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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1 / 1)

可到头来,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的挚爱,没有一个是他的。烛芯爆裂,发出“啪”一声响,烛光忽暗复又明。“真是荒唐啊。”沉默的燕煦随着抖动的光线笑了,先是轻笑,而后变成不可抑止的大笑。笑声渐趋疯狂,最后甚至破了音,疯狂的笑声仿佛失了音准的二胡,凄厉刺耳,嘶哑难听。宁贵妃猛得站起身,向燕煦迈了两步,又犹豫地停住,她痛苦地看着燕煦,心如刀割,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煦儿,孩子。”每唤这个名字一次,她的心就痛上一倍。以往时候,她的孩子在她面前一直都是那么矜持乖巧,她明明想护他一世安康,可最后撕毁他平静生活的竟是她自己。当一直坚持的信念不复存在时,又有谁能做得到无法无动于衷呢?燕煦的笑声渐渐停下来,一滴泪从他的面颊滑落,跌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能感觉到宁贵妃看着他的目光,惊讶,迷惑而带怜悯。可这些他都不需要。☆、承先启后午前。泼天日光倾泻而下,宜安殿侧的凉亭内,光影斑驳,白石所造就的圆桌圆凳,阴凉干燥,启帝坐于其间,静看四周景色。日光漫无边际,树影花影,风声水声,有条不紊地吹拂流动着,树梢上的山茶被风吹动,其上一片花瓣啪哒掉落,砸在白石台阶上,溅起一小片尘土,晕开一地斑驳。燕辰静静立于亭中,等候启帝发话。风,吹着他的衣摆飘荡。“昨夜贵妃来寻。”良久,启帝收回观景的目光看向燕辰,如是说道。燕辰闻言一怔,却没有回话,只敛目等着启帝的下文。“她希望朕能尽早为你定下名分。”燕辰猛地抬目,沉吟一瞬,问道:“那父皇的意思是……?”启帝不答反问:“你可知朕为何迟迟不下诏册封你为太子?”燕辰道:“是儿臣资历尚浅,能力不足。”启帝摇头:“自你监国以来,以文治天下,对世事宽仁,有民主雅量,能容忍臣子与自己争辩,虚心纳谏,此乃仁君之相,而今大襄朝内,各世家部族相处融洽,文化氛围轻松,民间气氛活跃,已开始显露盛世之象。”停顿了一瞬,启帝再看燕辰的神色变了,凛冽的双目与之交汇时,所展露出的是不动身形的威压气势。“几百年前的历史上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欣欣向荣之景,那被称为最好的时代,可盛极之后衰败,你当熟知。”狼烟四起,名不聊生。中原往后几百年的战乱因此而起,燕辰自然知晓,亦明白启帝此时提及此事的深意。燕辰起手作揖,沉稳道:“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定以史为鉴,不让这天下再重蹈覆辙。”启帝低低的“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不用多礼:“月关为朕,取威严长久之意,身在高位,需怀仁心,但亦需持雷霆手段。”燕辰放下双手,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启帝抬眼凝视燕辰,细小的尘埃飞扬在阳光里,将燕辰整个笼罩其中,亭外草木茂盛,有一株枝叶,穿亭而入,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启帝心下颇有些怅然地叹息了一声,慢慢再说道:“你虽为长子,但生在皇家,纵使你聪慧持重,有经天纬地之能,可要其他皇脉由衷臣服,亦是不易。你生性宽厚,名分若过早定下,过于顺遂的人生,只会抹杀你性格中本就罕有的杀伐之气,而导致百年前的旧事重演,头悬利剑,坐如针毡,时刻处在不定之中,能令人更加懂得如何运用手段。”这个自小便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一路行来,秉节持重,甚少令他有所失望,而今看着对方立在一旁,背后映着明媚天光,启帝不觉感慨非常。近来,他突然变得很嗜睡,时常陷入梦中久久难醒,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在提前适应那永睡不醒的长眠。是该放下了。这么想着,一直以来,那些悬而未落的忧虑疑惑,终于被启帝彻底放下,而后结结实实地压到了燕辰身上。“朝局如棋局,而你是落子之人,只需心持一杆秤,了解棋盘上每一个位置的利弊损益,在棋子越界时设法将其导回正途,若无法,那便弃之再落。”“杀鸡儆猴,大多时候,都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如果你不杀鸡,就会越来越多的猴子们在你跟前蹿跳,老二手底下的那些人,能留就留,不能留就一并除了吧。”“不要害怕犯错,人无完人,错了没事,只要及时修正便可,有阿寻在侧,他能最大程度地引导你,当然你也要适时地提点他,但需切记,同样的错误,一生只能犯下一次。”启帝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燕辰立在一旁,静静聆听,末了,说道:“儿臣明白。”“你真的明白了?”启帝一问。他出口的声调起伏平缓,状似随意一问,但燕辰却顿感身上的压迫剧增。沉吟良久,燕辰垂首抬目看着启帝,道:“二弟之事,父皇也认为儿臣做错了?”“也,看来阿寻已提点过你,那朕便不再多言。”说话间,启帝倾身站起,负手前跨几步,与燕辰错身而过后,站定,眯眼注视着高升的太阳说道,“但这后续,你处理的很好,透过纯真的眼睛去看待世情,能让人产生全新的领悟,让子钦出面点醒昱儿确实是上上之策,经此一遭,昱儿若放得下,那他便能归你所掌,日后南方有他,你也不必忧心,这变相的恩赐,确立了上对下的关系。”话至此,启帝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启帝回身再度凝视燕辰,道:“这条路虽避免了手足相残,但却背起了舆论压力,与日后的史书评载,不只是你,姚寻更甚,你们二人已下定决心?”启帝的言外之意,燕辰自是知晓。唯有确保在他百年之后,燕子钦顺利登基为帝,二弟才会真心辅佐,全心臣服。那自己便不能,也不该留有子嗣。燕辰毫不迟疑,目色坚定,后退半步,撩袍跪地:“还请父皇成全。”近来皇城内突然兴起了无数关于他与姚寻间的风言风语,那些本在台面下的猜测经背后有心人的煽动,尽数变成急风骤雨,越过城墙传入皇城之内,他想不知都难。但自己与姚寻,早许诺余生相伴。故而他们并没有特别去追究这幕后之人。这一层薄薄的窗纸,迟早总要捅破。燕辰唯一在乎的,就是启帝会如何看待。对于此事,启帝不甚在意一摆手:“朕既言将家国重担交付于你,那我便不会再管,如何抉择由你们自己判断。”燕辰颔首记下。斟酌片刻,启帝再道:“人生难免起起落落,只要懂得自我调适,也没有什么过不了的难关,但你要切记,为君之道,当以民为先。”“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燕湛闭目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良久,他摆了摆手:“起身,退下吧。”燕辰:“儿臣告退。”次日早朝,傅安携带启帝诏书来到,面对着满朝文武宣布正式册封燕辰为太子,并于两月后的黄道吉日举行册封大典。☆、山雨欲来昨日晚间下过一场雨,青石铺就的街道尚未干透,马车的铁轮由上驶过,碾出两道痕迹不浅的车辙。装饰华贵的马车里,燕煦与秦项君相对坐于其间。车轮滚动时所发出的辘辘声音,衬得车内异常安静。但,太|安静了。秦项君想,这样让人心头沉郁的安静,极不适合四殿下。秦项君不由抬目去看燕煦,对立而坐的青年,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长得甚是俊秀,却又无丝毫阴柔之感。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子有着一双很明亮的眸子,仿佛星子一般,笑起来的时候格外乖巧好看,但此刻,这双眼正半敛着,面无表情,整个人遥远的好像隔了一层厚重的浓雾。这个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四皇子,令秦项君倍感陌生。燕煦敛目端坐。他在想,在沉思。燕煦当然知道秦项君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他在秦项君面前一直扮演着虚心、上进、好学的正面形象,他本不该在他眼前露出这样的神情,可眼下,燕煦却偏偏这样做了。始料未及的消息突至。燕煦措手不及的同时,内心似乎也因此而裂开了一个小口子,一腔温血汨汨而出,刺痛着他千疮百孔的心脉,却又不能为他的心脏带来丁点温暖。他果然不是亲生的啊,燕煦自嘲。以往启帝所给予他的宠爱,在这一刻彻底崩解。他连丁点的机会也不愿意给自己,只因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想到此处,燕煦脸色一黑,胸间内正激荡而起的,是名为愤怒的情绪。“殿下。”眼见燕煦面上的神色越发难看,秦项君不由出言唤道。燕煦猛然回神。一时间氛围有些僵持,但所幸燕煦足够机警,也一向善于活跃气氛,只见他眨了眨眼,神色回复平常,微牵了牵嘴角,音色和煦地打破了车内的沉寂。“不知老师这么急着来见,是有何要事?”秦项君看着燕煦,眼下对方已恢复常态,面上情绪与往常无异,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自己的幻觉。车轮碾过地面,平稳前行。半晌,秦项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是老臣无能,无法帮助殿下达成心愿,而今一切底定,臣还请殿下莫要因此而误了自己的前程。”燕煦十分不解,反问道:“老师此言何意?”“殿下是天纵之才,眼光独到,治世手腕卓越,这才两年过去,老臣在殿下面前便已愧对老师之称了,但如今大局已定,大殿下继任太子,老臣虽感遗憾,却也不得不接受,还请殿下也莫要介怀。”顿了顿,秦项君凝视着他,语重心长再道,“大殿下从谏如流,老臣相信殿下您未来的政治抱负定会平坦无碍。”燕煦闻言,悠然一笑,歪了歪头,颇有些天真烂漫道:“不说册封大典尚未举行,便是举行了,世事无常……老师这话,说的早了吧?”秦项君心下不由一惊,随后眼皮一跳,对面的青年,一身华服,凛凛坐着,漫声说着,没什么特别凌厉的气势,无形中却有股怀抱天下的悠然。燕煦抬起眼深深地望着秦项君,良久,他眨了眨眼,双目开阖间,抹去面上笑意,取而代之,满目庄重:“秦大人你曾经说过,定倾力相助本皇子,这一诺,不知如今可还算数?”秦项君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胸腔急速跳动,鼓动声清晰可闻。事已至此,对方若还不放弃,那能行之道,已然不多,唯有……越是深思,秦项君越感惊惶,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早先立下的决心,在这一刻开始动摇。成为四皇子的师傅至今,已过三载,最初是因大殿之请,后来是为了自己的抱负,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秦项君确实越来越看重燕煦,也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他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从而真心助他一臂之力,但在秦项君能给予的帮助里,绝没有谋权篡位,弑兄弑父这一条。燕煦的心思转得何等之快,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秦项君的底线在哪里?可他还是这样问了。神情平静,漫不在乎地问了,仿佛那只是个在平常不过的问题而已,就像以往他请教过秦项君的其他问题一样。为何?其实从秦项君出现在他马车前的那一刻,燕煦混乱的内心突然闪过一线灵光,那一瞬间他有了主意。这主意,是妙,也是险。果不其然,秦项君沉默了。燕煦也不逼他,只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车厢内死寂一片,气氛压抑而紧张。马匹托着车轮隆隆向前,很快便到了四皇子府邸。帘外,于庆源差人搬来轿凳,在马车外张望了会,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内里的两人对立而坐,气氛焦灼,也便不去打扰,只恭敬立在一旁等候。燕煦依旧看着秦项君,对方也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秦项君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前方,神色没有丝毫不妥,与往日同样,沉默,不苟言笑,好像刚才燕煦的那个问题从头到尾就不存在似的。燕煦见状,率先笑了,出声道:“到了。”秦项君似是此时才注意到马车停下一般,视线微移,转向轿外,最后定在燕煦脸上,起手示意:“殿下先请。”燕煦点了点头,正欲起身,却又停了下来,说道:“前些日子,我得了罐好茶,老师不妨留下一同品鉴。”秦项君摇头:“老臣家中尚有他事待理,就不多留了,有劳殿下相送一程。”燕煦双目微眯,懂装不懂,这是一种比不懂装懂更可怕,也更令他不喜的人。“老师若无意多留,那我也不比勉强,但我希望老师您务必要接受本皇子的好意,就坐这车回转吧。”一句话,燕煦说得通透清楚,秦项君听得却甚是诛心。你不帮我可以,但不要碍我的事。说完,燕煦也不给秦项君反驳的机会,直接起手撩开帘幕打算走出。但撩起幕帘时,燕煦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转回头,微微一笑,一如往常,温和谦良,坦坦荡荡的目光瞬间消去剑拔弩张的氛围,他放轻声线说道:“方才学生不过突然想起前事,故而向老师您请教一番罢了,老师不必放在心上。”话毕燕煦转身走出。“一个天下,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解读,有人视作霸业,亦有人读作苍生,那于殿下而言呢?”秦项君抬眼,隔着帘幕看着燕煦问道。燕煦已跨下马车,稳稳站在地面上。秦项君透过车帘看去,双手负背的青年,昂首看天,俊秀的脸上,表情坚毅,闻言只顿了会,便再起步向大门走去,踏过门前石狮,走进了府内,消失在朱红的大门之后。然,空气中还残留着他出口的那一句。“天下便只是天下而已。”隐约其辞,无疑是最狡诈的话术之一,秦项君的这个问题,燕煦实际上并未给出答案。秦项君的心再次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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