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磊和钟柳今天原本在赵家村外部视察,接到队友的联络,最后才赶到现场。然而此刻,他们已无法组织作鸟兽散的慌乱人群了。面对超自然的恐怖景象,每个人都丧失了理智,拼命往旅店的大门冲过去。孟磊吼道:“大家不要慌张,冷静下来!”“是啊各位!此事有蹊跷!”钟柳声嘶力竭地喊。无用。游客全都疯了,人群仍旧堵在门口,撕扯着冲出门外。跑得最远的人甚至已离开了赵家村的范围。客车已经开走了。他们用脚也要走回镇上去!在玩家们陷入焦头烂额之际,始作俑者这边却是游刃有余。趁乱,倪子蛟和林佩溜出旅馆,在木栅栏前驻足。这是一栋比较破旧的房屋,肉眼判别,也有三四十年以上的历史了。昨晚掐庄婉人中的老中医就住在这儿。倪子蛟向屋子里探头探脑,随口问道:“那堵墙做得挺逼真啊,你用的什么?”“鸡血。”洁癖的主神大人下意识和他挪远距离,并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原本他还想表扬一下玩家的聪慧,现在看来……算了。林佩叩响门扉。没过多久,年迈的中医便给两人开了门。老中医是赵家村里唯一的医生。他在村子里生活了七十多年,两鬓都已花白,治好过无数村民的怪病奇症,为人和善,年高德劭,在村子里享有很高的名望。他见倪子蛟和林佩到访,又远远听到游客的骚动声,并不多问,将他们迎进屋内,倒上两碗热茶。“你们是不是想问,婉儿是怎么死的?”老中医问。倪子蛟正低头捧着碗暖手。林佩扫他一眼,稍作颔首。老中医一叹:“被猫抓伤,得了破伤风。”倪子蛟冷不防地插话:“感染得这么快,一夜就没了?”老中医低下头,沉默不语。林佩清楚得很。面对此等怪状,老中医必然知道什么。他沉下心,暗自斟酌。农家乐那边,游客已经逃散,那些玩家也应该发觉到,是有人动了手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只能逼问了。“张老板和我说,您一直生活在村子里。”林佩慢慢地说,“那您应该也知道,二十年前,赵家村发生了什么事。”老中医双手一颤,微微摇头:“不,我不知道。”林佩眼神稍沉,声音遽然一厉:“我打听过。很久以前,村里被查处一大批没有行医资格的村医。您是唯一留下来的人。您一辈子都生活在村子里,怎么得到的行医执照?是有人帮您瞒了过去,我说的没错吧?”“不、我不能说。即使我被那孩子杀了,被她拖进地狱里,我也说不出口。”林佩紧盯着他的眼睛,脑海飞速运转。那孩子……是指黑猫。“我见过她。”林佩将语调放得柔和而缓慢,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她看上去很痛苦,她说自己只能活在没有人的晚上,独自忍受二十年前的灾祸所带来的痛苦。难道那孩子就活该下地狱吗?”此话一出,老中医晃了晃神,眼角一湿,悔恨与恐惧如决堤溃涌。老人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垮。他用苍老的双手捂住脸,呜咽道:“是我的罪过!可要是我离开这座村子,谁来给他们治病啊……”倪子蛟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任老人哭天抢地,主神对老中医和黑猫的恩怨情仇根本毫无兴趣。他在意的是……小玩家质问的时候抑扬顿挫,过山车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心理学用得十分巧妙,好像天生就会话术。真棒,厉害的反派似乎都有这个特征!良久,老中医缓过了劲,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想要了解真相的话,就去找那户人家----”老中医告诉了两人一个熟悉的名字,此后,任凭林佩再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再开口。倪子蛟刚感觉茶的温度降下来一点点,捧到嘴边嘬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正打算嘬第二口,茶碗便被林佩夺走。“你干什么?”倪子蛟抬起头,恼怒地瞪向林佩,然后手里被塞了一个小型的绒毛热水袋。林佩今早跟张老板买的。冬天山沟里冰封雪盖,加上主神大人的木偶体质偏寒,手冷得不可思议。果然热水袋有神效。倪子蛟捂着捂着就不出声了。“你想留在这儿吗?”林佩笑眼看他,“旅店那边的人得到线索,可能就在来这里的路上。要是再不走,可能会遇到……”倪子蛟一默,听到屋子外的越来越近,立刻抓起外套披到身上,走向门口。待两人离去,老中医起了身。他拄着拐杖,走进卧室,从柜子底下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死去的,不是什么小男孩,而是位风华正茂的姑娘。他治过村子里所有的村民,从那时起便是如此。当年,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站在他的门前,身上带着伤。那孩子是他们村里有名的美人,盘靓条顺,唇红齿白。伤口是人为所致,老人问她缘由,少女却三缄其口。此后,少女常常造访他的诊所,每次都带着伤,有时是刮痕,有时是烫伤,脓水混着血水从衣服底下淌出来,可她依旧温和地笑着。“求求您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娘。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跪在地上,低声恳求。老中医不是追根问底的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仍旧答应了。直到那天,少女抱着那只又丑又老的猫出现在他的诊所里,两人正在交谈,陡然间一群人破门而入,将少女连拉带拽地扯走。少女拼命扭过头,急切地望着他。老人急急忙忙追了出去,却被围起来打了一顿。“我马上通知别人去救你!”他早就没了力气,但仍这样向少女喊道。他的腿就是在那时候骨折了一次,后来愈发不好使的。想来,也许是天地报应。第二天的下午,少女的母亲寻到了他诊所上,问及少女的去向。像村子里另外的人一样,老中医摇摇头,在她面前把门关上。林佩猜得不错。他确实没有行医执照。当时,有人对他说--------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帮您打通关系,您就能留下来,继续医治村民。----您好好想一想,如果您也被查处了,谁再去治他们的病?----您老了,但是脑子是清楚的。一个人和一群人,您想选哪个?什么“一个人和一群人”,他只是想在赵家村生存下去而已。他明白,这是恶魔的低语,是替他编织的完美借口,可他仍向恶魔低下了头。从那以后,二十年来,少女那抹求救的眼神一直萦绕在他的梦境里。老人还记得,他与少女最后的谈话。“您说这孩子?”少女抚过独眼猫的毛发,低下头,眨了眨眼,好看的脸颊浮现一丝红晕,“村里人都说它丑。可我觉得,它还挺可爱的。”他食言了。他也是凶手。恍惚之中,老人听到窗户打破的声音。鬼魂的影子从窗边曼步踱过。苍老的手指一颤。照片上,少女满面的灿烂笑容顿时溅满鲜血。恰似恶鬼索命。第四十九章老中医让倪子蛟和林佩去询问的, 正是村长徐初一家。村长是赵家村里最富裕的人,宅邸比城里的别墅还富丽堂皇不少, 傍山环水,屋前花圃,屋后菜园。旅行社为村民带来了暴利, 其中一小半要上交给徐初, 剩下来的还要抽取一部分打点关系,留给自己的并不是很多。前院的门是虚掩的。林佩一推门,就看到地上残留着一堆血色的爪印。黑猫来过这儿了。他们晚到一步。倪子蛟走在林佩身后,四处张望, 被臭味熏得一皱眉, 默默退出了前院,掩上门。“打扰了。”他小声说。林佩叹气,重新把满心不情愿的主神大人牵了进来。菜圃已经被摧折得七零八落,泥地里躺着几只鸡鸭的尸体,尸首都被抓得稀烂, 血液注入到土坑里, 腥气冲天。两人穿过前院,来到别墅跟前。房门同样半开着, 一只脚从屋里伸出来, 搁在门前的石阶上。脚上穿着进口板鞋, 粘稠的液体浸湿裤腿。在这具躯体上,一群野猫对着尸体不断撕咬,余光瞥见倪子蛟与林佩两人, 一哄而散。这里本是一个玩家与野猫的对战点。但野猫之前就已和林佩打过照面,都被这尊修罗给揍怕了,溜走的速度比谁都快。恐怖游戏硬生生被玩成乡村探案事件簿……倪子蛟暗自嘀咕着,跟上林佩。林佩缓缓推开门,一张年轻的面孔映入眼帘。不是村长。是村长的孙子,徐启。和昨晚庄婉的死相几乎一致,徐启已经停止呼吸,两眼瞪直,瞳孔放大,发青的脸上青筋断裂,满是血淋淋的抓痕,身上散乱着纸钱。唯一的不同点,他的腿没被卸下来。林佩嗅到一股子焦臭的气味,将徐启翻了个身,更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入眼一片黢黑。徐启背部全被烧焦了。林佩将尸体翻身的时候,恰巧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了出去,倪子蛟捡起来,放到他跟前。这是一张徐启与别人的合影。两人手指相扣,依偎在一起,脸上皆是幸福的笑容。另一人正是庄婉。这对眷侣前几日还在餐桌上有说有笑,给彼此投喂饭菜,现下却惨死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