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淇奥和尹义璠并肩穿行在人潮中,虽没有牵手,却始终拽住尹义璠的袖口,仿佛怕被人潮冲散了。这小动作让尹义璠莫名温柔起来,时不时回手将他拉到身侧,护着他不被人潮冲散。人声鼎沸,他们要高声说话,才能听得见彼此的声音。“这里太吵了!”尹义璠偏头望他,眼神仿佛在说:“要离开吗?”韩淇奥却摇摇头,朝他展笑。尹义璠跟着微笑,拉着他去买了一把桃花,他抱在怀里,有些无措地嗅到生疏的香气。“习俗?”尹义璠点点头:“会有桃花运。”人群又拥挤起来 ,将他们挤向前方,男人下意识站在他身后,看起来像是将他整个人扣在怀里似的,亦步亦趋朝前走。脊背贴着胸口,下身也几乎贴在一处。走了片刻,韩淇奥转过身来,仍在他怀臂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仰面吻在他侧脸,有携家带口的人瞧见了,发出议论声,尹义璠躲避不及,怔怔垂眸看他。而后,韩淇奥一脸无所谓地拽着尹义璠的手,费力冲出了人群。仿佛是私奔逃离一场兵荒马乱。走出花市,周遭的人潮稀疏不少,两人手心微微出了汗,韩淇奥仰面看着男人,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又突然想起满怀桃花都在路上挤掉了。“桃花……”尹义璠说:“你的桃花运已经到了,不要桃花也罢。”韩淇奥看他:“到了?到哪里了?”尹义璠抬手揉了揉他发顶,却不答:“走吧,去吃饭。”餐厅可见维港烟火与轮渡。隔窗望去,让人不禁目眩。韩淇奥隐约觉得是有事要发生的。他看见男人的手落在裤子口袋里,又空手拿出来,可里面分明放了东西。他有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又觉得不太可能吧----尹义璠在想什么?小提琴奏响在身侧,韩淇奥偏头扫过演奏家,是个俊美的青年,他又看看尹义璠,那股预感终于越来越强烈。舒伯特小夜曲奏罢,他提着一口气等到绵长的尾音,在尹义璠开口前,率先啪啪鼓掌。紧接着,两人的电话都响起来。尹义璠是蓝牙耳机中传来赵成安报告的急事。而韩淇奥的手机嗡嗡震动个没完,他没有戴耳机,匆匆接通,却是阿钟的声音。“曾……曾少……”阿钟像是陷入了什么麻烦,磕磕绊绊地颤抖了声线,他一时皱了下眉,整个人如坠冰窟,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妈妈出事了吗?”“不是。”韩淇奥松了口气,接着问道:“那是出什么事了?”“曾少,我求你帮个忙……”阿钟素来冷静镇定,从未如此失了冷静地低声下气过。韩淇奥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跟着颤抖起来,不由换了一只手握住电话,他抬眸,看到尹义璠也正看着自己----尹义璠刚刚只按着耳机说了一句“知道了”。两边同时发生了事?或者只是巧合?他回避尹义璠的目光,甜品上了,尹义璠不再逼视他,垂眸用餐。而韩淇奥在阿钟开口前,朝尹义璠道:“我去去就来。”他走到盥洗室,等到周遭寂静无人,才轻声道:“说吧。”阿钟道:“曾少,我被人扣下了。”韩淇奥困惑道:“你没在家里?发生什么了?”阿钟自知理亏:“曾少,起先是曾五小姐叫我们跟着您保护,我……为了一些私事,也不算是私事,但毕竟我现在被幺爷雇佣着,的确是擅离职守了……”韩淇奥被他绕得直晕:“先不说这公事私事的事情,你为什么被扣下了,被谁扣下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需要我怎么帮你?”这一连串问题切中肯綮,阿钟也终于找回一点冷静,喘了口气,说道:“是这样,我为了公司去探一批货的风声,本来没惊动谁,结果离开时被尹从瑢带人扣下了!现在正在尹从瑢手里,他让我打给曾家,说要见幺爷做交易,我当真不敢惊动幺爷……他狠心起来,同那曾端阳没什么两样,是不拿人当人的,我只能指望您了曾少!您……就当是发发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韩淇奥冷声道:“你给我打住!”他冷笑一声,淡淡道:“原来你是算计着我年少心软,是个做慈善的呢?我是耶稣还是上帝?你诚心祷告跪地恳求,我就能救你出苦海?你自己擅离职守惹出祸来,指望雇主给你收拾烂摊子?说白了,你顶多是我曾家雇佣的员工,哪来的脸找我给你擦屁股?”阿钟当然说不出话来,只是说他不来自己就要死了。韩淇奥又回想了一遍阿钟的话,突然醒过味来:“你说被谁扣下了?尹从瑢?”阿钟说:“是呀!那货仓的地界根本不是尹从瑢经手的,和他八竿子也打不着,不知道怎么会在那撞见他了!”韩淇奥默了片刻,终于觉得这件事不止这么简单。首先阿钟没有同他和盘托出,连这求救也是藏着掖着。阿钟没说自己干嘛去探那批货,是为了伙同公司劫走?还是另有打算?阿钟说,那批货不是尹从瑢经手的,尹从瑢却知晓地方,那么必然是尹义璠的地界,尹从瑢才有胆子出入。这件事捋顺清楚,竟是两方人在摸尹义璠的虎须。一是阿钟和他背后的公司,一是尹从瑢。两边要是揭破对方,谁都讨不到便宜,尹从瑢扣着人要阿钟找曾家人来,是在拉拢盟友,想算计自家大哥呢。现在问题是,尹义璠知道了么?知道多少?韩淇奥的确不至于狠心到看着阿钟去死,毕竟是救出自己弟弟的人,可要是真心要替他出面,却也没有那个菩萨心肠。他挂了电话说先让阿钟自己看着办,就回去继续吃甜点。尹义璠早用完了餐,看他心里有事,却不揭破,拿餐纸拭去他唇边一点奶油。“谁来的电话?”韩淇奥抬眸望着他,没吭声。第43章尹义璠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不再问下去。周围没了音乐,男人脸上原有的紧张也被一副惯有的冷静代替。韩淇奥知道,这短短一个电话的功夫,两个人之间的所有罗曼蒂克都消亡了。他突然觉得沮丧,被缠在这堆事里,还得韬光养晦无力及时脱身。他想尹义璠应当也觉得十分煞风景----他明明是真的想在临走前和尹义璠好好谈一场恋爱的。就算自己没那么多的真心,但总有日久生情。他又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人。但原来根本不行。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龙潭虎穴,给不了他们土壤去生出一副花好月圆的图景,供他们谈一场岁月静好的恋爱。韩淇奥吃完了,见男人起身要走,却坐在原处没动。尹义璠整理衣襟袖口,耳机里有人在催促他该结束这场幼稚的浪漫约会了,他切断了赵成安的通话,没有抬步,也不知在期待什么,垂眸看向枯坐在座位上的少年。如果对方肯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打探消息……什么都行,只要韩淇奥开口。可是韩淇奥最终也没有开口。尹义璠灰心地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少年发顶,说:“走吧,送你回家。”韩淇奥仰面看他,头一次把困惑和复杂都摆到了脸上来。“你教给我什么了?”尹义璠想到了诱惑他鲁莽奔赴的因由,最初不过是来自韩淇奥的一条没头没尾的简讯。他想了想说:“你觉得呢?”韩淇奥说:“人间烟火……我不觉得你眼里的爱就是这个。”尹义璠沉默片刻:“我眼里的爱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你看,这就是我教给你的,爱是想想你要什么,而不是我想给什么。”“那你想要什么?”“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尹义璠说着,心道,包括你在内,“我计划的永远是以后。”韩淇奥忽然无法直视他的双眼,垂下头来,半晌没有言声。“我知道你每一步都很难走。”尹义璠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你突然愿意和我好好相处的原因,但是淇奥,你得知道,我装傻充愣地配合着你,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一件件做着我也是第一次做的事情,不是因为我图个新鲜。”韩淇奥蓦地抬起头来:“我也不是为了一时兴起,图个……”尹义璠略带倦然地抬手打断他:“我知道。”他俯身在少年蹙起的眉心一吻:“所以你的决定自己来想,不要交给我。淇奥,你记住,一旦交给我,我就不会给你逃开这个世界的退路了。”韩淇奥望进他温柔的眼底,一时却觉得脊背发凉。这男人大约是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就这么冷眼旁观地等着看他如何踏进泥淖、趟到浑水里来。尹义璠是想看看他能怎么做,能给的真心和牺牲有多少。韩淇奥堵着一口气想,这才是尹义璠,他的温柔永远不是不求回报的。韩淇奥脑子混乱了几分钟,像是想通了,最后站起身说:“那我们回见。”尹义璠知道他是不会让自己送回家了,顿了一顿,才颔首道:“回见。”等尹义璠的人都离开,他才给阿钟方才的号码拨回去。却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接了电话。“曾少?”韩淇奥走出了餐厅,站在维港栏杆外,还穿着一双拖鞋,任凭风吹凉了衣衫。他听到声音迟疑了几秒:“尹从瑢?”“哈哈哈哈哈。”那头传来一阵不免有些虚伪的笑声,“曾少真是聪明,你我未曾打过照面,竟也能猜到是我?”韩淇奥说:“您是大名鼎鼎的尹家三公子,新艺城的股东,新艺城好歹也是我曾讨过生活的地方,认得您的声音,只是理所当然罢了。”尹从瑢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打过来,曾少不要误会,我只是遇见了阿钟,想着,这不是曾家的人吗?顺道吃个下午茶而已。”韩淇奥淡淡说:“下午茶的时间已经过了。”尹从瑢丝毫没有被戳穿大话的羞愧,当即改口:“那么我们就约个晚上的酒局?”韩淇奥没拒绝。尹从瑢打的什么算盘,他必须当面见了才能知道,隔着一根线,尹从瑢是不会说实话的。但若他不去,出面的就是幺爷。曾寒山从骨头到皮囊都是曾家人,事事以利益为先,到时候事情脱轨,于他是失控,更不好收场。他没有多少时间再浪费下去,必须保证离开前一切都万无一失。他回到曾家换了衣服出去,中途被母亲拦下一次,询问阿钟的去向。他站在旋转阶梯下,回眸望着母亲,着一身珠紫长裙,恍然是多年前尚未出阁的名媛淑女,可鬓边竟也有了华发。美人白骨,青丝华发。韩淇奥忽地心头一涩“妈妈。”他轻声说,“您愿意信我吗?我能处理好一切,最后带你们走。所以请你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弟弟,等着我就可以了。”曾平阳一时哑然,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昨夜未归,是在尹义璠那里?”韩淇奥眼神垂落,并没有立刻回答。曾平阳摇了摇头:“淇奥,他不可以。你喜欢男孩子,可以寻个年岁相当,身家清白的----我不在乎,谁都可以。只是尹义璠不行,你沾上了他,是日日睡在猛虎边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韩淇奥沉默了很久,低低一笑。“您决定朝沈代山动手,为保后路,求助尹先生的时候……当真没有一点其它的侥幸吗?”曾平阳刹那间脸色煞白:“你说什么?!”“我在说什么,妈妈您心里很清楚。”韩淇奥抬眼,重新与她对视。两人的眼神如此相似,盛满了凛冽、执拗与不可动摇的威严。她的长子,竟不知何时,眼中也有了令人悚然的威严。“您冲动之举,原可以覆灭曾家,尹先生要上位,留不留你性命,都在一念之间。我不敢说这一念里,我占了多少,您只问问自己。”曾平阳急火攻心,眼睁睁听着儿子质问,却没办法坦然回答。她问心有愧。韩淇奥说:“所以……您不能用人时要他有情,不用时又要我绝情。这不公平。曾家人或许可以这样做,但我不能。”他转身走出去,赴一场未知的酒局。他没有带人,独自开车到约定地点,却是一怔。尹从瑢并没告诉他是怎样一个场合,他穿得随便,未着西服,只一身毛衣长裤,像极了偷开家中豪车出门的小少爷,门童替他泊车,他举步要走进去,却被拦在大堂。侍者恭敬地问他可否出示会员卡或邀请函,视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觉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哪家的公子----上流公子他皆心中有数,这一位却觉得脸生,让人心中打鼓。但看他走进来时毫不露怯的模样,侍者又不敢轻易开罪,于是问得也是字斟句酌。韩淇奥回曾家也不过几个月,除了一开始入宗谱的事闹得轰轰烈烈,其后深居简出,并没有像众人料想的那样,要和这圈子里的人混个脸熟,打好关系。于是他的新闻热度渐渐退了,容貌长相也就被人忘到脑后去,说起来,也只是曾在娱乐版块上昙花一现,并没有什么实打实的大动作,值得惊动世家豪门多看他一眼。这弘一会所规格极高,堪堪与马协会员媲美。放眼望去,世家贵胄也得再三核定身份,经过层层选拔才能得会所青眼。要是个暴发户,就算豪掷千金,也是拿不到会员身份的。尹从瑢当然是借了父亲和大哥的光,但他约韩淇奥在这里,却是故意为之。大厅二楼是环形栏杆,古色古香,露台死角里站着两人,视线恰能看到大堂发生的一切,可即便底下的人抬头,却也瞧不清楚他们的位置。尹从瑢拿手轻轻扣在栏杆上,定睛朝下看。这木构扶手用料是清一色的降香黄檀,明清时候宫里的贡木,金贵极了。尹从瑢是不懂行的,心思全在韩淇奥身上,等着看这少年如何应对,并没注意身侧的男人凝眸在扶手,略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