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静宇坐在沙发上,将那份原本为宋皙精心准备了一个多小时的甜品几口吃掉。那是他跟他们餐厅的甜品师傅学的,他私底下做了五次才满意。他特意放上许多黄桃,他想宋皙一定会喜欢的。窗外传来“哗哗----哗哗”的雨声,白天没下雨,晚上终究还是下了。本来看天气预报,傍晚的时候会下雨,宋皙没有带伞,他想去接宋皙。但是他知道现在的宋皙是不会高兴的,所以他没有去。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牛郎与织女有多少相思之苦要倾诉?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二个七夕节。燕静宇将所有的灯都关掉,只留下一盏地灯。他陷入回忆之中。燕静宇与宋皙正式交往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第一个七夕节,那天晚上宋皙因为工作的原因回家很晚。虽然如此,宋皙还是提前给燕静宇准备了礼物。但是燕静宇却没有,因为他当时一直以为那是浪漫的小女生喜欢的形式,他觉得宋皙并不在意这些。宋皙很生气,也很失落,他对燕静宇说“是我自作多情”。宋皙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燕静宇一哄他,说两句求饶的话,宋皙也就很快转阴为晴。燕静宇郑重地向宋皙道歉,保证自己以后绝不错过任何节日。他严肃的样子反倒弄得宋皙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下不来台,让宋皙觉得自己比这个小自己五岁的人还幼稚似的。今晚的这场雨大概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下的,一年只能相见一次的两人,哪会那么快就说完悄悄话呢。燕静宇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走进宋皙的卧室,看看睡得正香的宋皙,在黑暗中,燕静宇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的呼吸声,很浅,即使是喝醉了酒,宋皙也不是丑态毕露的人,这一点让燕静宇非常安心。☆、无人接收第二天早上,宋皙终于从头痛中醒过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只知道三个人在喝酒,童翊喝趴下了。他穿好衣服,从卧室出来,一眼就看见客厅的桌上,那是非常美丽的白玫瑰。十几支矜持沉静的纯白色花朵被有序地摆放在精致的礼盒里。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像小意达的花儿那样,浸润了月光的色彩,在夜晚的时候会身着最华丽的裙装出席盛大的舞会,经过一夜的狂欢,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变得憔悴,最后沉入永久的梦乡。这花有多美丽就有多不合时宜。在花盒的旁边还放着两样东西,下面的四四方方,像是一张唱片,摞在上方的窄长一些,像是一本书或是一本笔记本。这都是燕静宇的作品。但是现在创作者不在。宋皙以为屋子里没人,转身进卫生间去洗漱。刚洗漱完,在卫生间内听到开门的动静,宋皙想也知道是燕静宇,他也不在意,等全都收拾好才慢慢走出去。燕静宇抬眼望着宋皙,说:“起来了。”燕静宇在宋皙的家里来去自由,不知道的以为两个人真的是一对不分彼此、形影不离的恋人。宋皙在心里想:他们之间的错觉还真是多。宋皙不说话,燕静宇也没觉得尴尬,他自顾自地走到桌子前拿起桌上的两样东西双手递给宋皙,看着宋皙的眼睛说:“我给你买的书,你的那一本上次被我弄坏了。还有这张专辑,是你喜欢的那支乐队的,我顺便就买回一张。”宋皙依然没有任何回应。燕静宇有些口干,他继续转过头去,不肯放弃道:“花是……花是……”宋皙知道昨天是七夕,那是恋人们的节日,不是现在的宋皙与现在的燕静宇的节日。他真的很想质问燕静宇,他们两个人之间,这样不是很可笑吗?宋皙打算重新开始,他目前的工作要进入收尾阶段,生活的其它方面也不能再这么蹉跎下去。他打算拿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种气势来应对燕静宇。昨天晚上和朋友一起举杯畅饮的情景涌上心头,宋皙对那时的痛快记忆犹新,他做好心理建设,斟酌了一下,心平气和地告诉燕静宇说:“那本书没怎么样,你不用放在心上。那支乐队的歌我也很久没有再循环了,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花你也顺便处理了吧,不要放在这,我没有时间归置。”“你现在喜欢哪支乐队,告诉我,我可以去给你买回来。”燕静宇不打算放弃,笑着问他。“我喜欢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买。你也不需要讨好我。”宋皙不知道他是听不明白话里的意思还是故意装傻。宋皙顿了一下,终于把最想说也早该说的话说出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向你郑重道歉,无论如何,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玩弄感情。”“趁这一次,我们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你去做点你自己应该做的事,不要每天到我家来浪费时间。每天都这种要死不活的样,我想你也未必就真高兴吧。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为了报复我还是其它什么。对自己好一点吧。”“那些照片你想怎么样我都无所谓,随你便吧。”燕静宇的目光里传递出来的是明显的讶异,他大概是没想到宋皙会对他说这些,他大概以为宋皙会一直陪他玩这种没有意义的牢笼游戏。燕静宇走上前去,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捉住宋皙,还没等他碰到宋皙,宋皙就先挥动双臂奋力推开了他。燕静宇的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烟草味。刚刚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还没太闻得着,现在钻入宋皙的鼻孔,难受极了。宋皙现在一闻烟味就犯恶心。他立马退后三步,和燕静宇保持大约两米的距离,紧皱着鼻子。宋皙意识到自己这种表现太过直接,也不太礼貌,他赶紧抬起头,蓦地,发现面前的人浑身都散发着颓废的气息。黑眼圈明显,眼神黯淡无光,没有一点青年人的朝气。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本是繁花似锦的年龄,他却把自己活得像个垂暮之人。一种同情、怜悯的情感从宋皙的心头产生。在宋皙眼里,燕静宇一贯就像一棵树,他健壮、挺拔而富有生气。树常常是沉默的,对于宋皙来说,这种沉默的气质是最令人着迷的。虽然这棵树是长在悬崖边上的,靠近他需要冒险,让人不免望而生畏,但是宋皙不害怕,因为这棵树本身的色彩可以驱散阴云,带来安定。在宋皙不知道的时候,这棵树悄悄腐朽了。它的外表似乎还是光鲜亮丽的样子,内里却空空如也,不知能维持到什么何时。燕静宇最初的样子在宋皙的脑海中已经要模糊了。燕静宇站在那,浑身发着抖,他不停地颤抖着,怎么也停不下来,几乎接近于痉挛。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神经质般地发抖。他抱住自己地胳膊,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掐着自己胳膊上的肉,疼,但是无法停止颤抖。再继续这样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了自己了。宋皙看到燕静宇那个样子,自己心里也很难受,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承受燕静宇一切的愤怒与激烈反应。他真诚地说:“燕静宇,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联系我认识的朋友。”燕静宇低着头,没有回应。宋皙差一点就要走上前去抱住燕静宇的胳膊去安慰对方。他忍住了,他说:“我能理解你,我之前那样,你接受不了是正常的。我知道,你之前其实一直非常受欢迎,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都喜欢和你做朋友。我不是为自己开脱,我只是希望我们两个人都回归到各自正常的轨道上去。我伤害了你的自尊,你不原谅我也很合理。你----”“你能不能别这么冷静地分析我……我不是你的实验对象……还是说你是一台实验仪器?”燕静宇突然打断宋皙的讲话,他因为止不住的颤抖,说话有些磕磕绊绊。“宋皙,你当时究竟喜欢我什么?”“我听说你们有时候喜欢把直男掰弯,没有意思了就会分手,我是不是也是你……”宋皙听到燕静宇的这些疑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燕静宇的嘴里说出来的。他这样问,在宋皙心里,就是把他们从前所有的情分都消耗殆尽了。自己从前和燕静宇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他燕静宇就分辨不出来吗?他是没有心吗?宋皙这般想着,他一手扶着沙发,几乎要站立不住。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一点空隙也不留。燕静宇昏昏沉沉,额头发热,身体没有力气,一阵阵冷意席卷着他。最近几天他反复发着低烧,他以为自己晚上睡觉受凉感冒,吃下几片退烧药、感冒药,好像有点效果,但是发热刚刚按下就又起来。他他的眼睛发酸,有什么热的液体在眼里打转。宋皙没有回答燕静宇,燕静宇也不对宋皙怀抱什么希望。他终于将发抖止住,稍稍站好,平静地对眼里的人提出一个要求:“宋皙,我可以抱你吗?”宋皙愣了一下,但也只是愣在原地,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燕静宇笑了起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说:“到点了,你快去上班吧。再不去就迟到了。我等会也该上班了。”宋皙当然也顾不上吃什么早饭,他从燕静宇的眼皮子底下看似镇定地离开家,实则是落荒而逃。燕静宇听到宋皙的关门声,整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就像昨天晚上那样,宋皙迟迟没有回家,燕静宇等待得太煎熬,到最后,迷迷糊糊,差点以为自己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永远都不会有人造访。他身体难受极了,找到沙发坐下,幸亏宋皙已经走了,自己这软弱的窘境不会被发现。桌子上的花、拥有精美的外包装的书和那张燕静宇以为宋皙会喜欢的专辑被扔在客厅的桌子上。燕静宇昨天晚上为了把它们摆放出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姿势,不知调整了多少遍。今天早上想要把它们交出,只需要一次就知道肯定会落得一个无人接收的结果。☆、无妄之灾宋皙现在身处邻国一个因瓷器而闻名的小镇。这座小镇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更多的是一些低矮的传统建筑。道路干净,树木苍翠,游人稀少,人走在路上很容易将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次出差时早就安排好的。这大概是他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最后一次出差。他希望能够圆满。他们来到早就联系好的商家,对制瓷的过程进行观摩。匠人像揉面一样把浅黄色的瓷泥揉匀,然后开始制坯,匠人手中拿起一支小号的毛笔,手中的笔勾勒出一条条如缝衣线一般细的线条,宋皙与同行的同事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默默地看着匠人笔下一朵朵小花绽开,时间只有在匠人的笔下才是缓缓流淌的。临近尾声,宋皙和同事们完成了采访的工作,最后一天,他们在小镇上转一转,玩一玩。他们赶上了一场瓷器大甩卖,宋皙一行也去看看。弥补他们没赶上陶瓷展销会的遗憾。最终,宋皙买了几个风铃,还有一些杯子、花瓶等,打算回国之后送给朋友。回到酒店,宋皙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程。他的助理周茜茜发了几张手机截图给他,并让他赶紧登录微博看一下,国内网上爆出了他担任主编的杂志抄袭的丑闻。而且指出的抄袭者不是别人,就是他宋皙本人。各大论坛已经闻着味开扒。想他宋皙也不是个什么公众人物,只是行业内大家对他还比较熟。可是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能上热搜,宋皙不得不怀疑是背后有人在雇水军操作。出国的时候是想着要有一个完美的收官,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有人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宋皙坐上飞机的时候心里想,反正他是没有抄袭任何人的,解释清楚就可以。虽然大众可能一时被蒙蔽,但是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工作这些年,他不是没经历一些风浪。现在有人直接把矛头指向他宋皙,而且还是证据确凿地说他抄袭,他第一反应是无稽之谈,但是紧接着,他的助理周茜茜把爆料人在网上做的调色盘发给他看,可谓是“证据确凿”。宋皙简直百口莫辩。同事们和他工作多年,知道他不会犯这种错误,但是那些不知道的人、不了解他的人呢?他的脑子中转过千百种可能,实在是想不通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到底是有何利益指向。他的同事们都纷纷安慰他,他心里仍然不是个滋味。经过一次转机终于回来。宋皙乘坐出租车直奔公司,回到杂志社,看众人的表情也应该都知道这件事了。事情还在发酵。宋皙被丑化成一个恶心的小人。抄袭的文章还不止一篇,而且爆料人指出宋皙抄的文章都是国外的一位不知名的撰稿人的。宋皙坚持清者自清。他知道,自己不像那些明星有很大的流量,现在这社会娱乐新闻层出不穷,很多人没有新闻创造新闻也要上热搜,他很快就会被人们淡忘的。老侯也来杂志社了。最近,他来的也真是挺勤的,频频露面。他和宋皙两个人坐在宋皙的办公室里。老侯对宋皙说:“我已经给你找律师了,咱们杂志社准备出一份声明。但是我先和你通通气,那个作者的文章你确实是没有看过吧。或者,你看过了也没关系,咱别借鉴就行了。”宋皙“呵呵”地笑起来。他明白老侯的意思,他说:“我没有抄袭。你既然联系了律师,那就让专业的来。不过抄不抄的,我说的也不算,等你的人把结果调查出来再说。那个时候,发的声明也更有说服力。所以,声明先别急着出,万一我抄袭了呢?”自己和老侯合作多年,最后竟然连一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获得。宋皙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自己提出了离职,但是老侯这种做法也太让人寒心了。说宋皙有才华有能力的也是他,现在内心质疑,表面还要装作关心的人还是他。宋皙庆幸自己提出了辞职,要不还不知道,老侯是一个如此没有底线,多疑,猜忌的人。要见老侯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趁这个机会,宋皙问老侯:“我的离职手续什么时候办。”老侯只是说:“现在你出了这种事,咱们总得等把事情都澄清了,最大程度降低对咱杂志社及你的伤害。到时候你要走我也不会拦着。”两个人一时无话。宋皙坐在椅子上,奔波一路,累得浑身都要散架。老侯低着头倚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他歪着头瞅着宋皙道:“你这一走,再回来,世界就不是你的了。”宋皙一下子还挺不适应老侯这么文艺地跟他对话,不过看这人的表情也不像是和他开玩笑,宋皙坐直身子,把双手搁在办公桌上,很坚定地回答:“这天下是我自己打出来的,从来也不是谁施舍给我的。”老侯意味深长地看着宋皙,没有针对宋皙的话再有回应。只是临走的时候,老侯给宋皙添了一把火,他换了一张脸,笑嘻嘻地对宋皙说:“你也快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性格有时候也会得罪人。万一就有那些小人在背后搞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