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诸多条条框框，还有很多他预料到的不轻松的事需要学习，但舞蹈尤其困难。他自诩运动能力还算可以，协调能力也算不错，但是跳起舞来总是磕磕绊绊的，与标准和美观相差甚远。他是舞蹈老师的重点观察对象，每次当别人休息的时候他都被舞蹈老师要求继续练别停下。“你是哪里跟不上呢？是没有韵律感？记不住动作？”舞蹈老师给他示范了一遍又一遍，皱着眉分析他的问题。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好摇摇头。“跳舞是必须的啊，我们不能只靠脸吃饭啊。”舞蹈老师觉得自己还算喜欢这孩子，能力虽然差，但努力又踏实；进步虽然慢，但确确实实在进步着。最重要的是在被不断被点名批评，被单独叫出来在其他人面前练习的高压下，他还能保持微笑，也不急躁。有些事情努力也是无法弥补的，但是有些比如像是大心脏之类的特质也是很难得的，他希望这孩子能成为真正的偶像，能让实力配得上自己的好皮相，总是语重心长地鞭策他。这时有人向他提问，舞蹈老师只好暂时离开，他把站在角落里一个人低着头若有所思的阮尘叫过去，“你们俩是室友吧，你教教他，带他练一练。”舞蹈老师也很喜欢阮尘，虽然阮尘也没有什么舞蹈基础，有时候拍子踩得也不准，但放起音乐来的时候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子感染力，表情也很投入。所以即使阮尘总是喜欢站在后排的角落里，舞蹈老师还是能注意到他。他暂停音乐，跟预备生们讲，要有感染力，想一想这首歌要表达的是什么感觉，你自己又有什么样的感受，不是把动作做正确就可以。他有意让阮尘做个示范，但众人的目光聚集到阮尘身上的时候，阮尘却躲向了一边。他问，“你不想到前排来给大家做个示范吗？”阮尘坚定地摇头。这孩子不够自信啊，舞蹈老师想。不够自信可绝对是不行的啊。从那以后，他每节课都会让阮尘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事实上，练习的时候的阮尘站在哪里都是很投入的，但音乐一停，似乎他就开始注意到别人的目光，开始悄悄地往后排退。“你这样将来怎么做偶像啊，音乐一停粉丝一看你你就跑后台吗。”舞蹈老师苦口婆心地看着眼前低着头不安地绞动手指的阮尘。最后他拍了阮尘的背一下，“自信起来！”“是这样的，手臂要端平，不是你做的那个样子。”阮尘走到楚阳旁边开始比划着纠正他的动作。熟悉的人在教自己，楚阳觉得自己比舞蹈老师教的时候学得快多了。“你跳的很好啊，为什么不做示范啊？”他一边学一边跟阮尘搭话。而且阮尘很耐心，不介意跟他多比划几遍，也不会像舞蹈老师找来的其他教他的练习生那样对他说，“这个动作有什么难的？你为什么学不会？”阮尘只是把他的手臂摆正，要他“认真学。”舞蹈老师验收的时候表扬了一下楚阳，“效果不错，看来以后应该让他教你。”阮尘有些不自在地摇了摇头。但舞蹈课结束以后，阮尘还是留在了舞蹈教室里帮楚阳扒完最后一段动作。等到楚阳对镜子里的自己总算满意了点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阮尘关掉舞蹈室里的灯，夜色突然降临在他们面前，又随着门锁上合拢。走廊里的白炽灯光并不亮，地板上有斑驳的阴影。“你总是独来独往安安静静的。”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楚阳说。阮尘只是点点头，又不说话。“可是跟你聊天你也会很配合啊，教人跳舞也很耐心啊……”楚阳自顾自总结。“是他们说我奇怪被你听到了是吗？”阮尘打断他。“额……不是。”楚阳想掩饰一下子。“没关系的。”阮尘微笑。他知道楚阳是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的人，在预备生里年纪也算大，又很是细心，喜欢帮别人整理个衣服倒个水什么的。每次看到他一个人站在一边的时候，楚阳就会从人群里走出来陪他，吃饭的时候也陪他坐在无人打扰的边角，有时候会让他有种愧疚感。“你不用因为我是你室友就总是跟我走在一起。”他认真地说。楚阳耸耸肩，“不想你落单嘛。”这时候他们走到了电梯前，“你要回去休息吗？”楚阳问，他知道阮尘是不怎么在晚上吃东西的。“嗯。”“哎呀，不要，陪我去吃饭啊。”突然被搂住肩，阮尘一时忘了该怎么拒绝。于是他坐在了食堂里，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楚阳吃水煮鸡肉。“说点话吧弟弟，你这样安静地看着我吃饭，我很怕的。”“说啥？”“说说你为什么老是安安静静。”楚阳把盘子推到他面前，“你要吃吗。”“我不饿。”“不，你饿。”阮尘忍住，没有屈服，把目光从让人很有食欲的盘子上移开，放空起来，“也许我不安静的时候，就很招人讨厌了。”楚阳不假思索地说，“怎么会，你笑起来像小动物，很让人喜欢的。教我跳舞的时候也让人喜欢。”本来阮尘觉得这种话蛮不痛不痒的，但是楚阳学着他的样子眯着眼笑了一下，阮尘看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得像小动物，楚阳想。天气很闷热，回到卧室里洗完澡之后，阮尘换了一件短袖的t恤。“你是真的很瘦。”楚阳看着阮尘没有什么肌肉的身子骨点评，“我觉得你不用再不吃晚饭了，你应该练练肌肉。”“算了吧，我讨厌运动。”阮尘回答，觉得晨跑的运动量已经很大了。“但是喜欢跳舞。”楚阳继续点评。“是啊。”阮尘点头，把挂在床头的鱼拿下来擦了擦。“我可以看看吗？”楚阳问。他有点好奇，想摸一摸。阮尘把鱼递给他。那条鱼雕刻的真的很精致，就算楚阳不是很懂这些，也能看出来那块玉的质地很好。“真的很不错。”他把玉翻了一个面打量，发现上面刻着几个关于平安吉祥的小字。“当然了，这是在庙里求来的。”“哦，其实我不是很相信这些……宗教迷信。”“嗯，我也不是很害怕十五楼。”阮尘用楚阳乞求他把窗帘一直拉着的理由反击，“我在这房间里就没见过阳光。”楚阳把玉递还给他，“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名为阳光的在下当作太阳。”楚阳就是很喜欢阮尘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但阮尘从他手里接过护身符的时候，他却突然瞥见阮尘的手臂上从上至下都有一些浅浅的划痕，之前阮尘没有穿过短袖的衣服，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阮尘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臂就被楚阳抓在了手里，楚阳皱着眉，在他手臂上轻轻抚摸了几下，问“这是怎么搞得？”“我还以为已经看不出来了……他视力也太好了吧……”阮尘在心里嘀咕。阮尘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开心的时候，自己弄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这些伤痕比较好。“嗯……”听起来楚阳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还没等阮尘想好自己该不该跟楚阳说自己不会伤害到他他不用害怕，他就听见楚阳说了一句，“要开心啊以后。”那是一种，很关切，很温柔的语气。楚阳松开了他的手臂，还认真地说，“别不开心。”楚阳发现，阮尘的目光突然聚焦在他身上，并且停留了很久，看得他甚至开始紧张起来。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笑意，又似乎没有。所以他只好先冲他笑笑。最后阮尘用一种听起来轻松愉快的语气说，“不多问啊，很不错啊你。”还没等他回答，阮尘又看着他的眼睛接着问，“想出去逛逛吗？今晚？”在灯光下，阮尘的眼睛看起来像可口的巧克力奶。“想啊。”楚阳从床上跳起来猛点头，愉快地接受了来自室友的首次主动邀请。“这么激动吗你？”阮尘有些意外。☆、第一年的春夏（3）夏夜的风很是清凉，树叶在路灯的照射下投下阴影，风中还有蝉鸣，鸣叫得规律而又聒噪。他们并没有走得太远，也就是在宿舍楼下附近转着圈子，吹着夏风。阮尘还是不多说话，但轻松地哼着歌，看着灯光下打转的飞虫和浮尘，不像平日那副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脚步很轻快，似乎在踩什么点，楚阳观察后发现他可能是在复习舞步。怪不得舞跳得好，楚阳想。舞蹈课一下楚阳就再也不想跳舞，更别说出来玩还要练练舞步了。楚阳觉得跟室友相处或许应该学会安静，但他还是安静不下来，碎碎念起家乡喧嚣的夜市和夜市上的小吃来。“大晚上的，请您停下。”阮尘请求，“现在都吃不到，停下对你对我都好。”“谁说吃不到，”楚阳抗议，“我可以做给你尝尝，如果我能找到做饭的地方的话。”“哟，您还会做饭呢。”来这里一个多月了，阮尘不自觉地学起了当地的腔调。“是啊。”“您还真是一位顾家的叛逆少年呢。”楚阳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楚阳是有纹身的，在肩膀上纹了一道黑色的闪电，搭配着雨云。前几天他换衣服的时候阮尘看到了，好奇地问了一下寓意。“没什么寓意啊，为了叛逆。”他如是答。“看来叛逆少年要成为我们之间的一个梗了。”楚阳总结。他们路过便利店，便利店的门口放了纸箱，纸箱里有几只小猫。楚阳看到了便走过去伸出手，小猫瞪着圆圆的眼睛，看到他的手指便舔了舔。“开心。”楚阳心满意足地感叹，弯腰蹭着小猫的小脑袋。于是阮尘也跟着俯下身子。“你要摸摸吗？很舒服的。”阮尘摇摇头，他并不是一个擅长与小动物相处的人。他总是怕这些小动物伤害到他，也怕自己不小心伤害到这些小动物。他跟其中一只小猫的圆眼睛对视了一下，就把视线转移到了总是惹人多看几眼的楚阳身上，楚阳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小猫灰白相间的毛，他柔软的眼神和嘴角的笑容，使照在他身上的便利店的冷色调灯光都变得温暖起来。是个温柔的人啊，阮尘想。看着自带漫画风滤镜的室友，他心底的小人突然举起双手放在胸口，“我要跟这个人做朋友。”于是他试图理解这猫奴心态，不急着离开。直到他瞥见站在窗玻璃里面，眯着眼睛注视着他们的便利店老板，和老板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觉得老板的眼神有种令人瑟瑟发抖的魔力。“楚阳，我觉得我们该走了。”他拽了一下楚阳的衣服，让他抬头。老板贴在窗玻璃上，目光炯炯有神。楚阳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闯进不该进的门看到三头巨犬的哈利波特，急忙鞠躬道歉和阮尘一起加速离去。“等你出道以后，你可以在宿舍里养只猫的。”接下来的路上，阮尘帮楚阳规划。“出道啊……”楚阳的语气突然沉重了起来，叹了口气。事实上，每一次被舞蹈老师cue到“再跳成这个样子，你出道……”，都会让他觉得自己离出道又远了一点。虽然他本来带着“重在参与”的佛系心态来，但等到真的付出了些什么之后又不甘没有结果的结束。所以今天他很想出去逛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从自己为自己构造的低气压中挣扎出来。“没什么好担心的，”阮尘今天的语气倒一直是上扬的，“至少在我看来，一个基础稍差一点但是一直很努力的偶像，也是很吸引人的。”“尤其是，这位偶像长得很帅。”他刻意放慢了语气着重强调最后四个字，搞得楚阳的耳朵莫名其妙烧了起来。“如果我要是出道了，那就是托你说的话的福啦。”“不用客气，我相信我们一定都会出道的，我可是很坚定的。”阮尘跳上高出路面的装饰物，在上面跨着步走，这样他就比楚阳高了。“小心点，”楚阳伸手把他拽了下来。“以后你给自己加练，可以叫上我的。”阮尘说，他知道每天夜里楚阳都会找个地方练舞，“如果你觉得，我可以帮到你的话。”即使阮尘真的能帮到他，楚阳也不愿意让笨拙的自己打扰别人的休息。于是他们接着漫无目的地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到食堂，舞蹈老师，和浮夸的表演课。没有喧嚣的行人和夺目的车灯，阮尘领他走的路，都是安静的小巷，楚阳听着蝉鸣，看着大爷坐在摇椅上挥蒲扇，希望风吹走心底滋生的烦乱。在这个夜晚里，他真实地感受到了夏天的存在，以后他回想起自己十九岁的最后的夏天，会想到闯入他世界的无数新鲜事物，和一颗在迷茫里带着些许憧憬的心吧。“突然安静，我好不适应，”阮尘冷不丁地说，“你说我们买奶茶回去工作人员会杀了我们吗？”“会的。”楚阳把他从画着珍珠奶茶的巨幅海报前拉开，“现在回去说不定食堂里还有西瓜。”冒着凉气的西瓜给这个关于夏天的夜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楚阳一边这样想，一边伸手帮阮尘把有些不方便的头发拨到一边。“谢谢。”“没关系。”楚阳回答，“也许你可以试着剪个头发。”挡住他好看的眼睛了，楚阳想。“可以考虑。”阮尘点点头。“明天见。”关掉宿舍的灯后，他跟阮尘说。“明天见，哥。”阮尘关掉了发光的手机屏幕。这称呼叫起来比想象的自然。阮尘想。从那天之后，阮尘每节训练课后都会跟楚阳一起去下一间教室或者食堂。不再是那副“请你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的抗拒模样，开始主动在身边给楚阳留一个位置，说的话也和笑容一起明显得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