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默默地观察着,阳光暖暖的,她拿起手机准备给施辞发微信。突然,商场外头那块偌大的荧幕上,跳上一个饮料广告。唐啁本来没注意,等她余光瞄到一眼,就滞住了。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脑门,她想走开脚下却动不了,只能让全部的画面印入她的视野中。是她?是她。虽然染了粉色的头发,皮肤白了很多,画着精致的妆容,可细细一看,唐啁就认出来。唐啁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道的,好像现在也挺红的,早两年她忙于学业和兼职,根本没心思去注意这些,周围人如张梓楠也不怎么追女团。所以唐啁根本没怎么想起这号人的存在。广告屏幕暗下去,换上了另外一个广告,唐啁还怔怔地仰着头,视线空洞。她现在的艺名也跟之前不一样了,这个人一直被唐啁藏在记忆深处,现在一下子被外力抛过来,她却记不太清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了。好像姓郑?那时她们同班,她是高三时才转来的,据说父母离了婚,她才到她们的学校,很高,成绩很差,不爱理人。唐啁跟她没有往来,她那时频繁奔波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根本没心思去交朋友。直到她复读,那时最需要钱的时候,郑找到了她。你是不是缺钱? 阳光晒到花木都蔫了的那个暑假,空气里飘着灰尘和水果摊子的菠萝香,没有什么车辆来往的窄路,郑问她。如果说我有钱给你,只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你愿意吗?郑抬着微尖的下巴,语气很淡,眼神也很平静,带着了然一切的从容,与她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你怎么会有钱?唐啁嘴唇干得起皮,被烈日晒得发晕,她按了按头,瘦弱的手腕抬起来想去遮一遮日光。郑看了看她,递过来一瓶农夫山泉,你喝吧,不要中暑。唐啁一怔,抿了抿唇。我没喝过的。唐啁真怕自己中暑,她真的是不敢生病,她接过来,拧开盖子,喝了好几口,呛了几口,喉咙里那种烧灼的感觉有所缓解,听清了郑的话,我家有钱,我不想读书,想去当练习生,可我不想去韩国现在有个机会不过需要付出一点我不想去你如果替我去的话,我给你五万。冰镇的矿泉水瓶的水珠弄得她满手都是,掌心冰凉,唐啁愣愣的,付出什么?还能什么,就是那样。郑的语气平静,你愿意替我去吗?我可以先给你两万。日光打过来,她的面孔刺眼到看不清。唐啁一个人在路边走了很久,一不留神,她的帆布鞋踩在路边的小沟里,很窄,卡到她的脚踝生疼。她戛然止步。慢慢地蹲了下来,半个薄弱的身子弯着,白皙到可见青色静脉的脸颊,滚满了水珠,她捂脸失声痛哭。唐啁记得那个高考完的夏日,她是怎么一个人走出很远,又是怀着一种什么的心理地走到郑的家里。你去过萳城吧?唐啁木然地点头。12岁那时,她正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萳城一趟。后来交通更加方便,有直达的不少路线。到时找到这个xx酒店,有专门的人安排的,会给你房卡。我会给你准备衣服。然后你去萳城找一间店子换发型,让她们给你化妆不用。唐啁拒绝。郑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她,也不勉强,那随你吧,车费还有衣服发型的钱我都会另外给你。微信转给你。唐啁点头,再也没有一句话,转过身。唐啁,郑在背后叫住她,她说:谢谢你,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认识你。唐啁微微偏头,也没有转过头,她塌陷的肩膀直了起来,迈步离开。后来她再也没有见到郑,她从酒店跑了出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再管了,她以为她把事情弄砸了,而过后还是收到了郑的转账。她转完钱,就拉黑了她。她们从此再也没有联系。最初的时候,她忍着不去回想那一夜的一切,与那一夜有任何联系的人。直到母亲的溘然长逝,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复苏了,怨恨,悔恨,不甘,痛苦,伤心,自卑,自弃,一遍一遍地将她吞噬。再后来,带着一种潜意识的刻意,她努力想要忘记那一夜,忘记不了,就不要去想,模糊掉所有的细节。她把留了十几年的长发剪成短发。只是,她不记得了郑了,却还记得那个陌生的女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即使没有任何经验的她,也懂是那个女人放过了自己。唐啁原本想,也许再过几年,她连那个女人都会忘记,没想到,与施辞的交往,与她的温存竟然又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她内疚极了,可施辞的耐心和温柔,渐渐给足了她安全感,她以为她不会再想起了来。可是现在液晶屏幕再次播放了那个广告,唐啁两边太阳穴突突发疼,眼眶刺痛,她喉咙泛出一点血腥味。难道她就没有忘却过去的资格吗?难道她就没有幸福的权利吗?为什么要想起来为什么要让她遇见。嘿,小姐,你怎么了?有人在背后搭她的肩膀。唐啁浑身发冷,几乎是弹开来,戒备地盯着来人。是个陌生的男人,他笑嘻嘻道:还记得我吗?刚才在地铁我坐在你对面,我们真有缘!唐啁抿嘴不理他,她抬脚想要走,那男的就挡在她面前。走开。唐啁往另外一边走,他又拦住她,吊儿郎当地笑,别走啊,我请你看电影去啊唐啁好几次想要绕开都绕不开,也有陌生的路人看向这边,男人笑着扬声,我妹妹,跟我闹别扭呢。唐啁心里有点害怕,也有点烦躁,听到他这么说,想要发生反驳的时候,后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我女儿!唐啁往后一看,丁妙意女士牛仔外套加牛仔裤,内里一件粉色豹纹毛衣,神采奕奕,大步走过来,搂住唐啁的肩膀,眼睛一瞪,你说她是你妹妹,我怎么不记得我生过你这个儿子!第72章丁女士根本不给那男子反应过来的机会, 她说:你这么上赶着当人家儿子, 你叫一句妈来听听啊!她中气十足,嗓音不低, 吸引了不少旁观的路人,大家探头探脑听了一嘴, 事情经过一目了然,纷纷对男子投来的目光。有爱热闹的也喊, 对呀,叫一句妈来听听啊!叫一句叫一句啊!男人就是要说话算话,来一句!世人就是这样爱凑不关己事的热闹, 特别当是有人先站了出来, 能站在安全的位置后,也不嫌再添油加柴。你!男子人一多就怂了, 莫名其妙!被这么多人看着也心虚, 随便找了借口,拨开人群就走了。丁女士在他身后扬声喊,别走啊, 乖儿子!妈在这里呢!人群哈哈大笑起来,之后各自散去。丁女士搂了唐啁的肩膀, 面目立刻温柔下来, 不要害怕!没事的。唐啁看着她的脸, 莫名鼻子有点发酸,抿着唇点了点头。她吸吸鼻子,说:谢谢丁阿姨。你怎么会在这里?丁女士揉揉她的头发, 笑容亲和。她这个动作,她这个笑容,可以看到施辞的影子,唐啁扬起笑容,我出来家教,阿姨你呢?哦,我来喝早茶。丁女士拉着她,还有我老公,还有施海。他们先进去点餐了。唐啁点了下头,还没等她说要先走,丁女士接着说:来来来,你和阿姨一起去吃东西。丁女士直接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又柔又暖,很有力量。是一双温暖的母亲的手,唐啁有点恍惚,现在喝早茶?丁女士一边拉着她一边跟她说话,其实在我们羊城呢,老年人,那些爷爷奶奶,阿公阿婆啊很早就出来早茶了,年轻人睡得晚起得也晚,所以会晚点来吃,这里有一家茶楼不错,本来我和你施叔叔要出来两人约会的,施海这个大灯泡真是不识趣!还要一起跟过来,我看米雪回家了,没人烦他,他就开始皮了丁女士非常热情,话非常密集,唐啁根本找不到机会插话,只能点头应着,她想起父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在说话时,自己也是插不上话,温馨感油然而生,而丁女士一个人的话量都可以赶上她父母两个人了,这样一想,她无声地笑了笑,驱散了几分刚才的沉重。丁女士一直拉着她走进了茶楼,一走进去一股食物和人烟的温暖扑面而来,一张张大圆桌上精致的竹笼子和白色瓷盘交错,真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这是你施叔叔,施海你认得了。丁女士对施秉承说,这是之前给施海补习的孩子。她坐下说,这孩子出来做家教,外面冷得很,我叫她一起过来吃东西了。施秉承西裤加毛衣,戴一副眼镜,斯文儒雅,对着唐啁温和地笑,快坐。唐啁紧张地赶紧叫人,眼角瞥到施海,施海看着她愣了下,嘴巴动了动,搔搔头。唐啁先叫他,他再搔搔头,嘿。唐啁担心他尴尬,对丁女士道:丁阿姨,施叔叔,我不好打扰这孩子,说什么打扰,赶紧坐下。丁女士笑嘻嘻打断她,唐啁没有办法推辞,只好先坐。施海看着她,干巴巴打招呼,你做家教啊?嗯,唐啁点头。两人就沉默了。施海不说话,埋头给她拿另外那副碗筷,用开水烫陶瓷杯子,碗筷,接着给她倒茶。唐啁轻声道,她的右边是丁女士,左边隔着两个位置是施海,对面是施秉承。丁女士在一旁为施秉承何唐啁介绍对方。你施叔叔,之前有在萳大任教,现在偶尔也去上上课,诺,跟施辞同个学院的。又对施秉承说:小唐啁是学英文的,人超乖,学习成绩又好,长得又好!施秉承呵呵笑,和蔼地问了唐啁几个问题。唐啁这是第二次见到施秉承,记得那次施辞送施海回家,也只是惊鸿一瞥而已。丁女士和施海她比较熟悉,可施秉承,施辞的爸爸她是不熟悉的。回想起来,对施辞父母的最初印象,是清明那次在车里听姐弟俩吐槽他们感情太黏糊。施秉承是大名鼎鼎的经济家,唐啁也有耳闻,这才是第一次真正的见面,施爸爸文质彬彬涵养很好,似乎是比较沉静,唐啁悄不作声地观察着,丁女士穿着牛仔羊羔毛外套,里面的粉毛衣还有茶色的豹纹,牛仔裤,运动鞋,很年轻很有活力。两人一静一动,应该是互补的类型。唐啁暗自吸一口气,不禁有点忐忑不安。丁女士跟唐啁介绍,羊城早茶的标配,是一盅两件,一盅是指一壶热茶,两件是指两件点心,说着话服务员推着小车过来了,推车上一屉屉堆了两大摞的竹蒸笼子,冒着热乎乎的烟气。服务员取过他们点的点心放到圆桌上。和肉类有关的,我们通常叫荤蒸,就像这个豉汁凤爪,金钱肚,小笼蒸就是用较小的笼屉蒸出来的茶点,你看虾饺,蟹黄烧麦,这些就是丁女士边说边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只虾饺给唐啁,没对海鲜过敏吧?唐啁先道谢,再摇头道:不会,我没有明显的过敏源。那多吃几个,试试这个金钱肚^,为什么叫金钱肚呢,其实这是我们羊城的一道传统菜,其实就是牛的四个胃之一,卤的妈!施海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叉烧包,不耐烦道,好好吃东西啦,不要当百度百科!丁女士顿了下,瞪了他一眼,继续向唐啁说:你看施海吃的叉烧包,还有这个猪仔奶黄包,就是在比较大的笼屉蒸出来的,所以叫大笼蒸,来试试这个奶黄包!丁女士边跟唐啁讲解,边夹东西给她吃,唐啁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丁阿姨你吃呵呵呵我讲完,还有第四样,就是甜点,老头子,夹个马蹄糕给我吃。丁女士转头向施秉承笑,施秉承还没等她说完,立刻就夹了一块茶黄色的透明糕点到丁女士碗里。丁女士笑眯眯对他说:唔该晒!咬了一口,对唐啁说:我就最喜欢吃这个马蹄糕了,小海和他爸也喜欢,就是施辞这个挑嘴的,甜的都不吃!唐啁微微牵起了唇角,其实也不是不吃的。脑海里闪过施辞跟她撒娇我不爱吃甜的。她唇角的笑突然僵住了,糟糕了,施辞要来接她的。她刚拿出手机,屏幕上施辞的电话就跳了起来,她定定神,看向了丁女士。丁女士轻飘飘地掠一眼她的手机,笑道:来电话了?唐啁点头,施叔叔,丁阿姨,我去接个电话。哎哎,去吧。丁女士挥挥手。施海看了一眼唐啁走开的身影,顿了顿,又拿起包子咬一口,表情一皱,惨叫道,烫烫烫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眼角含泪。丁女士道:你拿的是流沙包!心不在焉在想什么!施秉承推过来一杯微凉的茶水,幸亏已经蒸好一段时间了施海捂着嘴,囫囵吞下,又喝一大口茶水,喝太急又呛到,拍胸口,咳咳咳丁女士和施爸爸:这茶楼的厅很大,人声嘈杂热闹,唐啁怕施辞久等,走远几步就接通了,施辞的嗓音咳咳响起来,啾啾,我快到了,你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