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仿佛旧日重现,他不放心,一样跟在她的身后。他站在门边,看着她们互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的模样,再看着她们携手离开。施海就这么看着她们一步一步淡出自己的视线里,他仰头,越来越大的雪花砸他满头满脸,很冷,只是心中沉压多久的重物一瞬间就碎成粉末,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啊!施海大声叫了句,天太冷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他盯着前方再看了眼,总算露出了笑容。他放心了,他放下了。他转身进了家里,丁女士走过来。两母子心照不宣地走近对方。你姐呢?回去了?嗯,施海顿了顿,再低声说,妈,唐啁来接她了。丁女士惊讶地张张嘴,然后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我爸呢?施海探头往客厅瞄了一眼,没有看到人。丁女士往楼上努努嘴,示意了下,自己气得胃疼,上楼去了。她拍拍施海的肩膀,没事,你老妈我来搞定他,你自己去玩吧!丁女士说着上了二楼,房间里,施秉承刚吃下药,他取下眼镜,捏了捏眉间,神态疲倦。大过年的,你还发这么大火,把女儿气走,自己胃疼,你说你何苦?丁妙意女士走了进来,顺手带上门。施秉承苦笑了一下,他看了看妻子,欲言又止。丁妙意瞧了他一眼,得了,别担心了,施辞回去了。施秉承道:我没担心她,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再大也是你女儿,担心也是应该的!丁妙意斜眼看他,在我面前就不要装啦。施秉承又捏了捏眉间,你说她三十几了,还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什么叫她可以辞职,为人师表,那跟着她学习研究的学生们怎么办?还有跟同性学生谈恋爱,要是传出去她就别想进任何一间高校了!丁妙意听到最后撇撇嘴,那我觉得施辞也未必一定要进高校,当初也是她尊重你的意见施秉承沉了沉气,没说话。丁妙意悄悄笑了一下,走过去坐他旁边,你是怎么发现的?施秉承说:上次吕院暗示了我,我没多想,后来在街上我见到她们等等,你早就知道了?比我早?他狐疑地望向她,眉间的褶皱加深。咳咳!丁妙意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之前一直在猜测,也不敢确定施秉承也没有怀疑,那个孩子,叫唐啁对吧?上次吃早茶的时候见过,很安静。嗯嗯嗯,很乖,很懂事,也很优秀。丁妙意顺着他的话悄无痕迹地补充。有没有20岁?施秉承又皱眉。不止,她好像比小海大一岁。那还是太小了。施秉承眉心越来越皱。丁妙意这时没有接话。你记不记得,施辞那时跟乔莎施秉承说道。丁女士点点头,嗯,有点当时的感觉两夫妻心有灵犀,话都不必说完整就懂对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施秉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反对,只是那孩子太小了,又是学生,这要不是同个学校还你说传出去的话,别人会怎么看施辞?丁妙意看着施秉承,知道他此刻正做着艰难的思想斗争。自她认识他,就知道他是严谨正经的性子,加上职业关系,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古板,几十年如一日。对于女儿的性向,已经尽最大可能的尊重和理解,如今施辞还来挑战他的底线,一时想不通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他此刻在家,穿得还很正经,白衬衫打底,外罩一件黑灰色麻花毛衣背心加西裤,发丝灰白,修剪和梳理得整齐干净,一丝不苟的模样,锁着眉,瘦长的手指微微扣着胃部,沉思着。丁妙意心软起来,她伸手过去揉他的胃部,你知道我们反对也没有用施秉承享受着她的体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了一排灰色的影子,双眼皮褶皱深邃,鼻子高挺。嗯,依旧赏心悦目。两个孩子的眼睛都像他,身高也像他。丁妙意满意地打量着,说道:算了吧,别管孩子的事情了,由那个不孝女去吧。施秉承睁开眼,那不能这么说施辞丁妙意心里偷笑,嘴上说道:好好好!她生施辞的那天,施秉承因工作不在她身边,连夜飞机加出租车赶到的时候,她顺产已经结束,睡了一大觉醒过来,见他抱着刚出生的施辞,眼睛都红通通的,差点就当着她的面哭出来施辞,从出生开始就是他的心尖宝贝。即使与他的观念不和,他也想尽力找到理解她的方式,你了解那孩子的情况吗?她是不是也跟施辞一样,从小就是喜欢同性的?我们是不是要和她的父母沟通一下丁妙意哎一声,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施辞今晚告诉我,小唐啁的父母早就过世了。施秉承面容一沉,一下子坐直起来,简直岂有此理!他缓口气,强制稳了稳情绪,那孩子本来就缺爱,又比施辞小那么多,与施辞根本不对等,施辞是占了那孩子大便宜了!丁妙意一愣。施秉承看样子是真气到了,来回踱着步,都有点语无伦次,真,真是她怎么能丁妙意按了按额头,你先别着急,作为旁人,作为父母,我们不能去否定孩子们的感情施秉承看着她,丁妙意站起来,揉按他的肩膀,拉他坐下,哎,老头,你先别急,唐啁也不是未成年,我和她接触过几次,她年纪虽说比施辞小吧,也是个有主意,早熟,成稳的孩子,同龄人的话,施海跟她没法比。你这样说不仅否定了施辞,也否定了唐啁,不要太武断。施秉承皱眉听着她讲。他虽是古板,可仍旧有耐心听别人的意见。丁妙意笑,去揉他的眉间,我知道你就是太担心施辞了,我和你一样,自从她出柜,我的心就没有一刻放下过。那时我在产房,护士跟我说是个女孩,我一瞬间的感觉是很复杂的。我是女人,没有人比我更懂女人生活在当今社会下生活的艰辛了,可很快,我又觉得庆幸,感动,感激,我想,这是我的恩赐,这个和我同性别的小生命,她会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与我亲近,是我的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的小棉袄。我要爱她,包容她,给她我所有的一切。她的眉眼缓下来,皱纹和老态也浮现出来,在灯光下,却是一种柔化人心的温柔。施秉承握住她的手,丁妙意把头靠向他的肩膀,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不要求施辞做到公卿,只希望她健康平安顺利地过一生,普普通通,快快乐乐。而我们的女儿,她太优秀了,又偏偏选了一条人少的路。所以你和我惶恐不安,担心她被攻击,被孤立,被刁难,担心她不受理解,担心她步入歧途,担心她最终孤老,担心她的担心我们还不敢让她知道我们担心,她也一样,所以我们在爱中也会互相包容,也会互相伤害。有一段时间他们互相靠着没说话,屋子里一阵寂静。我们不年轻了,精气神不如以前了,我们终究也只能陪她一段时间过了好长一会儿,施秉承才慢慢说道。丁妙意的心颤了一下,她呼了一口气,笑道:那没关系,我们能陪多久就陪多久吧!施秉承也笑了笑,又叹了一声,所以我们只能只能在他们旁边看着,在他们背后等着,如果他们需要我们,我们随时随地都在,施辞施海都一样,作为父母,我们必须做到这点。丁妙意接着说道。也只能做到这点了。施秉承无奈道,什么都说不得了。丁妙意捶他一下,我对你很失望这话你都说出来了,你还说说不得了。你看她说话的态度?我觉得你们爷俩的态度都不怎么样。你是站在她那一边?我本来应该谁都不站的,但我还不是站在你这边?两人一来一往,半真半假地吵起嘴来。丁妙意最后笑,你现在懂当年我爸的感受了吧?丁妙意是南方羊城人,这个地方的父母向来不同意女儿外嫁,甚至都不同意女儿出省。丁妙意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大学是在离羊城三千公里的冰城读的,毕业后的职业是记者,天南地北地跑,很少着家。等到谈婚论嫁,她要外嫁,要嫁给一个小她三岁的外省人,还要定居在萳城,丁妙意的父母说什么都不同意,各种阻扰,三番几次的大吵大闹。所以施秉承很是吃了岳父的不少闭门关和冷眼冷脸。丁妙意的父母一直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直到丁妙意有了施辞,之后的许多年,丁妙意的爸爸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被她一提醒,施秉承想起了那几年在岳父手下陪小心讨欢心的日子,他苦笑起来。他叹一句,点头,我明白了,岳父真不容易。为人父母真的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丁妙意笑眯眯,老头,风水轮流转啊。施秉承摇摇头,无奈地笑,忽而又皱眉捂住胃。好了好了不要想了丁妙意柔声宽慰,轻轻按他的胃,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子女都要靠边站,新年伊始,一切都要往好处想,我们早点睡,明早去上香。施秉承在妻子温暖的絮絮叨叨下,心终于静下来,眼里盛满了浅浅的笑意,他笑,我其实不怪岳父,能娶到你,就是我最大的福份和运气,明天是该早点去上香,谢谢菩萨。丁妙意一愣,接着拍他一掌,哎哟,你这个老不羞!突然说这个做咩啊?施秉承一笑,接着又皱眉。哎哎哎你刚才吃的什么药,还没见效?我去看看你先躺着休息外头风雪声呼呼,屋里话语声热闹。红尘琐事,有人在旁陪伴,亦不觉难捱。第77章施辞和唐啁回到了家, 两人分别去洗了个热水澡。唐啁出来的时候, 施辞刚吹好头发,对她一笑, 过来,我帮你吹。施辞比唐啁高大半个头, 抬手轻柔地抚弄着唐啁的头发,头发的长度已经到了肩胛骨, 柔软乌黑,触感如缎。两人都没有说话。施辞吹完了唐啁的头发后,从背后抱住她。还是没说话, 两人静静地享受这一刻。唐啁脑海里还刻着施辞失落伤感的模样, 她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去问她,两人之间, 施辞是成熟稳重的那个, 但并不代表她就是坚强无敌的,她们在谈恋爱,是平等的, 自己也想分担她的负面情绪。唐啁把手搭在施辞的手背上,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施辞轻笑一声, 她挨近唐啁的脸颊, 轻轻地蹭了蹭。唐啁微微抿嘴笑了笑, 心里更软了。她的施教授真的很喜欢撒娇的动作。她也真的很会撒娇她的施教授唐啁侧过脸,轻轻地吻了吻施辞的脸颊。唔~施辞勾了勾唇角,捏了下唐啁下巴, 得寸进尺地吻向她的唇。你唐啁有点猝不及防,却下意识搂住她的脖子。嘘嘘施辞揽过她的腰,深深地吻她。唐啁有点站不稳,施辞越发把她搂紧,一直到彼此的氧气短暂地耗完了,施辞才中止这个吻。两人贴得紧紧地,唐啁几乎缺氧地喘息着。你想对我说什么?施辞的鼻尖碰一碰她的鼻尖。我唐啁的脸颊红了起来,她根本不会说甜言蜜语,我想跟你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的。施辞目光一柔,好。施辞很少跟人说心事,更别说跟恋人诉说了,在以往的恋情中,她习惯自己消化不好的情绪,不愿意影响自己的恋人,即使是比她大两岁的乔莎。这点是她不好,乔莎是自傲的性子,你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她是艺术家的性格,有时很情绪化,有时又很冷漠,施辞觉得渐渐地,她们情感的节奏点就不太一致了,渐渐地彼此就缺乏了去沟通的意味,爱情就这么被消耗殆尽。在彼此怨恨之前结束最好。这是她们的共识。后来的两任女朋友,施辞甚至从来没有过倾诉的心思。可是,在唐啁面前,在小她十三岁的小女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的注视下,施辞开始诉说。很轻松,很自然,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着她和乔莎的一些事情,说她和父母之间。一开始,她还有点恋人之间身为年上者的自矜,还能坐着说,慢慢地她就躺到唐啁的怀里,枕着她的大腿,他居然跟我说对我很失望,我有什么好让他失望的,我才对他失望呢,丁女士也是,都不替我说话,还说我是她的小棉袄哼哼!唐啁本来还在认真地听着,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抿了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