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捋过那缕如雪的发丝,然后,就看到了眼角上深深的疤痕。是赫伊莫斯。从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伽尔兰就知道,这个人是赫伊莫斯。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赫伊莫斯竟然就是赫伊莫斯。没有掌纹的手上还残留着烧伤的痕迹,眼角还有那一道延伸到耳边的疤痕。这就是两千年前的那个赫伊莫斯。他没有像王兄或者凯霍斯一样转世重生在这个时代。伽尔兰记得。卡莫斯王兄说过,时间的屏障极为强大,光是让灵魂跨越时光,所需要的力量已足以让神座粉碎。而让一个人连同身体一起跨越时光洪流,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世界毁灭,规则崩裂。为什么赫伊莫斯会……但是伽尔兰并不想问。因为没有必要。这个人现在就在他的眼前,不吭声,只是一直掉着眼泪,就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让他心疼。所以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看着他,抬手擦去那张脸上的泪痕。“我本来想去找你。”伽尔兰说,他刚刚擦过泪痕的濡湿的指尖轻轻地抚过赫伊莫斯的额发。他的目光落到漆黑额发之间异常显眼的几缕白发上。“虽然我不知道你会在哪里,你还会不会记得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你。”抿紧唇的赫伊莫斯没有立刻说话,那双红得厉害的眼依然定定地看着伽尔兰。“可是你说过。”男人终于开口。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像是许久不曾说过话而显得颇为僵硬。声音不止是低沉,还嘶哑得可怕。“你那个时候对我说过……”他抬起手,抓住伽尔兰的双手。他抓得很紧,褐色的手指深深地陷入白皙的手腕中。他看着伽尔兰,用控诉的目光。“你说,你不要我了。”伽尔兰呼吸一顿。他半晌没有反应,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赫伊莫斯。一句话,就让那个时候的记忆铺天盖地向他袭来。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的无力,想起那个时候自己笑着对赫伊莫斯说出来的这句话。明明难受得厉害,无论是身体,还是身体里面的最深处,都难受得锥心刺骨到难以呼吸的地步。但是,他还是必须用那种冷静的口吻,笑着对赫伊莫斯说出那句话。【我不要你了,赫伊莫斯。】伽尔兰垂下眼。他的双手被赫伊莫斯抓着,可是他低下头,垂着眼。从颊边垂落的金发掩住他的脸,让他的侧颊笼上阴影。他慢慢地咬紧下唇。他一直在想,等找到赫伊莫斯之后,要说些什么。是‘抱歉’,还是……现在这个人就在他的眼前,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对他做了最残忍的事情。明明知道自己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却依然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守护亚伦兰狄斯,如守护我一般。】他知道,赫伊莫斯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做到了。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总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一切送到他的身前。而他却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利用了赫伊莫斯对他的恋慕之情,让赫伊莫斯许下那个承诺。就算是打着守护亚伦兰狄斯、守护大家,甚至是守护赫伊莫斯的理由,他也无法否认这一点。到了现在,面对着赫伊莫斯,他竟是连一句‘抱歉’都说不出口。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句‘抱歉’是何等的苍白无力。柔和的灯光下,垂落的细长睫毛在少年颊上落下深深的影子。少年的下唇咬得很紧,牙齿陷出深深的痕迹,咬到唇瓣都微微泛白的程度。而就在这时,赫伊莫斯忽然低头,凑过来,吻住伽尔兰。他含着对方的唇,柔软的舌尖以极其轻柔的动作挑开了伽尔兰咬紧下唇的牙齿。松开抓紧的手腕,他双手捧着伽尔兰的头,他的舌尖像是抚慰一般温柔地舔舐着少年唇瓣上被咬得泛白的地方。无比怜惜的。好一会儿之后,赫伊莫斯抬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在伽尔兰头上,蹭了一蹭。“别咬。”他说,“我不生气了。”明明前一秒还在控诉,现在他却在小声地哄着怀中的人。“我只是故意吓吓你而已,我没有生气。”他双手捧着伽尔兰的头,额头轻轻地在金发上蹭动着。从对方的额头上传递过来的温暖让赫伊莫斯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的手指不断地抚着带着热度的肌肤,那是和他记忆中冰冷的躯体完全不一样的暖意。那种暖意渗入到他的身体里,仿佛将这两千多年的冰冷都驱散得干干净净。他一边说,一边如蜻蜓点水般轻吻着怀中少年的眼角、额头、耳尖。“别咬了。”他说,用沙哑的声音。“我心疼。”原本仿佛被重压着的胸口蓦然一酸,连带着鼻尖似乎也跟着酸了起来。伽尔兰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竭力强忍着鼻尖浓浓的酸楚,他将整张脸埋入对方宽阔的胸膛中。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怀抱。他闭上眼,颊紧贴在男人结实的胸口,透过那层薄薄的肌肉,他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从对方胸膛深处传来。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安心。【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到你身边。】【哪怕是地狱。】他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承诺。………………………………两千多年前的那一晚。漆黑的夜色中,漫天星辰的光华。白色王陵宫殿的顶层,那座位于宫殿最高处的神殿中,苍穹屋顶,四壁上皆是亚伦兰狄斯众神的浮雕石像。黑夜静得可怕。黑发的男子半蹲在空旷神殿的中心,少年冰冷的身体被他抱在怀中。他仰头,用瘆人的目光缓缓地环视过神殿石壁上众神的浮雕。“我知道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他以达成统一大陆的功绩为代价,要求与众神订立契约。一开始,众神只是静默,不曾回应他的话。而他也不再开口,漠然不语。两天三夜,他一动不动,宛如石像。再也无法继续静默下去的众神终于回应了他。【如果‘他’没有归来,你的灵魂将永远困于这具躯体之中,永世不得解脱。】众神曾如此告诫他。【即使如此,你也要立下这个契约吗?】男人点头,毫不犹豫。众神的叹息声在虚空中响起。【如你所愿。】从与众神订立契约的这一瞬起,时间在赫伊莫斯的身上静止。从此,他的心脏不再跳动。从此,时间不会在他的身上流逝。那几缕在转瞬间如雪的白发,是契约的象征。在伽尔兰重新踏上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之前,他的时间将永远停留在订立契约的这一刻。……与众神订立契约之后,他走出王陵,继承王座。完成众神的任务,达成命运之线,是他唯一的目标。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在意。因为时间静止,所以在位几十年他的容貌不曾有任何改变。众人虽然对此感到惊异,但是碍于对他的畏惧,无人敢多嘴。三十二年后,他在完成任务后进入王陵,开始在沉睡中等待。而这一等,就是两千多年。…………将等待了两千年才等到的心爱的人抱着怀中,赫伊莫斯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黑夜中响起,说出自己与众神的契约。伽尔兰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他才抬起手,摸了摸那张与两千年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的俊美面容。他轻声说,“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没能回到两千年后,或者因为意外无法来亚伦兰狄斯,你要怎么办?”“那就一直睡下去。”眷恋地搂着怀中的少年温暖的躯体,赫伊莫斯说。他说得轻描淡写。“不醒来也好。”如果不沉睡,他恐怕会在漫长的等待中陷入疯狂。如果醒来的时候怀中的人不在,他宁可永远沉睡下去。“我不需要转世。”他说,“无论是两千年前的你,还是两千年后的你,都是‘你’。”“如果没有这个契约,两千年后,你遇到的‘我’,未必是我。”“我不允许。”转世?不,他从来不相信什么来世。他只要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只要现在。或许是想到了什么让自己不愉快的事情,赫伊莫斯双臂收紧。他语气冷硬。“就算那个是转世的我,我也绝对无法忍受‘他’碰你一下,更不准你对他好。”伽尔兰一时哑然。好一会儿之后,他抬手,戳了戳赫伊莫斯的脸颊。“真小气。”“随你怎么说。”毫不遮掩地展现着自己极大的独占欲的男人抓住戳了好几下他的脸颊的手,低头,用力地堵住伽尔兰的嘴。“就算是另一个我也不行。”他说,“你只能是我的!”只能属于我一个人。第312章一夜安眠,曦光从地平线上浮现, 给王城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辉。阳光从天窗斜斜地照进房间里, 落在棕色的小毛团上。小奶狮趴在屋角圆圆的蒲团软垫上, 被两只爪子抱着的毛绒绒的小脑袋动了一动, 然后缓缓地从爪子中抬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脑袋上几簇呆毛儿竖起来, 看起来呆萌呆萌的, 可爱极了。好一会儿之后, 它似乎清醒了过来, 先是用爪子扒拉了一下竖在脑袋上的呆毛, 然后用粉嫩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前腿蹬,后腿弓,它张着嘴,小小的身体拉得长长的, 伸了个懒腰。然后, 小奶狮活力十足地蹦下来,在这间它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里,它三窜两跳地就蹦上了那座大床。“嗷呜~~~”它开心地嗷了一声, 急不可待地想要扑过去,将睡着的少年舔醒。可是刚一抬头, 它睁圆了的眼就对上一双金红色的眼眸。那个总是和它抢人所以让它很不喜欢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 此刻正靠坐在床上。金发的少年沉睡着,被男人搂在怀中。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怀中柔软的金发。“嗷呜!”原本开心的叫声瞬间变了调。涅伽怒气冲冲地冲着赫伊莫斯嗷嗷大叫了起来。只可惜它自己觉得是充满震慑力的大叫,在旁人耳中听见的只是奶声奶气的嗷呜声。“嘘。”赫伊莫斯一手捂住睡得正香的伽尔兰的耳朵, 另一只手冲涅伽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自己睡了很久,所以短时间里大概不需要睡眠,但是伽尔兰不一样,他几乎在凌晨才合眼,到现在根本没睡多久。“别吵醒伽尔兰。”他压低声音对冲自己嗷嗷直叫的小奶狮说。像是听懂了赫伊莫斯的话,涅伽停止了嗷呜嗷呜的叫声,它看了睡得很熟的伽尔兰一眼,然后气哼哼地一屁股在床单上坐下来。看样子,是打算蹲坐在这里等伽尔兰醒来。傲娇地一扭头,它不再看赫伊莫斯,只是眼巴巴地瞅着熟睡的伽尔兰。“看起来好像还认得我啊……没想到你也跟过来了。”其实在看到房间一角沉睡的小奶狮时,赫伊莫斯就隐约猜到了什么。毕竟他知道在两千年前,伽尔兰死后,涅伽就立刻跟着殉葬的事情。看着它此刻的模样,赫伊莫斯用手指戳了戳它毛绒绒的脑门。“真是跟屁虫。”他说,忍不住又屈指弹了一下小奶狮的脑门。是的,赫伊莫斯是故意的。因为他有点不爽。卡莫斯也就算了,毕竟需要他将伽尔兰带回来,但是没想到这个小家伙也比自己先一步见到两千年后的伽尔兰。被伽尔兰怎么揉搓都不生气还很享受的涅伽对其他人、尤其是赫伊莫斯可不会客气。赫伊莫斯刚弹了它的脑门一下,它立刻就张嘴啊呜一下狠狠地咬住了那根胆敢戳万兽之王脑门的手指。只可惜,它现在还只是个未满月的小奶狮,刚开始长牙,牙齿不够尖锐,根本咬不破赫伊莫斯带着茧的手指。小狮子气得哼唧哼唧地,吐出赫伊莫斯的手指,一头拱进伽尔兰怀中,屁股对着赫伊莫斯,再也不动了。…………一大清早,惦记着王子能不能习惯这里的凯霍斯就进了王宫。虽然他已在亚伦兰狄斯销声匿迹了十年,不少人都快要忘了他的存在,侍卫们也不认识他,但是拿着皇帝特别给他的青金石令牌,他从进宫到前往伽尔兰的行宫一路都畅通无阻。他已经换下了外界那种黑色的作战服,重新穿上了亚伦兰狄斯人的武将服饰。身上的盔甲是用极其坚硬但是重量很轻的特殊金属打造而成,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银黑色光泽。银色长剑佩在腰侧。亚伦兰狄斯也有热武器。虽然和外界文明发展方向有一些区别,但是亚伦兰狄斯也研制出了以沙玛什之石为能源的特殊能源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