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有什么需要？”絮絮微笑着迎上前，顺手把保温壶放在了收银台上，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她十分老道自然的将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打量了一番，除了手里的婴儿车，他们完全是空着手进店里的。没有携带任何宠物，目光越过商品货架，直接落到了宠物寄养购买区的那一排排玻璃笼舍上。絮絮接触过许多类似的客人，他们九成以上是想来挑选一个合适的宠物，陪着家里的新成员一起长大----就是婴儿车里的那位小家伙。“我们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推着婴儿车的男人笑着对絮絮说。站在他旁边的妻子把半张脸都埋在了高领毛衣的衣领里，两只手紧紧抱着男人的胳膊，看起来十分紧张拘谨。她的眼神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紧张的四处乱转，作为一名母亲，竟然没有对婴儿车里的小宝宝表现出任何母亲该有的关注。絮絮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本来以为女人可能是之前没接触过宠物，第一次来这里有些无所适从。她刚想让啾啾帮忙拿一次性纸杯打两杯热水过来，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收银台下面躲起来了。“那你们先坐一下，我给你们端两杯水来。”絮絮只好先把夫妻俩领到了客人等候专用的三角玻璃桌，自己走到了收银台边，边在饮水机旁用倒水，边小声地问躲在一旁的啾啾，“你怎么了？”啾啾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脑袋，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好像在逃避着什么。絮絮无奈的瞪了他一眼，端着水杯走到了玻璃桌旁，和颜悦色地对男人说：“两位想看些什么？宠物还是用品？”“谢谢。”男人握起水杯试了试温度，然后把另外一杯水放到了妻子手里，像是哄小孩子那样，对她轻声嘱咐说：“水温正好，喝一点吧。”妻子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把水杯放回到桌上，冷漠地偏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半天才开口：“这里好闷，我在外面等你吧。”男人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好吧，你不要乱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吗？”妻子丝毫不顾絮絮的眼光，忽然提高了音调，朝男人发泄似的高声说。她抽开身下的椅子起身站了起来，我行我素的往外走出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抓起了婴儿车的扶手，“这里空气不流通，孩子我也带出去。”男人突然紧张地站起来叫住了她：“孩子就先放店里吧，我一会儿就好。”妻子用质疑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放心我吗？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难道我会不知道看好他？还是你的心里只有孩子。”“不……不是，你不要总把事情想得这么偏激。”男人努力克制住情绪，面对妻子咄咄逼人的态度，他最后还是做出了妥协，带着乞求的口气，低声说：“不要走太远。”妻子干涩地笑了笑：“我知道。”男人看到她推着婴儿车站到了门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背过身夹在手里抽了起来，才稍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看着絮絮说：“医生说她有些产后忧郁，希望没吓到你。”絮絮恍然大悟，摇摇头说：“不会，当妈妈很辛苦。”她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你们是想买宠物养吗？”男人抿嘴点了点头：“恩，是有这个打算。”絮絮问：“可是您的妻子现在这样，家里适合养宠物吗？”男人苦笑：“其实我之前养过一只比格犬，后来因为孩子要出生了，所以……”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很快便自己跳过了这一段，“医生说养只宠物或许可以让我老婆的病情好转一些，你们做这一行应该知道，宠物可以抚慰人心。”絮絮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仿佛是想把他看穿一样。男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岔开了话题：“你们店里有哪些品种的狗？最好是不掉毛的，我怕孩子过敏。”“其实如果怕孩子对狗毛过敏的话，你可以先去医院测一测过敏源，这样狗种的选择范围会宽一些。”絮絮从他的含糊其辞中大致了解到了什么，她往收银台下看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对男人说，“我们店刚好新到了一批幼犬，你可以来这边看看。”男人跟着絮絮走到了笼舍旁，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憨乎乎的小比格。小比格似乎也对他情有独钟，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小尾巴高高的扬着左右摇摆，仿佛在对他说：你好啊，快带我回家吧！男人也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像小比格探出了一根食指，由着它用粉嫩的小舌头尽情的舔舐。还没有学会控制好力度的小比格，偶尔会因为太过兴奋而用小尖牙刮到男人的皮肤，但是却并不疼，只是有些发痒。“它看起来很喜欢你。”絮絮看着眼前美好的一幕，笑着说。男人也抬起头冲她笑了笑，一脸享受地说：“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养过比格吧，它们小时候的样子真像，一脸天真，傻乎乎的，好像天底下谁跟它们都亲。如果不是因为比格犬有些掉毛，我想……”收银台下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啾啾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小心把脑袋撞到了头顶的抽屉隔板上。他无法继续待在这个空间，听曾经的主人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不过是掺着玻璃渣的蜜糖。嚼在嘴里虽然是甜的，但是会划破血肉，会血流不止，会痛不欲生。好在现在他们谁都认不出谁来，啾啾从收银台下钻了出来，抱头鼠窜似的冲到了店外。新鲜的空气让他轻松了许多，抽着烟的妻子跟他隔着两米不到的距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啾啾一对上她的目光，就立刻偏过了头。与曾经的男主人不同的是，这位女主人从一开始就并没有对宠物表现出多大的喜欢，在啾啾还是比格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个家感受到了女主人的冷漠。每次他叼着玩具向女主人示好的时候，她都没有搭理他。更别说在他日常的吃喝拉撒中搭一把手，全都是男主人一个人在料理。“刚才没看到你，你是宠物店的员工？”不知是不是女主人一个人站着有些无聊，竟然主动向啾啾搭起了话。啾啾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她，不太确定地指着自己问：“你……你是、是在跟我说话吗？”第一次用相同的语言跟曾经的主人面对面地对话，啾啾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嘴就快打瓢了，差点汪汪叫出声。女主人打趣地看着他，深深抽了一口烟，缓缓从口中吐出一缕缕青色的烟雾，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周围，笑着问：“这里除了我们，好像没有别人。”“她真的得病了吗？”啾啾在心里默默地想，她的样子看起来可真不像一个病人，从前都没见她抽过烟。他只顾着想，都没有记起去回答女主人的提问。女主人见跟他聊不起来，索性不再搭腔，只是用空洞的目光追随着马路上的车流，手里的烟抽完一根，便立刻又点起了另一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放松下来。过了大约五分钟，啾啾的紧张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开始壮着胆子偷偷往婴儿车里偷瞄，那里躺着他的小主人，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在小主人还在女主人的肚子里时，啾啾就对这个小生命充满了好奇。那个时候，小主人几乎夺去了他的两位主人所有的关注和爱护，啾啾有过一阵感到过失落，但意识到小主人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之后，很快便欣然接受了他，甚至无时不刻不守护在女主人的身旁，以确保她肚子里的小主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你很喜欢他吗？”女主人很快就注意到了啾啾不加遮掩的目光，大方的把婴儿车推到了他的面前，“那你帮我看看他吧，我去对面买点吃的。”她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便利店。“我，我……”啾啾笨嘴拙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女主人。可女主人似乎并没有期待从他的口里得到回复，撇下啾啾和婴儿车，便自顾自地穿向了街对面。啾啾紧张又惶恐的看着婴儿车里的小主人，他有着乌黑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还有一张粉嫩的樱桃小嘴，虽然五官还没有完全张开，小鼻子却已经挺翘得跟一座小滑梯一样了。小主人一看到啾啾，就立刻张开两只小胳膊冲他咯咯笑了起来。啾啾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立刻觉得心都要化了，他仔细去分辨，发现小主人的眉眼像女主人，鼻子和嘴巴像男主人，至于不哭不闹，见了谁都开心得咯咯直笑的性格，肯定是像他。“你在开心什么呀？”啾啾不自觉地就跟这个什么都不会说的小人儿聊了起来，他琢磨着小主人的小拳头一握一张的样子，天真地问：“你是不是想要玩具？”小主人一听到玩具，立刻笑得更开心了，好像真的听懂了一样。啾啾被他的笑容感染，顿时化身成为了让孩子开心什么都愿意做的长辈，兴冲冲地回到店里，飞快地在货架上挑选了一番，最后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彩色橡胶球，把球拿着晃一晃，还能听到球里的铜铃响。啾啾心想，小主人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玩具。他像是迫切想要获得表扬和认同一样，连絮絮跟他说话都没搭理，飞快的跑向了店外。就在这时，他看到玻璃门外的婴儿推车竟然借着着有些倾斜地面，自己向马路中央滑动了过去。而在马路的另一边，一辆快速行驶中的小货车，带着急促刺耳的车笛声，像一头巨兽一样，气势汹汹的朝着婴儿车的位置冲了过去……☆、第 33 章啾啾觉得自己好像长了一双翅膀，他从来没有飞得这么高过。耳畔边呼啸着划过许许多多的声音……骨骼的断裂，血液的飞溅，还有他手里紧紧抓着的塑胶球，里面的铃铛欢快地跳动着。啾啾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这副身体了，就像脱轨的火车，只能任凭着身体自由下坠。应该很痛才对，可是他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麻痹和眩晕。被啾啾用力推了一把的婴儿车安全的滑到了街对面，里面还在响着咯咯的笑声。啾啾用微弱的意志扫了四周一眼，女主人慌乱的从便利店里冲了出来，正心有余悸地抓着婴儿车。宠物店里的男主人赶到了他的身旁，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对他说些什么，眼神里很是惊慌。男主人又在替他担心了，啾啾难过地笑了。上次看到男主人这副表情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他被没嚼烂的咬胶噎到，差点到背过气的时候吧。那时候，主人也是这么心慌意乱的拍着他的胸口，不停地喊着：“坚持住，坚持住。”啾啾很努力地不想让男主人失望，可是他已经就快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身体里的力量和温度正和流失的血液一起消失，想要坚持住真的好难。啾啾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但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快要想不起许多事了。微弱晦暗的目光如轰然倒塌的建筑，缓缓向地面滑去，逐渐失去所有的光亮……地面上，好像有一双脚飞奔了过来----“啾啾……啾啾！？”熟悉温暖的声音像一双大手，把啾啾的意识猛地从冰凉的湖底托了上来。对了，他想起来了，是阿布，他在等他的阿布。阿布看到啾啾身下淌着的血泊，崩溃般跪在他的身体旁。阿布一眼就认出了正在替啾啾进行抢救的男主人，“是你！？”男主人停止了在啾啾胸口的按压，错愕地望着阿布，仿佛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我们认识？”阿布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不要停下你手里的活。”男主人微微一愣，即便心里有许多疑惑，依旧按照阿布的吩咐，重新按压起了啾啾的胸口，即便阿布的语气听起来那么的让人不悦。在渐渐围拢过来的路人的注目下，男主人进行了长达十几分钟的人工复苏，直到救护车抵达。“没用了，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看着手里的仪器，面无表情地对阿布说，“你们已经尽力了。”阿布怅然若失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像火山爆发那样，抓着医生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来：“不可能……啾啾不可能死……你们骗我！”他发了狂似的挥舞起胳膊，推开医生和男主人，冲到救护车里，对里面正在清理器械的人喊道：“你们人类不是有很多高科技吗！都拿出来啊，快救啾啾……快、快！”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阿布只是觉得嘴里咸咸的。他哭着喊着，直到整个身体瘫软下去，重重跌坐在车轮下。“你还没听到我的好消息，你怎么能死。”他望着啾啾的身体喃喃自语了起来，泪水肆无忌惮地从脸颊边滑落，让他凄凉落魄得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阿布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啾啾变得这么依赖，变得这么无法割舍。啾啾明明什么也做不好，一天到晚就只会给他添乱。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疼？阿布失魂落魄地按着自己的胸口，那个地方，应该完好无损，连一块伤口都没有，但为什么这么疼，疼得好像自己快要死掉了一样。死掉……阿布的脑袋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抬头望着天空，不断地在原地打转，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提督！提督！”他向着虚空喊着，双眼直直地瞪着，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像是病入膏肓的疯子。周围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纷纷退开很远，只有絮絮他们朝着他走了过去。阿布像丧尸一般机械的低下头，死死盯着絮絮那张平静的脸，“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冷静？难道你们瞎了吗？啾啾就躺在那里……他死了！”阿布愤怒地瞪着絮絮，一只胳膊颤抖地指着啾啾躺着的地方。“你该休息了。”絮絮没有给他继续疯闹下去的机会，只是在他面前把胳膊轻轻挥了一下，阿布就感觉意识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贱瘦和小虚飞快的上前，一把扶住了阿布失去控制、正摇摇欲坠的身体。提督回来的时候，宠物店门前的那滩血已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有那辆肇事货车留下的一长串黑色的刹车印触目惊心。相关和不相关的人在接受完警方的问话之后，也都散去了，就像一阵风一样，没有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