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贺初,贺初的身影不是很清明,他用手裹紧了衣服,笑了起来。真好,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的感觉,很奇妙。贺初接完水,看见周遇靠在树上微微垂着头,双手环在胸前,像是睡着了。他把水龙头拧好,轻手轻脚的走到周遇跟前,小声喊了他一声:“周遇?”周遇没有动作,果真是睡着了。他略长的刘海扫在眼睛上面,面孔也掩在黑暗里,只露出刀削似的一点下巴,在夜里白的晃眼。贺初看了看自己接的水,叹了口气,帮周遇把衣服裹紧了俯身将周遇背了起来。病还没好,睡着的时候就更容易着凉了。“周遇啊,哥长这么大还没背过人呢,你可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贺初把周遇朝肩上送了送,向楼梯口走去。贺初背的轻松,周遇着实不算重,甚至在他这个年纪和他的身高里还算得上是很轻的。贺初背着周遇,觉得自己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膈人的骨骼,就想,以后一定要对周遇再好一点,最起码也要让他长胖一点才好。也许是走路的动作有些颠簸,也许是料峭的风太过醒人,贺初走的很慢很慢,走到二楼转角处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本该睡着的人忽然在他耳边含糊不清的问:“我们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吗?”贺初一愣,随即笑道:“会啊,你想要多久,我们就能这样多久。”周遇似乎是笑了一下,阖着眼睛问:“以后你还会一直背着我么?”“会的,只要你想,我什么时候都能背着你。”“在学校的时候也背吗?”“背,我巴不得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有主了。”“在家里你也背吗?”“背啊,只要你喜欢,家里每个角落我都能背你走一遍。”“你还会一直对我好吗?”“我会一直对你好,好到你觉得接受不了了,我要都对你好。”“你还会一直喜欢我吗?”“会的。喜欢你到下辈子,只要你还要我,就一直喜欢到下下辈子……”“我们现在回哪?”“回我们家。”“贺初,你能一直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么?”周遇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声音低沉仿佛像是在宣誓。“我能。无论什么事,只要你想我就能。”贺初回头,郑重其事的对周遇说。黑暗里,周遇的眼睛亮若星辰。“那说好了,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我得为你走出来,你得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你得给我机会,我给你时间。贺初就在昏暗的楼道里答:“好,我们说好了,谁先反悔谁是小狗。”周遇颓然的捂住眼睛。记忆流水般浮现,车水马龙般一一看过,旧时他的梦是再也碰不得的琴,而今的梦是那段遥不可及的回忆。你说要见我一面,可我该怎样见你?我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见你?“贺初……”周遇又喝了一口咖啡,长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贺初啊,当初你又是做给谁看呢?”胃里的刺痛像是痉挛一般,有一只手不仅擒住了他的胃更擒住了他的心,那只手缓缓的收紧,给了他致命的压力。他总觉得自己心里那个为他倾心的少年已经死了,可是再度听见那个人的声音还是不可遏制的想起他来,连十年前那个人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在眼前,是那样的不可忽视,是在如今看来都令人心动的那些话。他的记性太好,就总是那这些事情颠来倒去的想,有时候想着想着都会想要微笑。可他也知道那些都是假的。贺初最终还是没有遵守他的诺言,他以为的永远都不会的离开,真的只是自己大梦一场空。一个自欺欺人的梦。“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贺初。”贺初从前是和他有些像的。在很多方面上都不肯示弱,当年他就设想过如,果有一天贺初后悔了自己会怎样,大概自己真的不会原谅他吧。原本只是一个设想,可没想到却一语成谶了。他一边想着他生命里最美好的回忆,一边带着对他的无边的恨意。说起来,如果没有贺初也就没有今天的周遇。今天的周遇在商场上人人称赞,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而他也真的成为了那个所谓的“冷漠”的人。很多人说,你得感谢那些曾经带给你伤痛的人,是他们成就了你。可是凭什么要感谢伤痛呢?或许,明明没有那些伤痛我能够走的更好更远。为什么我要去感谢那些痛苦?那些痛苦刻在我的脑海里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甚至会成为我未来的阴影。不是什么伤害都能过得去,他也没有那么好心的会去原谅那些人。那么既然过不去……“贺初,现在见一面吧。在我家。”周遇此番是睡不着了,拿起手机给贺初发了一条短信,想着如果贺初不来,二十分钟之后这条短信也就不作数了。他的耐心不多,既然机会摆在这,你不看,那也没必要再把他给你。可是贺初基本算得上是秒回,周遇的消息刚一发出去,贺初的回复就到了:“你在哪?”周遇没有回复贺初贺初,只是把手机关机了以后,穿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既然贺初有心见面,倒不如短痛一下来的迅速,贺初说有点跟他说事情想跟他说,那便一口气说清楚吧。只是----“周遇啊,这次可不能再傻了。”第40章贺初如约而至,在周遇没有告诉他地址的情况下。周遇想的不错,贺初果然已经把他的具体信息摸清楚了。不过贺初也从来不是偷偷摸摸的人,周遇的态度摆在这,他也不想故作矫情的隐瞒什么。两个人以前总觉得有话说不出口,现在不需要说了,只用行动就可以了。他们早在很久之前就足够了解对方,周遇不说,是因为他知道贺初已经知道了,贺初不问,是因为了解周遇已经看穿他了。即使是过了那么多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还是一点没变。贺初敲门的时候,周遇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助理发来的邮件。他起身去味贺初开门,顺手合上了电脑,身上原本搭着的薄毯特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了下来,连最后一丝暖意也带走了。贺初正在他门外的这个认知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拉开了门。隔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再见面了,在他以为两个人之间再无交集的时候。贺初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周遇的视线里。他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他带着风雪而来。这是周遇此时最清晰的想法。贺初的身上甚至还带着雪花,还有落在他额前的,点缀在他的睫毛上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憔悴。那点雪花很快就被屋里传出来的暖气融化在呢子的风衣上,形成一个圆润的水珠,又很快融进了衣料里。贺初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周遇,良久,他眨了一下眼睛,融化了的雪滚落在睫毛的末梢,轻轻的挂着。像是哭了。仅仅是这一个短暂的瞬间,就和多年以前那个爱笑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那时的贺初在上课的时候就很喜欢盯着他看,百看不厌的样子。那时的周遇也很喜欢盯着贺初的脸发呆,满心满眼都是对这个人的喜爱。只是如今那个在记忆里反复出现的面孔像是换了主人,连自己那点迤逦的心思也像是不在了一样。----好久不见。周遇想说,但是发现这句话太过俗气,两个人的关系也早就僵硬到让自己无法说出这句话来。这个人如今真的变了好多。他身上已经不再穿着土气的校服,从头到脚都是高端定做的衣物,面孔也因为多年的锤炼而变得更加精致,五官硬挺眉眼分明,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再不似从前的清朗,只有那因为深夜出行的缘故而放下来的刘海,还有一点十年前的影子。像是那个不久之前还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男孩踏着记忆而来,给自己带回了多年前的回忆。但是周遇有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他已经不再年少,身上也因为在商场上混迹已久,为他添了更优雅的气质,他变得成熟稳重,眉眼长开以后就真的有了那么一点“贺总”的意思,任谁看了都很容易心动。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贺初,但是这个贺初却让人觉得无比的陌生。他们远离了对方的生命,满打满算已经有七年了,如果从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一年算起,就是整整九年。他已经九年,九年没有再这么近的观察过这个人了。但是贺初来了,却只是盯着他看。“很抱歉,这么晚了还叫你过来。”最后打破沉默的人居然是周遇,周遇将门拉开了一点,脸上还挂着微微的笑意,示意贺初进门。贺初看着面前礼貌的有些不像话的人,久久没有动作。周遇变了很多。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周遇永远是冷漠的,宁愿别人疏远他也绝对不去强颜欢笑刻意讨好,所以他身边的朋友才会那样少,但是如今,只是见着贺初的第一面,就能挂着典型的商场上的笑容,不免让贺初怔愣。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的好看,可是却没有以前的味道了。以前周遇的话不多,但是眼睛总像是会说话,有时候贺初看着周遇的眼睛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时现在那双眼睛像是被重重迷雾给包围了,贺初竭力的想去里面看到点东西,却发现只是模糊一片。周遇的五官也渐渐的张开了,变得更加大气了一点,面色还是透着点苍白,像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贺初还是觉得他不一样了,不止是样貌,更多的是气质。那种带着少年时期别扭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此时通通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商业场上磨练出来的官方的客套的“礼尚往来”般的笑容,让你会想着接近,但是却凑不近半分。你只能远远的观望,在自己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个人。他想着面前的人已经很多年了,他的声音他的面孔他的气息,可是乍一看见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跳。那是和多年前一样的,心动的感觉。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住在你心里,你日思夜想,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更喜欢他不能更心动了,可是在你重新见到他的一瞬间,你还是像初恋一样。“进来再说吧。”周遇还是挂着那样客套的笑容,将贺初引进房里,自己却没有再走进去。贺初打量了一下周遇的房子,莫名的生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觉。周遇还是那样,即使很多东西都变了,但是他的那些习惯还是没变。直到现在,他摆放东西,整理房间都还按着以前的方法。这个房子明明比他们以前的小房子要大上很多,装修也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贺初一眼看到,似乎就已经能想象到周遇在里面生活的样子了。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那么久,对对方的生活习惯简直了如指掌。贺初甚至觉得,自己了解周遇,要比周遇自己所了解的还要多。因为那时的感情是那样深,深到只恨自己不能和这个人融为一体。周遇靠在门框上,离贺初有一段距离,嘴角挂着笑意看着他。“这次可是你喊我来的。”贺初靠在他对面的门框里。面对周遇的时候,他也保留着很久以前的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神,不闪不避。好像这样就能看见那个人的内心一样。“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周遇挑了挑眉,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将手插在家居服的兜里,靠着腿上微薄的暖意取暖。“想见见你,还有……”贺初站直了身体,先前想说的那些话却又说不出口了,那些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话,曾经那么多次的在一个人的时候无数遍的重复,在真正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又如鲠在喉。他怕自己说出来了,会看到周遇不屑的眼神。怕周遇根本不在乎。周遇挑了挑眉,嘲道:“怎么,又没话说了?过了这么久你在我面前怎么反倒变得扭捏了?”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因为太过亲密,尤其是最后一句,像极了两个人多年前的说话方式。贺初却因为周遇这个小小的表情看的一愣。从前在上学的时候,周遇的脸上很少会有这么细致的微表情,他的眉毛从来都是服帖在眼皮上方,眉尾下垂的弧度也略显冷淡,他好像就很难调动自己的面部神经,很多时候笑意在眼底了嘴角都牵扯的有些勉强。每次他都会以为这个人是天生的面瘫,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才会不吝惜他的笑容。没想到这么些年岁过去了,连周遇都学会了这样子的表情了。到底是岁月饶不过,饶不过自己也饶不过周遇。面前这个人的面容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时光将这个人的眉眼间的线条打磨的更加锋利,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种名为凌厉的气息。而他现在仅仅是靠在那里,射灯透过发丝在他的脸上打上了光影,他明明处在光里,却无不透露着一种孤绝的味道。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他比以前更加的不可靠近了。无论贺初曾经在网页上看到过多少有关周遇的新闻,无论照片上的周遇看起来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只有真正站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冷漠,却又是孤独的。他站在圈子的制高点,却是高处不胜寒。这是和他少年时分“生人勿近”的气场截然不同的味道。他像一朵孤独的花,在黑暗里埋下种子,一个人在黑暗里生根发芽,绽放的花朵长在高出,带着细小的倒刺,让人触碰一下就落得满手鲜血淋漓。“来看看你,还有跟你说一句欠了你很久的话。”贺初看着周遇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起那是周遇代表着有些不耐烦的表情,他脚尖微微挪了一下,有些艰涩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