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他小时候一个人被锁在院子里,有人对他虎视眈眈的那种眼神。那道想被周遇称之为“猥琐”的眼神此时正透过镜片投射在他的脸上。简直恶心透了。明明自己就是一个唯成绩论英雄的人,现在又因为这种事情再次教训自己。周遇想要翻个白眼,想到这个人曾经说过的,需要他考出好成绩为班级争光的话,他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恶意反抗这个人。他觉得自己越长大心里就越是扭曲了,很多很小的事情他都能记很久,并且能让那件事情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了一棵无比扭曲的参天大树。他记仇,十分记仇。只要这事在自己心里不翻篇,他就会一直攒着,攒到能抵抗的时候才罢休。所以今天他才会在老黄开口的时候,拒绝的那样不留情面,所以他现在能够十分不礼貌的盯着老师的眼睛,毫不畏惧。“我记得去年的时候你也是不想当课代表是吧?”老黄将手里的数学书卷成一个圆筒,在手心上敲了两下,有些不满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对我很不礼貌?如果不是我不想跟你计较,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吗?”周遇这次是真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认真答道:“是的,不知道,不知道。偏要这样说的话,您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直接给我分配了班级里的职务,是否也是对我的一种不尊重呢?”什么叫做不礼貌?什么叫做你不想和我计较?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学习委员这个职位是有多少人想要都没有的吗?!当学习委员是很光荣的你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抓着我不放呢?既然你这样子心情也不好,又何必纠结于我?你说大家想要,那就给他们好了?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被这个人败坏了一次,周遇简直都不想拿好脸色面对他。“你作为一个学生敢这样跟老师说话吗?你这样顶嘴是一种很没有教养……”“没有,我没有教养。”周遇有些不耐的将老黄的话打断,重复了一遍:“没有人教我。”这话说的是更加没给老黄留半分颜面。教养?在这种他看来是“唯利是图”的人面前他没有教养。“你是不是觉得你学习好就能在班上为所欲为,觉得老师都管不住你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这些话都是您自己对我的看法。”“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对家里的长辈也是这么说话吗!?”“那自然不是了……”周遇笑了,老黄开口之前他又说:“只是想到您去年说的也对,”周遇站直了,背脊靠在墙上,笑道:“我只需要学习好为班级争光就好了,如果您没有其他事了,我就先回去好了,我争取好好学习,为您的班级争光。”说完他朝老黄欠了欠身,便顺手开了教室的门走了进去。学习委员。稀罕?周遇扯了扯嘴角,笑的讽刺。“学习好就是牛逼啊,连老师的面子都敢甩。”他听见一个人这样说。“就是说嘛……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原来是这种人。”有人这样说。“学习委员还不稀罕呢,以为自己面子多大……”周遇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人立马就噤声了。听见这些话的时候,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是无比的不正常,说的话是那样的不留面。但是那个时候他就是忍不住,现在那些想法也完全没有止住。像是已经在自己心中上演了一场大戏,八方世界共同吵闹。但是无论怎样----“没有人能强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谁也不能。”他这样想着,面色不禁带着点阴沉,可是在他看到贺初向他投来不解的目光的时候,他却在一瞬间将表情调整到了一个温和的状态:“没什么,开学了,装个逼。”然后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他又朝贺初展颜一笑,缓缓的问:“贺初,你知道什么叫社会公敌吗?”已经像是有点疯狂了。你越是在背后说我,我就越是能把这些话放到台面上来。你想要我是不经意听见的,我就越是要让自己说出来听着。没什么,就装个逼,当个社会公敌而已,没什么。第46章冷暴力27.接下来的几节课贺初一直都在想周遇的那个问题,周遇的那句话简直戳进了贺初的心坎里。贺初觉得简直荒谬。他在胡说些什么?觉得自己是那个社会公敌?谁跟他说的?贺初最反感的,就是周遇这种妄自菲薄的性子。说得好听,叫有自知之明,说的不好听就是看不清现状。“社会公敌”,大概就是周遇对自己的定义,他一直是清楚自己的定位的,无论在他身边的人是不是从前的那些。贺初其实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就是不希望这句话是从周遇嘴里说出来的。别人可以不喜欢周遇,但是周遇不能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存在。为什么?“因为从小就是这样,早就习惯了。”周遇像是看穿了贺初心里的那些疑惑,主动解释道:“别想太多,事实就是这样。”“周遇,”贺初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中五味陈杂。上课的时候他们周围的那些窃窃私语他听不真切,但是下课周遇出去之后,那些从前便相熟的人便聚在了一起,放声讨论着周遇,时不时的在瞟一眼贺初。贺初想起那样的目光,不由得有些难受,他一字一顿的说:“不要妄自菲薄。”那句话怎么说的?----恢弘志士之气,不易妄自菲薄。可他其实一直都明白的。明白那样一个道理----太过优秀的人总容易招人嫉妒与厌恶,无论他是否真的有过什么过错,或者是其他一起讨厌着那个人的人,是否一样是真的讨厌他。同样的,太过美丽的人也是如此。周遇太过出色,远远观望的那些人就很容易心动,而和周遇离得近的人却总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觉得周遇的存在会威胁到自己。贺初有时候其实也有,但他知道这只是不自信的表现。因为他和周遇站在一起,所以他能明白,但是别人不知道。周遇的外形是出众的,成绩是优异的,这两点本身就很值得人去羡慕,但是如果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那就变味了。优秀的基础上变成了特别优秀,出众的外表为他所拥有的才华添彩,如果再结合上他的家世,简直就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希望成为的人----人生赢家。可是现代人大多不能抱有正常对待优秀人群的态度,尤其是在学生之中,摆正了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因为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优秀的,是能够走上神坛高高在上的。所以当神坛上已经有了一位之后,他们之中一种会不遗余力的拖他下马,一种则会摆出高傲的姿态对他进行冷嘲热讽。前者是出于嫉妒心理的正常举动,而后者似乎已经成为了现在最普遍的以掩盖自己“无能”的做法。最耀眼的存在,有一个就够了,其他人,比他低一毫米,那都不是别人攻击的目标。“妄自菲薄?”周遇坐下来,笑意盈盈的看着贺初,笑道:“你真的认为我是在妄自菲薄吗?”周遇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笑着,但是嘲讽至极。下课的时候听见班上同学在背后对他的指指点点,恍惚之中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刚开学时候的状态,他想着该是毫不在意的,因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但是这次不一样,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叫贺初。他能接受的,贺初不一定能接受,他早就习以为常的事情,贺初不一定能了解。于是在那一刻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忽然明白了贺初前几天那种不在状态的理由是什么了。贺初是害怕开学的,不是因为怕着要学习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而是惧怕周遇被孤立,自己又要帮着周遇重新融入进去。因为之前的一年,周遇能和班上同学处好关系都是因为贺初的缘存在,如果没有贺初,也许他就会陷入那种被排斥在外的状态。其实贺初怕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再来一遍,这样日复一日的开导周遇还要再来一次,怕自己和周遇走的太近也一样会被孤立。谁都不喜欢这样的状态,谁都怕自己是孤身一人的。原来即便是周遇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也是怕过了的。因为贺初不是他。他早该想到的……不是所有人都是他的,他不能用对自己的要求一样要求贺初啊……“是,你说得对,我不该这么说。”周遇随手抓起一支笔,转了两圈。他不怎么会转笔,那支笔在他的指间跳了一下就跌落下来,发出“啪嗒”一声响。李奇从前面回过头来,用眼神询问了一遍发生了什么,他却没看李奇,只是低着头笑了一下,又说了一次:“你说得对,贺初。”他没有听见贺初的回答,抬头对李奇说:“没事儿,忙你的。”李奇从不掺和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也不再多问,迟疑着转回去了。周遇摊开语文书,随手翻到的一页居然是《离骚》,那句“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忽然就戳中了他的心里。贺初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出了神的周遇,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力。自己的担心原来不无道理的啊……即使是周遇不在意他的周围是否有人环绕,他也会被各式各样的原因戳到他心里的某个点,然后情绪突变,那种状态连贺初都救不了,是让贺初感到害怕的。贺初不声不响的看着他,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周遇也就不主动找他说话,默默地看着书。安静的把自己活成了班上的一道背景墙。周遇本就话少,从那天之后不知道是搭着了哪根筋,就开始不说话了。有时候贺初在家里想跟他说话的时,候都会发现周遇双目出神,自己完全无法插入到他的状态里去,家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了人气一样。过了一段时间贺初也觉得这样没意思了,于是单方面的把这样的状态归结为“冷战”。贺初心高气傲,为了一个人做到这样实属不易,现在那个人还冷这脸给他看,那要冷战就冷战啊,谁还一定要去为自己不存在的错误道个歉么?其实周遇只是不想说话而已。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说出什么伤人或是阴阳怪气的话,引得人家误会。可是贺初似乎生气了,晚上的时候贺初会把房门也关上,像是把周遇拦在外面的样子。他们的课上的很快,比其他重点班和平行班的进度普遍快了一大截,周遇早就提前学完了,贺初和他的进度也差不了多少,周遇上课走神的时候,就总想着贺初会像以前那样给他甩张纸条过来,可是贺初从来没有。他真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了。那天他喝多了,说话的时候就像倒苦水,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可是记性还是有的,他以为贺初听了他说的话总该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他,最起码的能明白他就是这样一个有点奇怪甚至思维有点畸形的人。那天他感觉自己被老黄冒犯了,知道自己说话有点冲,但他没想到贺初从那以后也真的不理他了。果然人被宠过以后就容易恃宠而骄,连带着期望都变得多了起来。但其实没有人是应该为一个人做什么的,没有这个责任,也没有那个义务。老黄在讲台上讲的滔滔不绝,周遇瞥见一旁的贺初正昏昏欲睡。于是周遇的手指有点痒,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撕下了一小张纸条开始写字了----有时候无意识的动作总是能出卖人的内心想法。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服软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受够了这样的沉默了,他不想看见一个不说话的贺初了。贺初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的,周遇就在旁边撕着小纸条。等周遇想好了要说什么的时候,贺初已经彻底睡着了。周遇将纸条小心翼翼的放到贺初桌上,又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贺初的脑袋顶,贺初却毫无反应。居然真的睡着了……周遇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始小心的撕着纸条。一直写到下课,贺初桌上的小纸条已经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小堆,贺初都没有醒。下课的时候李奇喊他去小卖部,周遇想着贺初大概是真的睡得太沉,于是从他身后绕出去,还不忘了帮贺初把校服外套披上。贺初其实已经意识到下课了,忽然就觉得自己身上一重,教室里的那些喧嚣就传入了他的耳朵。他知道是周遇----因为除了周遇,再没有人会这么细心的怕他着凉了。可是他抬头看的时候周遇已经出去了,他的桌子上面摆了一堆小纸条。“噗嗤。”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把外套穿好了,拿起一张小纸条摊开来看,立马笑弯了眼睛:“这家伙啊……”周遇写的是:你睡着了。这时旁边有人经过,看着贺初笑的一脸荡漾,不禁凑下来问:“班长,看什么呢笑成这样?”说着捻起贺初桌上被折好的小纸条就准备摊开来看,被贺初一巴掌打了下来。“你看什么,人家写给我的。”然后孩子气的将桌面上那些纸条全部拢到臂弯里,收进了抽屉。“哟,不就是小纸条嘛,难不成,还是别人给你写的情书?”那人看着贺初的佯装恼怒也掩不下去的笑意,调侃道:“还真是?!快说快说,是哪个班的?”贺初把手上的小纸条叠好了攥在手心里,打发那人道:“知道是情书了还这么八婆?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没看这么多纸条呢吗?滚滚滚,我要拆情书了你走远点。”那人倒也不再好奇,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从贺初身边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