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殊感觉有什么事物倒错过来了。很多年以前, 宋芷林就是这样看着她的, 看着沉睡的她，仅仅只是看着。她以前不明白宋芷林所说的话，为什么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足够了呢？但现在她明白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事，光是某个人的存在, 就已经足够令人满足。她大概看了十五分钟，或者是更长的时间。颜殊不知道，时间在无事可做的早晨变得非常缓慢，失去了它的实感。第二个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颜殊替宋芷林按掉了。该起床了。她轻声叫着宋芷林，手指顺着她的背向下，想让她快点醒过来。不想起床宋芷林小声的嘟囔，用被子盖着脸，我想睡觉颜殊哭笑不得，将她的手机递给她，问：那你请假？宋芷林抓着手机，闭着眼睛，等了五分钟才慢慢的说：不要。声音糯糯的，颜殊忍住心里的尖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才起床去换衣服。两人吃过饭后，宋芷林先开车回家换衣服。她坐在门口换鞋的时候，颜殊靠在玄关看着她，想起她每次早晨回去换衣服，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要不要放几件衣服在我家？宋芷林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很沉，仿佛在问颜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让颜殊一下紧张了起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宋芷林穿上鞋，对她笑笑：我知道，没事的，不远。我走了，宋芷林出了门，温和的说，记得吃早餐。颜殊对她挥挥手，感觉心里怅然若失的。她感觉自己错过了点儿什么，某种微妙的、她察觉到了又没有抓住的东西。宋芷林看着她的那一刻绝对想了些什么，颜殊垂头丧气的关上门，她究竟想了什么呢？感觉宋芷林有些希望，又有些失望，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宋芷林到了停车场，先开车回家换衣服。她已经不再编造借口对奶奶解释了，直接对奶奶说：是和那个朋友一起过夜了。宋芷林当然担心奶奶会追根究底，问到底是什么朋友，去哪里过夜，这些每个家长都会问的问题，但是奶奶没有问。奶奶只是说：不回家提前挂个电话就好了，你心里有数。宋芷林问她：你不问问吗？奶奶盯着她瞧了半天，仿佛想在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来，最后笑眯眯的说：问什么呢？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快乐。宋芷林回家换衣服的时候，奶奶大多数时候都在吃早餐，有时候是自己做的清粥小菜，有时候是从楼下买回来的豆浆油条，宋芷林有时间的话，就跟奶奶一起吃完早饭再去上班。这天她回家的时候，奶奶的早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带着老花眼镜，坐在餐桌旁边看报纸，看见宋芷林进来，和她讲：午饭给你放在厨房了。谢谢奶奶，宋芷林一边去房间换衣服，一边满心歉意的说，今天起晚了，来不及陪你吃早饭了，中午咱们吃什么呀？做了小炒牛肉和油麦菜，都是你爱吃的，奶奶笑眯眯的放下报纸，咱们中午吃一样的菜，就算陪我吃过了嘛。宋芷林换过衣服，到厨房拿起便当袋，笑道：下次咱们吃好吃的去，过段时间我休假了，我们去温泉怎样？宋奶奶点点头，说：行。宋芷林到公司的时候，正好是上班的时间。她的办公桌上分门别类的放着文件夹，整理得整整齐齐，分别是她亲自跟进的b市新年宣传项目，几个需要她签字确认的公司项目，下午例会的资料，b市商会慈善晚宴的资料。宋芷林一看到这些文件夹，就知道今天是紧锣密鼓的一天，不会有丝毫的休息时间。果然，上午确认完几个项目后，再看看下午例会的资料，基本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下午的例会是由宋芷林主持的，不仅要对本月的kpi做讲解，还要听一群部门总监的汇报，丝毫没有得闲的时候。等到开完例会，宋芷林翻开b市新年宣传项目的文件夹时，一眼就看见了颜殊的作品，被放在了最醒目的地铁站位置，另外有下面有已送奖的标签。整个项目推进顺利，宋芷林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着颜殊的作品效果图，很想将这份文件给颜殊看看，不过碍于保密条例，她没办法这么做，只能自己看着这份效果图，感觉心里痒痒的。宋芷林记下展出时间，暗暗想到：等到展出那天，一定拉颜殊去地铁站看看。颜殊大学的时候念的是设计专业，想必也做过不少展览，而且，现在颜殊还有作品正在展出，只是颜殊不肯让她去看。颜殊说：不想让你看见这种不成熟的作品。宋芷林真的有点想不明白，成不成熟有那么重要吗？人不是一直在成长吗？她难道要等到觉得完美的那一天，才让宋芷林看见这一面的她吗？宋芷林想起来这件事，就会觉得有点不甘心，她还是挺想看看颜殊的展览的，尤其是和颜殊一起看。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追着过去的东西跑，她想在还没有确定的未来前，先把失去的过去追回来。宋芷林当然会为此难受，她凭什么不为此难受呢？如果不是那个下午，不是因为颜殊家人的傲慢，她们不会错过彼此那么重要、那么灿烂的一段日子。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她会永远穷困、永远不得志下去呢？就连一个机会也不愿意给么？宋芷林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答案自然是不存在的，她不可能去问颜殊的家人答案，而颜殊的家人也不会给她答案。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一个现成的机会放在她的面前，她很快就会和颜殊的父母站在同一个会场里，宋芷林想看看，他们会是什么眼神。宋芷林合上文件夹，拿起了放在旁边的b市商会慈善晚宴的文件夹。她拿到的这份资料，自然是企业入场的资料，小赵整理得非常仔细，从往年的晚宴流程到参与人员，全部都整理得清清楚楚，叫人一看就明白。小赵甚至帮她整理了近五年的赞助人名单和物品，多是些名牌首饰包包之类的，宋芷林本不感兴趣，一眼扫过去却看见了颜殊的名字，后面跟着长长一串的物品名单。看来颜殊也会去这个晚宴。宋芷林长舒了一口气，她深知这个晚宴背后代表的意义，因此心中有几分紧张，这下看到颜殊也会去，顿时感觉好了很多。她参加过无数晚宴，都能够谈笑风生，可是b市商会的这个慈善晚宴，总是让她想到曾经颜殊的父母，那种目光如影随形，让宋芷林感到心中发麻，甚至是恐惧。如果有颜殊在的话，她便觉得多了一丝暖意，去晚宴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了。快下班的时候，颜殊给她发消息说：今天要在画室多呆一会儿。宋芷林就留在办公室加班，等到颜殊和她说快要画完了的时候，才从公司离开，去画室接颜殊。她开着车去画室的路上，莫名感觉她们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们俩都对彼此的存在习惯了。宋芷林想到这件事，顿时觉得心情很好。她感觉以前和颜殊谈恋爱时，那种别扭的感觉正在渐渐消失，她们好像找到了某种平衡的方式，在彼此的生活里存在，哪怕这种存在是作为朋友的存在，也让人感觉非常好。晚上，她随口提起慈善晚宴的事。颜殊坐在她的对面，正在吃一只炸鸡翅，很开心的说：你去啊？我也要去的！是啊，宋芷林说，我代表公司去。嗯嗯，颜殊像捡了个大便宜，我爸都和我闹翻了，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居然是叫我别忘了去今年的商会晚宴，我真的好无语，不过你去的话我肯定去啊！宋芷林微笑着点点头，颜殊真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企业家的女儿，对于这种慈善晚宴，心态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和朋友一起去玩，再拿出自己喜欢的珠宝，抱着能帮助到别人的心情捐出来拍卖。宋芷林问她：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她没有同伴，想和颜殊一起入场，这样即使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不会显得太尴尬。颜殊眨眨眼睛，摇了摇头：不行吧，你是企业代表，走的是商业通道，我是拍卖品赞助，位置不在一块儿。好吧，这个理由很充分。宋芷林微笑着点头，说着：好，那我自己去。宋芷林面前的食物还没怎么动过，但她已经觉得自己吃不下了。没什么胃口。宋芷林拨弄着薯条，觉得心里有一股浓浓的、说不出的失望。第40章吃过饭后, 宋芷林和颜殊一起到了她家, 破天荒的没有进去, 而是站在了门口, 对颜殊说：那我就回去了。颜殊转过身, 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问：你去哪？她的语气, 就好像是从未想过宋芷林会站在她家的门口和她告别, 宋芷林理应留宿，理应和她住在一起一般。宋芷林按住心底那一点因为这句话而起的酸楚, 编出了一个借口：我回家陪奶奶。哦, 颜殊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没有理由阻拦她的, 毕竟宋芷林最近经常在她家留宿, 太疏忽了家人, 这样。嗯，宋芷林勉强又温和的笑笑, 对她挥挥手, 我走啦。颜殊没有多想，目送着她进了电梯，便关上了门。宋芷林回了家，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那一轮月亮。这轮月亮从来没有变过，永远用一种冰冷的、充满理性的光芒罩在她的头上，可是在这一轮理性的月亮下, 宋芷林总是会想到一些不理性的事。她觉得她和颜殊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不再是那种纯粹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她们仍是朋友，做着一切朋友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可是宋芷林又有焦虑，她想向颜殊索求更多的东西，比方说独占她的所有。只是，她不敢伸出手。一个人睡的夜晚，宋芷林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重新回到了高中时代，她和五六十个人挤在教室里，头顶上老式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吹来没什么凉意的风。她的课桌上堆满了书，脚边是装满书的塑料整理箱，一眼望过去，教室里除了书还是书，黑板上写着一行考试通知。她的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打印着密密麻麻的黑字，具体是什么内容，她看不清，唯一知道的只是她和颜殊分在了一组，明天一起参加考试。宋芷林拿着那张纸，等着颜殊来找她，她的心情焦急又期待。时隔了那么久，她终于要见到颜殊了吗？她连颜殊的样子都快要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笑容，比太阳还要更灿烂的笑容如果颜殊出现的话，她会对她说什么？考完试后会和她一起去吃冰淇淋吗？宋芷林的心中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塞满，她感觉自己不能思考。但是颜殊迟迟没有出现。她去各种地方找她，教室、宿舍、小卖部的门口，心情渐渐变得失望，这一次可能见不到了吧，这一次又见不到了！她永远也见不到颜殊了，因为颜殊不会愿意见她，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原因。整整一.夜，宋芷林坐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看着日光从黑夜中渐渐浮现，金色的晨曦铺满地面时，她绝望的发现颜殊没有来。颜殊真的没有来。宋芷林一下惊醒了。梦中的感觉太过于真实，让她呼吸不过来，整个人都感觉难受，以至于她的心脏隐隐作痛。她看了一眼时间，不过早晨四点钟，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着一张脸，额头上满是汗，看上去分外憔悴。她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宋芷林被来自过去的噩梦摄住了，哪怕她知道颜殊就在距离她不到十五分钟的地方，她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对颜殊其实是触手可及的，都无法抚慰她一瞬间的惊恐。宋芷林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整个人捂进被子里，在黑暗之中，她轻轻的喘着气，宋芷林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梦里的痛苦开始慢慢褪.去，她清晰的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她和颜殊已经不会再走到那样的境地了，宋芷林对自己说着，将那一点露头的恐惧压回心底。在天亮之前的两个小时里，宋芷林睁着眼睛，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她早已经知道自己爱着颜殊，以什么形式爱着她尚且不做讨论，她原以为自己能够继续这样无私的、毫无所图的爱着颜殊，只要在她的身边就可以了，无论是以什么身份，而颜殊又是什么态度，但是，这个梦骤然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做不到。她的独占欲和爱是相等的重量，与日俱增。宋芷林原以为言语并不重要，述行是无用的仪式，除了给无法确定自己心意的人提供便利外毫无作用，行为才是唯一的、真实的存在，无论言语中怎么表达，只要行为上是爱，那么这爱便是爱了。但是，在等待着晨光降临在她身上的这一段时间里，宋芷林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需要、疯狂的需要通过虚无的言语来确认有质的行为。她需要一个时机让她说出那句话。在某种布满了玫瑰和蜡烛的时候，应当有柔软的灯光和香薰蜡烛，然后她告诉颜殊她的心情。她依旧爱着她。宋芷林不知道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恰逢慈善晚宴，宋芷林的工作前所未有的忙碌了起来，除去她平时需要处理的工作之外，她还要为了慈善晚宴做一些准备。原本晚上还有时间和颜殊吃饭，现在她却要被小赵拉着，去试穿各种礼服。高定服装店里，小赵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生怕自己坏了老板的好事，惹宋芷林不高兴。宋芷林穿着一套黑色的小礼服从试衣间走出来时，看着她的神色，说：你不用担心，工作的事我不会生气的。小赵长舒一口气：老板加油挑衣服，晚宴人很多的，说不定你的白富美也在。宋芷林想起那天颜殊那句不行，眼神黯了一黯，说：下一套吧。小赵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气压变低，去拿衣服的脚步都轻了很多。宋芷林的衣服直至晚宴前两天才定下，随即立刻送去设计师手上量身修改，她又被小赵拉着去造型师那里试发型和妆容，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