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杨敛了表情,低了一下头:“没办法,要生活的。”成新意皱皱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管太多了,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再忙还是要注意身体。”舒杨笑着点点头:“谢谢。”成新意朝沙发上一坐,抱着双臂,看上去很不开心,说:“我觉得你老板就是在坑你,老把你当苦力,给的工资又不高,你是不是经常熬夜?”“其实还好。”舒杨指指卫生间,“我去洗漱。”舒杨换完衣服,成新意已经恢复正常了。他半躺在沙发上玩游戏,见舒杨出来,说:“早餐冷了就别吃了,都要吃中饭了,我点了外卖。”“好。”舒杨应,“谢谢。”成新意皱紧了眉,脸上又现出戾气,过了会儿骂了句:“垃圾游戏!”舒杨不知道他生哪门子的气,只好装作没听见。第二天一早,舒杨带着成新意出门了。不是上班日,地铁终于不是沙丁鱼罐头了,但照旧是不会有座位的。两个人上了地铁,走到车厢末尾处,光一照能看到下面的轨道。成新意第四次问:“到底去哪里?”舒杨笑笑:“去了你就知道了。”“为什么去了会不舒服?”成新意又问。舒杨:“去了不就知道了?”成新意看他一眼:“我不开心了。”随即走到车厢角落处。舒杨乐了,心说好像二哈在闹脾气。也不是他不想说,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到了一站,上上下下的人从旁边过。地铁重新启动,人比刚才多了些,舒杨握着扶手杆,微微挪了一下,免得别人抓不到杆子。刚刚让开一个人的空隙,余光里就出现了一只白净的手。舒杨没在意,盯着通道里微微闪烁的广告牌,那手突然朝上挪了一下,碰到了舒杨的手。他还是没在意,往上挪了挪。谁知那手又跟着挪了上去,还是刚刚碰到舒杨的手。舒杨转头看到一个漂亮姑娘。那姑娘冲他笑笑,他礼貌地点点头,又把手往上挪了一下。姑娘还跟着挪,每次都要碰到他。舒杨皱皱眉,想转身去拉顶上的杆子,前面却被人挡住了。那姑娘抬手要朝他手上覆去,旁边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抢先盖在了舒杨手背上。顿了一顿,那手微微用力,舒杨顺着力道松开,两只手重叠在一起,握住了杆子的最顶端。成新意站在舒杨身后,声音冷冷地质问:“干嘛?”第13章 阳阳漂亮姑娘朝旁边挥挥手,舒杨才看到不远处一个男的正举着手机,这会儿放下了。周围人纷纷看过来,成新意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姑娘,舒杨拍拍他肩膀,想让他别那么凶。他回头瞪了舒杨一眼,又转过头去。漂亮姑娘笑笑:“就拍个视频嘛。”“拍什么视频?”成新意问。“那么凶干嘛?”拿手机的那男人挤过来,翘着兰花指,指着成新意嗔道,“不就拍个视频嘛,男人你对女孩子不知道温柔一点吗?!”舒杨听到最后一句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成新意瞥他一眼,冲那男的说:“你们先不礼貌的,我为什么要温柔?温柔个屁!不打你已经是我的温柔了。”车正好又到站,那男的一甩头“哼”了一声,拉着姑娘下车,边往外挤边骂:“长那么帅结果一个傻逼一个土包子,gay里gay气的!”舒杨:“……”旁边人下的下,上的上,一会儿就没人看这边了。成新意一头问号:“怎么就土包子了?”舒杨跟他对视一眼,摇摇头:“我很久没上网了,什么新式玩法?”成新意耸耸肩。舒杨目光扫到扶手杆:“你吓到别人了弟弟。”“我长得那么凶?”成新意难以置信地问,“我这么英俊!”旁边有人笑了一下,舒杨说:“不凶不凶,你最英俊了,就是表情像要吃人,长得高嘛气势足。”“嘁。”成新意拉过他手环住自己腰,说:“稳住我,我百度一下。”舒杨只好抓着他腰侧的衣服,看到他把手机怼在自己眼下,认真地打字:“什么视频会在地铁上拉陌生帅男人的手?”忍不住想笑。成新意头也没抬,压着嗓子喊:“别笑!”搜了半天,嘟囔道:“我说呢,这段时间打鼓的时候李听舟总对着我拍。到处都是这app的广告来着,见过的。”舒杨问:“咱俩是不是跟社会脱节了?我是忙,你是为什么?”成新意想了想:“不感兴趣的自动屏蔽。”舒杨竖了竖大拇指。“来下载一个。”成新意说着去摸他兜里的手机,“看看能不能在里面看到你老弟我的飒爽英姿。”舒杨笑了一下,抬起胳膊让他拿了手机过去。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坐了地铁之后又转了一趟公交,最后在城郊一条有点偏僻的路上下了车。那站牌上写着“特殊福利院站”。成新意愣了一下,跟着跳下车去,问:“什么叫特殊福利院?”舒杨答:“就是特殊的福利院。”“舒老师您解释得还真清楚。”成新意瞥他一眼,静了静问,“咱们不会就是要去那什么特殊福利院吧?”舒杨点点头。下了站走过去还有几分钟,成新意没再问什么。舒杨轻车熟路地转了两个弯,最后到了一家福利院门口,铁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坝子,远远能看到一扇开在坝子边的窗户,玻璃上贴着很多纸剪的花。招牌上写着“城北区特殊儿童福利院”。成新意皱着眉,忍不住问:“你不会有个儿子女儿啥的吧?”舒杨听见他这话笑了半天,最后说:“也不是不可能。”福利院的门虚挂了锁,舒杨推开门走进去,成新意跟在后面。过了坝子左拐有一条通道,两个人刚刚走到通道口,里面出来了个三十左右的女人。那女人满面和善,看到舒杨就笑:“小舒,来这么早?”“啊。”舒杨笑,“欣姐早。”欣姐笑笑:“今天还带了个小朋友?”成新意:“欣姐好,我不是小朋友,我快二十一了都,别人都说我长得像他哥。”欣姐噗嗤一声乐了。舒杨笑说:“我室友,说想陪我来一趟。”欣姐点点头,陪着两个人往里走。这走道两边都挂着大的公告栏,上面有很多孩子的照片,还有贴着小红花的名字专栏。最后到了一间教室门口停下。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到地上铺着垫子,里面摆着很多海洋球、积木,还有大的坐形玩具。五六个孩子正在里面,有在打滚儿的,有在发呆的,有自顾自跟一个球玩儿的。屋子侧面有一条漆过的条状独木桥,离地大概十公分的样子,一个女人正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走那桥。那小男孩脸色苍白,很瘦,目光松散,但是肉眼能看得到他在发抖。三个人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舒杨问欣姐:“阳阳还乖吧?”“很乖的。”欣姐说,“就是晚上总不睡,说不定是在想你呢。”舒杨语气稍带了点内疚,不熟悉的人估计听不出来:“这段时间……有点忙,我怕自己状态不好会影响他。”“没关系的,这也不是你的义务。”欣姐拍拍他肩头,“自己的生活更重要。我先去接家长,就不管你们啦。”舒杨苦笑了一下:“欣姐辛苦了。”看欣姐走了,他转头看成新意:“脱鞋。”“哦。”成新意应了。两个人在门口脱了鞋子进去,舒杨走到那独木桥边,跟女人打了招呼,去牵小男孩的手,笑说:“阳阳,哥哥来啦。”旁边的女人正好脱手,冲成新意也点点头,去照管其他孩子了。阳阳手下换了一个人,但好像没发现,目光不知道盯着哪处,一步一步在桥上踩得小心翼翼。舒杨一边温柔地跟他讲话,一边牵着他来来回回地走。成新意待在旁边安静地看着,隔了一会儿,问:“我可以牵他吗?”舒杨点点头,示意他伸手,把阳阳的手放进了他温热的大手里。成新意一握住那小手就惊讶:“他手怎么这么凉?出了这么多汗?”舒杨:“他害怕,所以才要让他过桥。”成新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两个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舒杨过去抱走了其中一个,跑到海洋球堆里陪那孩子去了。这应该只是个玩耍的休息室,没一会儿欣姐过来叫:“开始上课了。”舒杨把身边的小孩子交给欣姐,示意成新意把阳阳抱下来,两大一小三个人跟在欣姐身后,到了对面的房间。里面空间很大,还是铺着垫子,窗上贴着纸花,放了五六张彩色的小桌子,桌子旁边大都已经坐着人了。都是一个或者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从他们进去之后,旁边一个女孩子就在不停尖叫,陪着的老人家一直在安抚,尖叫声却不见小。那老人一脸沧桑,眼睛都快被皱纹挤没了。另一桌又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一直在咬自己的手指,都能看到手指破了皮,旁边不知道是外婆还是奶奶,不停把他手从嘴里拉出来。成新意环视了周围一圈,表情有点重,舒杨轻轻拍拍他腿,却没转头看他,说:“我们要开始上课咯。”等旁边那尖叫声小下去了,一个老师过来发了工具,欣姐在教室前面连说带比划:“咱们今天来穿线哦!”舒杨把一个棒槌状的工具放到阳阳左手里,那工具上面有一个很大的洞,又让他右手拿了彩色的粗线,手把手教他把线穿进洞里。阳阳却一直发呆似的,眼神没有焦点,也不看手下在干嘛,舒杨一松手他也跟着松手。旁边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一把抢走了阳阳手里的工具,嘻嘻地笑着跑到了门口。那孩子看上去很机灵很正常,舒杨耐心地说:“欢欢乖,不能抢阳阳的东西哦,来,还给哥哥。”欢欢在角落里看了两眼,一伸手把东西扔了,跑到另一桌去捣乱。成新意过去捡起工具来,想要朝阳阳手里塞,阳阳也不去接,他急得起汗,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哄:“阳阳乖,阳阳乖啊。”舒杨在旁边看着,突然笑了:“又没哭,你就不知道换句话说吗?除了乖没词儿了啊?”成新意瞪着他:“你有意见?”“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都是小祖宗。”舒杨拉过阳阳的手去接工具,“成成哥哥来,把东西给我们吧。”成新意这才笑了,把东西递过去。邻桌一个孩子死活穿不过线去,不耐烦地也开始尖叫,另一个啃指甲的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捶打自己的头。再隔了两桌,有一个看上去大些的孩子,头身比例似乎不太正常,他手扭曲着搭在胸前,正一脸痴痴地看着成新意,歪着脑袋像在打量,口水从他嘴角落在肩膀上,能看到衣服湿了一大块儿。成新意再一次打量四周。每个大人脸上都带着跟舒杨一样的表情,不管孩子怎么闹怎么哭怎么眼里无物都很平静,只耐心地抓住他们,让他们做训练。舒杨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一眼:“大家都习惯了,不习以为常根本撑不下去。你要是年复一年地对着这样的孩子,你也就习惯了。”成新意哑口无言。课程只有上半天,到中午跟阳阳告别的时候,成新意身上已经出了一身汗。家长们陆陆续续地走了,有些是带着孩子走的,有些没有。舒杨蹲在院门口跟阳阳说话,阳阳双眼空洞,一句也不回。舒杨最后直起腰来,阳阳突然拽住了他手。他心里一酸,又俯下身去。欣姐显然习以为常了,低头看阳阳:“阳阳跟两个哥哥再见。”阳阳脸上没表情,不说也不看,成新意过去在阳阳脸上亲了一下:“阳阳再见,成成下次再来看你。”欣姐跟舒杨笑了一下,阳阳还是没什么反应。走出老远,成新意回头,正好看到欣姐牵着阳阳朝里走,阳阳的脸冲着这边,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眼神有没有聚焦。一路沉默,直到上了公交车,成新意才长舒了一口气。舒杨看他一眼:“我跟你说过会不舒服。”成新意摇摇头,问:“都是孤独症吗?”“不是。”舒杨一一数给他听,“轻一点的,像多动症,还有语言发育障碍什么的。大部分是孤独症,但也有轻有重。阳阳还算好一点的,就是害怕,什么都怕,带点恐惧症。刚才旁边那桌的小男孩就是重一点的,伴随有自残行为。还有一直歪着头的那孩子,是唐氏综合症。”成新意不说话。舒杨盯着窗外,说:“这福利院虽然叫福利院,但其实大部分孩子是有家长的。有的是周边城镇送过来的,家长很长时间才能过来一次,也有家长在旁边租房子住,每天过来陪着上课训练。还有的为了治孩子的病拼命挣钱,只好让老人来带。还有阳阳这种,没爸没妈的。”过了城郊那一段之后,公交车上人多了起来。成新意往前挪了一步,让开身后一位老人家,跟舒杨贴得近了些,轻声问:“没爸没妈?”舒杨乐了:“我真不是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