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对面的季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襄阳王猜测现在季高满心自信, 或许已经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于是问:“既然我没有任何作用,你把我引到襄阳,又是为什么?”季高笑了一声, “我当初之所以找上苗人, 便是想从他们那找到可以把真的王爷唤回来的法子。可是许孟源的师傅,也就是妑泷,那个垂耳妖婆,她说真的王爷已经死了,找不回来了。”襄阳王轻轻的笑了,“他是死了, 的的确确死了。”季高眼睛危险的眯了眯, 又陡然睁开,“那也要将我找来的所有办法都试一遍, 你再去给他陪葬。”襄阳王身躯一震,脸色又苍白许多, “你杀了妑泷以后呢?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季高平静的看他一眼,话语如利剑从口中刺出,“告诉你也无妨了。我杀了妑泷,把她的身体埋在沙子里,然后往她头上浇蜡汁,点火焚烧。她想张嘴诅咒我,可是舌头却被我割了,还削成了片,赏给了将士下酒。”襄阳王胃中一阵翻滚,“你……..!”“许孟源以为他师傅是皇上下旨杀的,所以要替她报仇。原本是计划用他的蛊尸将松江府那些碍眼的江湖侠士全都解决了,却没想到他会心软。”“你身上的蛊,也是我让他下的。”襄阳王静静的听他说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掌猛地击向了一边的案子,紫檀木的案子瞬间化作了一堆木屑。季高眼神一亮,话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想到你已经伤成这样,还有如此功力,或许你的用处,会超出我的想象。”襄阳王五指因为痉挛而微微收紧:“那你的计划呢?除了与江湖中的反贼勾结,将盟书放进了冲霄楼里,你还做了什么准备?北上那批假扮匈奴的大宋将士,是谁的人手?”季高望进襄阳王燃烧着炽烈愤怒的两眼,盯紧了对方那双漂亮而讽刺的眸子,开口道:“原来你知道的还不少。”襄阳王死死盯着季高:“光是这些准备,你恐怕还不放心吧,你究竟还有多少兵力?”“你还给圣上的兵符,是假的。”季高在兽皮椅子里坐下,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毛皮里。襄阳王眼神掠过那水色油亮的皮毛,在淡褐色的花纹上徘徊,仿佛可以想象这是怎样一头凶猛漂亮的野兽,曾经也用尖利的牙齿干脆利落的穿透过猎物的血管,可惜了,现在也只成了一把椅子上的装饰。“是假的?!”季高伸手理顺那些皮毛的花纹,“小皇帝也知道兵符是假的,但他却没戳破。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派你去松江府吗?因为其实他早就收到消息,知道松江府出事了,他是……。想让你有去无回。”“不可能!你想挑拨我们?”襄阳王喉头又涌上了一丝腥甜,“他是因为喜欢丁月华,想把她找回来!”季高轻蔑的勾了勾唇角,“哦?那他为何没娶她?”襄阳王手脚霎时冰凉,靠在身后同样刺骨寒冷的墙上,无话再说。“我手中还有王爷之前的所有兵力,加上丁谓的遗党,江湖中的能人相助,甚至南蛮侬智高,也与我有些合作,要不是他拖住了狄青将军,恐怕我的人想杀入京中,还有些困难。”襄阳王将手覆在脸上,手将整张脸都埋住,“这么说,我们输定了……。?”屏风将窗户很好的遮住了,从襄阳王的角度,看不见外头的景色,他只能靠从窗外流淌进来的月色猜测窗户的方向。季高整个人都站在月光下,明亮得仿佛白昼,忧郁的寂寥的月光,像一支荒漠的曲子,凄涩的搅乱了一室涟漪。而季高的身影也在这样抒情的月色里融化了,模糊不清,他明净的额头微刻着愁思,紧抿的嘴角似乎透露了一丝失去赵爵的恐惧。季高淡淡望着窗外,“你再休息片刻,我便要开始实验那些法子了,以免你撑不过去。”襄阳王被他放得平躺,光是躺下,几乎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季高仿佛没有注意他的疲态,打开了他从苗人那得来的桑枝针,这些针都被苗人的毒养过,在火上一烤,季高便以十分娴熟的手法将针沿着襄阳王的每一处穴位刺下。烧灼的刺痛合着毒液一起渗入襄阳王的肌肤,襄阳王痛得想大叫,却没出声,死死咬住枕头,季高瞧他痛苦,轻声道:“这是我杀的最后一个苗人告诉我的,也不知是不是他因为怕死随意诹的,但总要试试,我才甘心。”“他说只要中了呤伢罗那种蛊,便可以用桑枝毒针将所有的穴位封住,等你气脉不通了,蛊就能够彻底占住你的心智,到时候,你就可以离开王爷的躯体了。”襄阳王在枕头里笑出声来:“你将我赶走,得到的便只是具尸体了,赵爵回得来吗?”季高叹了声气,手上片刻不停,“所以我还有几十种招魂的法子,你死你的,也不必管那么多。”襄阳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从到了季高手上起,便一直感觉遍体无力,眼前似乎也开始看见了漫天飞卷的雪花,扑在他脸上,呼呼的响,而襄阳宫的屋子啊,假山啊,好似一堆黑色的形状,在他迅疾变化的大脑里一闪而过。月色也好,雪光也罢,天地间混沌一片,到处流光溢彩,他似乎还能听到展昭在叫他,还有白玉堂的骂声。对了,也不知道五爷怎么样了?有没有落到季高手中?渐渐的,这些幻觉却好像发生了时间的错乱,他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赵爵,一个人带着马千辛万苦的翻着山,曾经试图横渡大江,却差点被江水掀翻,命都丢了。他看见赵爵的骑术和剑术都十分精湛,每次和他营里的战士比斗时都有无数少女对他疯狂的尖叫。少年时他心高气傲,尊贵无比,青年时却学会了怎么在春天的时候虏获少女的芳心,在野外和少女学怎么用五颜六色的花编花环,等编好了便戴在女子头上疯狂的吻她,两个人一起顺着山坡上的草一路滚下去。还有勾栏院里那些精致的面容,以及那些女人柔软的腰肢,她们对他的虚情假意甜言蜜语,还有官员们阿谀奉承的脸,全都一瞬间袭上他的心头。最后是他一剑刺伤季高,看这个有着旷世头脑的高傲书生趴在他的脚下,像条狗般,他对他愈是残忍,这人却好似对他愈是着迷,流的血都是滚烫的,好像要将他冰冷的心也烧灼一般。折辱爱慕自己的人,是件如此痛快的事。襄阳王闭着眼睛,季高已经将针全都刺尽,轻轻伸手拂去了襄阳王眼角若有若无的水渍,放到舌尖舔了舔,凑到襄阳王耳边,慢慢道:“我等你回来。”掌灯时分,没有仆从,没有艳姬,没有笙乐也没有宾客,邓车从门外走了进来,道:“季爷,冲霄楼出事了!”季高擦干净手,偶尔望一眼陷入昏迷的襄阳王,“怎么了?”“弟兄们听见楼内一阵锣声乱响,似有飞蝗骤雨般的吵声,进去一看,铜网上有个人被扎得像刺猬般,已经死了。”原本昏迷不醒的襄阳王好似因为邓车的话微微颤动了一下。季高握着茶杯,脆弱的青瓷在他手中纤美秀气得不盈一握,闻言,季高抿了口茶,五指一用力,哐的将被子捏得粉碎,随手扬起扔在了地上,只留一地艳丽的残片。“哦?死的是什么人?”邓车满心得意,“一开始不知道身份,待人将箭全**后,季爷你猜是谁?”季高扬起唇角:“是谁?”“锦毛鼠,白玉堂。”第八十七章季高抬手阻断邓车还想邀功的话, “确定是白玉堂么?”“千真万确!尸首现在还在冲霄楼外, 已经成了肉泥了!”季高笑了一声, 挥手灭去了火盆里的火,室内噼里啪啦的火声顿时湮灭,在深深的夜色中, 只有幽幽的烛光照着上好的羊毛织锦地毯。美人依柱的白玉烛台上,映得床帐上的玛瑙珠串明晃晃的闪。季高坐到襄阳王身旁,淡淡道:“白玉堂已死, 展昭也赶不过来,你注定逃不掉的。”襄阳王身上披着被子,半张脸孔都埋在绒绒的兽皮枕头里,季高瞧着他的模样, 突然吩咐邓车:“有劳你去将白玉堂的头砍下来, 呈给我。”邓车兴奋的低下头:“好!”不一会,邓车就匆匆的跑了回来,左手恭敬的捧着一个黄杨木雕花盒子,右手拿着一把剑,道:“季爷,白玉堂的人头, 就在这盒子里头, 还有这剑,便是他的画影。”季高三步并两步走到邓车面前, 把盒子与剑一同接过来,示意邓车下去领赏, 自己揭开了盖子。里头的人头已经被万箭穿烂,血肉模糊,季高将剑**一看,验过后发现果然是真的画影,不由望着盒内快要干涸的血渍出神。白玉堂画影从不离身,季高虽忌惮此人,但想起他布置严密,机关重重的心血之作----冲霄楼,不禁阴森的笑了起来。就连白玉堂都难逃一死,其他人,不也只是一群蝼蚁了吗?季高将人头捧到襄阳王面前,恶意的想要刺激这个看似睡得十分安详的人:“你看见了?白玉堂真的死了,我没有骗你。”没等他话音落地,季高只觉喉头涌上一丝腥甜,襄阳王从枕头上爬起来,手还没将自己完全撑起来,已经狠狠掐住季高的咽喉把他提起按到墙上。襄阳王的嘴角微微淌下血丝,眼中是犹如火山沸腾一般的愤怒,一触即发,仿佛天崩地裂才足以纪念。季高深深吸了口气,顺手拔出手中的画影剑,佩剑一声轰鸣,已经牢牢钉进了襄阳王的右肩,力透刀刃,穿透了屋子厚重的金壁,血细细如溪,在身体和墙壁间流下。“你果然是装晕。”襄阳王的手纹丝不动,季高咳嗽一声,猛地拔出剑,血流喷射的力量将襄阳王逼得松手。襄阳王全身的伤口猛地一哆嗦,仿佛全部重新被细薄而锋利的刀割开一般,他清晰的感受到血在源源涌出,感受到体力从他的身体里夺路而逃,汹涌着,撞击着,擦过他的伤口,灼烫叫嚣,苦痛难言。季高将火盆一脚踢到襄阳王身上,还未覆灭的火星顿时燃上了襄阳王的衣角,呛得他猛烈咳嗽,眼睛被火刺得模糊疼痛,皮肤都要裂开了。襄阳王弓身在冰冷的地上颤抖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不一会,却听得头顶那人冷冷哼了一声,又是一盆冰水朝他当头淋下。“不要试图想骗我,也不要在我的手里玩花样。”季高蹲下身,“不然痛苦的只会是你。”襄阳王不觉毛骨悚然,刚刚才从几近昏厥的梦里被生拉硬扯出来,一听到白玉堂死了,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做出了反抗。襄阳王努力忍住在地上翻滚的yu望,猛锤着地面,疼痛伴着更加肆意的血大股涌出,而他浑然未绝,歇斯底里,癫狂大叫:“你把白玉堂杀了……..你把他杀了!!”季高皱了皱眉,“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找死。”襄阳王觉得绝望自上而下冰冻了他的全身,襄阳的冬天异常寒冷,而他的绝望更甚这寒冷千万倍,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痛哭和喘息间回荡,桀桀如鬼魅。季高神色一变,想揪起在地上发疯的襄阳王,“你疯了?”襄阳王笨拙的闪躲着季高的动作,可是笑声却没断,在这样的夜里,尤其令人后背发寒。季高面露怒色,正准备起身拿什么东西把他捆起来,襄阳王看他起身,眼中猛的掠过一丝狠辣,扑上去从后边扯住了季高的腿,狠狠一拽,直将季高的左腿活生生扯得脱臼,季高瞬间摔到了地上。“……你!”季高痛得想叫,襄阳王迅速捂住他的嘴,压住他,将季高的头抱住往桌子脚死命的撞,一下就将季高撞得晕死过去。房里猝的没了声响,周围一片死寂,襄阳王捂住肩上的伤,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身上被针刺过的穴位没有一处不在猛烈作痛,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襄阳王捡起白玉堂的剑,摸到画影的一瞬间,眼眶不由自主便红了。他闭着眼将撞着白玉堂头颅的盒子阖上,死死抱在怀里,握着剑,想硬闯出去。外头假山上随时待命的护卫已经察觉到了屋内的动静,全都往襄阳王这边赶,襄阳王才刚出门口,马上被一只手拉到假山之后。襄阳王拼命挣扎,引得身上疼痛更甚,痛得他脸都扭曲起来,可那人手却毫不松劲,抱着襄阳王的手越勒越紧,就在襄阳王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勒死时,察觉到似乎有液体落到了他的脖子上,顺着衣领,流到衣内。“是我,顾一砚。”风很急,雪却停了,清冷的月像个贼寇躲在角落里偷窥着假山里的他们,白玉堂俯在襄阳王背上小声的喘着气,风将襄阳王的头发刮到他脸上,刺痛着他的皮肤,但他的手却一点也不愿意松。襄阳王凝滞的血液好似重新开始慢慢流动,剧烈的咳嗽感涌上来,白玉堂急忙将他嘴捂住,襄阳王的眼泪便顺理成章的落到了白玉堂手背上。外头的护卫全都朝着屋内而去,白玉堂探身观察了外头的情况,急忙将襄阳王带进了一间屋内。襄阳王抓着白玉堂的手,指甲几乎都嵌进了对方那没有温度的皮肤里,等进了屋才道:“我他吗真以为你死了……真的,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襄阳王这才发觉自己还牢牢抱着那个装人头的盒子,一把将盒子扔了,忍不住拿袖子擦了把满是眼泪的脸。白玉堂看着襄阳王哭崩了的脸,一开始不吭声,直把襄阳王看得不自在了,就忽的笑了起来。“我死了,你这么难过?”“你要死,也自己死远点,你如果像这样因我而死,我他吗晚上做梦都不安稳!”白玉堂莞尔:“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若死了,也算因公殉职,与你何干?”襄阳王:“……。”“懒得和你说。”襄阳王情绪平稳一些,有些吃力的坐到凳子上,浑身疼得一抽一抽的。“你为什么没死?你没死,那冲霄楼里死的是谁?”白玉堂没回答他,反而眼也不眨的把他定定望着,眼神跟剑似的,一阵阵的光影逼人,半晌才道:“是你告诉的我,不能进冲霄楼。”“我?!”襄阳王不可置信,“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