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新意靠在床边,听到外面成锐歇斯底里的尖叫,紧接着是各种沉闷或者尖锐的摔打声。他又回头看了看窗户。上面的铁条焊得密密实实,整齐又沉默地毁掉了窗外院子里的夜色,就跟在嘲讽他似的。外面声音响了好一阵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过了很久,卧室门又被打开,成新意也懒得抬头看。过了两秒,有人脚步匆匆走到他旁边,爱怜地摸摸他后脑。成新意抬头看见是白姨,一下子跪了起来。他朝她身后看了看,立马就想起身离开:“白姨,你是来放我走的吗?”白姨摇摇头,慌忙拽住他:“夫人叫了好多人在家门口看着,就在栅栏外面,怪吓人的,你出不去!”成新意起了一下没能起来,重新跌坐回去,才觉得肋骨处疼得厉害。白姨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把人扶起来坐在床上,轻声说:“乖乖你听姨说一句,别硬着来,你妈妈吃软不吃硬。”成新意盯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软了。”白姨又快速地小声说:“夫人约了你……约了那孩子明天见面,我刚才听到她打电话了。”成新意猛地抬起头,一下子就哽咽了。白姨:“我不懂这些事情,也不太能接受,但你们都是好孩子,先生和夫人这样做……你听姨一句,得先顾好自己才能解决事情。”成新意忙点点头,端起旁边的饭菜往嘴里扒,一边扒一边问:“白姨我手机呢?”“在夫人手里。”白姨小声说,“你慢慢吃,我待太久了待会儿他们要说了,我先出去。”成新意:“白姨你手机呢?”白姨没说话,成新意立即就懂了。他捏着筷子抹了一把眼睛,又问:“我大姨呢?她怎么不管我?”白姨欲言又止了片刻,说:“回去了。”成新意有点诧异,但是没多问,只小声说:“白姨你要是听到什么就来告诉我,行不行?”白姨点点头:“乖,慢慢吃,别噎着了。”她说完快速出了卧室。第79章 真心舒杨行尸走肉地过了一整天。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但是一点也感觉不到饿。江语和李听舟的消息不时发过来,向来不愿意让人多等的他通通没回。不知道怎么回。叶老师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舒杨没机会问问他,昨天晚上他是不是真的受人所托要拖住他。不过这问题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一下班他先去了趟自助银行,晚上差半个小时才到七点,他已经到了城北郊区的成远酒店。站在楼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当初来这里参加林成婚礼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来第二次。更没想过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犹疑了一下他踏进去,走到前台。前台姑娘得体地微笑:“先生晚上好。”舒杨:“你好,我叫舒杨,跟成锐女士约好的。”姑娘立即点点头:“舒先生,您稍等。”她看了一眼日程表,朝旁边招了招手。另一个姑娘小跑过来,两个人稍微交涉了一下,那姑娘朝舒杨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您这边请。”舒杨跟在她身后,被带到了顶楼。楼上的走廊长且宽大,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边是深色暗花的壁纸,挂着很多色彩浓烈的画。最后到了尽头一个小房间,姑娘推开门开了灯,把着门让他进去:“舒先生您请随意。”舒杨点点头,道了谢。身后的门被合上,舒杨朝前走了两步,看清里面的布置。这房间不大,线条和颜色都简洁,跟外面走廊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个办公室。靠墙两侧立着透明的玻璃架子,放着些简约的装饰品。屋子中间一张茶几,两张灰色单人沙发隔桌对放,就像专门为谈判准备的地方。一下子从外面踏进来,莫名有种荒诞感。屋里很暖和,舒杨回头看了那门一眼,立在屋中央,似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没一会儿门被打开,他猛地一惊,却是刚才那姑娘。姑娘似乎是被他慌乱的眼神吓了一跳,怔了一下才笑说:“舒先生您请坐,成总没那么快的,还在路上,她约人一般是提前五分钟。”她说着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再次做了个“请”的动作。舒杨冲她笑笑,道了谢,脱掉大衣搭在其中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去。那姑娘又退了出去。舒杨僵坐片刻,最后微微前倾了身体,双手交叉紧握着。将近七点钟,门再次被推开了。舒杨抬头看了一眼,立马站来身来,微微鞠了躬:“成阿姨,您好。”成母脸上没有表情。这一下舒杨才发现,成新意的五官几乎是完美复制了她的。这种略深邃些的五官在女人脸上很显英气,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干练沉稳,跟成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看到她,舒杨立即不觉得这屋子的风格突兀了。听到舒杨打招呼,成锐点点头,也不抬眼看他,只顺手脱掉大衣,矮身从玻璃架子下面抽出一瓶红酒来。端杯子的时候她才回头问舒杨:“喝一杯?”舒杨愣了一下,点点头。成母端着酒递给舒杨,坐在他对面,看舒杨还站着也不说话,慢慢摇着杯子抿了一口酒,才抬眼淡淡道:“舒先生,请坐。”舒杨坐下去:“阿姨您叫我舒杨就好。”第一句开了口,恐惧感终于被稍稍压下去了点,舒杨悄悄长出一口气,准备兵来将挡。成母挑挑眉:“我这个人脾气比较急,也不喜欢绕弯子,我就直说了,你要怎么才能不跟我儿子在一起?”舒杨顿了顿:“阿姨,既然您这样说了,那我也直说了,成成就算不跟我在一起他也不会喜欢姑娘。”成锐:“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这也不是我们今天谈话的重点。”舒杨:“阿姨,如果我今天有不礼貌的地方还您请原谅,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您是他妈妈,我也没办法跟您打哈哈,您应该知道今天的谈话不会有结果。”成锐皱皱眉。她还没说话,舒杨笑了笑:“您接下来是不是要问,给我多少钱才能离开您儿子?”“当然不。”成锐简单直白地应,“儿子是我的,凭什么要我花钱买回来?”舒杨沉默。成锐手肘支在扶手上,态度看似闲闲。舒杨看着她,总觉得她不像成新意说的那样暴躁。“所以阿姨您是想跟我说什么?”舒杨问,“我冒昧问一下,您打算一直把成成关着吗?不管他心里的想法,也不尊重他自己的选择?”成锐嘲讽一笑:“你们这些小孩儿就是喜欢说选择说尊重。”舒杨诚恳道:“阿姨,我跟成成是认真要在一起的。”“是吗?”成锐淡淡地应。僵持片刻,舒杨说:“他一直很痛苦,他爱您,但是他也想要自由。他有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也很想尝试着跟您和解的,您这样一来相当于把他的努力踩在脚下。这事情就算不是你们先发现,我们迟早也是要主动说的,我们对彼此都是真心的。”成锐脸色一冷:“如果我没有弄错,你父亲欠了高利贷的钱是我儿子替你还的,跟钱财牵扯起来就不要跟我说什么真心不真心了,成新意年纪小傻乎乎的,我不信这个。”舒杨深吸一口气,从身后的外套兜里拿出一张卡来,双手递给成锐,成锐冷冷看着他不动弹。“阿姨。”舒杨把卡轻轻放在桌上,“我确实让成成帮我还了钱,但钱是跟他借的,欠条我也写了的。这卡上有六十五万,密码是成成生日。这是我还他的钱,现在给您。”成锐脸上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卡半天,最后抬手捡起来,夹在修长的食中二指之间。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舒杨:“拆了东墙补西墙?然后让成新意跟你一起还这笔账?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你现在住的房子呢?回去立马搬出来?”舒杨:“阿姨,对不起。但是成成说过,房产证是他的名字,除了他没人能让我走。”成锐笑:“这可真是笑话了,房产证是他的名字没错,但买房的钱也是用了我的,你要把钱一起给我吗?”她瞬间收了表情,直白道:“舒杨,你是个读书人,就别逼我说过分的话。也不怕告诉你,我这辈子最恨一个读书人。你要还想在我这里留一分退路,就别跟我打什么游击战。”两个人对视着,舒杨突然笑了笑。成锐看着他,他低下头,低声说:“成成跟您长得很像,连说话方式都很像,直白的时候一击必中。”成锐不说话了。舒杨却没接着说下去,换了话题:“其实您和我都知道,今天这场谈话不会有结果的,是我耽误您的时间了。这张卡请您收着,我回去马上就搬出去,但是我不会跟成新意分手的。除非我们不喜欢对方了,要不然我不接受任何分手的理由,不管您是不是……”成锐开口打断他:“在被指责变态和委屈他之间,我宁愿委屈他。”舒杨一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你知道他爸昨晚说他什么吗?说他变态。”成锐嘲讽,“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说他变态,你们指望这个社会怎么对待你们?”舒杨费力地稳住心神,问:“可要是他心甘情愿呢?”成锐:“是心甘情愿,可是你们也不要太自私了,你们想过我吗?一个母亲要怎么接受这种现实?你们现在就是拿着刀子在剜我心上的肉。他才这么大点儿,从来没出过学校,根本不清楚社会是什么样子的。”舒杨:“可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成锐淡淡地勾起嘴角,不置可否。顿了两秒,舒杨摇头,又开口:“不是。”成锐扬了扬下巴,看着他。舒杨:“不是,阿姨,归根结底您想的还是自己,您顾全的是自己的名声,不是他的。不是我们在剜您的心,是您自己。阿姨,成新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这么多年您除了吼他,有没有认真听过他想做什么?”在这场不平等的谈话里,成锐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锐利:“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舒杨:“这资格是他给我的,就凭我是他喜欢的人,是他允许我走到他心里的。我知道他害怕,也知道他想要什么,更知道他一直有遗憾,您和叔叔吵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我说白了,你们真的很自私。”成锐抿紧了唇,紧紧握着酒杯。舒杨等着那杯酒朝自己泼过来,或者是一耳光扇上来,等了几分钟却什么也没发生。“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成锐终于开口,“你没资格。请吧。”舒杨点点头,站起身来,冲她弯了弯腰,拿起大衣朝外走。走到门口他停下来,回头看成锐端坐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阿姨,成成懂事之后您见过他哭吗?”成锐的后背依然安静,坐姿平稳,舒杨看不到她的表情。他认真地说:“阿姨再见。”直到出了酒店,舒杨才觉得手脚僵到麻木了。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今天的谈话能改变什么,只是该说的能说的他都说完了。尽管说完之后还是被无尽无力的感受缠绕着。走了几步,他拿出手机给江语打电话,那头立马接通了。舒杨觉得胃痉挛得厉害,他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点难受,问:“江语,你住哪里来着?能不能找个车来家接我一趟?”刚刚到家把几件衣服抱出来,门就被敲响了。舒杨过去开门,李听舟和江语站在门外,李听舟想问什么,被江语一把拉住了。“是要去我那里住?”江语问。舒杨让两个人进屋,笑了笑:“是啊,听舟会不会介意?你俩用不用收拾一下什么的?”李听舟噎了一下:“哪有什么可收拾的……舒大哥问我干什么?我又不住那里。”江语看着李听舟笑。舒杨也笑,指着沙发上的几件衣服:“等我几分钟,我收拾一下,很快。过去了再说,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李听舟担忧地点点头,过去帮他拉开放在客厅中间的行李箱。江语在舒杨肩头拍了一下。舒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回手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肩上,颤抖着狠狠吸了一口气。李听舟回头看看两个人,转头又去帮舒杨叠衣服。江语在舒杨背上用力拍了两下。过了几秒,舒杨抬起头来,眼角有点泛红,说:“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我故意的。”江语说,“卯着劲儿等着报复你呢,谁让你当年把我踹下二楼的?”李听舟自言自语似地接话:“江语是个非常记仇的江语,谁惹谁倒霉。”舒杨笑笑:“所以你最倒霉了。”李听舟哼了一声,不接话,唱着歌帮他叠衣服。三个人最后到了江语的住处,也在省城大学附近,是个一居室,但是已经算很宽敞。舒杨说:“我睡沙发。”李听舟:“睡什么沙发?睡床啊,他床那么大。”舒杨笑:“你这几天也待这里算了,知道你担心,免得你两头跑,三个人也睡不下床。”李听舟瞥了江语一眼,没接舒杨的话茬儿。放好东西,舒杨略略把事情讲了一下,江语问:“要不要先确认一下成成的情况?”“估计就是被关起来了,这倒也无所谓。”舒杨说,“我就担心他跟他爸妈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