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们不需要我,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假清高,假正经,在他们看来我的成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来,因为我是抄的……在他们看来我的反抗就是恶意顶撞老师,因为我就是个虚伪的学生……所以在他们看来我就是应该被孤立的那个,因为我没有朋友,我什么都不是。不就是堕落吗?谁不会呢?上学?那还上什么学。“上个屁。”周遇忽然嗤笑了一声,以前从来不说脏话的人现在说起来倒也不觉得别扭,好像“堕落”这个词在他脑海中一经形成,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就已经根深蒂固了一样。他从小学什么都快,就像那时刚和贺初在一起没多久,他就快速学会了情侣之间的交流方式一样。堕落也是一样的。于是从小坚持了这么久的自我规范的标准,其实说坍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周遇凝视着这黑暗而密闭的空间,心里一片空白。只是忽然有点遗憾,让他突然无比强烈的,想喝酒。要喝那种最烈的酒,唯有烈酒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他才觉得痛快。他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然后摸出手机拨通了他母亲的电话。不就是堕落吗?那就一堕到底,给大家来个痛快啊。等过了很多年以后,每当周遇想起这段时光,都会觉得自己疯了。这次电话倒是很快就被女人接起来了。周遇听着电话里微微掺杂着的电流声,知道女人在等他开口,可他这次偏偏不说。也许是许久没有等到这边开口,女人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你有什么事?我没有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女人冷漠的声音传出来,周遇还听见了纸张翻动时的声音,想必是女人正在公司看文件。“我想请您帮我给学校请个假。”周遇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将手收到被子里去了。天气很冷,他今天也莫名的很懒散,他把手贴在自己身上,那点凉意缓缓地在四肢百骸中游走,让他缓缓地打了个寒颤。平日里正经惯了的人,行为举止一板一眼都透现实他良好的教养,今天就想这么放纵一回。平时周遇给她打电话,都是正襟危坐如随时待命一样,今天他就是不想坐着,连伸手那电话都不想。“这件事情你可以自己解决。”“时间有点长。”他飞快的打断,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我不会麻烦您。”“……”女人沉思了一会,问:“你想请多久?”“一个月。”“一个月?不想上学了是吧。”女人在对面的声音有些不悦,周遇似乎能想象到那张绝美的面孔上的两条眉毛被深深地拧在了一起。女人跟他说话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周遇已经习惯了。他从小察言观色,女人有时候挑个眉头,周遇都能感觉到她是不是情绪有变。“不想上学就给我滚……”“期中考试我会回去。上次月考我还是年级第一,您不用担心。”他急匆匆的打断,说话有些有气无力的,听上去就像病了一样,显得有些说服力。女人沉默了一会最终松口:“可以,仅此一次。下午我会派人把假条送去你学校。”周遇又笑了。果然,只要不影响他的学习,不让自己的钱白花,女人是不会管他到底请不请假的。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又沉默了一会,像是觉得无话可说了,周遇听见她在对面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挂电话的样子,忽然道:“我们分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和对李奇说这话时的语气一模一样。他蓦然想起那天女人唯一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的话:“你是不是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了”那个时候他说的什么?他好像也是这般平淡的,他说:“是的,和一个男孩子。”言语之中,他纠正了女人的措辞。是“男孩子”,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男的”。那时他说的无比坦荡,就只是在陈述意见像是早已公布天下的事实一样。那时他想的其实也是,他们既然不会分手,告诉她也无妨。于是女人嘲讽似的问他能和他所谓的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他好像还信誓旦旦的说了一句什么?哦,他说的是:只要他想,多久都可以。事实证明,女人的嘲讽其实是有根据的----因为没过多久,那个人就“不想了”,这个“多久”,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才一年而已。“这下我不是您口中那个恶心的存在了吧?”他说着,轻笑两声,自嘲似的说:“大概也还是的吧,我在您眼里,可是连您养了十几年的狗都不如的东西。”“你发什么疯。”女人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不耐烦,似乎还在电话那头摔了文件。她总是这样,碰上任何和周遇有关的事情她就会变得一场没有耐心,很容易就会抛弃她的那些大家闺秀的修养,语气仇恨的像是通过周遇的声音,看见了她那耽误了她小半辈子青春的男人。“发疯?我没有。”周遇的语气欢快,全然听不出他昨夜的颓丧。他极少表现出这样的一面来,要考强撑着的欢快来掩饰心中的疲惫。然后他又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我只是最近有些缺钱而已。”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感情,还有什么比花钱更让人觉得欢乐的事情呢?那种被无限消费所带来的填满空虚的真实感,除了万恶的金钱,还有什么能做到呢?他想起申长健那时嘲讽他的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钱才跟人家玩的好啊?钱?他不缺,只是不稀罕找这个女人要而已。他总是干一些很打脸的事情,比如当时觉得两个人不会分手,比如现在也开始稀罕女人给他的钱。“我会转账给你。”女人说着,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手机终于顺着周遇的侧脸滑了下来,先是砸中了他高挺的鼻子,然后才跌到枕头边缘。第54章周遇被这个小砖块一眼的手机砸的生疼,鼻子里不可抑制的泛起了酸涩,在那冷漠的盲音在耳边不断的回放的时候,他轻轻笑了。他越是笑,就越是一副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最后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放声大笑起来。这个盲音,他已经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遍。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母亲的亲情,和他失败的喜欢了一个人所拥有的失败的爱情,最终还没有金钱重要。反正……反正他那高高在上的母亲也不差那点钱,反正……那个女人也认为只要有钱就能办成所有的事情。有钱?谁又能说钱不好呢。所以他现在就十分卑微的,想要回到那时被申长健他们几个嘲讽的时候,让现在的自己为那个“清高”的周遇出这个头。是吗?我是因为看上了贺初的钱么?你们是因为这样才瞧不起我的么?那么是不是只要我也有钱,你们也会像巴结申长健一样巴结我?那么是不是只要我也将钱财表露在外,你们是不是就不会那样抵触我?只要我有钱?是么?可真是一个弥天般的谎话啊……其实就是势利罢了。谁还不能没点钱呢……只是看你的钱是不是你自己的罢了。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了起来,他不用去看,就知道是他那位言出必行的母亲转账过来了。他有些惬意的又躺了一会,才慢悠悠的起身,将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好,拉开了窗帘,打开窗子让狂风灌了进来。他走到卫生间,随手将那支当时和贺初一起换上的情侣牙刷丢进了洗脸盆里,又拆了一支新的牙刷来用。都不是情侣了,要这种配套的牙刷有什么用?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昨晚哭过,他的眼睛有些浮肿,他看见自己拿着那支崭新的牙刷机械的刷牙,像一个被提着线的木偶。然后他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那支新的牙刷被他叼在嘴里,然后他俯身将那支已经被他抛弃了的牙刷小心翼翼的拾起来,又从开水壶里倒了热水出来把它烫过几遍之后,才满意的想把他放回牙杯里。却发现牙杯里面已经装满水了,于是他将嘴里的牙刷扔进了垃圾桶,漱完口之后才又心满意足的将旧的牙刷放回杯子里。他像是一个拿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盯着那支牙刷看了很久,然后微微笑了起来,目光里满是柔情。他是一个无比怀旧的人。对事对物,对人则更多。也许就是刚才心里的那点舍不得,所以没有把那支旧的牙刷扔进垃圾桶,因为舍不得,所以才毫不犹豫的把那支新的扔进了垃圾桶。只是舍不得,不想把那些回忆都丢掉了。没有人,那就睹物思人。周遇在把自己收拾体面之后,把书包倒空了之后,拎着他的空包出门。等到下午他风尘仆仆的回来的时候,书包里已经堆满了酒。他的书包从来没有空过,现在只是把书全部换成了酒而已。不仅如此,他两只手上提着的袋子里大大小小的瓶子也都是高度数的酒。他木然的开着酒瓶,直到第一瓶白酒灌下去,胃里渐渐烧起来的时候,他才有些回过神来,盯着几乎摆满了茶几的酒瓶发着呆。他已经太久没有喝过酒了,以至于这一次喝的太猛,整个人都在喝完的一瞬间里有了巨大的反应,不只是生理上的,更是从心理上难受的想吐。但是他的人却又是空虚的,像是被人从高处凌空扔下,再由一双透明的手,狠狠地把他拽如无尽地狱里去。那种飘飘然的,永远坠不到地面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意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放纵,还是堕落?为了贺初堕落?好酒劣酒都跟不要命一样的买,是疯了么?真难看啊周遇,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这么折磨自己做什么呢……”他盯着手里空了的酒瓶,忽然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发狠似的,要将什么东西一起杂碎一样。酒瓶应声而裂,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触发了周遇身体里的某一个开关,将他的情绪连带着一起也换了。那个人前面对流言蜚语也无比冷静的人,此时就像是碰了毒的瘾君子一般,径直坐到了地上,将第二瓶开了的白酒送入口中。他大气不喘的,喝完了第二个小瓶。白酒喝得太快,酒劲还没有直接上来,他就只能感受到自己胃里火烧般的疼痛,想着要一醉方休却也不能及时,像是诸事不顺里又添了一道,连喝醉都成了难事。诸事不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都要和你作对,连没有思想的死物都看你不顺眼。人看我不顺眼也就罢了,怎么你们还要跟我作对么?周遇靠在沙发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满鼻的酒香。忽然想起那个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以后……”他喃喃自语。以后什么?“以后我宠你,我顺着你,我喜欢你我偏爱你,在我这里我就只有你,让你对我不再顾忌,让你对我为所欲为,你想离开都不成。”宠着你顺着你,喜欢你偏爱你,只有你……想离开都不成。“可是是你不要我了啊……”他说着,有些委屈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周遇的记性一向很好,很多说过的话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但他现在却是无比痛恨自己的好记性。他平时喝酒不管是喝多少都绝对不会显现出这样的姿态,这种示弱的,将整个后背都送出去,留给外人看他单薄的背脊。他这十六年的岁月里,早已在潜意识里就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绝不示弱的人,即使从前和于敬州出去,喝多了也只会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但是他身上的所有习惯,所有事情,在有关“贺初”这个人的时候,都会变得截然不同。在他们没分手的时候,贺初和他冷战他都没有特别大的感觉,在他们在班上吵架的时候他也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冷漠的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现在只不过是分手了,贺初理所当然的搬出去了,曾经那些来不及感伤的情绪就一瞬间涌进了他的胸膛,排山倒海,压得他无法呼吸。其实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那个时候心里直到那个人会一直都在,所以自己也就格外的任性格外的放纵自己的脾气。现在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以前那些任性没有及时产生的后果,在这一刻就成千成百倍的施还回来。那些你曾经习以为常并常常忽略了的温柔,现在又成为了你求而不得的东西了。如何求,他不要你了,都求不到了。不是自己表现出来的别人感觉不到,只是因为喜欢着你的那个人愿意给你这样的包容,给你任性、骄纵的资本而已。不然你看,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讨厌你呢?因为他们不喜欢你,所以没有必要去包容你的冷漠。“你不要我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酒劲渐渐的泛上来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还是清晰的,可是脑回路又好像和从前的不太一样。听人说人喝醉了是最能够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想法的,所以他现在在想什么呢?从前他在想他那个高高在山的母亲,现在他在想贺初。他想,贺初难过的时候会做什么呢?大概就是狠狠的抽烟吧,贺初以前只要是不高兴了,不想跟他说的时候就一个人呆着,回来的时候身上就满是烟味。他忽然觉得有点遗憾,没有及时叫贺初把烟给戒了。所以贺初现在在抽烟么?大概是不会了吧。你看他走的都这么直接,伤什么心也为什么难过呢?他随手提了一瓶酒,摇摇晃晃的走到贺初以前的房门口,轻轻推开了门。丝毫不意外的,除了他的书籍和衣物,他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