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阳没有回答他。那天楚阳听到帘子后面的阮尘呼吸突然变得很乱,要么是短促地呼吸三下再出口长气,要么是用力呼气又用力喘气。“怎么了?”他走过去问。然后阮尘狠狠推了他一下,说,你不是不理我吗,不是怕我吗,你过来干嘛。楚阳没想过阮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让他撞到自己的床上,他一时恍惚没站起身来,就听见有东西碎掉的声音。“乖,把手里的东西给哥哥。”楚阳发誓以后都要温柔平和地对阮尘。“松手,松手尘尘。”楚阳轻轻掰阮尘的指头。可阮尘越攥越紧了,他怕楚阳又说“这幅样子”,他下意识地越攥越紧了。“乖,你松手。”楚阳试着平静最后一下。他摸到温热的鲜血从阮尘的指缝间流了出来,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噩梦。听到楚阳不说话了,阮尘以为楚阳要放弃劝他了,觉得他习惯了,他不值得劝。他还没来得及有点失落地叹气。就听见楚阳说,阮尘,看我。“你干嘛?”台灯打开之后,他发现楚阳的手也在流血。还献宝似的给他看握在手里的玻璃片。他突然觉得好疼。他一次一次划自己,慢慢就不觉得这样很痛了。就仿佛血流出来就是对的,血流出来他心情就好了。但是他看到楚阳这样做,他突然就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楚阳不应该这样做。“快快快,你快松手。”他扒拉楚阳的手指。然后他看到楚阳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很大,但眼神里根本没有笑意。他猜,那天他对楚阳说“死给你看”的时候,他自己大概就是这样笑的。他要干嘛?他看到楚阳这样笑,心里发毛。楚阳把手往上抬,对着他自己那张“珍宝居然散落在人间二十年”的面孔的嘴角到耳根,轻轻比划了一下。越笑越得意的方式,阮尘也熟悉极了。他看着玻璃片的尖端越凑越近。想到了很多骂他的话。但幸好阮尘身体走在脑子前面,反应速度比较快。他用手包住了楚阳手里的玻璃片尖端,狠狠把他的手往下压。然后死命在楚阳大帅哥的手上咬了一口,顺便把自己胸口郁结起来的气一并撒了出来。stf姐姐们会跟我说,楚阳,弟弟要咬你你就让他咬嘛!楚阳想。让他咬,让他咬。楚阳很开心地想。阮尘还不松口,他摸着阮尘的脑袋,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对付阮尘的方式,就是自己做给他看一看。“痛。”楚阳还是需要人心疼一下子的。大男孩楚阳同志开始撒娇,“手痛痛。尘尘松口。我不划了,绝对不划。”两个经纪人进来的时候,看到楚阳脸上沾了血,两个人的心全都揪了起来。“楚阳你脸怎么了?”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看他啊!”楚阳板着脸吼,“没有看到阮尘不开心吗!”“哟,这次还带了一个。”帮助处理伤口的小护士吐槽。“这是谁咬的呀?”小护士把楚阳的手翻过来,看到他手背上被咬破皮了的伤口。“小狗狗。”楚阳傻乐。“给你开狂犬疫苗。”小护士紧张。“不是真的小狗狗。”楚阳摇头。“你们两个再这样,就再也不要住在一起了。”两个经纪人一起训。两个人都摇头。本来阮尘脸色发青地缩在自己的椅子上,楚阳要碰他他死活不让他碰。然后楚阳就也乖乖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了。楚阳的脸上沾血的原因是阮尘气他拿脸威胁自己,狠狠扇了他一耳光。要毁容我下手!阮尘想。“尘尘。跟哥哥说,你为什么难过。”楚阳又忍不住凑近阮尘。“你是不是有病。”阮尘没好气。“你脸要是划破了你还想当偶像吗?”阮尘问他,“你正确的道路还走不走了?”阮尘看着若无其事的大帅哥,想象了一下楚阳脸上添道疤的画面,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是不是不懂,人们刻薄外貌和身材是真的很刻薄的!”阮尘使劲摇他。不当偶像就算了,下半辈子还要活在异样的眼光里。他还后怕,楚阳是为了不让他割手才做这种事的。“你怎么没个轻重啊,我手划一下怎么了,你脸呢?”阮尘实在忍不住又扇了他一耳光。“想打死你啊。”阮尘说。“不生气,不生气。”楚阳哄他。“你的脸差点没了!”阮尘很生气,“你还好意思……”楚阳在他手腕上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阮尘轻轻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明白了看到在意的人不爱惜自己,第一反应的确可能是愤怒,不是担忧,不是心疼。他不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吼的,他是因为被在意着才被吼的。他活这二十年,也就只有死倔死倔的楚阳能想出这种夸张的类似于“同态复仇”的方式让他明白。但是被指责了他还是可以生气的吧。他想到这里,又用力抓住楚阳的领子想把他往墙上撞。“明白什么了?”楚阳不在意阮尘动手。“明白你打起架可能真的是不要命的那种。”“你是真的想划吗?你是不是只是想吓唬我一下?”阮尘问。“没想太多。就伸过去了。”然后阮尘死命踢了楚阳一脚。两个经纪人走出两步,回头发现本来在各自椅子上坐的好好的两个人,已经挤在了一个椅子上。头挨在一起抖。“不争气啊!”阮尘的经纪人在心里吼。“别犯错啊!”楚阳的经纪人在心里抖。☆、第三年的春夏(31)两个人认识的第一个夏天,在夕阳下看喷泉折射七彩水花,偶尔跑出公司偷闲瞎逛,上好像永远也上不完的一堂堂课,想着出道,又怕分开,两个人凑在小教室里,一边说,你一定会出道,一边看舞蹈视频,头靠头。两个人相熟的第二个夏天,在天台上吹风讲心事,走过不开灯的摄影棚,帮你挡着夕阳下的小雨,在无尽的阴天里抱怨心烦乱,扮演江洋大盗和京城名捕,撩你一把下巴,头靠头。两个人想忘记的第三个夏天,在小诊所里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夜晚的医院有不请自来的阴森,有太多的后怕和后悔要说,但两个人最后都是好好的,伤心事都不想再提,就只好头靠头。偶尔有夏风从窗帘的间隙吹来,窗外偶尔响起几声蝉鸣,好像跟第一个夏天,也没什么不同。那天坐在他旁边的楚阳,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直在抖,用伤了的手抓着他衣服不放,什么也不说,就特意坐得低一点挨着他的手臂抖。抖完了枕着他的胳膊睡。本来脸上还挂着倦色,过了段时间,好像就睡得很安稳了,阮尘借着医院里的灯光细细地看他的眼眉,鼻梁,唇角,的的确确每一处都是好看的,是精雕细琢的,乍看很锋利,看惯了就觉得柔和。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好好看过他的脸。太阳升起的时候大帅哥正好转了个身仰面冲他,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他眼睑上,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藏在阴影里,很像那张他在春天的花园里拍过的照片。阮尘说,楚阳,起床啦。不,让我再睡一会儿。在他膝盖上的楚阳说。他蜷着腿缩在两张小椅子上,阮尘不知道他为什么睡得这么舒服又平静。他想象,如果他看到楚阳像他那么做,他会怎么想。可他本能地逃避着那种画面,他连楚阳疲惫的时候皱着眉的样子都不太舍得看到。后来阮尘想想,反而是那段时间,让他可以平视楚阳了,不再是等着自己哪天缩到墙角里的时候,仰着头看楚阳照亮他了。“起床气,丢人。”他说。楚阳很不情愿地从阮尘腿上爬起来。又躺下去,拉起他的手问尘尘你的手痛不痛。不活着会让人难过。那段时间阮尘觉得自己好转了很多,但情绪崩溃后的余韵还在,偶尔就会开始突然喘粗气,跟楚阳说,觉得自己差劲,觉得粉丝讨厌他。楚阳抱着他,什么也不说,哪儿也不去,阮尘怎么踢怎么咬怎么说你就让我划一下,划一下就舒坦了,他也不松手。直到怀里的阮尘好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才说尘尘我们去看你的心理医生吧。我不去,我想跟你讲。阮尘说,他怕陌生人。我不会讲。楚阳说,抓他的手腕把他往楼下带。等他的时候,楚阳就给他到便利店里买零食,买他想喝的汽水,插根吸管递给他,再抓着他的手腕带他回房间,虽然是公司大楼里的房间,但他们会说,走,我们回家。stf们也开始说,楚阳你手上的伤是不是太多了,你是不是也……爷乐意,爷开心。楚阳说。没大没小。造型师敲他的头。阮尘在他旁边,小狗狗一样吐吐舌头。楚阳开始觉得自己迷信了,他开始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到“死”这个字。但他还是认真地告诉阮尘,阮尘人死了不会有灵魂,像是狠心父母戳穿圣诞老人的谎言。阮尘很不开心。stf吼,楚阳!弟弟说有就是有!就是没有!楚阳也吼。他太害怕那些梦了,他害怕那个“我看见你,你再也看不见我”的阮尘口中的“童话故事”。他要让阮尘全心全意好好活着。楚阳在误打误撞之间,找到了很多对付阮尘的方法。有天楚阳又做了噩梦,实在忍不住去抱阮尘,一边发抖一边跟他讲。阮尘听了也很诧异,这是一个细节太丰富的梦了,而且楚阳还跟他说自己从来没有参加过葬礼,没有见过那种画面。楚阳还说,看到了他的父母,虽然他从未见过阮尘的父母,但他知道那是阮尘的父母。末了楚阳还问他,我有没有醒。醒了。他说。他狠狠咬了一口楚阳的手。楚阳继续抱着他抖。他想,这可能是一个,自己没有被拯救过来的平行世界。他还想,也有可能是他想让楚阳回头看他拉他一把的心愿太强烈了。楚阳不是还病了好几天吗。后来有天楚阳在后台趴在桌子上休息,突然感觉到有人给他盖衣服,盖完衣服还摸他的头发。“学我。”他在心里嘀咕着暗喜。用自己还算良好的演技装睡,直到阮尘凑近他看够了之后走掉。可他还没来得及笑,就听见有stf在小声聊,“不明白阮尘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他也是,说过那样的话,现在还好意思跟阮尘在一起。”“唉,阮尘心里肯定有道坎吧,他俩不可能……”他本来很喜欢对背后说坏话的人炫耀自己极好的听力,但那天他继续装睡,没有抬头反驳。下午阮尘还问他,怎么不太开心呢,累了吗?看着阮尘关切他的眼神,他好害怕自己的感情会让阮尘受伤。楚阳的心里的确有道坎,他总是想知道,阮尘怎么就像真的忘了他说过的那些糟糕的话一样,他不是记仇人设吗。他不想假装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直到有一天,楚阳在睡觉的时候被阮尘的哭声惊醒了。阮尘在做梦,在梦里哭。他想把他从噩梦中叫醒,可他听见阮尘喊自己的名字。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他听见断断续续的为什么,猜到了阮尘梦到了什么。阮尘想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话。“怎么了呢?”阮尘被弄醒之后,无奈地看着跪在地板上拽他胳膊的楚阳,“你怎么又开始干这件事了。”阮尘还说,摸摸心脏,我好好的,不怕不怕。伸手摸他的胸口。阮尘的手虽然不暖和,但摸到楚阳胸口的时候,楚阳是感觉很暖和的,他跪在地板上看着裹在被子里的阮尘,似乎能看到他的眼睛。在楚阳的心里,阮尘真的是一簇,明亮而温暖的熊熊燃烧的小火苗,这辈子都要好好地烧着。“你做梦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过我。”他跟阮尘说。“怎么会,我经常梦到你啊。”阮尘嘀咕。好的梦坏的梦,他都梦到过很多次呀。楚阳怎么会没有出现在他的梦话里过呢。☆、第三年的春夏(32)病休后那天在签名会上,阮尘感觉自己的表情很僵,好像忘了该怎么笑起来,跟粉丝说的话也不多。粉丝对他好像也小心翼翼的。不过还算愉快,很多粉丝对他说,身体重要,健康重要。你做不□□豆,麻麻不强求。楚阳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往他这边看几眼。还趁粉丝看不见蹭他的手背说别紧张。那些事绝不能让粉丝知道,阮尘的态度很明确。不然一定会有人把问题归罪给队友。而且,有的时候评论着评论着,会忘记自己在评论一个活生生的人。阮尘开始删评论拉黑了。公司想让在签名会上羞辱他的粉丝给他道歉,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想看她。以前他总是看着粉丝的每一条评论,跟着饭圈的风向去调整自己,想让所有人对他都满意。这次以后,他想,他不是为了迎合谁的情绪而来□□豆的,既然求全不了,他就放弃求全,他对舞台和爱他的粉丝的态度没有改变,他问心无愧。那天签名会临近午休时,有个粉丝向他介绍自己,“我是楚阳后援会的会长。我们有礼物送给你,祝贺你身体恢复。”粉丝给了他一个本子,还说,“你最好等今天签名会结束了再打开。其实阮尘打开的时候,心里有一点点,一点点迟疑。但翻开第一页他就看到很好看的字迹,写在没有格子的白纸上也整整齐齐,写的是一篇歌词,是那首他喜欢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鞋子的鞋带松了,不太会把东西绑在一起,与人之间的联系也是如此。”他往后翻,看到各种各样的字迹,飘逸的,稚嫩的;看到各种各样的纸张,印着花的,贴着各种胶带的,画着漫画的,被裁剪好,整理在一个活页本子里;他还看到各种各样的印章,多数是代表楚阳的粉丝,他往后翻,还看到代表李铮的,代表程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