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阮尘把他的手拿了下去,抬起头对他挤出一个微笑说,“唉……又让你看到我难过的样子。”“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喜欢抽烟。”楚阳只好讲自己的故事,“有很多人指指点点我说我年纪轻轻不学好什么的,但是我不想理他们,他们越说我我就抽得越厉害,后来他们说过瘾了,就懒得说我了。然后有一天,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我就把烟给戒了。并不是因为,别人说我不好,或者是我这样做,别人就会说我好。只是因为我自己想戒。”“还有喝酒也是,我以前……喝得很凶……但是不会怎么喝醉,因为一般喝完了就要打架去……有的时候喝得太多,我父母就坐在客厅里一边给他们学生改作业一边听着我吐,也不来管我酒醒了没有,还看着我说,他废了。”听到这阮尘愤懑地扁了扁嘴。他是没有什么立场去评判楚阳的父母的,但他每次听楚阳讲过去的故事,都忍不住替他辛苦。他觉得没有父母的肯定的成长,就像是没有方向咬着牙乱闯一样,幸好楚阳闯出来了。“不过呢,最后我还是把酒也戒了,而且决定要认真读书考大学了。并不是要跟我的父母去证明浪子回头金不换什么的我不是废物什么的,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自己希望这样。”他说。“小时候做事很想得到父母的肯定,后来我就没有再理过这些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还是不正确的,不需要别人去指教我。”他好像能越来越平静地讲过去的事了。“所以……”他看着阮尘说,“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那就是没有做错事;你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道歉,那就没有必要道歉。”“说来说去果然还是为了劝我。”阮尘笑笑,“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你就时时刻刻准备着劝我。”“戒烟难吗?”他一边问,一边在沙滩上写楚阳的名字,画了个半圆把它框起来,再画上几条竖线,画成太阳的样子,“我爸总是戒不掉。”“难……”楚阳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浑身难受,他觉得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他好像的确是因为这样才会养成在衣服口袋里揣盒硬糖的习惯的,“尤其是因为……我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表扬我……而且戒不掉的时候会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好像自己被打败了,这让我很不舒服。”“可是你还是戒掉了。”阮尘拽着他让他看自己写的他的名字,楚阳低下头,他看着楚阳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清澈平和的侧脸想,“我好像不能把你和抽烟联系在一起。”“那就别联系了。我青春期完全就是小混混,不该做的事情我都做。如果你见到过去的我,一定很讨厌我。”他听阮尘的妈妈讲阮尘从小就规规矩矩的,一点坏事都不沾边,阮尘成年以后他们逗他说儿子成年了可以喝酒了,阮尘坚决不碰酒杯。未成年就开始偷偷喝酒的前叛逆少年突然有种阮尘进公司以后被他们带坏了的愧疚感,“不过现在我看公司里的孩子没成年就想喝酒以为这是什么很酷的事,我就替他们着急。”“所以有次你闻到我身上有烟味,你很生气?”阮尘问:“你想打我了是不是?”“我不会打你的。”楚阳急忙摇头。“抱歉要你小心翼翼地对我。”阮尘笑了,“程檬和李铮都吐槽我玻璃心,说打打闹闹怎么啦。嗯……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有点胖……当我意识到有人在刻薄我之后,我就不太喜欢男生的玩闹方式了。”楚阳突然想起了,阮尘做预备生的时候,舞蹈老师跟他说,跳起来的动作做得不到位。阮尘说,感觉自己跳不起来。你怎么会跳不起来?舞蹈老师诧异极了。而且,楚阳开始发现阮尘似乎不能好好地吃饭了,阮尘好像在为此慌张了,他不敢跟阮尘说他发现了,他想,没关系,我能陪着他解决这个问题。楚阳伸手捏了捏阮尘手腕上的骨头。宁可把话题再引回过去的叛逆小楚很讨厌上。“不会讨厌你……”阮尘摇摇头,他知道楚阳不是会乱发脾气的人,不会是校园暴力的施暴者,可能就是去挑衅一些小混混,因为他没有方向,做了正确的事,也不会得到褒奖。他感觉到,即使在楚阳身上看不到那些过去的影子,但楚阳一定是介怀着那些事的,所以总是会说自己暴躁,自己不好惹,自己很冷漠,可在谁的眼里他都不是那样的人。他继续说:“每次听你讲过去的故事,我都很想去抱一抱过去的楚阳小朋友,我想跟他说,他坚持戒烟戒酒好好学习一定是有意义的,是一定会被肯定的。”他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从初次见面开始他就发现楚阳周身散发着的是明亮的光芒和温和的气息,举手投足间对人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即使楚阳有时候会板着脸训粉丝要她们照顾好自己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从不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下来,可粉丝心中的楚阳永远是温柔耐心的,她们能感受到。所以楚阳是能激起粉丝们的保护欲的,是会被担心在公司里受委屈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过去过得这么辛苦,楚阳应该活在爱里,没有谁比他更配活在爱里。这样想着,阮尘担心海边的风会太大,楚阳又怕冷,他换了个位置,想帮楚阳挡些海风。“他现在就在这里,你想抱就可以抱。”楚阳主动伸出手。“我觉得……你是一个,能自救的人。”阮尘继续说,“怪不得你能跟偶像的身份适应的这么好,不是谁都有能力自己救自己的,我就不行,我必须去听听别人是怎么想我的,我需要依靠着别人,需要有个人在我丧气的时候对我吼一声去死让我不再瞎折腾。”楚阳把手收了回去,他从一开始就怕阮尘见识到他暴躁顽劣的一面,发觉自己喜欢上他以后就更怕,可是他还是动手推了阮尘用东西砸了阮尘,明明他是很爱他的。他只好不看阮尘,也在沙滩上低头写阮尘的名字。“那天……我明明听出来你是很焦虑的,很紧张的……”阮尘想了想说,“这样说吧,其实我以前就割过一次腕,不过割得很失败。去死这种话我真的听过很多次了。”楚阳听着手跟着一抖,只好把沙子抹平了重新写了一次。他明白了为什么阮尘说起“见到过去的楚阳”的时候语气带了几分酸涩。那些过去的日子里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似乎是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现在只能听着故事,旁观着过去给彼此的烙印。“有人跟我说,我那样很懦弱,很不勇敢,活该没有朋友。可是我不觉得我是懦弱的不勇敢的,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人为什么要活着呢?还有人跟我说,我是在渴望别人关注我,我很病态。我想把伤口的绷带解开,告诉他们我是真的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然后他们跟我说,你自己作就作,不要把床单弄脏。”“你说他们是不是觉得,这样劝我,就会显得他们特别的……”阮尘还没有说完就被楚阳咬着牙打断了。楚阳说,他们残忍。楚阳听李铮说,他们问阮尘,为什么要走那么长一段路去洗手间,阮尘跟他们说,害怕把床单弄脏。他们听了都觉得诧异极了,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从何而来的。不经意间一个个小错误累积起来,最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看起来,好像谁都没有错,围观群众继续说,那样是,懦弱的,不勇敢的。“阮尘。”楚阳跟他说,“我之前也会觉得,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是活下去比较重要,好像一定要跟苦难死磕折磨自己才是对的,但是现在我发现……如果活着让人觉得太辛苦了的话……”如果活着辛苦就不要活下去了,他知道阮尘偶尔会这样想,但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顺着阮尘的心思说出口。他总觉得辛苦的日子是会过去的。他曾经怀疑自己做正确的事也没有意义,可他最终还是遇到了阮尘和爱他的粉丝们啊。最后他说,“我不舍得你,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尽管这样想是我自私,你活着可能不太快乐,但是我还是不舍得你。”阮尘摇摇头,笑着说,“我知道,我们楚阳哥哥,是一个,心灵特别强大的人,自己可以拯救自己,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时候还是要为了自己坚持认为是正确的事,你就应该给人们做个榜样。”一定因为是这样,“没有被关爱过但是也长大了”的楚阳能勇敢地对看起来冷淡的陌生室友说一句,房间里只有你,来聊聊天吧。但他才不相信楚阳提起过去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语气,楚阳分明是很敏锐,会把别人一句气话放在心上很久的人。只是他选择了走下去。他不但选择走下去,他还能明白“辛苦的日子”会让有的人走不下去。他向前,坐得离楚阳近些。“所以……你跟我讲那些话,一定是在哄心灵脆弱的我,你不用这样的,你不许那么想。”阮尘把自己的护腕摘了下去,“我有更好的回答。”“嗯?”楚阳问。“因为感到不满足而哭泣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内心渴望着的是丰盈而充实。”楚阳笑了,这句歌词他抄过。这样说着,阮尘却想,他特别想活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又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吧,而是因为自己与他人的羁绊吧。☆、第三年的秋冬(6)“我特别怕死。真的。前段时间我有一天睡觉的时候胸口难受得不行,越想越害怕,差点就大半夜给我妈发个短信说妈妈我爱你我们来世相见,一边想一边哭。幸好我没有,因为我第二天啥事都没有,还去跳了个舞。”阮尘想讲个好笑的故事。“我那天在大楼里吗?”楚阳忍不住问,他想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在。”阮尘忍笑,“我记得很清楚,你知道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吗?”“因为你敲了我的门,你跟我说,阮尘我猫呢?”尽管那天阮尘把猫赶出去之后越想越委屈,还暗戳戳发小号diss楚阳。但是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蛮好笑的。楚阳想把自己埋在沙滩上当鸵鸟算了。“我去看你是想看看你难不难受,需不需要我,你站在那不跟我说话,也不让我打开灯看你的脸色,那我只好找个借口了。”楚阳解释。“哈哈哈哈哈,那段时间我们真的是……乱糟糟的。”阮尘说,“虽然痛苦是十足痛苦,但是现在我想一想,也能想到很多有趣的事,比如你们把我摁在蛋糕里,比如你带我玩石头剪刀布。是我深有体会的一年。”他挑眉。“还有你说我是个……温暖的人。”阮尘歪脑袋想要对上楚阳的眼神,“我觉得,我很喜欢这个形容。以前别人夸我哪里哪里好,我都不相信他们,因为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的人,可是‘温暖’就好像是我带给你的特别的感受,对吗?”楚阳看着阮尘比他们颜色淡很多的眸子点头,“是温暖的人。”“‘愿我的生命里有足够多的云翳,去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你学过这篇课文吗?”阮尘问,他发现楚阳在他的涂鸦旁边画了他的名字,用云朵一样的波浪线把“阮尘”包围起来。“不记得了。”楚阳回答,“但是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以前过得很缺爱,一定是为了遇见你,还有阿铮檬檬他们。”“怎么我还是个特例呢?”阮尘打趣。“因为我对你有特别的感觉。”楚阳轻轻松松地说。几年前他觉得“喜欢你”是一句很郑重的话,更别说爱你了。现在每天听得都是“麻麻爱你!”“原地结婚!”“在一起!”渐渐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是很稀松平常的了,于是他只好对阮尘说,“对你我有种特别的感觉。”他想,这样自己的心意,已经说得很隐晦了,但也配得起他心意的分量了。阮尘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对他说了一句,“我也有。”“我们两个说得可能不是一回事。”楚阳还是很轻松地说。“是一回事。”阮尘说话的声音还是很轻,但是很坚定,“不然我就不会总想着,楚阳来哄哄我吧,楚阳来心疼我吧。如果是阿铮和檬檬对我吼,我会吼回去然后继续跟他们闹的,可是楚阳吼我,我很难过,我怕楚阳讨厌我。”楚阳怔住了,他听见阮尘还在说,“昨天我妈妈跟我说‘别去骚扰人家楚阳,你想找肯定能找到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小男生,虽然楚阳那种长相的很难找,不过我儿子不是个看脸的人。’我说‘我是个看脸的人。’她就跟我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什么的……”阮尘一边说一边帮着楚阳脱鞋和袜子,他想带楚阳去踩踩水花。如果不是因为上半年那些事情,他本来应该在楚阳第一次偷偷亲他之后就去好好梳理一番他的体会。但他没有来得及,他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就不敢喜欢别人。其实阮尘是个主动的人,不过这样讲的时候,他的确不敢看楚阳的眼睛,他还是有,自己是在自作多情的担忧的。被楚阳拽出家门的一瞬间,傍晚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涌进他的肺里,喧嚣被他抛在身后,他看路灯都觉得很亮。他甚至想在楚阳身边跳一下来庆祝。他假装不小心蹭了蹭楚阳的手背,想看楚阳愿不愿意握一下他的手。可是楚阳以为跟他走的太近碰到他了,就往旁边躲了躲。“居然是一只螃蟹出卖了我。我妈妈说我懒到父母不给我剥我就不吃螃蟹,给别人剥螃蟹那一定有猫腻。”他没有想到妈妈会对他说,你喜欢什么人都没有关系。但他本来也没有想过要征得什么同意。在他手臂上刚刚开始爬满伤痕的日子里,父母很骄傲地说:“我儿子是自信又快乐的人。”他听了那样的骄傲,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场,但从那以后他明白,他们爱他,但有些事情,他不能等着他们帮他。然后他听见楚阳笑了一声,轻轻推了他一下,问“你为什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