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的事都全部解决,包括里正在内的所有人也不愿打扰,让郎中留了药包,一行人都很快离开。只是里正在外面时单独留下钱老汉,明里暗里训斥一顿。焦昀一直瞅着门外,确定人都走了才松口气,他走回来,把火盆重新燃上,扔了纸钱进.去,婉娘则是去打水给他们洗洗脸。焦昀刚把蒲团摆回来,就看到身边多了一个身影,他扭头,就看到柏哥儿眼圈红红地瞅着他,咬着唇,却没说话。焦昀乐了:柏哥儿你头不疼了?还不快去歇着?他刚恢复神智,可得好好养着。柏哥儿摇摇头,他没敢开口,怕一出声会忍不住哭出来,娘没了,他以为这世上以后就他一个了,可现在,他有昀哥儿,他有婉娘婶婶他不是单独一个人。婉娘刚好端水进来,看到这一幕,赶紧拉过柏哥儿,你这孩子怎么下来了?还没穿鞋?快去炕上,多冷啊。柏哥儿却是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突然面朝着婉娘鞠了一躬,小孩本来就个头不好,这样一本正经一鞠到底,瞧着又逗又让人心里发酸,婉娘眼圈也有些红:柏哥儿,你这是作甚?她虽说明白,可柏哥儿这么懂事让她心里不落忍。柏哥儿却没抬头:婉娘婶婶,我写个卖身契,以后给你家当牛做马,我很能干的,以后我你这孩子!婉娘头疼,别胡说,我家不兴这套,本来吧,我想直接收你为义子的,但你双亲已经过世,到底不妥,怕是你也不想喊别人娘亲,所以,以后你就好好留在焦家。你放心,我不白养你,等你弱冠之后能赚钱,就把过往花费的银钱还给婶婶即可。柏哥儿被婉娘扶起来,他头低着,有泪从看不到的地方滑落在地面上,无声无息的,看的婉娘更加心疼孩子:好了好了,这好不容易醒了,你娘已经等你六天了,柏哥儿快去给你娘上柱香,告诉他,你以后会好好的,让她安心上路。柏哥儿好久才抬手擦了下眼,显然不敢出声,怕哽咽泄出来。婉娘也有点想哭,干脆朝焦昀看了眼,焦昀指指药包,让婉娘去熬药,他来哄。柏哥儿虽然没真的晕,可之前神志不清加上撞到头,郎中给开了一些消炎外加轻微安神的汤药,免得柏哥儿之前被惊到如今是压压惊。婉娘很快就走了,焦昀干脆拿来香让柏哥儿去上香。此时只有两人,柏哥儿也不怕丢人了,抬起头,眼圈红红瞧着焦昀,鼻头也红红的,显得小脸愈发雪白,他接过来,轻声道了谢,顿了顿,又郑重其事道谢。焦昀知晓后面的道谢是指什么,干脆手臂搭上柏哥儿的,还是不是好兄弟?以后住我家我可就使劲儿使唤你了啊?你可得多吃点养胖一点,你瞧你瘦的,到时候别帮不上忙啊。柏哥儿被他一本正经嫌弃的语气反而松口气,轻嗯了声:以后都我来。焦昀偷瞄他一眼,别真的信了吧?咳,来上香吧。等磕了头,两人跪在蒲团上倒是没起来,把纸钱往里撒,火苗映着两人的脸热热的,焦昀刚刚在焦里正翻看时偷瞄到,一方面好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说些话让柏哥儿分心,不至于瞧见棺材想起丑姑的死难受:我看到里正伯伯松郡村登记的名册里你有名字啊,是叫什么来着?他其实看到了,之前就有猜测,起了大名才会如他一样昀哥儿的喊。他喊柏哥儿习惯了,一直没好奇他的大名。不过丑姑和柏哥儿的爹倒是对他重视,这名字起得至少在他看来,已经很正式了。柏哥儿垂眼,轻声道:聂柏昶。如参天松柏般坚韧,如永恒旭日般耀眼。娘说想让我日后过得无忧无虑,可可告诉他这些的娘却没了。焦昀听着柏哥儿克制的颤音,他心里有多难受却依然不肯泄露分毫,因为他娘就在这里,他想让她知道,他一个人能行,他不会哭的,他以后会如她所言,过得坚韧而又耀眼。焦昀心里不是滋味,干脆拿过纸钱教柏哥儿叠元宝。柏哥儿懂他的意思,也顺着他,很快就沉浸在叠元宝中。婉娘在外头远远瞧着,看到这一幕终于松一口气。这一晚他们守了夜,第二天白日里柏哥儿开始装晕,等天一黑,继续守夜。头七他们一直守到天亮,等村民们来准备下葬看到披麻戴孝跪在那里的柏哥儿,没人提钱家那事。他们白日里就已经听说,都不齿钱家人的作为,今个儿甚至钱家都没来人,不过也不用他们这种在人尸骨未寒就开始惦记房子的歹人来送葬。等棺材入土,柏哥儿跪在坟头前,终于还是没忍住无声哭出声,最后哭晕过去。婉娘也没忍住抹去眼泪,等结束后,把孩子抱起来,朝站在一旁的里正和村民道谢,随后带着焦昀和怀里抱着的柏哥儿回了焦家。柏哥儿当晚就发了高热,郎中给开了药扎了针,总算退下去。接下来几天,柏哥儿大概把之前积攒下的病根都一起引发出来,病怏怏昏昏沉沉的睡着,反反复复发热,焦昀和婉娘尽心尽力照顾,终于在第六天重新清醒睁开眼。聂柏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觉得不过短短数日,他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爹的死,娘亲的死,那些想要抢他唯一的家的人,到最后,护着他的昀哥儿的,要留下他的婉娘婶婶一切扑面而来,最后停在昏昏沉沉中昀哥儿担忧的目光。他睁开眼,就看到床头趴着一人,大概早上醒来就守着他,趴在那里头发压翘几缕,在外头的光照射下,那几撮头发仿佛在发光,在他还有些发木发钝的脑袋里美好得不可思议。他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只是刚碰了一下,焦昀猛地抬头,还不甚清醒,茫然四处一扫,最后落在聂柏昶身上,眼睛瞬间就亮了:柏哥儿你醒了?焦昀怕这小孩还没怎么清醒,上前捏捏耳朵揉揉脸,确认一番,确定柏哥儿彻底清醒,才松口气,赶紧去喊婉娘。婉娘这几天没出摊,焦昀一开始本来在丑姑出事之前就打算换米面皮的生意,所以提前就做了准备,按照之前模仿老秀才的笔迹又埋了一个大的油纸包,里面是他挪出来的调料。卤肉的调料,集合数代人的经验智慧结晶,简直滋味妙不可言。婉娘前两天在焦昀不小心挖出这些调料之后,在焦昀引导下,开始尝试卤肉。肉不便宜,她一开始只弄很少一些,等掌握好技巧,今个儿卤得多,晚上焖一夜,明个儿重新出摊。焦昀喊她时婉娘正在卤肉,闻言赶紧擦干净手去了侧厢房。一进.去,就看到柏哥儿已经穿好衣服鞋子,站在炕边,朝婉娘和焦昀鞠了一躬。焦昀跟在婉娘身边,看到这一幕,脚下一顿:他怎么觉得柏哥儿怪怪的?怎么说呢,孩子还是那个孩子,但是突然病一场就正经成熟不少,装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故人常言,经历过大变的孩子容易早熟。他家柏哥儿别是受刺激太大,这一醒来就直接心智上越过好几阶吧?第30章婉娘自然也察觉到, 她拍了焦昀一下,让他别表现的太过。婉娘装作跟以前的柏哥儿没不同,走过去把人给扶起来,好了, 以后你留在家里要是一直这么客套可不行,病好了, 那明个儿就跟我和昀哥儿一起去出摊。婉娘倒是能理解, 适逢大变,加上这里不是他的家,这几日虽然病着, 可外界的情况还知晓, 如今可不就是一夜之间成长不少。不成长也不行, 毕竟论亲人来说,柏哥儿就一个人了。当初昀哥儿也是这般, 她病了醒来, 瞧着跟之前的怯懦胆小的昀哥儿截然不同的孩子只觉得像心口被剜了一个口子。是她这个当娘的无能, 才让孩子受难一夜之间成长。她虽然没说出昀哥儿这种变化,可看在眼里, 以至于对柏哥儿如此也能理解。焦昀低咳一声, 柏哥儿啊,你闻闻四周有没有什么味儿?聂柏昶一愣,抬起头认真嗅了嗅,还没等他闻到什么,肚子咕噜噜先响起来。焦昀一直盯着他的脸, 果然看到本来小孩玉白的脸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他忍不住乐了:呦,聂小柏你是不是饿了?走走走,我也饿了,咱兄弟两赶紧去吃饭,等下让你开开眼尝尝没吃过的鲜美滋味。聂柏昶被焦昀这么揽着脖子往前一带,乖乖往前走,表情立刻恢复正常,不像是个小大人,只是想起他现在要努力长大赚钱给婉娘婶婶努力干活,又绷起小脸。只是很快被焦昀又带偏。婉娘瞧着两个小孩感情这么好,忍不住眼睛有些湿。昀哥儿是懂这种心情,才不想柏哥儿也重新经历一次吗?婉娘的丧气很快消散,连昀哥儿都这么坚强,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示弱?焦昀听郎中提过差不多今个儿也该醒了,婉娘早早就熬了粥,焦昀早上已经吃过,拉着聂柏昶又吃了一顿清粥,就带他绕去灶房,顿时之前只是在空气中弥漫的肉香夹杂着奇异的香味更浓郁。聂柏昶绷着小脸,却没忍住吸了一下,眼睛也微微睁大:这是什么香气?焦昀走过去,果然看到灶房土灶台子上放了一个单独的碗,里面放着还有几块带着热气的肉和两个卤蛋。婉娘没在灶房,估计是怕柏哥儿不自在。焦昀捧着碗,拿起木箸把卤蛋戳破,已经被浓郁的汤汁给渗透浸染,里面的色泽一瞧就又香又入味,他怕聂小柏一开始不吃,先夹了一块蛋皮,尝尝?聂柏昶果然迟疑,还是焦昀:你又忘了?这是新品,明天要卖的,你可是除了我和娘之外头一个尝到的,帮我们试试味道?再说,鸡蛋而已,以前我吃了你这么多鸡蛋,还是说,你不把我当兄弟?不把这里当你的新家?聂柏昶眼圈有点湿,一直绷直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他在焦昀再次递过来时,咬住吃了。等那被酱汁渗透的鸡蛋入了口,舌尖的味蕾轰一下被打开,如果说第一次尝到辣味时是直接强烈的冲击,这时却是第一口就是整个毛孔都被那种奇异夹杂着香得不可思议的滋味给袭击。将鸡蛋的美妙滋味给发挥到极致不说,因为酱汁是经过很长时间卤肉的炖煮,让鸡蛋也包裹肉香,让人一次仿佛吃到裹着肉末的鸡蛋,口吃生津,肉香扑鼻,整个人都沉浸在食物的鲜香里。焦昀一看他这表情就知好吃,嘴角弯了弯,自己也吃了一块,果然好吃。他第二样吃食选中卤肉也是有目的的,米面皮虽然赚钱,可起早贪黑婉娘身体吃不消,再则,虽说卤肉成本高了,但是他有空间,取之不尽的肉,如今不好拿出来,等生意稳当婉娘忙不过来,他想办法把这买肉的活计给揽下来,到时候拿空间的野猪肉充数。猪肉不便宜,肉钱省了之后,到时候赚的自然更多,加上卤肉能提前卤制,卤料又是现成的,到时候再焖上一大桶米饭,婉娘也省事。聂柏昶尝过味道后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鸡蛋,虽然好但他却不贪,等焦昀再递过来却摇头。焦昀把戳破的那个剩下一半直接吃了,之后就戳破另外一个。聂柏昶松口气,刚低头,就听到焦昀喊他:聂小柏!张嘴!他反射性抬头张嘴,结果,半个鸡蛋就塞进嘴里。他瞪圆眼,含在嘴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抬眼对上对面小孩狡黠的目光。焦昀装模作样眨眨眼:咦,鸡蛋怎么飞你嘴里了?快吃快吃,别等下飞到别处了。聂柏昶无奈,只能慢慢嚼着,心里却溢满暖意。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两件事,就是有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双亲;第二件事,就是遇到昀哥儿和婉娘婶婶,他们的出现,他们的恩情,让他没齿难忘。焦昀等聂柏昶吃完,瞧着碗里剩下的半个蛋和几块肉,装作也不想吃要把碗放下,等聂柏昶自然接过碗要帮他时,焦昀突然咦了声。聂柏昶偏头,直觉张嘴询问,怎么唔焦昀瞅准时机,在聂柏昶张嘴瞬间,把本来夹在木箸上的一块肉塞到聂柏昶嘴里。聂柏昶:焦昀无辜瞅着小孩鼓起的脸颊,耸耸肩:你看,肉也会飞了。聂柏昶叹气。小孩子装作大人模样太逗,让焦昀低咳一声,差点没绷住笑,也学着他长长叹口气,所以啊,聂小柏,你以后别这么见外,我要是每次吃东西都要想办法喂你,好难的。你看,我是不是额头上都愁出抬头纹?我才这么点,以后可怎么找媳妇儿啊?聂柏昶只能慢慢摇着头:他只是只是不想成为他们的拖累。可也许他从醒来就想错了,他们是真心带他收留他,又怎么会嫌弃他?聂柏昶又摇了一下头,只是这一次眼神与意义已经完全不同。焦昀知晓他想开了,心情极好,哥两好拉着他往外走,聂小柏病刚好吃一块尝尝味道就好,你看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一块肉而已,以后我带你吃香喝辣的,别说一块,就是左手一个肘子右手一只鸭也是随你吃。焦昀絮叨安抚一番,发现聂小柏突然不走了:??回头一看,发现聂小柏正嚼着肉,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然被这块卤肉给征服了。等终于从这极致的滋味中回过神,聂柏昶愣愣的:嗯?刚刚昀哥儿说什么?焦昀抬手扯着他的脸轻轻往外拉了拉:哼。婉娘偷偷从主厢房的窗棂缝隙往外瞄,看到两个小的这么要好松口气:还是昀哥儿有办法。聂柏昶被焦昀给彻底把刚刚打算绷着小大人的模样给摁在摇篮里,确定聂柏昶病好之后,他们当晚早早就歇了。第二天并没起太早,焖米饭并不需要太久。他们做的又是晌午的生意,所以等松郡村的人都下了地,婉娘才在牛车大爷帮助下把装米饭的木桶抬上去,还有一锅备好的卤肉。因为按照爹书信里交代的关外传来的方法保温,米饭和卤肉都封的严严实实的,车夫大爷虽然闻到一些香味,但是没这么霸道。只是虽然很少,这味道还是让赶牛车的大爷频频看着那桶,只是没好意思问。婉娘也只当没看到,带着两个小的上了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