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我了吗?”是于敬州啊。“我……不是,我没,”周遇看见于敬州慌忙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忽然眼前发黑,大脑一片空白一脚就要跌下台阶,然而他却能感受到那个人伸长了手臂牵住了他。“又没吃早饭是吧,低血糖的话还是不要这样直接站起来的好,好点没有?”于敬州伸手在周遇眼前挥了挥,看见他眼底一片茫然,便知道他这样的状态还没过去,也不急,只拉着他的手臂等他。“我……我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良久,周遇开口,感到视觉恢复了,抬眼直视于敬州。身后贺初想上前一步说点什么,却感觉李奇在他身后拉了他一下,于是说出来的话变成了:“这位是……哪一届的学长?”于敬州闻言松开周遇的胳膊,朝贺初伸出一只手,笑了笑:“我是高二三班的于敬州,是阿遇的朋友,也是学生会会长,你们是同学吧?以后你们有事儿随时可以来楼上找我。”贺初终于上前去伸出手去和他握手,脸上挂着一个“绝对灿烂”的笑容说:“学长好,我是九班的贺初。你还有话要跟周遇说吧,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说完他拍了拍周遇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那我可走了啊,下课记得回来找我。”这时正好体育委员拿球回来,朝贺初他们招呼了一下,贺初也没犹豫,转身勾起李奇的肩膀就走了。李奇正奇怪贺初这反常的态度,忽然看见贺初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异常严肃的表情,开始了漫长的唠叨:“那个于敬州,谁啊?和周遇关系这么好?妈的我自己都觉得我刚才那个假笑能把我自己恶心死他是不是看不出来啊?”“他怎么跟周遇认识的啊……认识很久了是吧?我怎么觉得他长得这么猥琐呢?”“他看上去和周遇关系不错啊……上来就一声‘阿遇’,哎呦喊得可真够亲密的,他到底谁啊是看不见我吗?”“不是他到底什么意思明明听见我说要带周遇去篮球场了吧?还喊我家周遇?他是不是对周遇有意思啊?不然半路把他给我劫走了是故意的吗?哎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啊?”“周遇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没忘没忘的,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于敬州看上去就贼眉鼠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好吗,他是不是对周遇做过什么啊?”“为什么他能和周遇那么亲密啊,周遇是不是对他也有点意思啊一听见他声音整个人都不对了到底什么关系啊……”“我操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我看着就不舒服了……”“喂,你为什么不说话?”“哥……你不觉得,你像只麻雀吗?”“我……我怎么了?”“你从转身到现在你给我机会让我说话了吗!你一个人,在那‘周遇周遇’说个不停,你要我怎么说话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能这么多?!”贺初一愣,松开李奇,又指了指自己,“我说了很多话吗?”李奇:“……”他朝贺初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表示不想再理贺初这个人了。贺初毫不在意的又勾上了李奇的肩膀,深深地皱起眉头,沉声道:“可我真的就是觉得他们两个人不太对劲。”“你这是自己不直看谁都弯吧?”是凭了什么觉得这两个人不对劲呢?就凭于敬州凭着背影就能认出来那是周遇,就凭于敬州一上来喊的就是周遇的小名,就凭周遇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时时态的反应,就凭周遇面对他的时更加苍白的脸色,就凭……他走之前和周遇搭话但是周遇头一回毫无反应,他就觉得这个人和周遇之间绝对不对劲。他们两个人仿佛都对对方有很深的了解,而且有着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仿佛看不见旁人的状态……不过……自己又是以什么身份去揣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呢?明明两个人只认识了几天,自己也只是单纯的看上了人家那张脸,凭什么对人家说三道四,做出一副很关心人家的样子呢?“李奇,”贺初忽然开口,声音已没了从前的轻快,“我觉得你之前说的不对,周遇他…也许和我是一样的。”“敬州。”周遇埋下头拧着自己的衣角,忽然有些不太敢抬头看眼前的人。这个人的相貌还和几年前差不多,还是眉清目秀的样子,五官却又比那时深邃了几分。他也换了发型,柔软的刘海显得他整个人书卷气满满,若是再加上一副无框眼镜,定是与民国时期大家出来的公子别无二致。可仔细看来他的容貌又好像变了许多,唯有眼底那份清明与温柔一如往昔。“你也考来了这里读书?怎么之前不和我说?”他的声音经过变声期变得低沉而有磁性,已经与那时记忆里的故作深沉截然不同了。周遇终于抬眼直视他,发现面前的人已经很高了,比周遇高出小半个头,此刻于敬州正微微低头看他,恰逢阳光正好,周只是遇看见他嘴角那点清浅的笑意----就已经能回想起当年心动的感觉。即使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即使只看见了和那时一样的笑意,少年时心中微微一动的羞涩和那时的纠结的感觉就又回到了心中。“那时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了。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周遇想到他初二那年意识到自己对于敬州怀着有些模糊的想法,却不懂得把这样禁忌的情感深藏于心,而是不顾一切的让于敬州发现时于敬州的反应……从那以后周遇就单方面的和于敬州断了联系。那时的周遇不敢,他更不能。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生生抽了几巴掌,连着心上都紧缩一样的痛,那时他是怯懦的,但是骨子里却带着无比的骄傲。他固执己见的认为一切都是于敬州的错,被拒绝的痛苦被随之而来的愤怒转化为像是被抛弃的绝望。于是他发狠似的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冷漠的不通世事的大男孩。直到今天,他原以为这么久以来自己已经足够冷漠,可是在再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外壳土崩瓦解,仿佛他又变成了五年前那个唯唯诺诺不敢和人交流的少年。有时候……你已经习惯性的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在看见他的时候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他看。他竟然无法形容再次遇见这个人是怎样一种感受。愤怒吗?他没有理由愤怒,可那时被拒绝的记忆却如潮水一般的涌来,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又有了莫名的控制不住的趋势,但他竟真的控制不住。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于敬州吗?还是到现在都觉得错不在己?“是我的错,当时竟也忘了告诉你。不过好在你现在也在一中了,我们又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了。”于敬州低头习惯性的想揉一揉周遇的头发,却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看着周遇不停地拧着衣角的手指,慢慢的把手收回来,问道:“阿遇,怎么了?你不高兴吗?”“我没有不高兴。我高兴还来不及……”周遇慌忙否认,可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那句“来不及”不仔细听仿佛就要消散在空气里。于敬州牵起他拧着衣角的手,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我看你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怎么这么紧张?你别躲,从小你就是这样,一紧张就拧衣角。”他感觉周遇的手愈发的冷了,便两只手都拢上去,又问:“到底是怎么了?你是……对我还有介怀?还是那时我……”“没有!我没有不高兴,真的没有。”周遇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而他却不知道他的“没有”到底是在否认什么。没有不高兴?没有紧张?没有对于敬州还有介怀?还是没有……对他还抱有不该有的希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陌生。那样慌乱,又有着无比卑微的姿态的周遇。“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于敬州的手还和年少时一样的温暖,那时他的手带给了周遇最初的光芒,周遇对他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想要汲取温暖,可现在那双手比从前更大更暖了,周遇却仿佛避之不及。“那就算你没有,可我很想你。”“!”于敬州话里的最后四个字仿佛一记深海炸弹,在周遇心上炸起通天的水花,他抬起头,神情愕然,收回自己的手,十指紧紧的绞在一起。他重重的咬上自己的下唇,用力到嘴唇整个泛白。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因为故人重逢于是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想我?他凭什么说想我?“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处理的方式……很不对,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后悔当时的做法。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一年你是怎么过的,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很抱歉,但是当时我是真的反应不过来接受不了,你……你现在能原谅我了吗?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吗?”“你别、别说了。”周遇仓皇地后退一步,话语生硬,语调干涩。----别再说了,别再提过去的事,我不想听,我不敢听。因为你,我怕我又重新回到当年那个状态,那个被人瞧不起,被所有人嫌弃连自己都恍惚不清的状态。“为什么……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我们能不能……”于敬州上前一步想重新牵回他的手,谁知周遇的反应却更加剧烈:“我说让你别说这个了!都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提!你已经拒绝过我了为什么还要重新跟我说抱歉!?”周遇忽然失控了。他简直不能再听这个人说多余的一句话,他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会控制不住的陷入当年的那个状态里去,然后再也逃不出来。他用时间磨光了自己的执念,他再也不想像当初那样自我折磨下去了。“我……对不起……阿遇,我不再提了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可以吗?这次你想怎么样,怎么样都可以,行吗?”于敬州似乎也意识到周遇的状态不对,和他当年第一次看见周遇时一样,无论他说什么都能引起周遇的强烈反应,他就像是一只小兽,他画地为牢,他的领地不容任何人侵犯。周遇低下头去,十指绞的更加厉害,关节之间都发出摩擦时产生的声音。良久,于敬州听见他生硬却带着嘲讽的语气极缓地说:“重新开始?你想我们怎么重新开始?于敬州?”“这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论你对我是怎样的感情我都接受,但是你别这样,行吗?”----我怎么样?重新开始吗?他们要怎样重新开始?在于敬州那时给他致命一击之后,现在再说从头来过,从头……和以前一样吗?----他说重新开始啊……当然好啊,可是,这次你不怕我还会对你心存念想,不怕我犯病的时候对你做出伤害了么于敬州?----不。不是这样的周遇。你已经放下你对他的那些不正常的想法了,这么久以来重新开始难道不是你一心所求吗?他还是你的敬州,你还是他的阿遇。怎么还想妄求更多?你还不知足吗?你早就该知足了,现在这样又算是什么呢……----可你早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周遇了。周遇晃了晃神,瞬间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那种状态无法自拔,意识到自己在那一刻又原形毕露。太丢脸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个人,现在一见面却又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抱歉我刚才太过偏激了。”“没事,我明白的。”于敬州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里带着穿越时空的力量,像从前一样安抚着这个少年,让他回想起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而他的那双手带着极致的温和力,比从前更加有力的手上动作却比从前更加温柔,又让他认清了现实,他们都长大了。他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周遇听见他说:“我们从头来过,以后……我好好的把这一年的空白补回来,你也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周遇细细想着这句话的含义,心中一动。良久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几次开口,最后却只是说:“好。”好的,我们从头来过。别再奢求太多。学会知足。别想入非非。别太卑微。别再多想那些事情。其实那个时候自己对他……也不一定偏就是喜欢吧?也许只是过于习惯这个人在自己身边,想把这个人给自己的温暖紧紧的圈住,留在自己身边也说不定。只是用错了方法,表错了情,其实自己也不一定就真的认定这个人的吧?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初二那年的感情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早就该想明白的,能抓住自己身边的一点温柔已属不易,何必在奢求更多呢?他朝于敬州扬起一个微笑:“刚才是我失态了。”确实是失态了,否则不会举足无措,不会无端暴躁,不会口不择言。像那年的小孩子一样,对着这个人无端的任性。也许一直以来于敬州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内心里会无比怨恨这个人,怨恨他在自己最黑暗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又重新把自己丢下,但是他又会为他辩解,辩解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要打破关系怪不得旁人。这样的两种态度在他脑海里两相交织直到今天,所以才会在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难受,露出最卑微的姿态。他活了这么些年,最痛恨的,就是“被抛弃”三个字。----而今天他的刺被拔掉了。所以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五年前的那个少年……再也不会是现在,或是来某一天的周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