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激怒我?”慕容迟双眼微眯,打量着对方,对方的神态语气看似恭敬,可一字一句无一不在挑战慕容迟心里的底线,尤其是他故意提及慕容淮,“想要通过激怒我来获取你想要的情报?呵,异想天开,我和外面的那些人可不一样。”姚凌云歪了歪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道:“只有已经怒上心头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正在被人激将,慕容大少又何必憋着。”慕容迟扬起唇角,直射而来的眼眸里却沉淀着深不见底的晦暗,温笑道:“我要是真怒了,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寻公子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姚凌云眨了眨眼:“所以你果真怒了?”“那又如何?”慕容淮浑不在意,“我说过,我和外面的那些人不同,就算眼下满腔皆怒火,我也能节制冲动。”姚凌云叹息,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慕容迟无视他的故意挑衅,笑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还望公子如实回答,已洞悉我所有算计的你,真的会安全带那群人出去?你真的不会杀人灭口吗。”姚凌云闻言,默然不语,大而上挑的双眼,微微勾起,他忽然又想到了燕辰,想着若是对方在此会如何作为。这一次他们真的分开太久太久了,从他们相识至今,他们二人从来没有分别这么久过,一层薄薄的水雾现于姚凌云的眼底,衬得他格外温良柔软。见其神色,慕容迟嗤笑,面上的不屑几近溢出。待姚凌云回过神来,见人表情,便知对方有所误会,可他心念一转,微调了调面上表情,仰首,澄澈的双眼直视慕容迟,顺着对方心中所想,开口道:“自然不会。”慕容迟心下不屑之意更深了,天下第一才子,机敏聪慧,可那又如何呢?不过是没经过人生波折的书生罢了,想法竟如此天真。见人未答,姚凌云斟酌一瞬,状似意欲说服对方一般,开口说道:“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那段过往,无论真相如何,结局是好是坏,我们该做的是面对,只有坦然接受过去,未来才不会留有遗憾,人如是,一个朝代同样如是,逃避,没有任何作用。”慕容迟笑了笑:“想不到寻公子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姚凌云极不赞同地摇头,漫然说道:“哪里比得上慕容公子你啊,数百年过去,人事僻变,如今早已不是慕容氏的天下,可慕容公子却依旧肖想着跨越这数百年光阴,去重塑一个早已亡故的朝代,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理性主义者。”慕容迟心下一冷,眯眼道:“时间从来不是问题,人类的一切希望都藏在等待里,只要愿意付出等待,那希望早晚会来。”姚凌云一言不发,好半晌,他突然屈起膝,手肘靠在膝盖上,双手托腮,虽是手脚被绑的狼狈之姿,却意外的气定神闲,看着慕容迟:“那在下拭目以待。”慕容迟冷哼。姚凌云微笑。他脸上的笑容,令慕容迟不喜,不由威胁道:“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今日之言,会是你人生中最大的不幸。”“是幸还是不幸,这,端看结果。”姚凌云仍旧笑着,且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作者有话要说:脑细胞死了无数,留言悼念下呗同志们。☆、变外变此言何意?慕容迟疑惑,投射而去的视线里,满是讳莫如深的幽渊,冷然如刀。可就在此时,他的身后,走来一队人马,身着轻甲,背披鲜红色的披风,手持刀戟,鱼贯而入。这些人虽各个身着铠甲,可踏出的步履却依旧稳健,神情肃然。“我不是说过,没有要事不要来打扰我么?”陷入犹疑的慕容迟,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轩目冷厉,身未转,便出言呵斥。一瞬之间,慕容迟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一者,是姚凌云的神色不对,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有恃无恐,微扬的嘴角,似笑,但更似在蔑笑。其二,是身后传来的步声未止,人数不对。慕容迟心生警觉,回身照眼,两队排列有序的士兵霎时映入眼帘。轻甲红袍。是长伴在大襄九王身侧,扬名天下的玄鹰护卫。这样的精兵怎么突然出现在此?这样的精兵突然出现再次,那外面的人呢?那宁王燕骁人呢?刹那间,各种念头自慕容迟的脑海涌起,变生突然,慕容迟讶异之间,当即定下策略。洞外一个人踏步而入,同时慕容迟旋步回身,扣住姚凌云的命门,将其拖至身前,以其为质。“就这点本事,也妄想改朝换代?”含嘲带讽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慕容迟暗暗戒备。一张历经百战洗礼的面容自黑暗中走出,来到众人眼前,他目光傲然,不怒而威。“刚才不是还侃侃而谈?本王在外面听着甚感兴趣,怎么不继续了?”燕骁顿步停下,嘴角上扬,他的面相凌厉,如此一勾嘴角,威严尽显,讽意十足,“空有自信,却不自量,可悲。”难以置信的变局,宁王燕骁携一身嚣狂而至,目光过出,尽是俾倪,攻守之势瞬息转变。慕容迟眼神微动,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面前玄鹰,强压心下骇然,先声夺人道:“燕骁,当年你在此地残杀了俘虏十数万,这万葬岗内随处都是惨死在你手上的亡魂,你居然还敢到这个地方来?”燕骁不为其言语所动,神色巍然,不悲不喜,平淡道:“本王问心无愧,有何不敢?”“问心无愧?哈哈哈。”慕容迟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突然狂笑起来,笑得不能自抑,好半晌才慢慢停了下来,重复说道,“你问心无愧,哈哈哈哈,真是好一个问心无愧。”燕骁冷眼观其大笑,亦不屑再与之交谈,扫视而去的眼神冰冷、平淡,仿佛是在看着死物一般。在这样冷厉目光地注视下,任慕容迟再如何自我慰藉,再怎样机心盘算,也都免不了心胆颤动。心神激荡之间,慕容迟押着姚凌云上前一步,以他为质,戒备道:“放我走,不然他死。”燕骁仿佛此时才注意到姚凌云的存在似得,侧目瞟了他一眼,再转回看着慕容迟,嗤笑一声。“他死不死与本王何干?”眼神交汇,慕容迟率先移开,紧了紧掐在姚凌云脖颈上的五指,说道:“他要是真不幸死在这里,燕辰是决计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那是以后该解决的问题,无需你替本王担心。”燕骁不甚在意,出口的语气十分平淡,平淡的仿佛这问题丝毫不值他一晒。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此念一生,慕容迟手上的力道不由又加重了一分。就在慕容迟神色戒备地盯着燕骁,与之对峙时,他突然感受到怀中的姚凌云正微微开始颤抖的身躯,慕容迟一时诧异,明了过来后,他略略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垂下的视线,正正好看到了姚凌云涨红的脸面,竟如此狼狈,慕容迟不由挑眉,同时饶有兴致地缓下语气,温和地关切道:“你怎么了?”姚凌云沉默了阵,待稳下呼吸,才偏过头,与慕容迟对视,以同样温和的声音回应道:“我在害怕,你感觉不到吗?”“害怕?”慕容迟一怔,随即放声笑了,一直绷紧着的神经在对方轻柔的嗓音的作用下,竟神奇的消失了,“你竟然也会害怕?”说完,慕容迟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不由再一次重复道:“你竟然也会害怕?”他说话时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不怎么敢用力,平白地给语调增添了几分羸弱之感。最初的不适平定,姚凌云微一挑眉,笃定地点了点头:“难道你很喜欢被人掐死?既然不喜,那自然会恐惧,怕就是怕,这没什么好笑的。”对于这出乎意料直率和坦白,慕容迟不觉彻底地放松了下来,五指上的力道再卸一分,侧首将脸凑上去,一字一字认真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下重手的,你可是我的保命符啊。”姚凌云叹息摇头,脖颈因此而绷出一道弧线,抬起的眼与慕容迟堪堪对视,眼眸含笑,内中似有昭昭日月。“可惜眼下,你这保命符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以此为质,公子你就不担心你我二人齐做同命鬼吗?”慕容迟笑了笑,唇角微微上挑,眼睛弯出一点弧度,面部表情一反前态,柔和的不可思议。他也不回答姚凌云的问题,只抬起细长的眼睛扫向面前的燕骁,好整以暇说道:“宁王爷若下得去手,黄泉路上有天下第一才子作伴,迟,也算今生不枉。”燕骁双眼微眯,视线来回打量着面前二人一番。他的眼里带着危险的寒意,很凉,夹着狠戾,其间纠缠着丝缕算计。姚寻若死……半晌,燕骁冷笑一声,左手负背,道:“那本王就成全你。”一字一字,恍如早春的冰河解冻,粒粒碎冰相撞,发出冷冽的清脆声。话毕,燕骁右手抬起,然不及落下,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随后一玄鹰快步走入,倾身附在燕骁的耳旁悄声说了句话,燕骁当即不再理会洞内众人,转身走出。不可置信,燕骁转身前,眼尖的姚凌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瞬惊惶。外头到底出了何事?竟然能让九王变脸。慕容迟亦在心下疑惑,牵制着姚凌云后退半步,暗暗戒备。机关算进,优势尽失,种种不该有的情绪翻涌而上,慕容迟只能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一旦真的冷静下来,很多刚才没有去想的问题,便都想通了。“你早知他会来此。”一个肯定的问句,慕容迟问的姚凌云。姚凌云闻言点头:“宁王的兵马离开京师之时,大皇子便飞鸽传书知会,当此之时,宁王离京,去往何地,显而易见了。”慕容迟:“可他要杀你。”姚凌云:“而你,不会让我死。”慕容迟微一眯眼,说道:“鹬蚌相争,你想渔翁得利。”姚凌云矢口否认:“唯有实力相近的两方争持不下,才能被称为鹬蚌相争,而慕容大少你与宁王间的差距也未免太远了点。”“噗嗤。”实在憋不出的闷笑之声,来自一旁依旧被绑住的彦清,慕容迟冷眼一扫,彦清立即收声低头。慕容迟转回视线,盯着姚凌云冷笑:“你的口才最好是能救你的命。”姚凌云无辜眨眼。二人僵持许久,却依旧不见燕骁回转。慕容迟心念一转,足下后退,身形微转,一手钳制姚凌云,另一手化掌推出,气劲凌空直向慕容淮,霎时冲开了慕容淮身上的穴道,而后并指转腕,出手如电,相继削开慕容淮和姚凌云身上的绳索。慕容迟转首对姚凌云道:“叫他们让开,我要出去。”虽被挟持,虽言害怕,可姚凌云依旧气定神闲,遗憾道:“慕容大少,你明知他们根本不会听我的,至于九王爷,你现在杀了我,他也许会因为感激你,而给你留个全尸。”微顿了顿,不待人言,姚凌云又开口说道:“不如你先放开我,被挟持的在下,左右起不了作用,但得了自由身的姚寻可就不一样了,眼下九王爷不在,玄鹰。”说话时姚凌云将视线投注在玄鹰身上,笑了笑,笃定且从容,“我想他们还不敢对朝廷命官出手。”而后话锋一转,好言问道,“慕容公子以为如何?”慕容迟微微一笑,可就连他笑的时候,眼神都透着一股凌厉,略低头靠近姚凌云,语调绵长,与他面上的神情截然不同。“不如何,没有寻公子作东,如何招待在下?”姚凌云闻言侧目,他的眼睛透澈无比,如同一湾清泉,内中清清楚楚地倒映着慕容迟眼下所有的喜怒惊惧,叹息道:“若眼前困局无解,主客皆作同命鬼,又何谈招待?”“寻公子,我劝你还是识趣一些为好。”慕容迟捏着姚凌云下颚的手突然加重力道,恨声道,“莫再用话术挑衅,也别想再与我算计得失,被逼急了,我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可我如果死了,慕容一脉等同灭绝,这个代价你不会想要听到的。”姚凌云心下正盘算着此话何意,一旁的慕容淮却如遭雷击。“大哥,你不会是想……”“你闭嘴。”慕容迟出言打断,“也别想着去阻止,成为朝廷的走狗,你早已被慕容祖祠除名,你阻止不了。”“大哥!你们是不是疯了?”想到那可能发生的人间惨状,慕容淮气血上涌,他的体内仿佛突然燃起一团烈火,以骨为柴,灼烧着全身血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慕容一脉竟已膏肓至此,泯灭人性。姚凌云见状,心下不安,躁动而起,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慕容迟笑道:“一个朝代消亡,从来都是伴随着万千的生灵涂炭,寻公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说这话时,慕容迟已不再害怕,他甚至有些期待,他姿态潇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定的疯狂。“仅仅就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姚凌云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了,原本气定神闲的面孔如今一片冷厉,甚至弥漫了一层寒彻入骨的杀气,前所未见。“觉得很没有道理是吗?”慕容迟贴在姚凌云耳边,一个字一个字轻轻柔柔地说着,倾吐而出的语调,宛如江南微雨,带着特有的柔情,沾衣欲湿,扣人心弦,“可那又如何?就算无理我也要无理,这世界一向如此,肉弱强食。”话毕,慕容迟抬眸看向面前巍然不动的玄鹰护卫,冷哼了一声,他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无法掌控全局而任人玩弄,他是个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的人,任谁也别妄想左右他的一举一动。“让他们退下!”姚凌云:“仁义之士,才会得天垂怜,而你,已注定不得善终。”闻言,慕容迟先是一怔,而后他笑了,大笑,笑得异乎寻常,杀气凛冽,然一笑即收:“我不需要。”慕容一脉岂非早已被上天所遗弃,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