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夏时下了不少雨,天气渐渐热了反而日日大晴天,空气又闷又干。尹里晚上躺在床上习惯性失眠,打开和霍止的微信聊天,说晚安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儿了。最近几乎很少有失眠这么久的时候了,尹里握着手机进了家里的录音室,抱起吉他却不知要弹什么。他随便翻着手机找歌,也不知道怎么就又点开了他的名字十一画那人发来的那首电台歌曲。他听了一遍,突然心血来潮地想要扒了谱子自己弹。扒完谱子尹里便趴在桌子边睡着了,姿势不舒服,也睡不了多久,睡了一觉后醒来,才刚过六点。他转移回卧室,却又清醒了,塞着耳机打开每日推荐,第一首便耳熟得不行,竟然是刚刚扒完谱子的那首英文歌的翻唱版,这也太巧了。尹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随手就截了个图发给他的名字十一画,他清醒着,手上的动作却又糊涂着,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怀疑对方是霍止,自己是否还会有这样的举动。霍止起的没那么早,直到上了车才看到这条消息,只有一张图片,是尹里的每日推荐的页面截图,时间是早上六点七分。霍止从中间往上看,一字一字地仔细瞧,看到翻唱版的那首歌时抿着嘴笑了,两秒之后笑容僵在了脸上,心里突然有点酸,尹里从来都不跟霍止本人分享这些。如果现在这个人不是自己,跟他说晚安的人不是自己,给他唱歌的人也不是自己,那没良心的尹里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把他另外的一面展现给自己,凭什么啊,线下追爱怎么这么卑微,就他妈他妈连对方早起第一条消息都不配收到吗?霍止想着得尽快结束这一人分饰两角儿的游戏了,否则他真的要酸死了。他趴在方向盘上回复道:我每天给你分享我的日推,等我们的日推什么时候有五首完全一致的了,我们就见面吧。尹里那边没了下文,霍止驱车上班,进了办公室看着悄没声儿的对话框还挺高兴,觉得尹里乖,不乱约人。上午十点多,霍止正走神儿琢磨中午吃什么的时候,尹里发来一条微信消息。今天没去工作室,你自己吃吧。从早上到现在,霍止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七拐八绕的,被一个名字十一画的人牵着走。原本打算今天去找尹里的时候顺便坦白账号这个事儿的,这会又没底气了。直至晚上回到家霍止都有些恹恹的,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近些日子里好像也没什么进展,真情实感地追一个人都这么难吗?临睡前纠结着没跟尹里讲话,却意外地收到那一串乱码的消息。你和你喜欢的人怎么样了?霍止打开对话框,发现最近这几次,都是那个一串乱码的账号先开启话题,而看到此刻这个问题,霍止隐隐期待着,尹里会提到自己。稳中有进吧,他害羞。原来你是女生啊。啊。霍止来不及多想,算是吧。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他赶紧岔开话题,一边还不忘打探情况。那边过了几分钟才回答:最近,好像有了。霍止心中那点期待更加真实,回想这些天,尹里身边除了自己没有别人,那喜欢的那个人,只能是他了。对方喜欢你吗?应该,喜欢吧。霍止仔细琢磨,自己这么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在尹里眼里,就只是应该喜欢的程度吗?是尹里要求太高反应太迟钝还是自己行动力不够。这你自己还看不出来吗?什么叫应该喜欢,你跟我说说,我给你分析分析。算了,你不会懂的,我跟你不一样。爱都是一样的,是天底下最分明的感情。爱是一样的,可是爱与被爱关系里的人不一样,他特别好,而我特别糟。尹里不是第一次这样说自己。他喜欢你,就会喜欢你的全部。不,他现在只看到我的一部分,他应该,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恋人的。你仅仅是自己猜测,也许在他心里,天底下那么多男的他就喜欢你呢。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的,是同性恋?霍止着急探对方的底,没想到一不小心先自己露了馅儿,好在隔着屏幕还能转寰:我看软件里的简介,你的性别是男。哦。尹里没再说话,霍止知道,尹里那边还是起疑心了。关上对话页面,尹里把他之前发过来的自己录的电台歌曲下载下来,重复听了很多遍,他也说不出那种感觉,要光说声音,确实不像,但他就觉得这个人是霍止。尹里打开微信,点开最上面跟霍止的对话框,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去。第18章尹里从未主动给霍止发送过语音电话请求,霍止知道,此刻尹里来问,一定是刚刚在音乐软件的对话让他生疑了。他能预测到尹里会说什么,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心想干脆装已经睡着没听到算了。霍止头一次这么怂,看着不停振动的手机碰都不敢碰。时机不对,现在反而没法解释了。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醒来霍止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回复尹里的消息:昨天有点累,那会儿已经睡着了。他心虚地补充了一句,找我有什么事吗?还好,消息能发出去,尹里没有极端地把他删除好友。九点多才收到回复,简单又让人不能再问什么的一句话:没事,按错了。中午再见面,尹里倒也没再问他。两个人各怀心事,都盘算着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谁都没发现对方说话语气有多生硬。坐下来吃饭,霍止一张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多余解释:昨天晚上加了会儿班,所以睡得比较早。嗯,辛苦了,多吃点。尹里用关心来转移话题,生怕霍止追问他前一天晚上有什么事儿。你也辛苦了,晚上写歌是不是又熬夜了,吃点胡萝卜,对眼睛好。霍止夹起来放到尹里嘴边。尹里也顾不上拒绝,乖乖张大嘴接着,完了还评价一番:真好吃。直至霍止要走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都诡异而客气,尹里站在门口,姿势十分端正,面带微笑地对霍止说再见,就差一句欢迎您下次光临了。霍止回到车里,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刚刚说完再见自己好像还对尹里鞠了一躬。操,他低低地啐了自己一句,怎么感觉跟个智障似的呢。其实昨天断了通话请求后尹里也后悔自己唐突,还好霍止没接,否则再见面是真尴尬。他竟然还不觉得刚才两个人已经够尴尬了,果然人不能干亏心事儿,人一心虚就眼盲心盲。之后谁也没再提那一茬。尹里抽了个空往敬老院跑了一趟,刘叔还是一样热情,身子也如往常一般硬朗,跟之前每次见面都相同,刘叔说着他听着,他这样的性格,确实是很好的倾听者。但老人们总想多了解了解年轻人的世界,所以刘叔期间提了好几次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霍。尹里去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回去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两个袋子。从刘叔家出来时便不早了,尹里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索性打算先不回公司了,打开手机给霍止发消息:今天不用去找我了。一条消息发出去,霍止立马就看见了,他心里一直想着前两天差点露馅儿的事情,立刻思维发散,以为尹里隔了几天才发作,下意识地想要打电话解释。尹里坐在驾驶座上第二行字还没打完,霍止的通话请求就跳了出来,他刚接通,霍止稍微有些压着的声音便传过来:尹里,我你中午想吃什么?啊?霍止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我在外面,一会儿过去找你,顺便买饭,你想吃什么。哦,这样啊,我都行,你买什么我都想吃。行,先挂了,车停在这儿太晒了,过去给你消息。挂了电话,霍止坐在座位上喝了几口水平复了下心情,觉得自己把尹里看得太不近人情了,心里一有底气便容易想太多,一瞬间的念头闪过他脑海,也许有没有可能,其实尹里比他想的更喜欢他。尹里到了之后给霍止发了条消息,下车找了个阴凉处站着,在市委大楼前等待的时候,想起那次在酒吧门口霍止说要他保守秘密的情景,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来这个地方。自认识霍止以来,有很多新鲜的感觉,比如有人陪着吃饭的感觉,时隔多年第一次张口谈自己家里人的感觉,虽然只说了一点,但已经是大学毕业之后从未有过的情况了,甚至此刻等人的感觉,也让他觉得悸动。站在那儿没一会儿,尹里就感觉有人看他,尹里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掏出口罩戴上,躲到了更隐蔽的角落里。可那视线仍缠在他身上,正掏出手机要联系霍止的时候,那人过来了。尹里在外面有时候会碰到粉丝,被人注意到也是正常,再加上他一向不怎么能记得住别人的脸,他完全没认出来是方齐。但方齐记得他那惹人注目的车,一眼就看到了。哎,尹里吗这不是。尹里把口罩揪到下巴,露出脸来,正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来人又说了一句:来找老霍的吧,走,我带你进去。提起霍止他想起来了,这是霍止的同事,叫叫方齐来着好像。他后知后觉地问候着:啊,是你啊,你好。这么热天,你戴口罩干嘛,哦,我知道了,是怕人认出你来是吧。尹里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没认出对方,也不想让人把自己当成什么明星艺人,弱弱地开了个玩笑:长得太丑了,怕人看见。方齐闻言,立刻笑了:哎哟,太谦虚了,我要是长成你这样,拉屎都开门。尹里想起霍止之前跟他讲的那个跟方齐有关的笑话,暗道这人还真是三句不离屎尿屁啊。正说着,霍止出来了,瞧瞧方齐乐得一脸开花的样子,有些警惕:你俩聊什么呢。方齐言简意赅地答了句:聊拉屎开不开门的问题呢。霍止看向尹里,用眼神无声地向尹里质疑着,怎么回事啊,背着我跟别人聊这么深入私生活的话题。尹里这时候乖乖地解释:不是,他刚刚问我为什么戴口罩来着。霍止看了看,想到什么似的,一步走上前,把挂在下巴处的口罩又扣回了尹里脸上:这么白的脸蛋儿,可不能晒伤了,戴着吧,别让他看。方齐十分有眼色地先走了,留下霍止和尹里两个人慢吞吞地在后面。霍止换到尹里左侧给他挡太阳,边走边问:今天怎么突然想过来看我了。刘叔前一阵子回了趟老家,带了些榛子回来,非让我给你拿点。其实不是,是尹里自己想来。这会儿回去,办公室里只有他和方齐两个人在,霍止觉得尹里难得愿意来看他一次,只有一个人见证似乎有些可惜,骚包地想着哪里人最多。我们去职工餐厅吃吧。尹里想了想,霍止办公室不跟他似的,估计有别人在,去餐厅倒是合情合理,他应着:行。进了餐厅,人是多,但根本没人注意霍止,霍止有些失望,拎着袋子找食堂阿姨搭讪:姨,能把这个榛子放进去煮粥吗?阿姨拿着勺子愣住了,大概没见过这样的人,没人提过这样的要求,尹里感觉十分丢人,口罩都没好意思摘,拽着霍止找了个角落坐下了。口罩也不摘,羞着了?本来没觉得什么,霍止这么一问,尹里更觉得不好意思,半晌嘟囔出来一个没字。等霍止把饭盒打开,筷子摆好,他才取下口罩,霍止抬眼看了看,一双耳朵还红着。霍止一边吃一边聊着:你跟刘叔怎么认识的啊。小时候就认识了,以前我们家也住那儿,跟刘叔叔是对门。刘叔他就一个人吗?那次去没见他家人啊。阿姨去得早,就一个孩子,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哦,你经常去看望他吗?我也没个别的需要惦记的人,没事儿了会去看看他,有时候久了不去刘叔叔也会给我打电话。他咽下一口饭,继续道,今天刘叔叔还提到你了。竟然还记得我呀,才见过一次。嗯,我没带别人去过。好像很快就可以说多点了,但是尹里张不开嘴了,很难,尹里仍然害怕,害怕把那些骇人的场景再重现一遍,害怕再复述给人听。可是他真的挺想再信一次人的。比如这回拿到刘叔叔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连公司都没回,立马就想到之前霍止出差回来给他带的枇杷。说了不少话,吃完饭霍止邀请他去办公室坐坐,尹里说什么也不肯了,霍止也没多劝。把人送回车里又磨蹭了半天,差点把尹里晒化。再回去上班,霍止心情格外好,见个人就给分两颗榛子:这是尹里专门给我送的。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尹里是谁,只是觉得霍止很小气,拇指大的榛子给人两颗,连牙缝儿都不够塞的。方齐知道内幕多,霍止大方地给抓了一把,抓完后显摆得不尽兴似的想找个人聊天:老方,你能看出来吗?尹里竟然比我大。剥榛子的手顿了一下,方齐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啥,比比你大?霍止那天听经纪人说完也觉得吃惊,但也不至于像方齐现在这样触电了似的,以为方齐在diss自己长得显老:不是我的问题,关键是尹里他长得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