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不知为何,伽尔兰觉得自己突然就松了口气。从刚才起一直都沉甸甸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就连那深深地埋在心里的一缕难受的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嗯?……难受?伽尔兰突然有些出神。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赫伊莫斯因为有了前几世的记忆就有可能疏远他这件事,他会觉得难受?这么多年来,他明明一直都在努力地想要远离赫伊莫斯,可是,现在真的有了赫伊莫斯主动远离他的可能性时,他却觉得……有些难受?为什么?“伽尔兰。”就在伽尔兰因为心底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而怔住的时候,赫伊莫斯突然喊了他一声。他下意识向赫伊莫斯看去,就看到了赫伊莫斯的视线垂下来,落在了他的手上。“伽尔兰。”赫伊莫斯看着他的右手,眼神有些冷。“那个东西,你会一直留着吗?”“啊?这个是……”伽尔兰这才反应过来,奥帕达给他的蓝宝石的盒子还被他攥在手里。……等等。刚才赫伊莫斯眼神阴沉地盯着的……其实是他手上的这颗蓝宝石?所以,刚才赫伊莫斯脸色不好的原因……是因为在吃醋?终于反应过来的伽尔兰愕然,还有些哭笑不得。就在这个时候,还坐在水中的赫伊莫斯趁他不注意,突然抬手,一把握住还抵在他胸口的剑鞘。然后,用力一拽。少年在猝不及防中整个人被拽得向赫伊莫斯的方向跌倒过去。只听见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来不及松开剑柄的伽尔兰整个人径直向前摔进莲花池中。溅起来的水迷住了他的眼,水花也溅进了他的嘴里。等他吐出一口水,张口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重新睁开眼时,就看见那双金红色的眸近在咫尺,锐利的眼角微微上扬着,透出一点笑意。他这才发现,自己向前摔下去的时候正好就趴在了赫伊莫斯身上。下午时分的太阳正亮着,明亮的阳光照得这一池水波光粼粼。一圈又一圈的水纹从水中的两人身边扩散开来,让漂在水面上的碧绿的莲叶起伏着。赫伊莫斯仰面坐在池水中,两腿在水中屈起,上半身微微向后倾斜着。他一手在身后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搂在怀中的少年腰上。而被他拽得跌进池水中的伽尔兰则是恰好就趴在了他身上,两膝跪在水中,一只手按在赫伊莫斯身侧,另一只手则是在摔下来的时候无意识地揪住了赫伊莫斯胸口的衣襟。在他抬起头来之前,他的颊刚才都还贴在赫伊莫斯那湿透了的胸前。赫伊莫斯穿着的衣服是深色的,湿透了也只是贴在身上,显露出青年身躯那紧致的肌肉线条。可是伽尔惯来都是穿着浅色的衣服,今天也是一身白色短袍,又正好是柔软的纱织布料,此刻被水一浸湿,纱织布料就变得半透明了起来。那湿淋淋的半透明纱衣紧贴在少年的身上,几乎将那如鹿一般优美而纤细的身躯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少年的身体映着阳光,柔韧而美好,肌肤白生生的,就像是丝滑的牛奶一般,却偏生和那浅褐色的肢体纠缠在了一起。湿淋淋的金发从半透明的湿衣上垂落下来,几缕黏在伽尔兰身上,几缕越过少年白得发光的肢体,缠绕在了那肌肉微微鼓起的褐色手臂上。雪松木的小盒子滚落到了池底的一边,未出鞘的长剑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池水中。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衣着半透明的少年,手指感受着自己搂着的那腰的柔软,赫伊莫斯的咽喉无意识地轻轻咽了一下。一股火腾地一下烧起,从身体最深处,扩散到他的四肢甚至于五脏六腑里。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在这一刻干渴得要命,就连浸在冰凉的池水中也丝毫缓解不了他的燥热。身体在发烫,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许久的旅人,几乎要渴毙在那金色的沙地之上。而唯一能让他解渴,拯救他的性命的只有…………还不行。现在还不行。如此告诫着自己,赫伊莫斯强忍着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饥渴感,压制住自己对怀中少年的渴望。“赫伊莫斯!你有病啊!”可是那个让他几乎快要失控的少年却对自己的吸引力毫无自觉,抬头就咬牙切齿地瞪他。“你信不信我现在真的就把那剑拔出来,对你的心脏捅一剑?”一不留神就被赫伊莫斯拽下池水弄得浑身湿淋淋的,狼狈至极,伽尔兰恨得磨牙。怒气冲冲的他一边放狠话威胁赫伊莫斯,那只攥着赫伊莫斯胸口衣襟的手也一边揪得越发用力。被伽尔兰怒视着,赫伊莫斯突然扬了下眉。“可以。”“……啊?”“我说,可以。”“…………你该不会是摔傻了吧?”赫伊莫斯嘴角微微上扬,他抬起原本搂着伽尔兰腰的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的手,恰好就按在伽尔兰揪着他衣襟的那只手上。褐色的大手覆盖上白皙的指尖上,紧紧地将其按在自己胸口上。他说:“我把它给你。”手被赫伊莫斯按在那湿淋淋的胸口。指尖所触及的结实的胸膛下,那里面的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着。赫伊莫斯那映着少年身影的金红色瞳孔深处仿佛有着深深的光影在交错。他说:“记住,伽尔兰,它永远属于你。”……噗通。突如其来的一下。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伽尔兰整个人僵在了这一瞬间。他的手被按在赫伊莫斯的胸口,他的指尖能清楚地感觉到从赫伊莫斯胸膛深处传来的心脏的韵律。……可他听到的不是赫伊莫斯的心跳声。刚才那突兀的一下,让人猝不及防的,仿佛就在他耳边炸开的,是他那一下重重的心跳声。第170章虽然还是下午时分, 太阳正当空,但是王城近来已天气转凉,所以一身湿淋淋地浸在池水中,被风一吹, 还是有些凉。身体有些凉, 可唯独那一只手却是滚烫的。那褐色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强行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明明手指碰触到的是湿透的衣服, 应该是凉的,可是赫伊莫斯胸口的高温却仿佛是透过湿衣传递到他的指尖,烫得厉害。他按着赫伊莫斯的胸口,只觉得那里就像是快要喷发的火山一般,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那涌出的无形的岩浆滚烫得几乎要把他的手指灼伤。那种热度从指尖沿着手、沿着手臂的血液向上传递而来, 像是在他的身体里也染起了热度。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仿佛通过右手和赫伊莫斯的心跳声连接在了一起。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伽尔兰无措的,亦是有些慌张地挣扎了一下,想要将自己的手缩回来。可是他刚动了一下,赫伊莫斯的手指就猛地扣紧了一分,用力地了握紧他的手, 不肯松开。伽尔兰又慌乱地拽了几下自己的手。很快的,他的手停住了。因为在挣扎的时候,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被赫伊莫斯那粗粝的掌心摩擦导致的轻微的刺痛感。伽尔兰的手保养得很好, 手指修长, 白皙, 肌肤泛着光泽。虽然也有一点持剑练出来的薄薄的茧,但是,每天晚上,都会有侍女为他精心保养手脚上的肌肤。贵族大多都是如此,赫伊莫斯也是如此,从湿润的手臂上那泛着褐色光泽的肌肤就看得出来。但是,此刻赫伊莫斯握着他的手的掌心却粗糙不堪,只有那些劳苦了一辈子已经年近六七十的老奴隶,才会有这么粗糙的手掌。……这双满是疤痕甚至连掌纹都没有了的掌心,是赫伊莫斯当初为了从火海中将他救出来留下的东西。这伤,是为他受的。伽尔兰突然就有些心软。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么多年里,赫伊莫斯对他的好,为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他都记得。小时候的他对赫伊莫斯的确是有着恐惧心理的,就算后来知道了赫伊莫斯性格扭曲的真相,知道赫伊莫斯也很无辜,但是只要一想起过去的那几世,他就压不住自己心底对赫伊莫斯的惧意。可是这些年来,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惧意已经越来越少。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逐渐开始成长,有了很多陪伴在身边的同伴。当一个人自身开始变得强大的时候,他就不会再去惧怕他人。而另一方面……赫伊莫斯对他的无微不至的呵护也在无形中一点点地消磨去了那种惧意。所以,已经够了。对前几世的阴影,对眼前这个人的阴影,差不多是消失的时候了。“赫伊莫斯,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那是他自己一直都不曾注意到的事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赫伊莫斯也已经成为了他心中很重要的人。他会想要保护他,他会不想让他受伤,他会希望赫伊莫斯以后过得很好,一生都很好……就和卡莫斯王兄一样,就和凯霍斯他们一样。伽尔兰认真地和那双金红色的眼对视。“我在意着你,就如同你在乎我一般。”他动了动手,不是挣扎,那动作很轻。只是这一次,他却是很轻松地就将自己的手从赫伊莫斯手掌中抽了出来。“我们一起长大,一直到现在,或许在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一起走下去。”少年俯身。第一次,他主动伸手抱住了赫伊莫斯。他倚在赫伊莫斯身上,双手环住了对方的颈。他闭上眼,颊贴在了那湿漉漉的黑发上。“我不会前进一步,同样的,也不会后退一步。”他抱着赫伊莫斯的肩,闭着眼,在赫伊莫斯耳边轻声说话。“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改变。”伽尔兰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双臂搂着的肩突然用力绷紧了一下。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被他抱着的这个人似乎整个人都僵了一瞬。赫伊莫斯听懂了他的话。因为听懂了,才有了这样的反应。【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改变。】只能到此为止,只能像是现在这样。我们不会疏远,但是,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他不会再惧怕他,也会让前几世的阴影从心底消失掉。他们会一直都很亲密,会守护着彼此直到最后。……但是,赫伊莫斯的感情,他不会接受。或许有一点心软,或许还有一些心动,或许的确也有被赫伊莫斯打动了一点。但是他不可能接受赫伊莫斯。从各种意义上,从各个方面上。伽尔兰直起身,他睁开眼看着身前的人。赫伊莫斯微垂着头,那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如一条直线。他的肩膀绷得很紧,很用力,那肌肉都鼓了起来。湿淋淋的黑发搭下来,贴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眼窝的阴影越发浓郁。伽尔兰的双手还按在赫伊莫斯的肩上。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赫伊莫斯的额头。然后,他站起身来。水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起身的少年身上坠落,掉落在赫伊莫斯的身上,或是掉落在池水中,溅起一圈圈的水纹。伽尔兰起身离去。他走得很快,走过的石子路上留下水的痕迹。只是,在即将离开这个花园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赫伊莫斯仍旧静静地坐在池水之中,垂着眼,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黑发湿淋淋地黏在他的颊边。那就像是一头被遗弃的黑狼,浑身的毛发都湿哒哒的,就这么呆呆地蹲在水坑之中。…………………………将近傍晚时分,斜在地平线上的太阳还亮着,而天空另一侧已经出现了一点微亮的星光。虽然还早,但是宫所里的灯都已经点亮,将整个房间都照得亮堂堂的。伽尔兰坐在橄榄木椅上,刚泡完澡,白皙的肌肤上散发着一点热气,微湿的长发从他身后披散下来。“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掉进池子里?”女官长站在他的身后,一边用柔软的白巾擦拭着王子的湿发,一边低声念叨着。伽尔兰回来的时候那浑身湿透的模样,把她吓了一跳。后来伽尔兰说是走路和别人说话,一个不留神,就踩进水池里去了。塔普提很怀疑,所以才开口询问,她不认为小王子是那么粗心的人。可是伽尔兰坐在她身前,笑嘻嘻地就是不说话。她摇了摇头,一心一意地擦干手中的金发,不再多问了。等她差不多擦干的时候,那一直看着前方像是在出神的伽尔兰突然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塔普提。”他说,“如果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是那个人不会和你在一起,所以拒绝了你好几次,你还会继续喜欢他吗?”“不会。”一秒即答。“……好快!你不考虑一下吗?”“没什么好考虑的,殿下,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别说好几次,哪怕只是被拒绝一次,我就会放弃。”“那……如果同样也是自尊心很强的人,和你差不多,不,比你还强的那种人,被拒绝了好几次还不肯放弃的话,你会觉得这样的人很傻吗?”“虽然和我的观念不一样,但是我不会去嘲笑他,或许是因为我的爱不够深,所以做不到他那样……但是,您说的那个人如果真的做到那种程度,想必是真的很爱对方,爱到甚至可以为之舍弃自己的骄傲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