来就很短暂的寿命。薛策记得她刚来崇天阁时,自述寿命剩下了一年。如今再削减了几个月,还剩下多少个月,他两只手就能数出来了。戚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如果只是削减个一两天,薛策应该不至于是这个反应。她心中有数了,轻轻地问:“每放一次血,都会削减很多吗?”“……”戚斐低头,道:“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她其实隐隐约约也有怀疑过的。原因,就是裴世佳的态度。他对她的愧疚感,和那种急于在物质上补偿她的怜悯态度,实在持续了太久,久得有些不同寻常,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的愧疚心态会持续的时间。在后世,她也和裴世佳打过交道。他并不是这么容易囿于愧疚情绪的人。仿佛她去丛秀峰,并不只是爱心献血,而是遭到了多么大的伤害。对了,他还经常送一些据说是可以补身体的草药给她吃。当然,现在想来,这些草药,恐怕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心理安慰作用比较大,并不能挽回已经失去的寿元。看来,当天在丛秀峰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放了血后会寿命大减。只是每一个人都瞒骗着她,都不愿意说出事实而已。第95章不过话又说回来, 戚斐现在的感觉, 是惊讶与恍然大悟,要远远多于难过的。毕竟不是一出生就成为了这只穷兽的。无论再怎么样全身心地沉浸在第三次套娃里, 她也没有忘记, 自己的本体还在后世等着她回去。套娃再漫长, 最多苟到这具身体死亡的时候, 就会结束了。而且, 刚来崇天阁时,为了让众人放心她, 她还撒了个谎, 说自己只剩一年命了。实际是还有三年的, 即便被放了两次血, 剩余的缓冲期,也会更长一些。怎么说,也不会少于两年吧。薛策估计是以为,她经此一役, 寿命就被扣得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几个月了,所以才一下子接受不了。乖乖,这么说的话,几个月后,薛策发现她还活蹦乱跳地苟着, 命不仅没缩短, 还负负得正地延长了, 岂不是会很震惊?戚斐:“……”她, 穷兽斐斐,妖兽届的励志代表!千年一遇的延寿奇才!薛策见到她低着小脑袋,肩膀微微在耸动,似乎是在哭。心仿佛也被一块破布堵住了,不知道安慰什么才合适,只好有些生硬地说:“你……你别哭了。”被自己逗笑,可因为气氛不适合,正在努力憋着的戚斐:“……”她深吸口气,才平复了心情,抬起头来,可一见到薛策的脸,就想到了“延寿奇才”四个字,嘴角忍不住提了提:“我没有哭,我是在开心呢。”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但双颊,确实没有泪痕。薛策难得有点懵了:“……你开心?”“我当然开心。”戚斐笑着说:“我原本以为,自从上回那件事后,薛公子你就不太喜欢我了。但现在……你这么着急地跑来找我,还一直追问我被取了多少血,是在担心我,为我打抱不平吧?”薛策怔住了。“你也知道,我们妖兽的寿命不长,所以,最希望可以在预估的时间死去,最不想的就是结束得不明不白,连和至亲至爱告别的机会也没有。”“只要我认为那是我该做的事,什么后果我都能接受。我只是介意,在我有权利知道的事情上,被蒙骗,被糊弄。这会让我觉得,没人把我当一回事,自己不被尊重,也不被信任。”“……”戚斐拾起了旁边叠好的一张干燥的布巾,拭去了他脸颊上滴滴答答的水珠,明亮的双目微微弯起:“而你没有这样对我,所以,我很开心。”她现在的心眼,好像真的变得忽大忽小的。有时候什么都介意,还心眼极小,总是蔫坏蔫坏地故意气他、膈应他。但有时候,也可以一下子就对他所有死蠢又直男的举动释怀。比如现在。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她不会去计较裴世佳骗她。却唯独不能接受,薛策在这种事上对她撒谎。就像女孩子不能接受男朋友在她重视的问题上骗她——虽然目前的薛策1.5还不属于她,但是,就让她厚颜一会儿,打这个比喻吧。她也不想庸人自扰地预设,假如这件事里受伤的峰主换成薛策的师父,他会如何抉择。正如她不会去问男朋友“我和你妈掉进水里你救谁”这种无聊的问题。因为这种假设出来的烦人问题,就算得到了答案,也是不能当真的。只有那件事真的发生了,一个人的本能反应,才会暴露出他心底真实的答案。薛策嘴唇动了动,却是无话可应:“……”这段日子,她表面对他温柔体贴,实际上那一肚子的小心思,真的以为他看不出来么。时不时就戳他的肺管子,对他没几个笑脸也就罢了,在同一时间,她竟然与裴世佳的关系,在暗地里变得那么好。昨天临睡前,他望着黑暗中的帷帐,已经暗下决心,要以牙还牙地冷一冷她,掌握回关系的主动权,不能让她继续爬到自己头上去的。不是和你的裴大哥关系好吗?行,有本事以后都去求他吧!最好搬走,他眼不见为净。但不过一夜睡醒之后,他便反悔了,还将昨晚发的一通毒誓,都心安理得地吞进了狗肚子里——凭什么放她开开心心地走掉?他祝融峰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当初眼巴巴地哀求他,说自己要留下的人,可是她!现在想反悔?迟了。就算对他如何不满,也别想轻易走掉。不但不放她走,他还偏要看看,裴世佳是有多好,究竟和她哪来的共同话题,要一天见上几次面。要是真的缺少什么,裴世佳能给的,难道他给不起更好的?这是瞧不起谁呢!故而,他虎视眈眈地提前守在了山路上。结果就从吞吞吐吐的裴世佳的口里,问出了一个让他感到愕然且无法接受的消息,心脏随即就被一股焦躁不宁的感觉攫住了。他以为,她知道真相后,会害怕得身体颤抖,甚至会晕厥在他怀里嘤嘤哭泣。却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让他另眼相看,甚至有些愣愣地,无法将目光从她美丽温柔的微笑上错开。戚斐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可以打消他日后疑虑的机会,就趁机道:“对了,薛公子,其实有件关于我寿命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什么?”“我们妖兽可以感知到自己的命大约在什么时候结束。但自从和青玉心合体,可能是拜这件不同凡响的仙器所赐,我感觉到,自己的寿元似乎被延长了。”薛策惊诧了一瞬,有些急切地追问:“延长了多少?”戚斐摇头:“我也说不出具体时间,但和它合体的时间越久,肯定好处越大。所以你就别担心了,我要是真的快不行了,肯定会提前告诉你的。”薛策慢慢垂眼,闷不吭声,思维仍然有些纷乱。身体倒是一动不动的。戚斐给他擦了一会儿水珠,看了一眼手上的布巾,忽然“啊”了一声,手停住了。“怎么?”“我刚才本来是准备给我的猫洗澡的……这块布,是我平时给它擦脚用的……”“…………”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戚斐便找了一个机会,将裴世佳送给她的那些珍贵的灵药,以及那支发簪当面还给了他。裴世佳垂头丧气:“斐斐姑娘,这些东西,你不必还给我的……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戚斐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你为什么……”“站在你们的角度,我可以大概猜到你们的想法。可能是不希望场面闹得太难看,你们很重视万峰主,担心我知道了自身的寿元会被削减的话,会激烈地反抗,会反悔,会不配合,最坏的可能,就是玉石俱焚——因为有了青玉心,你们伤害不了我,只有我心甘情愿地拿着匕首,切自己一道口子,才有血出来。要是你们强行攻击我,便可能会将青玉心也一起打碎。”被说中了师兄弟们心中的担忧,裴世佳竟是丝毫无法反驳。戚斐的双目坦然:“也可能,是你们都有些不忍心,不想看见我哭哭啼啼地哀求你们放过我。你们同情我这只妖兽的寿命短暂,却还要再削减几个月,都不想当那个强迫我去献祭的恶人。于是宁可瞒着我,换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她的语气并不激烈,也不是在指责什么,裴世佳的脸色却有些灰败,毕竟几乎每一条都被说中了。“但其实,即使你告诉我后果是会削减寿元的,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戚斐叹了一声:“我只是不希望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毫无心理准备就死去。”裴世佳苦涩道:“很对不起,斐斐姑娘,我并不是……”“你用不着道歉,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因为与我有交情,在事后一直很过意不去,想补偿我。但是物质上的补偿,是真的不必了。”戚斐温和地笑了笑,将那支玉簪递回给了裴世佳:“还给你。还有那些灵草,对我应该也没有什么作用,你还是带回去留给有需要的人吃吧。”裴世佳走的时候,颇有些弃甲曳兵的丧气模样。戚斐觉得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而另一方面,经过这件事后,她对薛策的最后一丝芥蒂,也完全消除,算是彻底和好如初了,氛围还比以前更融洽了些。虽然那天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薛策仿佛一时没法扭转过来,如今将她当成了一个脆弱的易碎品。态度倒是没有改变很多,但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的,似乎觉得她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戚斐岂会看不出来他的变化,窃喜了一下后,开始得寸进尺。不仅晚上让他读书给自己听的那件事恢复了,连试探性的提出的“想在半个月后的降龙祭下山去玩”的要求,他皱了皱眉,也一口答应下来了。默风说得没错,薛策的确有办法通过季天沅的那关。他们没办法在山下设立结界,所以到了城里的时候,会在她身上加一道禁咒,让她无法离开看管她的人的十丈之远。第96章转眼, 就到了八月末。降龙祭不愧是十年一度的盛事,虽然只在一座城里举办, 可规模几乎像是一个小王国在欢庆。火树银花, 悬灯结彩。傍晚天幕暗蓝,还未彻底黑下来, 城池里已是辉煌灯火, 仿佛天上的星子都坠到了大地之中。不是第一次来降龙城了, 但这却是戚斐第一次在前世来到这里,一进城,觉得看什么都新鲜。这次同行的不仅有她和薛策,还有跟来凑热闹的默风。一路上都是她和默风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薛策显然并不喜欢这么拥挤的场合,大街水泄不通的, 他被人挤来挤去的,表情有些不爽。明光在这种地方不好直挺挺地拿在手里,便缠在了他的手臂上。在人群中,这么一个英俊少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因崇天阁就在附近,城里人即便不通仙法, 也知道修道界出了一个火修。又因为归墟之战的缘故,降龙城里, 认识薛策的人, 似乎并不少, 有许多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只是没人敢过来搭讪罢了。戚斐和出笼的小鸟似的, 顾着看四周新鲜的景象, 都没留意薛策是什么时候走开的。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身边没人,她有些疑惑地回头,到处看了看了,后背就被拍了一下。薛策板着脸,站在她的身后,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她,似乎有些不自在:“拿着吧。”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看形状和宽窄度,应该是簪子。戚斐睁大眼,欢喜道:“是簪子吗?你送礼物给我吗?!”薛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他留意到自从那件事后,她似乎将头上的那支簪子还给了裴世佳,什么发饰也没有了。刚才在路上见到了这样的饰品铺子,他不知何故停住了脚步,看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买完出来了。不过这也不代表什么。她现在好歹还住在祝融峰,要是穿戴得太寒酸,说不定别人还会以为他祝融峰有多穷呢。戚斐笑盈盈地接过了盒子,期待地将盖子打开了。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她的笑容就僵了僵。只见盒子里躺着一支……极其难以言喻的簪子。大红,大绿,艳粉……七彩缤纷的纱,迎风舞动,中间托着一颗硕大的珍珠。戚斐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窒息:“……”这支簪子,插在头上,在路上逛一圈,估计满街的母鸡都要追着她跑了。当然,也不可以冤枉他买地摊货。因为,这颗珍珠看起来就很贵。可周围的死亡设计,硬生生让这颗珍珠,被衬成了一颗浑浊发黄的鱼眼珠。抬眼,便看见薛策的两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略带得意傲然之色。他这个表情,似乎是真心地认为,自己的眼光一级棒。且深信,一定比裴世佳的眼光好上一万倍。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戚斐闭了闭眼睛,试图组织语言,夸赞他几句。毕竟,是第一次送礼物嘛,也不能打击他是不是?可酝酿了半天,她最终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这么虚伪的话来。艰难地合上了盖子后,她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什么直男审美啊……”薛策不耐:“直男是什么?”戚斐:“……”她该如何跟直男本人解释直男是什么?薛策眉心深深地皱起,仿佛已经看出了她的口不对心,不依不饶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选的簪子不好看?”戚斐欲哭无泪:“好看,好看死了。”不是她夸张,只是,这种礼物,换了是在她的那个世界,在逼乎的“你老公/男朋友送过你什么一言难尽的礼物?”的这类问题里,点赞数绝对可以独占鳌头,冲上首页。薛策警觉地道:“好看,你怎么是这个表情?”戚斐灵机一动,原地蹦蹦跳跳了几下,浮夸地捧着脸,以惊喜的语气道:“哇!太好看了,我超级喜欢!”“……”薛策仿佛极为恼羞,一把夺过盒子,咆哮:“你骗我,你根本就很嫌弃!”“哎呀,我都说我很喜欢了,薛大爷,薛哥哥,你放过我吧。”薛策:“……”他的眼角微微一抽,忽然拽过了戚斐的手腕,带她穿过了人群,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琳琅满目的明亮商铺里:“又没让你勉强,喜欢什么,你自己选。”戚斐憋着笑,看了周围一圈,觉得这里的饰品其实大多数都很清雅,也不知道薛策是怎么千挑万选选中那一支簪子的:“真的可以随便选吗?你不生气?”“哪那么多话,让你选就选!”薛策有些气急败坏,冲口而出后,就梗着脖子,扭过了头。戚斐掐了自己一下,硬是咽下了发出爆笑的冲动。看来,自己的品味遭到嫌弃的那件事,对他的打击似乎不小啊……这里的确是一家相当高档的饰物店。戚斐跳过了什么玉器、珍珠,最终选了一支末端雕成了小狐狸的银簪子,心满意足地跟着薛策出来了。“谢谢你,你好大方呀薛公子。”戚斐走了几步,又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盒子,期待道:“你可以把第一支也送给我吗?”薛策斜睨了她一眼,仿佛有些不忿:“你不是瞧不起它吗?还是扔了吧。”“我没有瞧不起呀,这可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我怎么会瞧不起?我觉得那颗珍珠就很好看啊,又大又圆又饱满,扔了多可惜。”还一看就很值钱。薛策的脸色稍霁。“我只是不喜欢旁边那些五颜六色的纱。”戚斐美滋滋地畅想着,说:“所以,我打算回去后,将这颗珍珠抠下来收藏。”薛策:“……”默风咬着糖葫芦,吃得嘴角都是甜浆,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在两人之间游动,仿佛看出了些什么。降龙祭预热了快半个月,越接近午夜的勇士屠舞龙的演出,城中气氛便越是热闹。百姓都在自发地往皇宫的方向涌去——那里便是演出的地方。于喧闹的人群之中,戚斐左顾右盼,欢喜地走着。骤然之间,却不知为何,心脏处,涌现出了一种心悸的感觉——那不是她自发的感觉,而仿佛是受到了这副身体的影响,而带出来的怦咚怦咚感。在人潮中,戚斐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过了身。刚才,感觉到悸动的同时,她仿佛听见了有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很远的地方,在喊她的名字。可现在转头去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涌动的人潮里,只有无数或喜或嗔或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孔。默风见到她忽然停在了街心,还有些出神地往回看,也跟着她扭头,好奇道:“斐斐,怎么了吗?你遗漏了东西在后头?”戚斐慢慢地收回了视线,对自己方才生出的那阵悸动,有些莫名其妙:“没什么,我刚刚好像听见了有人叫我的名字……可能是听错了吧。”就算真的有人喊她,估计也是崇天阁的人——在降龙城,也只有他们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斐斐”了。午夜子时。宫门之外,勇士斗龙妖的大戏即将上演。在演出之前,扮演斩龙勇士的人,有一个开睛的仪式。戚斐站在底下的人群里,抬头看向了城楼上,见到那个扮演勇士的男人,披着鲜艳的袍子,仰头跪在地上。站在他的跟前,满脸倨傲之色的人,正好是一个熟面孔——裴文玏。也是。在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文瑄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在后世,是由于她被甸吉掳到了羯人的营地里,逃跑时顺便将那时为了避风头而穿着女装、断腿且高烧的裴文瑄背了出来,他才没有如前世的命运一般,年纪小小就死在人质营了。戚斐心里有着怅惘。这么一想,其实还是后世更好。起码在那里,她的朋友都是活着的。在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文玏的其余兄弟,都被他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了。且因归墟之战,三分之一的军队,都听从他的调遣。虽说老皇帝还没死,但北昭的朝廷,已经几乎成为了二皇子的一言堂。登上帝位也是迟早的事,难怪看起来会如此傲慢。开睛这种事儿,本就是由皇族派代表出来干的。裴文玏又十分喜爱被民众瞻仰,所以出现在城墙上的是他,倒不出奇。这会儿,此人与薛策,应该也已经有了颇多摩擦了。也是,前世的薛策,性格远没有后世的隐忍和成熟,还是冲动暴烈的年纪。我行我素,爱憎分明,傲烈得如同一团火。这种性格,说白了就是骄傲轻狂,完全不怕得罪位高权重的人。也就只有这个年纪,还没有摔过跟头的他,才会这么无畏了。可他狂是一回事,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行军中屡破奇阵,将身边人衬得黯然失色。龙傲天的光环摆在身上,没办法。现在出阵最多的皇子,就是裴文玏了。其余几个兄弟都差不多被他弄废了。崇天阁与之共事的机会很多。几次下来,因为排兵布阵、如何处置战俘等问题,薛策就与裴文玏积下了很深的矛盾,才会为后面的悲剧埋下祸根。从后世可以知道,裴文玏只不过投了个好胎,那点本领在朝廷勾心斗角还行,拿到战场上,就暴露出了他能力的平庸。不仅如此,他麾下还集聚了不少像孟子源那样的狗贼。所以,纵然没到过战场,她也可以想象出他们起冲突的情境是怎么样了。戚斐看了一眼身边的薛策,他的神色冷漠,目光定定落在城楼上。她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这代表着,不屑,讥诮。果然,现在两人的关系就很差。只是,薛策毕竟是归墟之战的功臣,在民间的声望颇高,有点少年英雄的意味。要是没有一个正当理由,裴文玏当上皇帝后,还真的不好拿他开刀。结果呢,就是那么巧。在战后不久,薛策便不知因何故暴走了,捏碎了季飞尘的灵丹,自己也灵力尽失。这就给了裴文玏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越过崇天阁,将他收入朝廷的地牢。对薛策的污名化,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世人热衷于造神,也热衷于亲手将他们造的神从神坛上拉下来。风光时,薛策是万人追捧的少年英雄,是百年一遇的奇才,纵然性格有些骄傲,也是瑕不掩瑜的,还会被夸一句“性情中人”。当他跌落神坛时,那就做什么都是错的,缺点被无限放大,还有那些莫须有的、耸人听闻的脏水,也争先恐后地被人泼到他身上。每个人都要站出来,吐一口唾沫,扔一块石头,方可凸显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自己多有先见之明。戚斐扫了一眼四周。就现在来看,百姓分明还是很拥戴薛策的。反而对城楼上的裴文玏,反应微妙,喧哗声中不乏一些揣测和不信任的目光。但,未来的风向变化后,抹黑薛策的人估计也是同一批。裴文玏对下面的喧闹声毫不在意,手里握着一支朱笔,于勇士的额头上划上了三点,便算是完成仪式了。他一撩袍子,坐下后,一个主事的人上前,笑吟吟地拖长声音,宣布开始。……由于想到了未来的一些沉重的事,戚斐看之后的表演,也不是那么地投入了。不过说实话,这场表演的确是非常地扣人心弦。在回去的路上,默风还意犹未尽地在谈论着刚才看到的情景,薛策偶尔搭腔一句。吹着夜风,走在街上,戚斐吁了口气,竟开始有点不舍得这个下山放风的机会就这么结束。她活动了一下脖子,听见了颈椎骨传来了咔拉咔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仰头看向天空。忽然,目光一定,意外地“咦”了一声。今天晚上,城池的灯火亮得晃人眼睛。都没有留意到,今晚,是她等待已久的,一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第97章上一次的无月之夜, 是戚斐附身在穷兽的身体之后,第一次拿到上帝视角卡。短短一会儿,收获的信息量,可以说是大得惊人。只可惜, 上次顾着绕在洛红枫身边,都没来得及返回去, 看看冒牌货的脸上, 是否有留下易容术的痕迹。如果她没有猜错, 今天晚上的这个无月之夜, 应该也会有一次上帝视角的机会。这次, 可要好好看清楚对方有什么破绽, 日后, 才能见招拆招。故而回到祝融峰之后, 戚斐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将门锁上,躺在了床上, 安详地将双手置于腹上,静候周公降临。上帝视角开始后, 这边的时间,也会同时流逝。好在刚才没有半路就突然开始了。要是她走着走着,忽然就咚地一声, 晕倒在地, 怕是要吓坏人。听着那只黑猫的呼噜声在自己耳畔响起, 戚斐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之中。意识彻底松弛了下来, 沉入温柔无边的黑暗中。忽然之间,仿佛有一股力量,带着她的意识,往下一拽。戚斐蓦然睁开双眼,便发现四周场景已经转换了。果然,上帝视角卡来了。她飘荡在了一个门窗紧闭、四面墙皆用石头打造的密室一角。点着烛灯,却还是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密室中央,有一个波光粼粼的水池。房间四角的香炉飘出的熏香,和着从一池热水里升腾出来的水蒸气,让这整间屋子仿佛烟雾袅袅的仙境之地,看不真切。池边,一个熟悉的女子赤足站立着。师昀。终于等到了。机会难得,戚斐将镜头拉近了她的脸,近到了连这位冒牌货的眼睫毛有几根都能数清楚的程度。猛瞧了一通,戚斐终于败下阵来了。太像了。脸型,眉眼,鼻唇……甚至连神态,都仿佛都是专门学过的,微笑不语时,像了个十成十。真假难辨,巧夺天工。戚斐不死心地观察了下她的下颌,耳后,发际线,才泄气地发现,毫无破绽。没有黏贴的痕迹。也就完全盖灭了“冒牌货只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这个可能。这绝不是一般化妆手段可以修饰的。倒像是通过了一些失传秘术,直接让她的五官轻微地移形幻变。跟照镜子似的。像到了有点恐怖的程度。所以,根本怪不了后世的薛小策会认错人。就这种bug一样的相似度,就连戚斐都觉得怀疑人生。戚斐的视线扫过了一处,忽然,愣了一愣。奇怪了,这个冒牌货的鼻尖,竟是没有痣的。这就很不能理解了。照现在来看,给她易容的人多半是洛红枫。连这么难的易容术,他都能完成到这个地步。那么,在她鼻子上点一颗痣,不是很简单的事么?可别说他不知道原装货这个地方有一颗痣,这不可能。在第一次套娃时,就是由于他碰了她的这个地方,戚斐才会注意到,自己的鼻尖有颗痣的。那,为什么洛红枫没有在冒牌货鼻子上点痣?这不是给外人留了一个破绽么?不过……戚斐想到,就连她自己用着原装货的身体时,都没注意到这个特征,旁人恐怕更难留意到了。更别说记忆有损的薛策。所以,这个破绽,构不成威胁。与上回一样,此刻站在密室里的师昀,似乎准备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