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映璧恍惚间觉得这事有点梦幻。向皇帝请愿杀死皇子,这怕是普天之下头一遭,也是天方夜谭到了极致。徐映璧眼神复杂地看着萧恒,发现虽说他周身洋溢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气质,脸上的神情还有眼里透射出来的坚定光芒却不似作假。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拂了拂衣袖重新坐了下来,有些迟疑地道:恕碧沙愚钝,实在不懂侯爷此举是何意图。还望侯爷指教。萧恒轻笑了一声,已然明白了徐映璧心中的顾虑。按理说,煜王在凉州干的那些黑心事她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暗地里也在摩拳擦掌想着怎么治一治他。但不管怎么说,煜王都是皇帝的亲骨肉,而且还背靠着宁妃这课大树,若是真的想用万民书扳倒他,不仅十分不现实,而且说不定还会刺激的皇帝一怒之下牵连无辜百姓,最终适得其反。但万民书的作用可不止于此啊。萧恒弯起指节,在摊开的竹简上轻轻扣了扣,道:你放心,我本来就并不是真的想用这万民书置煜王于死地。徐映璧皱眉道:那若不是要杀死煜王,何必要多此一举呢?不知侯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萧恒慢悠悠地道:敲敲打打,大惩小戒罢了。呼延奕虽不算是个明君,却并不糊涂。一旦这万民书呈上去了,为了平息民怒,他怎么样都得对煜王打压一番做足了表面功夫才是。所以,这封万民书,只是一个引子罢了。京中的官员都是墙头草,只要这么一个引子,接下来的腥风血雨,本就不用我们多操心,到时候,煜王早晚会丢了在凉州城横行霸道的资本,这便勾勒。徐映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侯爷来找我是希望我做些什么?萧恒将竹简推至徐映璧的面前,正色道:我想请徐姑娘帮我将这万民书散出去,然后让尽可能多的凉州百姓在这上面签字画押。万民书须得一方百姓签字画押方才能被重视,从而被送至皇帝近前。但是若是想让凉州百姓冒着风险签署这样一封万民书,依萧恒在民间那佞臣的名声,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但徐映璧就不一样了。徐继堂一生诲人不倦,桃李满天下,就算是在这僻远的凉州城,都有不少官吏或是隐士与他很有交情,因此,他在民间声望极高。而徐映璧背着的徐家嫡女这么个身份,简直像是个通行证,让她去说服百姓,显然要容易得多。况且,萧恒还有其他的考量。若是真的由他自己出面号召百姓签了这么一份打压煜王的万民书,难免会坐实了太子派的名声,被人抓住结党营私的把柄,十分吃力不讨好。沉思片刻后,徐映璧已然明白了萧恒心中所想,立马毫不迟疑地满口答应道:好啊,侯爷便静待我的好消息吧。她从小便不顾父亲反对,云游江湖,也算是见了极多的世间冷暖,心中自有一个侠骨柔肠的梦,这么一趟差事交托给她,她其实还有点兴奋。萧恒看着徐映璧闪着亮光的眼睛,嘴角一抽,心道这小丫头片子八成是把这件事当成一项美差了,看来是一点都不知晓这之后可能遇到的困难之处。这么想着,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海,迎着徐映璧期待的目光,道:那便拜托徐姑娘了。这之后,他顿了片刻,将竹简收起,然后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徐姑娘帮忙。徐映璧忙道:侯爷尽管说,只要映璧能帮得上的,定然在所不辞。萧恒有些迟疑地道:上次九龙寨大肆攻打煜王府,煜王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将他自己的私兵拿出来反击,倒是很像是投鼠忌器的样子。所以我一直想着,这九龙寨是不是拿到了煜王的什么把柄,才让他如此忌惮,不知徐姑娘可不可以帮我混进九龙寨?徐映璧摇了摇头,道:这我实在是有心无力。说到底,我虽然和九龙寨的二当家有婚约在身,却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对九龙寨更是一问三不知,说不定连大门都找不到,又怎么帮你混进去?萧恒笑道:这个不用你担心,只要徐姑娘同意,我自然有办法混进去。徐映璧道:什么办法?被她这一问,萧恒的面色却诡异地有些不好看了。他默了片刻,才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道:若我未记错,今夜本该是徐姑娘的过门之日如今局面一团乱,想来徐家的诸位家主也头疼的厉害,若是这时让我替掉你他们应该也难以发现所以不如,待会我扮做徐姑娘回府上这样便能理所当然地进那九龙寨了☆、九龙徐府府门外,方才领着家卫去追回徐映璧的白胡子老头,也即徐继堂的二弟徐乔亭,正跨着一匹小马满头大汗地在府前的石子路上团团乱转。徐继堂身死以后,徐乔亭便如愿以偿地成了徐府的大老爷。担着这么个名头,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是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过得春风得意。直到今日徐映璧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婚这一闷棍打下来,他才发现,原来这小丫头片子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把他气了个半死。其实说到底,他徐乔亭觉得自己也并非是个糊涂虫。主动将侄女嫁入匪寨,这在哪个世家都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也知晓。但如今徐家势微,若不走这迂回的路子既讨好九龙寨又讨好煜王,怎么为徐家的将来铺路?本来为了这等利益之事牺牲徐映璧,他心中还有些愧疚,因此特意将这迎亲的时间定在了大半夜,就是想要避人耳目,也好保下几分面子。但这么一来却惹得九龙寨那帮子人精十分不满,早就明里暗里地给过徐家下马威了。如果此番再让他们知道徐映璧竟然胆大包天逃婚了,那还不得把整个徐家给端了?他既火冒三丈,就忍不住要吹胡子瞪眼好好地找个人撒一番气。却没想到转了一圈他才发现,自家门口那几个扫雪的仆人早就已经躲得远远的了,那贼眉鼠眼的缩着头的样子看得他简直要一口气憋死。好在就在这时,远处一个身披银色盔甲的家卫疾驰而来,面上一脸喜色,带来个好消息,启禀大人,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徐乔亭登时喜出望外,提了提缰绳便要赶快去赢,然而刚走了两步他心里却又打起了鼓,这混账丫头刚才那么没命地要往外跑,会这么容易就跑回来吗?不过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另外的麻烦事便又找上门来了。自家卫疾驰而来的方向的对面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好几户人家被吵得亮起了灯想要看个究竟。徐乔亭也忍不住转过了头,只不过待他定睛一看,他便笑不出来了,原来,不远处正有一辆裹着大红绸缎的花轿一颠一颠地赶来,一看便是来迎亲的。徐乔亭虽说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还是硬着头皮赶忙往那方向挪了几步。一群腰悬佩刀的轿夫在他的面前堪堪停了下来,个个面色肃杀,不像是来迎亲的,倒像是来打架的。为首的青年长相英俊,桀骜中带着一股子冷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跃而出,迎着月光在徐乔亭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嗤笑了一声,有些傲慢地道:你们小姐呢?徐乔亭被眼前这群一看便知不好惹的人吓的胡子抖了三抖,颤颤巍巍地提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二当家的再等一等女子出嫁,总归是要矜持些的慢些也是正常正常他可不敢和眼前这人实话实话,因为这是九龙寨的二当家,周迟。周迟其人,不仅是宫中宠妃宁妃的义弟,而且素有神武之名,自九龙寨建立起十几年,他便将它变成了凉州当之无愧的地头蛇,也算是如今首屈一指的人物。周迟显然不会相信徐乔亭这些糊弄的鬼话,而且当即便怀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些威胁的意味,道:哦?矜持些?我可听说徐府嫡女自小闯荡江湖,性子十分野,何来矜持一说?依周某看,该不会是徐家看不上我这九龙寨二当家的,事到临头想要悔婚吧?徐乔亭心里骂着娘,面上却不敢露出一点不满,赔笑奉承着:哪里哪里,像周公子这般的人才,该是我们徐家高攀了。周公子看要不要先坐下喝杯茶,我那侄女确实是十分舍不得娘家,如今正抱着奶娘在柴房里哭耽搁了些时候实在是对不住周迟不耐烦地甩一甩鞭子,刚想直接喊一句搜人算了,便看见一匹英武的黑马自徐乔亭身后闪了出来。黑马之上,一人身穿火红嫁衣,盖着金线勾边的盖头,墨黑长发散散垂在身侧,掩映在夜色中的身影有些看不真切,却莫名地惹人注目。周迟眼中闪烁着些许感兴趣的光芒,轻笑道:若周某未认错的话,想来这位姑娘便是周某以后的夫人了?萧恒一边暗骂着媳妇你个头,一边尽量柔柔弱弱地下了马,迈着小碎步往前走去。周迟眯了眯眸子,凝神看着他,然而随着萧恒走得越来越近,周迟的心里缓缓浮上了一丝疑惑,这女人怎么这么人高马大的?因为怕露馅,所以萧恒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能少说话便要少说话,此时更是只顾着闷头往那马车上赶。周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感,纵马上前,一伸手拦住了他,试探道:不知徐姑娘可还记得,周某曾与徐姑娘在京城中有过几面之缘,当时相处甚欢,徐姑娘音容笑貌更是令周某至今难忘。没想到如今你我二人也得以共结连理,想来也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啊。说着,他又笑了笑,十分优雅地躬了躬身,继续道:周某还记得徐姑娘有些体弱,不若让周某扶徐姑娘上车吧。萧恒停下那扭扭捏捏的步子,有点发懵,什么缘分,徐映璧不是说他们根本不熟吗?他看着周迟伸出来的手,嘴角抽了抽,这要是真牵了手,传回去他也不用混了。别无他法,萧恒干干笑了两声,压细了嗓子道:周公子说笑了,夫妻二人在拜天地之前,不该有授受之举,小女子儒林出生,还望周公子能圆了小女子这一个清白的愿。周迟还未反应过来这是哪里来的歪理,萧恒便已经一个健步冲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之前,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轻轻将盖头揭开了一角,弯起嘴角,清风一般地笑了一笑。别的不说,身为魏朝头等金龟婿,萧恒对自己的样貌还是很有自信的。果然,周迟猝不及防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那些怀疑的心思也瞬间一散而光,成了,这样的美人娶回家,管那些七七八八的做什么?只有徐乔亭狐疑地盯着萧恒的背影,心中直打鼓,这怎么有点不太像自己那侄女啊?不过他看周迟仿佛喜欢地紧,便也识相地不敢再多说话,只是哆哆嗦嗦地退到了旁边,装出一副十分欣慰的神情,捋着胡子看着这一对新人。周迟对自己这未过门的妻子十分满意,大手一挥喊来小弟将一箱又一箱的彩礼从身后的马车上搬了下来,然后也不理睬那一脸谄媚的徐乔亭,悠悠地道:走了,回寨子。轿夫得了令,立马高声吆喝道:起轿!在颠簸的山路上不知走了有多久,直到萧恒都觉得快要睡着了,他才听到马车外周迟喊了一声停!,轿子被轿夫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地上。萧恒掀开车帘,打量了一下四周。虽然已经入夜,九龙寨却仍旧灯火通明,各处都装饰地十分喜庆,不时还能看见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歪歪扭扭地在外面打醉拳。萧恒镇定地下了车,还未来得及站稳,便立马有两三个仆妇并一个六七岁的小童迎了上来,十分热情地招呼道:啊呀啊呀,夫人可来了,满门宾客可都在等着您呢!您呀,赶紧跟咱们二当家的去拜堂,拜了堂便能吃酒,散了筵便是洞房,今晚啊,夫人可尽欢吧!萧恒额头青筋暴跳,勉强忍住了把自己头上的盖头拿下来扔了的冲动,还拜堂呢,拜你姥姥的,要不是这九龙寨防的跟铁桶一样严实,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用得着出此下策吗?不过好在萧恒只是这么想,却没敢真这么做,毕竟都忍了这么久,怎么都不能功亏一篑。无奈之下,萧恒只好咬咬牙再次祭出了杀手锏。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唇边,压着嗓子撑了撑额头,语气低落地道:方才这一路上颠簸地很,我实在有些乏了,不若周公子先去陪客,放我去歇息一会再到前厅去拜堂,如何?仆妇一听这话,有些急了眼,甩着大红手绢,道:不行不行不行!夫人这说的哪里的话,待会若是误了时辰可怎么办?萧恒这辈子是没见过这么没有眼色的仆妇了,咬牙切齿地道:我寻思着歇一会也死不了人吧?周迟:仆妇:这女人,怎么有点凶啊?萧恒心头一跳,赶忙干笑着亡羊补牢道:啊呵呵呵呵,我的意思是说若是我乏了,心便不诚了,若是心不诚,拜了堂也求不到祖宗保佑,以后可如何跟周公子白头偕老?说着他还转向了周迟,有意无意地将垂下的碎发拢至耳侧,硬着头皮道:你说是不是,周公子?☆、九宫这套话乍听起来大义凛然,没什么问题,把周迟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粗粗一想,觉得十分有道理,便同样大义凛然地板起脸教训那仆妇道:你没听见夫人说的什么吗?还不快安排下去?仆妇得了令,虽说满腹意见,却也不敢再多嘴,赶忙赔着笑领着萧恒进了寨子深处。一边走还一边想着,这新进门的夫人如此跋扈,以后恐怕有得她们这些下人受得了。九龙寨所在的小华山其实是块风水宝地,据传,前朝永安帝的第一位国师,也即大秦中兴之相贺显,便化名为藏乌客隐居于此。约五十年前,贺显功成名就之后,便辞官归隐,戴着一顶斗笠消失在了三月江南的一叶小舟之上。后人在他所居草屋中的书案上找到了一纸文书,称百年之内,天下必乱,届时,得乌鸦者便可得天下。如今百年未过,前朝已经不复存在。新皇呼延奕虽高坐龙椅之上,却摇摇欲坠,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想要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众人不禁唏嘘感慨,百年之内,天下必乱的预言似乎已经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