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案的雕纹是镀金的。它象征着太阳神沙玛什派出自己的坐骑将该墓的主人接到众神的国度。伽尔兰俯身,将一簇新鲜的白色莲花放在白玉石碑之下。传说中,冥界女神头戴的白色莲花,是因失去所爱之人的人们落入冥界的泪水浇灌而诞生。那白色的花瓣上还有透明的水珠在滚动,啪嗒一下滴落在石碑底部。“抱歉,王兄,过了这么久才来见你。”女官长和大祭司静静地站在两侧,而伽尔兰则是在放下花束之后,直接在石碑之下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毫无体统,缺乏仪态。大祭司的眉眼微微动了一下,但是他看了伽尔兰一眼,还是垂下眼,保持了沉默。“今天又是众神祭典,你还记得吗?十四年前,也是这一天,我跟着你走上了高台。”屈起左膝坐在石碑之下,就这么靠在石碑上,伽尔兰微微仰着头,一手搭在膝上,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看着过去的回忆。他浅浅地笑着,目光柔和,像是真的在和卡莫斯王说着话一般。“一转眼,我戴上你的王冠,已经过了五年。”“我觉得,这五年里,我做的很好。”伽尔兰笑着说,歪了下头,看向歇牧尔。“是不是,歇牧尔?”大祭司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你看,王兄,歇牧尔都承认了,所以我绝对没有骗你哦。”“我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唔,虽然有些事情不知道你会不会赞同,但是,我觉得那样对亚伦兰狄斯的未来有好处,所以我觉得王兄你应该不会反对。”伽尔兰轻声说着,将自己在这些年里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怕是一点微小的事情,以及这些年中亚伦兰狄斯的变化,一点一滴,全部都说了出来。他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他的神态就像是一个孩子,向他的兄长碎碎地说着自己所做的事情,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成绩,期待着兄长的表扬。伽尔兰说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大祭司和女官长一直安静地站着,唯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知道过了多久。暖黄的火光晃动的大殿中,仿佛看不到时光的流逝。直到地平线上亮起微光,远远照进大殿之中,伽尔兰才终于说完。一夜已经过去。伽尔兰站起身,一手按在石碑上。“最后还有一件事……”他轻声说,“王兄,我有了喜欢的人。”“在茹达斯城的时候,我说喜欢赫伊莫斯,其实是骗你的。”“可是现在,我是认真的。”“我喜欢赫伊莫斯,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伽尔兰低头,金色的长发簌簌地从他肩上滑落。他的手按在石碑上,他的额头轻轻地抵在冰冷的石碑上。“我知道,你不会反对,毕竟当初我骗你的时候,你就说过,无论是怎样的事情,只要是我的决定,就算全天下的人反对,你也会站在我这一边。”细长的睫毛垂落在颊上。伽尔兰闭上眼。他轻声说:“……是不是,王兄?”半晌寂静。女官长走上石阶,她伸出手,扶在伽尔兰肩上。“那是卡莫斯王嘴上在逞强而已。”从小陪伴卡莫斯王一同长大,对其的性格了如指掌的塔普提说。“他嘴上那么说,我猜,他心里肯定想着要找机会狠狠打赫伊莫斯大人一顿才是。”伽尔兰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塔普提,然后失笑。“好像的确是会这样。”他笑着说。“如果卡莫斯王还在,以他的性格,大概从此以后每天都会找借口教训赫伊莫斯大人。”“唉?不至于吧?”“在与您相关的事情,卡莫斯王的心胸从来是很狭窄的。我倒是觉得,说不定每天揍一顿都不会解气,他很可能会一天三顿的揍人。”“呃,这好像有点……”“我说啊,若是这样,他年轻力壮的时候还好,若是等他年纪大了、老了,打不过赫伊莫斯大人了可怎么办?”伽尔兰金色的眼眨巴了一下。“那我就让赫伊莫斯故意输给他?”“要是卡莫斯王看出来赫伊莫斯大人是装的,恐怕会怄气得更厉害。”“嗯,那样他肯定会发脾气的。”静默一分钟。“塔普提。”“嗯?”“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在说王兄的坏话?”“应该算。”“那你说,我们在这里说的坏话要是全部都被王兄听到了的话,他现在是不是很生气?”“……我觉得是。”年轻的王与他的女官长对视一眼。然后,再一次同时失笑。在相视而笑的两人身后,大祭司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清晨的朝阳照进来,照亮了这座白色的殿堂,也照亮了石碑地下那簇白色的莲花。………………………………当塔普提跟在伽尔兰身后走出王陵大门的时候,遥远的地平线上,天色已是微亮。走出屋檐遮挡的地方之后,忽然有一点冰凉的水滴落在她的颊上。紧接着,又是几滴。天空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大,只是朦胧的细雨。塔普提擦去滴落在眼角的雨水,抬眼看去,就怔了一下。她看见赫伊莫斯站在不远之处。显然不是刚刚才来,只要看着男人被夜露打湿的漆黑发丝就能猜到,这个人恐怕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夜。他安安静静地站着,被夜露打湿的发梢滴落的水珠落在他的肩上。他整个人像是融于夜色之中。不,或者说,天地之间,他就像是黑夜的化身。可是,当这个宛如黑夜化身般的男人抬眼看向伽尔兰的时候,他的眼中、他的脸上、他的全身,就仿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太阳照亮了才能发出光来的月亮。“赫伊莫斯。”她听见伽尔兰喊着赫伊莫斯的名字,小跑着向他走去。一直以来,塔普提都不怎么喜欢赫伊莫斯。其实,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赫伊莫斯接近伽尔兰。真正的原因,是她不喜欢赫伊莫斯的眼神。这个人的眼神总是深不见底,如同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深渊。这个人,他的渴求永无止尽。他那像是遍地燃烧的火焰一般永远都不可能满足的欲望和野心,让他比任何人都还要危险。塔普提一直都是如此认为。可是现在,她站在伽尔兰的身后,看见了赫伊莫斯脸上的神色。赫伊莫斯站在那里,向快步向他走去的伽尔兰伸出左手。她在后面,看不见伽尔兰的表情。可是她看见伽尔兰抬起右手向前伸去,看似要放在赫伊莫斯向自己伸来的那只手上。两人的双手即将交握在一处。她看见了赫伊莫斯看着伽尔兰的比什么都还要温柔的目光,还有,对伽尔兰展露的微笑。她从未在这个人脸上看到过如此明亮而满足的笑容。那个笑容,就仿佛他已经拥有了所有,拥有了整个的世界。…………算了。女官长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一幕。这样也好。她想,嘴角含笑。这样……也挺好。朦胧的细雨如断了的珠帘般从她眼前掉落。雨幕中,伽尔兰即将放在赫伊莫斯手上的那只手突兀地停顿了一瞬。塔普提的瞳孔蓦然放大。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在所有人之前,她看着她的王子向前倒下。倒下时飞扬起的金色长发掠过她的眼前。她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细碎的雨水从明亮的天空中簌簌掉落。喷泉洒落在水池之中,星辰女神伊斯达尔的石像安静地矗立在庭院中。细雨一点点地打湿了石像,雨水汇聚到她的眼角,蓄积了许久之后,一道水痕缓缓地从她的眼角滑落。像极了命运女神眼中落下的一滴泪痕……那是命运的开端,亦是命运的终结。第299章眼前的祭台碎裂了。地面在颤抖。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动。那环绕在四面八方的巨大方尖石碑不断地迸裂开来,一座接着一座倒塌在地。偌大的废墟遗迹在一点点地崩塌、毁灭……【……时间……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睫毛微动, 然后缓缓地抬起。因照下来的阳光太亮, 又闭上, 眨动了好几下, 等适应了,才再一次睁开。伽尔兰看着熟悉的屋顶,恍惚了好一会儿。他只隐约记得, 他在王陵待了一夜, 走出来后,就看到赫伊莫斯在外面等着他。看到赫伊莫斯伸出手, 他下意识要把自己的手放上去的时候……记忆在这一刻忽然断了线。他像是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可是……在黑暗中,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就在伽尔兰努力地回想着的时候,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抚在他的颊边。一个身影笼罩在他的上空, 挡住了他的视线。伽尔兰回过神来, 那俯身在他上方的男人另一只手按在他的一侧, 完全将他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中。“……伽尔兰?”喊着他的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生怕稍微大一点就会让他受伤。伽尔兰抬眼, 对上俯视着他的金红色眼眸。逆光中,他看不清赫伊莫斯此刻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听得见那个人声音中的紧张以及不安。他抬起右手, 握住抚着他的颊的那只手, 眼角微弯,对身上的人一笑。“我很好。”伽尔兰说,然后动了动,就想要坐起来。他刚撑起半截,一双手就扶住他,扶着他坐起来。“先别下床,你还在发烧。”伽尔兰怔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的确有点发热,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不过他自己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除了有点累之外,身体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大概只是因为太过疲惫而引起的低烧。毕竟这段时间里又是花御节,又是选妃的事情,又有艾尔逊小王女的来访,又还要同时准备众神祭典,一桩桩、一件件,把他折腾得头昏脑涨。等好不容易全部解决完了,一放松,再加上又熬了一夜,顿时就把身体的疲惫全部释放了出来。啊啊,那个时候歇牧尔他们好像都在。惨了,肯定又要被他教训一顿。“王子!”伽尔兰一转头,就看见塔普提匆匆从门口跑来。女官长此刻脸上露出的惊慌而又紧张的神色实在是难得一见,让他都错愕了一瞬。匆匆奔来的女官长将手中端着的药盘往床边的矮案上一放,伸手就握住了伽尔兰的手。她跪伏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握着他放在床上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露出激动的神色。“王子,你终于醒了。”看着塔普提这种异常的神情举止,伽尔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明亮的太阳高挂在天空上,还是上午时分,离他失去记忆没过去多久。“我没什么事,大概是太累了,只不过是昏睡了一两个小时了而已,你不用太担心。”女官长神色一滞。“王……”她顿了顿,从激动中清醒的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喊错了称呼。“不,陛下,您昏睡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一天?”有那么久?为什么他觉得只是一瞬间?还不等他仔细回想,一旁的赫伊莫斯已经开口。“塔普提,把汤药给我。”女官长点点头,把放下的药碗重新端起来,递给赫伊莫斯。“我去叫医师过来。”说完,她就快步走了出去。不觉得自己昏迷了那么久的伽尔兰还在困惑着,赫伊莫斯那边已经自己尝了一口汤药。是温热的,也不会烫嘴。他舀了一勺,送到伽尔兰嘴边。他说:“张嘴。”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可是很轻,很温柔,就像是在哄人一般。伽尔兰本想说不用,我自己来,可是和赫伊莫斯的目光一对上,那句话不知为何就咽了下去。他乖乖地张开嘴,让赫伊莫斯喂了一勺又一勺。好苦。苦死了。他苦着一张脸郁闷地想。几下之后,伽尔兰终于还是受不了这种凌迟,直接伸手从赫伊莫斯手中将汤药夺过来,然后仰头,一口闷。一口气灌下去之后,嘴里残留的苦涩味道让伽尔兰直咧嘴。他刚想问赫伊莫斯有没有蜜渍果脯或者甜糕之类的东西,忽然眼前一暗,赫伊莫斯低头,吻住了他。赫伊莫斯吻得并不用力,像是怕弄坏他一般,但很缠绵,轻柔地舔过他的唇瓣,就连他唇角沾上的一点乌黑的药痕,也都被舔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