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冷笑了一声,然后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一把揪住周迟的衣领,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顺便不由分说地一把抄起身后的枕头堵住了他的嘴。周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低声从枕头下冒了出来:你你想干嘛?萧恒眨了眨眼睛,轻声细语地道:周兄,你看,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周迟狐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萧恒继续道:你老老实实帮我混过这一关,我帮你把元齐拉下马来,如何?周迟心中微动,却还是沉下脸哑声道:你是谁,我凭什么要信你?萧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手中匕首微移,在周迟的脖颈上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道:难不成,周兄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看着那近在咫尺,闪着寒光的匕首,周迟的额头上冒出了几滴冷汗,全身僵住,不敢动弹。匕首的凉意透过层层的衣衫传遍了周迟的全身,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眼前这人,虽然时时刻刻都挂着一副戏谑的模样,但那玩味的眼神深处,却似乎总是在传达着危险的气息。这样的气场,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元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间他便走到了床前,然后虚伪地笑了笑,道:二弟难道是这么早就睡下了?怎么这床帘都拉了下来?萧恒威胁地看了周迟一眼,周迟别无他法,只好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勉强撑出了一股气势,厉声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我的新婚洞房之夜都要打扰吗?萧恒听了他这不如没有的解释,黑着脸暗暗踢了他一脚。周迟立马恼怒地瞪着他,这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恰在此时,床帘被唰地一声拉开。周迟还怔愣着未反应过来,萧恒便眼疾手快地将他拉到面前挡住了自己,并且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用匕首直接撕开了他的上衣。于是,映入元齐眼帘的,便是赤裸着上身的周迟还有微微露出的萧恒的一头长发萧恒还嫌这场面不够刺激,悄悄使了个暗劲一拳打向了周迟的胸口。周迟本就被扒了个措手不及,这一拳更是打得他直接懵了,于是他猝不及防间只能躲都未躲生生扛了下来,瞬间十分吃痛地倒抽了几口冷气。萧恒立马乐呵了起来,心里十分满意,行了,这不就喘上吗?门外站着的几个小土匪看到这场面,立马识相地齐刷刷地闭起了自己的眼睛,我的妈呀,这要不闭明天眼珠子就得被剜下来吧?元齐本也没想到真的会看到这一幕,一时间感觉脸被啪啪打得生疼,面子都丢光了。于是他冷哼了一声便二话不说放下了床帘,然后有些恼怒地快步走到了门口,咬着牙道:行了,看什么看,我们走!那几个手指偷偷开着缝隙的小喽啰一听被发现了,立马红了脸,傻笑着道:嘿嘿,大当家的说的是,我们走,我们走,留二当家的好好洞房,嘿嘿,好好洞房。元齐:周迟:萧恒:我能宰了你们吗?☆、折花脚步声由近及远,萧恒侧过头去,隐隐约约看见元齐已经渐渐走出了房间。周迟似乎也注意到了,便下意识地想松一口气,谁知还没等他松完这口气,萧恒的第二拳又打了上来,周迟一时间不明所以,却也被打红了眼,抡起了拳头就要和他对殴。萧恒眼眸微眯,变拳为掌,接下了他这一击,随即便翻过身去,周迟立马不甘示弱地跟上,床板在两人一来一回之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两人你一招我一招斗了有四五十个来回,正在激烈之时,萧恒却突然停了下来,轻飘飘地隔开周迟的手肘,然后朝门的方向扬了扬眉,示意他看过去。虽说周迟有些怀疑这厮是不是使诈,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别过头看向门外。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方才看了他们那一出戏之后,元齐仍旧没有放下心来,一直站在门外偷偷地听着屋里的动静,直到此刻才铁青着脸领着一帮小喽啰离开了。周迟这才明白,萧恒方才与他打上那一架,只是要把后戏做足而已。他不情不愿地收了手,省起方才萧恒的承诺,便有些猴急地问道:说吧,长平侯,你打算怎么帮我把元齐拉下马来?萧恒听了却完全不急着答话,只不紧不慢地,脸色嫌弃地拍打着身上各处的灰尘,直到把周迟气的瞪圆了眼睛之后才晃晃悠悠地从床上跳了下来,道:呦,周兄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被这么一问,周迟反倒愣怔了一下,然后诡异地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语气微软,半晌才嗫嚅着道:你当年纵马折花,退敌千里之时,我便在京城禁军中五年前,北辽铁蹄入侵,中原岌岌可危。本来北辽与中原便多有摩擦,不是什么大事,但坏就坏在新朝根基未稳,战备紧缺,武将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间边关告急,北辽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江北之地,仿佛眨眼间便能直抵京城。朝中哗然惊惧,各派心怀鬼胎的官员们史无前例地统一了战线,一个接一个地跑到金銮殿前哭诉请求议和,想要保全自己那点可怜的身家性命。敌兵未至,人心已散。呼延奕为此大怒,连开三日朝会不休,最终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把当时尚未加冠的萧恒派去边关,整顿军备以期绝地反击。众人皆对此嗤之以鼻,一个卖主求荣的佞臣能有什么本事,更何况还是个牙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萧恒到了边关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仅把凉州城的官兵们训得服服帖帖,为他马首是瞻,而且迅速将整个魏朝的黑/火/药牢牢把持在手中,设计出了数种所向披靡的火器,有的甚至能直接炸开北辽边城的城墙。凉州的几个将领为此大喜过望,迅速协同萧恒建立了一支专门的火器部队,名为黑羽军,由萧恒亲自担任这只军队的统领。虽然北辽人骁勇善战,却怎么也抵不过以一当十的黑羽军,一年之内便被灰头土脸地打回了老家,损失巨大,多个部落因此消亡,只好被迫投降。相传当年在最后的决战中,萧恒曾带领着十个人,驾着一种上设炮台,名为狼顾的战车,一夜之间横扫了北辽一个近千人的营寨,简直如同阎罗再世。从此,萧恒的名字,在北辽诸多部落中,成了一个噩梦一般的传说。不过这些其实都算不得什么,萧恒最令人折服的,还是当年纵马折花的传奇事迹。北辽退军投降以后,可汗无奈之下只好派自己的嫡子到魏朝的京城中请降。这个嫡子为人精明,算准了魏朝新平,必然不愿意再轻启战端,张口便向呼延奕索要魏朝十分之一份额的阿伽梅岁贡,否则便要再重整旗鼓,杀回京城来。这一下子把呼延奕急红了眼,阿伽梅是十分重要的战略物资,在本朝黑/火/药的炼制配方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不仅可以极大地提高火药的杀伤力,而且它的花和果实还可以入药,对多种疾病,特别是军中常见的外伤治疗有奇效。若是稍加调配,这阿伽梅还能制成贵族最爱的养生茶,几两花茶便能卖出千金高价。这种东西,岂能是说给就给的?更何况中原本就不是十分适合阿伽梅的生长,仅有的储备又几乎在这一战中被掏了个空。满堂文武在金銮殿上被气了个半死,那北辽嫡子如此狂妄地狮子大开口,看样子是根本没有把魏朝放在眼里!可是气归气,这么些平时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到了关键时刻,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句有分量的话来。说到底,他们都心知肚明,此战魏朝虽然赢了,却已经是伤筋动骨,完全是仰赖着军械上的优势才得以取得险胜,而那北辽蛰伏多年,究竟储备了多少阿伽梅,又究竟会不会孤注一掷一举端掉京城,谁也不知道,谁也担不起这个风险。唯有当时刚刚十八岁的萧恒听罢,在寂静一片的大殿上轻笑出声,云淡风轻地道:王子若真的想要阿伽梅,何必做这么多文章?萧某现在便能给你许多,十分之一,岂不太少?可汗嫡子没想到竟然有人这样回应,沉默了片刻讶异道:哦?侯爷此话怎讲?萧恒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绛红色的朝服将他的身躯衬得修长而笔挺,长发垂在肩侧,呼吸间长长的羽睫轻颤,眼角微扬,眸光中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仿佛幽深莫测,简直明光逼人。他也不答话,只是随意地拂了拂衣袖,然后命内监去牵来一匹黑羽军的战马,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淡淡地道:王子稍等,萧某去去就回。烈鬃黑马载着萧恒疾驰而去,那一抹红色的背影紧紧地牵动着众人的视线。可汗嫡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萧恒,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安。不过这种念头仅是一闪而逝,他很快便紧攥着酒杯安慰自己不能因为萧恒之前在战役中的表现凶悍便认怂。毕竟他为了这场谈判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整个部落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绝对不允许失败。半个时辰之后,可汗嫡子刚刚喝完一壶温酒,金銮殿外的一阵欢呼盛便传入了他的耳中。萧恒眼角带笑,坐在马上飞驰而来。灿烂的日光洒落下来,将他的皮肤映成了淡淡的金色,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望去。少年人身穿飞扬的红衣,墨黑长发在风中恣意飘扬,逍遥潇洒,风流至极,如同踏云追风般在百姓们的沿街相送中纵马高歌,简直让人移不开眼。到了金銮殿前,萧恒便一个纵身轻巧地跃了出来,堪堪在可汗嫡子的面前停下,十分随意地将手中拈着的那一枝明艳而动人的阿伽梅抛到了可汗嫡子的怀中,勾唇有些魅惑地笑道:喏,你要的东西。可汗嫡子掀起眼皮,强自压下心中的忌惮和异样,始终未去拿起那一支阿伽梅,只是阴恻恻地问道:长平侯这是何意?萧恒扬了扬眉,淡淡地道:王子竟然不要?那看样子王子是已经忘记了这枝阿伽梅的来历了。说着,他也不去理会可汗嫡子的疑惑,只是先慢悠悠地下了马,然后唇角带笑,从容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才转过头来看着可汗嫡子道: 若我未记错的话,三十年前,北辽便曾降于中原前朝了,当时的可汗迫于中原的压力为我们进贡了阿伽梅的种子,还亲自押送了自己的长子,将他软禁在大报恩寺中。我为王子摘来的这枝阿伽梅,便是当年的质子在大报恩寺中整日虚度光阴时栽种下的那一株萧恒的声音虽不高却掷地有声,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可汗嫡子的胸口。他微微转过头来,完全无视了四周面面相觑的众人,只玩味地笑着,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仿佛耳语一般轻声道:此番我纵马前去寺中,仿佛还能看到当年质子终老于大报恩寺中的模样呢萧恒戏谑的语气中仿佛蛰伏着危险的猛兽,可汗嫡子大惊,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甚至踉跄了几步才稳了下来,面色惊惧地指着萧恒道:你你你!萧恒没事人一样转身落座,捏起面前的点心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你什么你啊?我寻思着,这一枝梅花,该抵得上那十分之一的份额了吧?可汗嫡子铁青着脸,嘴唇抖动着,半晌之后才终于艰难地道:长平侯说的是两国重修旧好,本不该为此等蝇头小利斤斤计较,是我唐突了。说完之后,他认命而苦涩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周围的北辽侍从那或愤怒或怀疑或指责的目光,因为他没有办法。萧恒是在威胁他,而他,冒不起这个险。萧家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历史,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三十年前,便是萧家那雷厉风行的老侯爷将他们赶回了北疆的都城,逼得他们屈辱投降,彼时他虽未出生,却往往能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些许关于萧家的传言,他们拥有着一支又一支装备精良的火器部队,打起仗来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戮,北辽军士往往血流成河也不得进寸土。三十年后,他清清楚楚地从萧恒身上再次嗅到了那种属于萧家的危险的味道。事实上,他毫不怀疑,若是他真的不识相地坚持要那十分之一的份额,萧恒绝对能当场宰了他,连终老山寺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他。可汗嫡子松了口,一众官员顿时如释重负,守城的禁军听闻更是欢呼雀跃,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萧恒的声望一时间水涨船高,接近十年的时间里,人们第一次忘记了萧恒身上背着的弑君污名,甚至背地里还会偷偷称颂于他。而彼时刚刚加冠不久的周迟,尚还是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当日恰好在金銮殿上轮值,那时的他,看着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萧恒,眼中满是艳羡和崇拜。☆、交代于萧恒而言,纵马折花已然是年少时梦幻一般的往事,如今回忆起来,种种细节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模糊的白雾中,没有什么是看得真切的。说到底,他从未想过,自己年少轻狂的一番言行会给周迟留下如此深的印象,以至于直到今天,大报恩寺中那一株淡红色的阿伽梅都还绽放在他的心上,久久不曾枯萎。追忆的话刚一说出口,周迟便反应了过来,又羞又恼地涨红了脸。他其实本质不坏,如今落草为寇,也不过是被逼上梁山后的不得已之举,好男儿本就该纵横疆场,保家卫国,谁愿意顶着个土匪的名头在凉州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九龙寨中叱咤风云的二当家,每每深夜梦回,其实也总觉得枉活一生。不过,周迟这一点微妙的情绪完全不能让萧恒改掉他嘴欠毒舌的坏毛病。听了周迟的话,萧恒眼中流露出一股奇怪的神色,毫不犹豫地补刀道:那周兄可真是出息啊,当年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如今也混成了凉州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就算是我也轻易动不得,失敬失敬啊。周迟:虽然周迟脸色铁青,但这丝毫没有引起萧恒内心的愧疚感,他一点都不觉得浇灭别人满腔澎湃的感情是一件很缺德的事情,反而怡然自得地从床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径直走向书案前,执笔挥墨写下了四个字: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