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伊莫斯虽然走得很快,但是脸色却并不好。此刻他的目光是说不出的阴沉,隐隐有一股戾气在眼底深处挣扎着,似乎随时都会撕裂而出。明明身上并没有受伤,他的神色却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极大的痛苦,额头甚至隐隐有汗水渗出来。他几乎都要忘记的过去……那段一直被他深埋在脑海深处、拒绝去回想、强迫自己遗忘掉的记忆,却在这个时候被那个沙哑古怪的声音强行唤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进入石廊里开始,就一直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身边。但是若是屏息了仔细去闻,就只能闻到这地底下带着一点腐朽味道的潮湿气味,根本闻不到什么香气。可是继续往前走时,又能依稀感觉到一点淡香……神智已经开始不清了吗?赫伊莫斯按住冒汗的额头,忍不住这样想着。不行。得快一点。……快一点离开这里……快一点找到伽尔兰……当默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赫伊莫斯眼底深深的戾气稍微压下去了一点,目光清明了几分。深吸一口气,他再次加快脚步,凭借着自己的感觉,在曲折的石廊中向上方跑去。再度奔跑了一段时间后,他总算看到了尽头。往上延伸的石阶尽头,一扇石门矗立在那里。或许是因为在幽闭的环境中待得太久,赫伊莫斯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有点模糊。若有若无的香味又浮现在他的身边……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他没有发觉到,从额头渗出的汗已经多到将一缕被濡湿的额发贴在颊边的地步。他的呼吸也比平日里要急促粗重了许多。脑子昏昏沉沉的,赫伊莫斯迈步上去,几乎已经无法去思考,只是凭借着本能想要破坏一切阻拦他的东西。拔剑一劈,他重重将身前的石门劈裂。裂开的石门哗啦一下掉落下来,他一步跨入门中。原本黑暗的视线陡然变得明亮,赤红色的火光在眼前晃动着,像是在灼烧着他的头,烧得他头疼欲裂。原本若有若无的香气在这一瞬突然变得浓郁起来,环绕在他的周身。当他将这股香气吸入的时候,身体竟是逐渐变得无力。铿的一声,手中的长剑掉落在青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手脚在这一刻变得像是石头一般沉重和僵硬,赫伊莫斯无力地跪伏在地上。他急促地喘息着,模糊的视线隐约看见脚下的青石板上的雕纹。……一个熟悉的,用以献祭的符文纹路……火光在四周闪动着,他突然明白了。他以为自己是在凭着感觉选择前行的道路,其实不然,冥冥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就如同时有时无的香气一样,不着痕迹地引导着他,将他引诱到了这里。他跪伏在地上,视线中的一切都已经晃动了起来,就连火光都一点点变暗。很痛苦。但是不是身体的痛苦。那是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东西。那段他曾经竭力想要遗忘的那片记忆,在这一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从脑海中拽出来,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前回放。……巨大的祭坛上,青石板铺开在中心。其上雕刻出神秘的纹路,一道道在黑青色的石板上延展开来。漆黑的夜空,一轮弯月。可是那月光却是宛如鲜血一般的血红,莫名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黑青色石板上镂下去的纹路都是血红的,不是颜料涂抹,而是鲜血从正中间的圆盘沿着四周的纹路宛如细细的溪流一般流淌下去,让祭坛石板上的纹路都盛满了鲜血。浓郁的血的气息在这里蔓延着。十几个孩子的尸体被横七竖八地丢在祭坛边缘。他们空洞的眼注视着天空血红色的弯月,被放干了血的躯体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黑青色祭坛石板中的纹路已经盛满了他们的鲜血。只剩下一点,只要再多一点鲜血,鲜血就能流满祭坛最边缘的纹路。粗重的喘息声在祭坛中急促地响起,有人瘫坐在地上。但是,那并不是最后一个即将成为祭品的孩子。一身黑青色长袍的万物教信徒瘫坐在地上,他的眼惊恐地睁大,像是有魔鬼站在他身前一般,他的脸被恐惧扭曲着,状如恶鬼。他的手指狠狠地抠进地面,惨白的唇抖动着,发出几乎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呜咽声。他那因为恐惧而放大到活人所能到达的极限的瞳孔颤抖着映出他眼前的一幕。年幼的男孩站在祭台之中,他一挥手,手中的匕首用力地刺透了脚下一个男人的眼中,将其的头颅整个儿贯穿。喷溅出的鲜血染了他半边的颊,染红了他漆黑的发。男孩的眼神是让人望而生畏的狠戾,凶性毕露。他的身边是几十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部都是被他杀死的尸体。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亲眼看到,这个本该成为最后的祭品的年幼孩子在即将被割开喉咙的那一刻,眼底爆发血一般的红光。他在顷刻间发了狂。然后,这个突然发狂的孩子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是的,所有人,他很快也会被杀死。尚还温热的鲜血从男孩身边的几具尸体身下流淌出来,将男孩褐色的赤脚浸泡在其中。再次杀死一人的男孩转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男人呼吸一窒。说不出理由。他的手在发抖,他的身体在发抖。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年幼的小孩,可是那目光却是令人颤栗,让他止不住的发抖。男孩染着鲜血的脚踩在地上,一步一个血红的脚印,像是来自地狱的死神,一步步向他走来。如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他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睁大眼,盯着那个男孩。或许是恐惧到了极点,也或许是被同伴一个个惨死在男孩手下的一幕刺激到精神崩溃,他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你逃不掉的……”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他的眼睁得很大,放空的,直勾勾地盯着浑身浴血向他走来的男孩。他咯咯笑着,笑声透出诡异,一张脸扭曲得厉害。“……你已经被打上了烙印,成为献给万物母神的祭品……”男孩后腰那一处的皮肤上,是用烙铁硬生生烫出来的烙印,浸染上颜料,画成鲜红色的符文。象征着万物教的符文。“呵呵,你逃不掉……逃不掉的……”“你手中染了那么多血……那是我们的血,它已经渗入到你的身体里,与你融为了一体……永远的……”“你将与我们融于一体……”那一身的鲜血映着月光,像是在这个年幼的孩子身上笼罩上一层可怖的血光。他手中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这个不断地说着话的男人的心脏。“你永远都逃不掉……”倒在血泊中的万物教信徒阴瘆瘆地笑着,眼睛像是死鱼眼珠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就算这一次失败了……可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伟大的神会引导着你再次回到御前……”他的嘴角渗着血,可是他依然在不断地说着。他在断气之前发出了最后的高亢的喊声。“你是被选中的祭品……你注定要为伟大的万物之神奉献上你所有的血肉以及灵魂!”最后一个字落音,信徒停止了呼吸。他睁大到几乎裂开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男孩,诡异而又可怖。男孩跪倒在地上。刚才还发狂地杀死了所有人在他人眼中状如魔鬼的他此刻削瘦的肩膀在止不住地发抖。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就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铿锵,匕首掉落在地上。男孩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在发抖的手,染满了鲜血的手。缓缓地闭上眼,握紧被染红了双手。血红的月光落在跪在地面的男孩那异常绝望的脸上。………………………………那惨痛的……不愿意去回想的幼年的记忆侵蚀了他的脑海,仿佛将那时年幼的孩子的痛苦再一次烙印在此刻的他的身上。赫伊莫斯跪伏在地上,额头已是冷汗淋漓。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一点点膨胀,要将他吞噬。他竭力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却敌不过环绕在周身让他思绪逐渐恍惚的香气。他整个人都像是在一点点地坠入黑暗……在最后一瞬,他无意识地向前伸手。像是在向谁求救一般。……伽尔兰。第248章……伽尔兰。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正屈膝坐在墙边休息的少年陡然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他的右侧是一条长廊, 空空荡荡的,除了刚刚被他击杀的两具邪教徒的尸首之外,什么都没有。奇怪,明明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很像是赫伊莫斯。他还以为赫伊莫斯找过来了,可是抬头一看, 才发现是自己的错觉……心里有点失落,伽尔兰再一次垂下头,调整着自己凌乱的呼吸,让身体处于最好的休息状态,以便尽快恢复体力。他一手握着剑,剑尖扎在石板的缝隙中,鲜血缓缓地从银白色的剑刃滑落, 渗入石板缝隙之中。他的模样比不久前还要脏上几分,本来只是黑一块灰一块地沾染着尘土, 后来在斩杀那些邪教徒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有血溅到他的脸上。鲜血浸染着他脸上的尘土, 擦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擦越脏, 最后干涸了, 在他脸上凝结成一道道黑红色的血渍。伽尔兰就这么握着剑坐在地上, 呼吸急促而粗重。因为他的体力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这段时间, 他一直带着诺维寻找出去的路, 一开始还好,或许是因为为了迎击地面上的亚伦兰狄斯骑兵,所以不少邪教徒都被派了上去,石殿内部很空旷,几乎没什么人。但是没过多久,邪教徒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从一开始的一两个,到后面的一群,好像是在发狠地围堵他。伽尔兰疑惑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曝光了,所以这些邪教徒才不依不饶地对他围追堵截,看那架势,明显是不抓到他就不罢休。不断地与万物教信徒的战斗让伽尔兰的体力消耗得很厉害。尤其是到了后面几次,竟是有一两个信徒吞服了药,变成那种不知痛觉力大无穷的怪物。幸好这种药人的行动比较迟缓,才能让他凭借自己的速度砍下他们的头颅。喉咙很干渴,呼吸依然很急促,手脚也酸痛得厉害。伽尔兰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只是尽可能地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在短时间里多恢复一些体力。抱紧了怀中短剑的男孩沉默地坐在一旁,暗蓝色的眼注视着在剧烈喘息着的伽尔兰,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虽然不知道伽尔兰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很清楚,那些邪教徒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了得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万物教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抓回去。他们之所以走得这么艰难,都是因为他的存在。当然,他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不然,他身边这个人一定会甩掉他这个麻烦。……只是,现在看起来,这个人也已经快到极限了。诺维垂下眼,掩盖住眼底阴晴不定的神色。不知道这个人还能坚持多久。他目光阴沉地想着。如果这个人等下不行了的话,他就趁着这个人和邪教徒战斗的时候找机会偷偷跑掉,把这个人作为诱饵……在心底这么决定之后,诺维感觉到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低头看向他的少年,还有那只向他伸出的手。“走了。”这个人对他一笑,依然是这两个字,轻描淡写的。但是诺维心里却很清楚,这两个字给这个人带来了多大的危险和麻烦。因为带着他,他们的行动才变得如此举步维艰。明明是一张满是血迹和尘土的脏乱的脸,可是对他笑起来的时候,却莫名比脸上干干净净的他要明亮许多。……衬得他整个人越发阴暗……诺维咬了咬下唇,他垂下眼,避开了和这个人的对视。抓住这个人温暖的手,他越发感觉到自己手指的冰冷。…………握着孩子的手,伽尔兰继续沿着自己选择的走廊前行。好渴。他想,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唇。这石殿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走了这么久都没走到尽头,甚至连一点水都没有找到。好渴。脸上也黏糊糊的,还残留着那些家伙的血的腥气,真让人不舒服。好想找到有水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一顿,把脸洗干净。……不知道赫伊莫斯现在在哪儿。他现在应该很着急,应该是在拼命地寻找着自己。平常只是一点小事,他都对自己保护过度,更何况现在这种状况,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不能胡思乱想。自己都毫发无损,赫伊莫斯比自己强大那么多,肯定也是好好的。伽尔兰抬头,环顾着这座庞大的石殿。他想,赫伊莫斯此刻应该也在石殿的某一处,和自己一样,这么担心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