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们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孩子,竟被王子救了回来,再一次回到了他们身边。于是接下来,那广场上的喊声、哭声、喧闹声就再也没有停止过。不少难民找到自己的孩子就抱头痛哭,更有人压着孩子就跪在地上,朝着执政厅、也就是王子的所在地磕头,感激王子的恩德。一时间,伽尔兰王子的声望在这座城市高到了极点,仅次于卡莫斯王。众人纷纷觉得,那位王子殿下不亏是被卡莫斯王选中的继承者。此时此刻,在广场发生的一幕幕,还有那些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喜极而泣的模样,尽数落入了被关押在执政厅一侧高楼监牢中的中年男子眼中。曾经身为暴动的难民首领的吉亚站在铁窗边,俯视着广场,看着那些孩子,目光黯然。那些孩子再一次回到了父母的身边,而他的孩子却……突然,脚步声传来,有人走到他所在的铁牢前,轻轻地喊了他一声。“二叔。”吉亚转头,目光落在了那个扎着亚麻色马尾的小女孩脸上。曾经天真的女孩在这短短的数天中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已经快速地成长、成熟了起来,比以前要懂事得太多。他看着克莉,忍不住觉得心疼。懂事从来都不是天生的,是孩子不得不懂事,是孩子被迫懂事。男人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克莉先开口说的一句话,一下子就让他的眼睁大了。克莉说:“二叔,我找到了克乌。”心脏陡然剧烈跳动了起来,吉亚猛地凑上去,一把抓住身前的铁栏。“克乌?他还活着?!”他急切地、难以置信地问道。克乌,他的孩子,他还以为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嗯,弟弟还活着,就在王子救出来的那群孩子里。”克莉赶紧回答,她和爷爷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广场,没想到真的找到了她失踪的堂弟。她说:“他现在在外面,和爷爷在一起,二叔,我带他来见你?”吉亚急切地想要说什么,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孩子,可是,他的嘴张开,动了一动,却发出了和他的心完全不同的声音。“不,不要带他来见我。”他说,声音干涩。“二叔?”“…………”男人抓着铁栏的手指用力到近乎指关节泛白的地步。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的悔恨。如果他手上并未沾染无辜者的鲜血,只是杀死了那些该死的贪官的话,哪怕他会被处死,他也会去见他的儿子,并且挺直身板告诉他的儿子,父亲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心。可是现在……就如同那位王子所说的一样,他打着正义的名号,却杀死了太多无辜的人。“克莉,告诉克乌,我死在了水灾里。”他苦涩地说,“我不想让他知道,他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二叔。”听到吉亚这么说,克莉也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克莉,对不起,父亲,还有克乌,都要拜托你了。”小女孩深吸了口气,然后,她用泛红的眼看着吉亚,努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放心,二叔,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好好照顾爷爷和弟弟的。”她说,“有卡莫斯王在,有伽尔兰王子在,我们一定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吉亚看着克莉,目光温柔。他说:“是的,有王在,有王子在,他们会守护大家。”他看着克莉的温柔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悲伤。“克莉,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小女孩没有再说话,泪水模糊了她看着二叔的眼,这一刻,她已经哽咽得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执政厅左侧高楼的一个房间里,伽尔兰正坐在柔软的床上,背后靠着一个雪白的枕头。他坐在那里,盯着前方的空气发呆。卡莫斯王兄说自己不方便露面,于是就把所有的功劳都丢给他了。这两日来,这个执政厅里凡是维纳尔城的人,都用极为仰慕的眼神看着他。所有人都纷纷表示,王子您这么小的年龄,就能做出这样的大事来,真不愧是和卡莫斯王一样继承了众神血脉的人。搞得伽尔兰心虚得不行。总有一种冒名顶替的感觉……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有着一头如夜色般漆黑头发的少年快步走进来,那一刻,他侧肩上斜下来的薄薄披风向后飞扬了一瞬,而后,轻柔地落在他的身后。赫伊莫斯走到床边,先伸手摸了摸伽尔兰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又看了看伽尔兰的手,确认他手腕上今天是不是已经上好了药、换上了新的纱布。然后,他这才看向伽尔兰的眼。“事情经过我已经听说过了。”除了伤势较重的歇牧尔祭司和失去一支眼的骑士需要安静修养,另外那几位伤势较轻的骑士已经详细向卡莫斯王说明了当时事情发生的情况。赫伊莫斯在旁边,自然是全部听到了。“你太冒险了。”他责备道。“你是王子,不该让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既然歇牧尔已经让你躲藏在暗洞里,你就该老老实实地藏在里面,等我们来。”伽尔兰看着赫伊莫斯,眨了下眼。他有点不服气地小声说:“可是那样的话,歇牧尔还有其他人会死……”赫伊莫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王子,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他继续说,“而且那个时候,你完全可以先顺着那个叛乱者首领的话,答应他的条件,等到我们过去了在说。”“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可是明明在那么危险的状况下,你还非要和那个人顶着干----你就没有想过,万一那个人被你激怒,真的动手了,你要怎么办?”“…………”伽尔兰不吭声。虽然心里知道赫伊莫斯说得对,自己那么做真的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几乎就是在生死的边缘了。他也曾在一瞬间想过,要不要先假装答应对方的条件,保住性命,再图以后。但是不知为何,在那个时候,他就是做不到。所以最后才做出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个男人,坚持自己的判断的行为。……天知道和那个男人对峙的时候,他整个后背都已经汗湿了……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手脚发凉。看着眼前的小孩抿着唇不吭声的倔强小模样,本来还想要好好训斥这个总是冒险的家伙一顿的赫伊莫斯心一下就软了,想着伽尔兰一个人度过那么惊险的一夜,他又忍不住心疼了起来。他换了个话题,小声和伽尔兰说了几句话,问伽尔兰有没有想吃的想玩的东西,他去帮他找来。可是生气的伽尔兰扭着头不理他,也不肯和他说话,弄得赫伊莫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边对小孩这个态度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心软得不行。他想了一想,说:“有个女孩想要见你,她说她叫克莉。”他来见伽尔兰的时候,正好遇到那个女孩正在哀求守门的侍卫,说想要见伽尔兰。当时他也没在意,更懒得带什么阿猫阿狗来见伽尔兰,就无视那女孩自己进来了。现在伽尔兰发脾气不肯理他,他想着上次似乎见到那女孩就在伽尔兰身边,可能认识,就说了出来,想要引伽尔兰和他说话。果不其然,一听到他这么说,伽尔兰就转过头来。“克莉?她要见我?”“嗯,你要见她吗?”伽尔兰想了想,点了下头。赫伊莫斯对他笑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起身出去。不多时,他就将那个女孩带了进来。女孩一进门,眼珠子盯着伽尔兰呆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跪下来,低下了头。“王、王子殿下。”克莉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慌。“非常抱歉,想要见您这件事,我知道非常无礼……可是我实在是有话想要跟您说……”“起来吧,没必要这样。”“可、可是您是王子……”“起来吧,克莉。”熟悉的软软的声音传来,那一声‘克莉’仿佛击中了女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有些涩,有些痛,克莉呆怔了好一会儿,强忍住心口酸楚的感觉,站起身来。她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个金发的小孩躺在床上,宝石般的瞳孔看着她,对她露出微笑。那微笑像极了那一天的黑夜之中,在那些邪教徒追来的时候,只身引开他们的伽尔起身时对自己的一笑。烙印在她的记忆中,让她怎么都忘记不了。“王子殿下,我是想要来向您道谢的,您明明是王子,却在那个时候为了救我和爷爷让自己涉险……”她说,“还有,您帮我救回了我的弟弟,我,还有爷爷,还有二叔,都非常地感激您。”“所以,就算知道请求见您是很无礼的请求,但是我还是想要向您当面道谢。”克莉的话让伽尔兰怔了一下。“是吗?”他说,“我以为……你们会怨恨我。”毕竟,是他亲口定下了克莉的二叔、那个名为吉亚的男人的罪行。那个男人不日即将被处决,和其他那些杀害过无辜的镇民的叛乱难民一起。“我们怎么会…………”克莉垂下眼,带着几分惶恐小声说。……其实是有的。对您的怨意,其实是有的。明明只要您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的二叔,还有其他人都活下去。可是您却下达了那样的判决。……就算我知道,二叔他们做了不对的事情,您的审判是对的,可是我还是在心底自私地埋怨过您………………我是感激您的,但是也是埋怨着您的。而这份感激的心,这份埋怨的心,我都不会忘记。我想将它们一起藏在心里,这样,我就能永远也记得您。伽尔。半晌安静,克莉突然开口。她说:“王子,我能亲吻您吗?”“哈?”克莉突然说出的话让伽尔兰措手不及。他猛地想起了他刚刚认识克莉的时候,这个女孩突然亲了他的脸一口,还说要养他一辈子的事情。现在,这个女孩是打算再来一次吗?……不,等等,旁边还有人啊,赫伊莫斯还在这里啊!伽尔兰慌乱地看向赫伊莫斯,却发现赫伊莫斯根本没看他,只是深深地盯着克莉。看到伽尔兰那错愕的神色,克莉也是一怔,想起了自己之前做过的时候,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赶紧连连摆手。“殿下,绝对不是之前的那种亲吻,当时是我冒犯了,可我现在怎么可能敢----”她涨红着脸说,“我是说,我想亲吻您的手。”伽尔兰大喘了口气。亲手啊,你说清楚啊,吓我一跳。他本来想要拒绝,可是一抬头看到了克莉盯着他的那种说不出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说:“好。”克莉走过来,她俯身,握住伽尔兰放在床边的手。她看了那只还缠着雪白绷带有点苍白的手好一会儿,然后,她跪了下来。她低着头,闭上眼,双手捧着王子的手。女孩以一种极为虔诚的神态低头,亲吻了王子的手背。她说:“王子殿下,我相信,您以后将会是亚伦兰狄斯最贤明的王。”她轻声说:“请您守护我和我的亲人,请您守护亚伦兰狄斯的子民……”我的王子。我未来的王啊。无论未来我会在哪里,我都将为您祈祷………………女孩被带出去了,伽尔兰发现赫伊莫斯正盯着他,用一种让他很不自在的目光。他下意识侧了侧身体,想要躲避对方的目光。“那个平民之前吻过你?”赫伊莫斯突然问道。伽尔兰一呆,顿时就慌了,赶紧对赫伊莫斯解释。“不是你想的那种----只是脸,脸颊而已,就是早上起来亲一下脸的那种,你知道的,王兄也经常亲我的脸,只是这种亲吻而已!”伽尔兰慌张地解释着,神态坚决地保证自己绝对和那个小女孩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男女关系。克莉才十来岁,我可不是变态萝莉控啊----生怕被当成变态萝莉控的他大概忘记了,自己现在比那个女孩还小的事实。赫伊莫斯抿了下嘴,他突然说:“伽尔兰,我也是你王兄。”“哈?”从名义上来说,赫伊莫斯说得没错,他的确也应该称呼赫伊莫斯为王兄。虽然他从来没这么叫过。怎么可能称呼自己的死敌为王兄啊!赫伊莫斯似乎一直也没怎么在意过,但是,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件事?搞不清状况的伽尔兰一头雾水地看着赫伊莫斯。“……算了。”赫伊莫斯盯了一脸困惑的伽尔兰好一会儿,最后这么说了一声,没再多说,起身离去。那个平民女孩是他带进来的,他自然得负责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