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不爽归不爽,给你的药膏干嘛不要?到了最后受罪的还不是你?我今晚要不是一时兴起跑过来找你,搞不好你这一晚上就烧成弱智了。在心底如此没好气地碎碎念着,伽尔兰从地上爬起来。夜晚风凉,本来就发烧了,再继续让这人在夜风中吹着只会烧得更厉害。想要把赫伊莫斯带回屋子里的伽尔兰一把抓住那个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少年的一只胳膊,试图把他架起来。一拽,别说架起来了,拽都没拽动。伽尔兰瞅瞅躺在地上的赫伊莫斯那高了他一个多头的体型,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嗯,拽不动,架不起来,背不动。他想了想。好,那就拖吧。他这么想着,就这么干了,抓着赫伊莫斯的手开始往屋子里拖。赫伊莫斯偏瘦,按理说不会很重,但是他骨架大,看起来瘦身上的肌肉却不少,对一个从小就没锻炼的七八岁的小孩来说,哪怕只是拖起来也吃力得不行。伽尔兰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以蜗牛的速度,才一点点地将赫伊莫斯拖进了屋子里。一进屋,他喘着气看着那半米高的床顿时就傻了眼。他拖赫伊莫斯能拖得动,但是要把这个家伙抱起来放在床上,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吗?……等等。他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亲自动手费力巴拉把赫伊莫斯拖进屋子抱上床?他直接跑出去,喊人过来不就得了?脑子终于转过弯来的小孩骂了一句自己笨,然后转头就往门口跑,刚跑到门口,啪嗒一下,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那硬东西被他踢出去,啪的一下撞到门边上,又滚了回来。伽尔兰低头一看,从门口照进来的月光映在那滚回他脚下的东西上,在他的眼底映出一道带着寒气的银光。那是一把通体银亮的匕首,其上不带一丝累赘的装饰。应该是在他拖着赫伊莫斯进门的时候,从赫伊莫斯身上掉下来的。他俯身,伸手握住那柄雪亮的银刃,森森寒气渗入他的手指,入手冰凉。那手柄与剑身交界处的螺旋凹纹深处,依稀可见一点暗红的痕迹,向人昭示着这把银亮的匕首并非装饰品,而是真的见过血,仿佛能感觉到一点点煞气从上面渗出来。伽尔兰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握在他手中的匕首。月光照在匕首上,将一道雪亮的光映在他的侧颊上,让他金色的虹膜边缘也反射出异样的光来。……有什么在心底骚动。那股煞气仿佛透过他的肌肤渗入他的血液深处,让他的血液在这一刻鼓动了起来。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赫伊莫斯。那个尚还年轻稚气的少年就躺在地上,在他的身边,浑身发烫,意识不清,一张脸烧得绯红,微微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汗水顺着少年修长的颈流下来,濡湿的黑发发梢黏在颈上,就连胸口都渗出一点薄汗,微微泛红的蜜色肌肤在月光下反射出水润的光泽。赫伊莫斯就躺在那里,敞开了胸口,露出最脆弱的颈部,没有丝毫抵抗之力。伽尔兰攥紧手中冰凉的匕首,他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仿佛有一种来自深渊的无形力量在蛊惑着他,隐约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他脑中嘶嘶喊着。现在。就是现在。他只要将刀刃刺穿赫伊莫斯的心脏----这个杀死过他四次的家伙----这个说不定在未来还会再一次杀死他的少年----只要他现在动手----月光如水,落在跪在地上的孩子半边侧颊上。孩子低着头,细柔的金发泛着微光,映着月光的侧颊肌肤如雪。他攥着手中银匕的手指勒得很紧,用力到指关节都已经毫无血色的地步。黑夜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种骇人的死寂之中,伽尔兰突然猛地举起匕首----铿锵一声,银亮匕首被他重重地按在地上,发出一声金属和石地摩擦的刺耳响声。将匕首猛地按在地上的小孩抬起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啪的一下重重甩了自己一耳光。这一巴掌用力是如此之重,在啪的一声之后,就能看到那细嫩肌肤上泛红的手指印。伽尔兰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金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睁大的眼前,孩子的脸色像是刚刚从梦魇之中挣脱出来,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来,瞳孔也在微微地颤抖。他急促地喘着气,好一会儿之后,才平复下来。伽尔兰站起身,转身走到赫伊莫斯身边,然后再次俯身蹲下。他半跪在赫伊莫斯身边,抿紧了唇,将那柄银亮的匕首塞进了赫伊莫斯的腰间,将其绑紧在赫伊莫斯的腰带上。像是卸下一块大石头,如释重负的,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得立刻去叫人过来。他这么想着。可是就在他即将站起身的那一瞬,突然一只手冷不丁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第19章“啊----!!!”刚刚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的伽尔兰被这么冷不丁地一抓,被吓得嗷的一声就嚎出声来。若不是手腕被对方拽住,站不起来,恐怕他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定睛看去,和那双金红色的眼眸对上,伽尔兰顿时松了口气。果然是人吓人、吓死人。这么想着的伽尔兰刚要松口气,一转念又觉得不对,一口气又提了上来。自己刚才握着匕首举棋不定的样子……这个人该不会全部都看到了吧?他不会猜到自己要干嘛了吧?!“…你在做什么?”少年的声音本就因为在变声期颇为沙哑,此刻更是嘶哑得厉害,那声音跟磨砂似的,让人听着就难受。本就心虚的伽尔兰被那声音磨得心脏一抽一抽的。“没……没做什么……我、我帮你把东西捡……”伽尔兰结结巴巴地刚把话说到一半,赫伊莫斯就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你打自己做什么?”少年剧烈地喘着气询问道。刚才他浑浑噩噩的,突然听到连续两个响声,先是金属器具掉落的脆响,接着就是啪的一声。惊醒过来的他一睁眼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伽尔兰像是抽风一样甩了自己一耳光。他盯着小孩那半边脸上鲜红的指印,心里莫名很不舒服。“这个……那……”伽尔兰哽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我、我是来道歉的,那个,我昨天不是不小心打了你吗?”他小声说,“你看,我也打了自己一巴掌……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伽尔兰一边说,还一边讨好地伸手摸了摸赫伊莫斯的脸,上次被他打过的地方。赫伊莫斯抿着唇没吭声。跪在他身边的小孩金色的眼眸亮亮的,水汪汪的,就这么看着他,眼底映着他的影子,雪白的颊上还印着泛红的手指印,软软的小手摸着他的脸。那拿眼瞅着他、哄着他的小模样,哪怕是铁石心肠也看得忍不住心软。少年撇过眼。“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啊……啊?”伽尔兰慌了。我真的就只是一时魔怔了在心里冒了一下那个念头而已,真的没打算对你做什么啊----就在伽尔兰慌得不行的时候,听到赫伊莫斯继续说下去。他撇过脸去,也不看伽尔兰,用生硬的语气说。“你顶着这张脸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不就打着这个主意吗?”伽尔兰:“…………”大喘气中。“不会的,你放心,我会解释清楚的。”他赶紧说,“而且大家一看你病成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对我动粗啊是不是?啊----对了。”他光顾着紧张,差点忘了,眼前这家伙还病着,得赶紧去叫人过来。“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叫人。”伽尔兰说着,就要起身。可是他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赫伊莫斯没松手,反而猛地收紧手指,一把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那用力程度疼得伽尔兰差点喊出来。“不……”一张脸烧得通红的少年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急剧地喘了几口气,才将后面两个字说出来,“……需要!”在贫民窟生存的第一准则,就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那就等同于对别人露出自己脆弱的喉咙,然后被他人抓住机会一口咬断。弱者得不到丝毫怜悯,只会让人更加蔑视。这已经成为了赫伊莫斯的生存准则,就算后来回到了他的家庭,哪怕是他的亲生父母面前,他也从不曾露出丝毫软弱的模样。现在,一想到自己虚弱的样子被这个小孩看到,他心里莫名就有些烦躁。“为什么?你生病了。”“啰……嗦!”脑子昏昏沉沉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起来,赫伊莫斯抿紧了唇,一脸倔强,死死地扣紧了伽尔兰的那只手腕。“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他神智一恍惚,也不知道控制力道,攥紧伽尔兰的手指就下了狠劲。“我知道了!知道了----放手!”疼得嘴角直抽的伽尔兰死命地想要掰开赫伊莫斯的手指,他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要断掉了。“我不叫人就是,你放手!”听到了伽尔兰说不去叫人了,赫伊莫斯迷迷糊糊地放开了伽尔兰的手。伽尔兰一看,好家伙,他的手腕一圈儿整个都变成青紫色了,就像是一个手环套在那里一样。赫伊莫斯要是不知轻重再加点力气,恐怕他的手腕真的要断掉了。他谨慎地将身体向后挪了一点,以防赫伊莫斯又突然抓住他,然后小声说。“不叫人的话,我一个人没办法把你搬上床。”“不用……你管。”赫伊莫斯断断续续地说,“你……回你的房间去……”他一边喘气,一边说。哪怕是躺在地上,也是头晕目眩的,眼前的景色好像都开始扭曲了,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烧,仿佛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烧干。“……你……回去!”他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被他赶的小孩似乎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起身,啪嗒啪嗒地快步跑了出去。看着那小孩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明明是自己赶人走的,赫伊莫斯却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空荡荡的。他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种失落感驱走,闭上眼,然后用力咬牙,发狠地想要将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撑起来。可是他现在实在太虚弱了,只是稍微抬了下头,下一秒又落了下去。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只觉得整个身体都空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整个人烫得都快要没知觉了。一束月光落在他烧得通红的脸上,他躺在地上,目光恍惚地看着漆黑的夜空上那雪白的弯月。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小小的他躺在垃圾坑中,孤零零地一个人,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死寂,只有漆黑夜空的弯月陪着他。……他缓缓地闭上眼。…………啪嗒啪嗒。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少年睁开眼,那个他以为已经离开的小孩的脸再次出现在他视线中,小小的手伸出来往他额头上一搭。冰凉的东西捂在了他的额头上,丝丝凉意渗入滚烫的皮肤里,缓解了头部的燥热。伽尔兰将一块湿布搭在他额头上,又在他脸颊上摸了摸,手指软软的,凉凉的,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当那只小手离开的时候,赫伊莫斯心底浮现出一点微妙的失落感。他抬眼看向伽尔兰。小孩跪在他身边,睁着眼看着他。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却是大大的,亮亮的。那双金色的眼眸,明明是在黑夜中,却明亮得像是一双小小的金色太阳。它在黑暗中发着光,不知为何竟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连夜空的那一轮明月都成了虚影的背景。……伽尔兰低头从腰间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白色的小药罐来。还好他偷溜过来的时候想着赫伊莫斯那里不知道有没有药,干脆就把这个医师特意给他留下来吩咐侍女每天给他擦的药膏带过来了。现在赫伊莫斯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不肯让他去叫人,又不能真的就这么丢着不管,万一真的烧出个万一来,四舍五入那也算是他害死的了。他可不背这个锅。伽尔兰搓了搓手,刚才他是跑出去找外面的溪水那里洗手去了,顺便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布弄湿了带回来。手不洗干净,怎么帮病人擦药?万一把细菌弄到伤口里就糟糕了。他一边在赫伊莫斯的那些伤痕上抹上药膏,一边想着。没想到,这辈子他居然还有亲手帮他的死敌抹药的一天。哎,希望好心能有好报,赫伊莫斯这家伙看在自己今天好歹帮过他的份上,以后能放自己一马。在心里这么碎碎念着,专心致志地帮赫伊莫斯抹药膏的伽尔兰根本没发现,那躺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闭上了眼。等抹完药,那半瓶小药罐差不多就空了,伽尔兰人也累得够呛。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抬头看向赫伊莫斯。少年安静地躺在地上,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他伸手去拿搁在赫伊莫斯额头上的湿布,那湿布已经不凉了,带着些暖意。他用手在赫伊莫斯额头上捂了一会儿,觉得赫伊莫斯的额头似乎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滚烫了,脸也没那么红了。少年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蜜色的颊上落下浅浅的影子。伽尔兰看着这张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脸,没有记忆中的阴冷和邪气,带着一点未成年的稚气,此时此刻,显得很是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