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晚风怔愣,随后目光转成狠厉,仿佛在挣扎,景沐月代她说道:“童府的镇宅石兽被移了位,看样子她是要帮忙挪回原处。”“既然已经被动了,再回去也无济于事。”“话是如此。”景沐月长眉微挑,目光深深看向童晚风,“姑娘,可否冒昧问一句,令尊之死与你何干?”“呵呵呵……他活该。”童晚风背着手,声音清冷,再次重复道:“他活该。”“童暮谷不活该,可是你,依旧杀了她。”陈清酒的语气倒是波澜不惊。“我没有!”童晚风咬牙切齿,肃然怒道,她心神有些恍惚,喃喃自语:“我没有杀她……”“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景沐月正色道:“童姑娘,你阿姐的死究竟与你有何关系?”“有何关系……哈哈……”童晚风有些动容,她鼻子一酸,眼眶微红,神色黯淡了下去,“童暮谷她死了,她死在了大婚当日,和她心爱人一样……”童晚风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捂在脸上,突然想起了她不愿触碰的那段回忆。童府向来热闹非凡,即使今日风雪寒冷。“阿姐,你瞧这个发簪,是不是别致的很?”童暮谷抿唇低笑,将那枚翡翠玉簪嵌入她发间,“你若喜欢,带着便是。”童晚风眉头一皱,摘下了那枚发簪,撇嘴道:“阿姐,这个可是你行礼要用的,别胡闹。”“你不是也要行礼吗?就当是阿姐送你的。”“不要。”童晚风双臂环胸,坐在梳妆台前,左右腿晃着,视线乱瞥,就是不看身边人。童暮谷无奈地笑了声,随后用木梳理着及腰长发,她不出声,童晚风觉得无趣,便又转过头来,问道:“对了,昨个晚饭过后,父亲找你说了什么事?”童暮谷手下动作一滞,她敛眉间,眼中有些倦色,童晚风与她为孪生姐妹,即使话不多说,心中也能感知个一二,见此便立即掰过她的肩膀,蹙眉道:“阿姐,是何烦心事?”“也算不得什么烦心事,只是父亲他说,你我行过笈礼,便该嫁作他人妇了,他先为我谋了一门亲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她们不过区区庶女,又哪里能自个做主,虽然早就知道要分离,可是童晚风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父亲他的意思是要你嫁于何人?”童府在朝中势力不小,即便是庶出的女子也不能乱嫁,这种政治联姻,童晚风早已见惯不怪。“是李将军家的四子,李妄书。”“父亲竟让你去做妾!”女子的面容顿时焦急,李家四子李妄书,对于他的风流韵事,童晚风早有耳闻,及冠一年便添妻加妾,虽年少有成,但那几房女子却不容忽视。“我们虽身份卑微,但也不至于去他将军府争一寸之地,父亲这事做的实在过分!”童晚风眼底泛起了嫌恶,登时起身就往前堂走。身后人也没来得及拦住她,而童晚风这一去自然也没得什么好脸色,挨骂后便不情不愿地行了礼。数日过去,李家的彩礼照规矩送上了门,童晚风站在回廊拐角处,不发一词,而她正要离开时,回廊另一头的童暮谷转过了身子,对她浅浅一笑。童晚风觉得心中憋屈,蹬着靴子坐在她面前,黑着脸压低了声音,“阿姐,我再去求求父亲,说不定这事儿还有转机。”童暮谷莹白的指尖落在她墨发之间,表情如常,呢喃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童晚风张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她,逗得童暮谷无声发笑。大婚的日子渐渐逼近,童晚风每次过来找她时,都见她凭栏而坐,也不怕风雪冻骨,饶是她再愚笨,也能看出自家阿姐是等人着。但是那个人,童晚风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渡过了,就在童晚风以为自家阿姐就会这样顺其自然地嫁过去时,她见到了那个人。“陆郎,那便如此说定了,明日三更,你我城西见面。”暗处的人应了声,随即悄然离开。童暮谷回身,垂眼从袖中掏出一枚发簪,然而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问道:“阿姐,那个人……可是陆先生?”“晚风?”童暮谷一惊,趁着无人过来,连忙拉着她回屋。门一合上,童晚风率先甩开她的手,脸变得惨白,难以置信道:“阿姐,那人是陆先生,是他对吧,你这是要干什么!”童暮谷一巴捂住她的嘴,微微摇头,竟是跪下,“晚风,阿姐与他乃是两情相悦,你莫要对旁人说了去,当我求你了。”童晚风咬着下唇,颤声道:“那李家你怎么说……”“所以我求你……”“阿姐想让我代嫁。”童晚风声音少许平静,得知这个想法后,反倒是扯出一抹微笑,“可是陆先生盛名在外,道高德重,如何会为了阿姐,做这有悖人伦的事?”“晚风。”童晚风觉得头有些晕眩,她将人扶起,直起身子,“阿姐明日要当心,叫陆先生带你走的越远越好。”“晚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童暮谷心情复杂,颇为愧疚,“对不起。”“没事。”少女回头,笑得漫不经心,“毕竟我们是双生姊妹,自小相依为命,我不为你谁为你?”一扇门,屋里屋外,泪如雨下。童晚风颤抖着手捂住了脸,在庭院空坐半晌,才僵硬地回到了自己房子。天色已亮,一众侍女敲开了门进来伺候。镜台前的人,面容清秀,长发及腰,一袭金丝红嫁衣艳丽浓郁,衬得人花容月貌。门外的风依旧寒冷,童晚风静静坐着,金簪刺手,她唇色发白,最后扶案起身。“嬷嬷,去叫父亲过来,说我有要事告知。”☆、第十一章童晚风面上浮现丝丝狞笑,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情意复杂,“后来家仆就带人把他们抓了回来,婚宴照旧。”“你为何会选择反悔?”童晚风抬头看向景沐月,淡然答道:“李妄书是应父母之命接下了这门婚事,一旦入门,他便会不闻不问,李家不过是添一双碗筷罢了,而我不过芳华之年却要沦为弃妇,就算偶然得幸,后半生照样老死深宅,他可以在外风流,我却步不能迈,这不公平。”童晚风面上的笑容饶有兴味,她道:“我自小便陪着阿姐偷听陆先生的课,虽不曾交流,却也深知以那位先生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挑衅父门的,可他来了,阿姐大婚那日,是被下药强行拖去行拜礼的,陆错被关押在柴房,却在礼成后跑了出来,我阿姐头磕得血肉模糊,但依旧免不了他被当庭杖毙……”她手指紧紧攥着胸前衣襟,一边笑着,一边落泪,“你说得对,阿姐是因为我而死的,如果我放他们远走高飞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我的错……”童晚风喃喃自语,她目光涣散,四下乱走,忽然又咬重了话语,眼色严厉,“不,和我没关系,是她自作自受,她生性软弱,从小到大都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在保护她,凭什么到了最后还要我去受罪!凭什么我是她的妹妹就要给她承担一切!”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如同天秤,要想保持天秤的平衡,两侧的砝码就需等量,一旦彼此不对等,便会失去最初的和谐。就连亲情,也是如此。景沐月扫了她一眼,当下毫不含糊地拽着陈清酒后撤,与此同时,童晚风痛苦地跪在地上,手指按着头,喃喃自语。陈清酒瞧见他这模样,静默不语,而景沐月已经捻指作符,唤出一物――揽诸。食咎之兽,揽诸。童晚风身上蹿出戾气,与揽诸交织在一起,而如此险境,陈清酒倒颇为闲适地看着景沐月的背影。即便有外物相助,景沐月依旧觉得吃力,当下反手一砍,带着陈清酒飞掠。身后,一道剑光劈开了虚景。魂归素体,耳边嗡嗡作响,夹杂着些无聊的喊叫,陈清酒一手扶额,还没站起,身后一双手便将他揽住。“哥哥,你可担心死我了。”陈清酒含糊不清地应了句,余光瞥见角落处景沐月已经挣扎起身,当下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这动作在成钰看来就有一丝不寻常的意义了,他甚至有些吃味地想,这景沐月与兄长为何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事闹得有些大了,天生异象,不少人闻着动静跑了出来,却又被骇得躲起来,成钰靠近两人,看着庭院中恹恹坐着的女子,“她这是被冤魂附体了?”“心有愧疚,便被邪灵控制。”回答他的人是景沐月,成钰看着与自家兄长比肩而立的人,本来是要听而不闻的,却碍于兄长在前,便只能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三人之中,陈清酒算个废柴的话,成钰便是半个废柴,于是景沐月一马当先,与童晚风体内跑出的家伙抗衡起来。另一方,童晚风如提线木偶般晃晃荡荡地起身,往几人逼近,纵景沐月为大若墟王三胖首徒,可对如此邪物,也是费力的很。于是陈清酒抬掌,将成钰一把推进了战斗圈。这坑弟的兄长。成钰还来得及回头瞪他一眼,再上前打了个下手。“阿晚?”一声轻唤,一系列惊心动魄地动作戛然而止,童晚风僵硬地偏头看着来人。“阿晚,是阿晚对吧?”童择犹豫不过片刻,便上前拭着要触碰童晚风,而后者则不安地退了几步。“阿晚?”童择再糊涂也能看出异端,皱着眉略显愠怒,“你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平安吗?纵然你和父亲赌气,可他老人家西去你也不知道回家祭拜了……”“哥。”童晚风背抵着墙,笑脸抬头看他,“我已经死了。”“你在胡说什么……”童择直皱眉,不顾外人的视线,上前一步伸出了手要拉她,“别胡闹了,随我回去。”童晚风一时说不出话,这略带教训的语气分外熟悉,让她险些忍不住。手指掐着眉心,正当童晚风犹豫不定时,她的身体突然剧烈哆嗦了一下,而后目露凶光。景沐月上前挡在童择面前,一道风刃与他檫肩而过,成钰一手拦着童择,沉声道:“童公子,你看清楚了,那已经不是童晚风了。”童择闻言,颔首看他,面色平静,“那是我妹妹。”成钰瞳孔微微一缩,当下不知该怎么说的好,他生来独自一人,父母不知,半路上随意认下个兄长,如今也割舍不下,何况他们血亲。童择见他不再阻拦,刚要上前,又一只手拦了过来。陈清酒没看他,而是对成钰道:“还记得我教你的鬼缚情吗?”成钰点头,见陈清酒抽出一纸画轴,挥袖展开,他先是毫不客气地在自己左掌掌心划了一血口子,那血滴入宣纸,当即消失不见,陈清酒将画轴扔给了成钰。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成钰当即席地而坐,将画卷一铺,学着陈清酒,同样划开了右手掌心,借着这热乎的鲜血,在宣纸上落下了‘鬼缚情’。他的血并未消失。“我需要揽诸。”陈清酒这样对景沐月说。而后者看着他,凭白无故生出一丝信任,让那揽诸上前助阵。童晚风仰天长啸,背后现出一兽影,转瞬即逝,成钰登时目瞪口呆,心道:乖乖呀,这货不会是烛戾恶兽吧?成钰自然猜的没错,可当下没有人在意那么多,烛戾兽寄身于童晚风体内,神挡杀神。众人见此,顿时做鸟兽散。景沐月操着一口好剑诀,迅速结界,那童府已然容不下烛戾,再叫这孽畜跑了为祸人间可不得了。可景沐月眼下根本不可能分心再给大若墟报个信求支援。童择眼看童晚风越来越狰狞,生恐她手中再犯下人命,回头看着陈清酒,咬牙道:“先生,如何才能阻止阿晚她继续犯错!”陈清酒凉薄无情的眼神放在他身上,声色毫无波澜,“过错已然犯下,她心中有结,摆脱不了烛戾附身。”童择手指一紧,张了张嘴,心口处的疼痛使他没能说出话来。两方目前争执不下,童晚风被烛戾占据了思想,就立在阵法之中,景沐月也伤不了她分毫。就在这时,一道倩影闪至阵前,接着费力掷出一枚发簪。那发簪穿透景沐月的结界,直逼童晚风,阵中人本以为是个什么偷袭的暗器,仰头目色阴虐,一抬手就要捏碎那东西。她手刚握住那枚发簪,突然一愣。月见默默后退半步,一脸冷漠,“童晚风,你连死人的东西也要毁了吗?”童晚风呆愣了片刻,继而茫然无措,对着虚空叫道:“阿姐,阿姐……”月见叹息一声,她一直在童府里做着不起眼的下人,对童府这几个公子小姐还多少有些感情,见不得他们这样可怜巴巴的。“你阿姐与那陆先生已经投了轮回井,并且得了三世姻缘。”“走了?”她看着月见,眼眶里浸染悲伤,就险些哭哭啼啼了,童晚风呢喃道:“一起走了,走了好,走了好啊……”她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突然又是哭又是笑,然后手指摩挲着那枚发簪,带着深深的依恋。“走了好啊……”一粒粒血珠顺着发簪落下,童晚风跪倒在地,她的下半身已然成了幻影。童晚风手下用劲,将那枚发簪齐根末入心口,看着尚未缓过来的童择,嫣然而笑,“哥,是我对不起童家……”如果她能乖乖地嫁入李家就不会多出这些事,她的阿姐能够和心上人远走高飞,她不会鬼迷心窍,动了童府的镇宅神像,害得童府一落千丈,童择也不必扛着这莫大的压力,一人守着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