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疯了。在宋皙看来，燕静宇一直都是个洒脱、仗义的人。如今的燕静宇会做出这种举动，简直是判若两人。相比起来，宋皙反而觉得，他可以接受一个不爱自己的燕静宇，但是不能接受一个如此阴暗的燕静宇。他想，难道自己真的看走眼了吗？宋皙坐在椅子上，椅背硌得他有些疼。但是他没有起身，还是继续忍着那份疼。许久，他听到电视里传来的欢笑声，这才从臆想中钻出来。他坐正身体，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燕静宇。电话拨叫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在宋皙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燕静宇接起电话。宋皙没有啰嗦什么，直接问：“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燕静宇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波澜，就像一潭死水一样。“燕静宇，我们可以再沟通一下，你这样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吗？我觉得挺有意义。如果没有意义，你就不会打这个电话来。说起来，你好像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燕静宇的话语传来，似乎有一股异样的兴奋，他的声调都高出不少。“你拿这些照片威胁我，这种行为是违法的。”宋皙不想和燕静宇吵架，这对宋皙来说没有好处。“我没有要威胁你，我只是把你之前留在我这的照片还给你。”燕静宇还在装傻充愣。“我什么时候照过这种照片，全都是你偷拍的！你不觉得你干这种事太下作了吗？”宋皙终于忍无可忍，隔着电话吼出来。燕静宇得意起来，他笑着自我贬低道：“可能吧。你之前不是一直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下作的人。”宋皙听到他自我嘲讽有些不是滋味，他转变自己的态度，顿了顿说：“……我们好好说。”燕静宇没有低头的意思，继续着：“不知道你男朋友看到这些照片有何感想，不过你在我这里的照片不止这些，还有其它的。让你的男朋友知道这些是不是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啊？”“他早就不是我的男朋友了，你不要扯不相干的人进来。”宋皙一听他提起别人就更加紧张警惕。“我也是个不相干的人，我也早就不是你的男朋友了，你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你男朋友是个画家，前些日子举办了一个画展，他的名字叫……”“你发什么疯？”宋皙忍无可忍，愈发觉得燕静宇在无理取闹。“我就是在发疯，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后悔’吗？”宋皙从来就不习惯在燕静宇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你玩不起就别玩！男子汉大丈夫，我招的你，你找别人算什么本事！”宋皙拼凑不出在手机另一端的那张原本应该是英俊无比的脸，现在一定很扭曲、很丑陋。两个人对峙着。宋皙想看看燕静宇到底要玩些什么无聊的把戏。……“对我没意思，为什么要招惹我？在我面前发什么浪！”宋皙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破，他习惯性地想反驳，张开口，嗓子就如同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堵住一样，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听到燕静宇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有显而易见的不解与伤心。他此时此刻如果再说什么“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就太没有说服力了。宋皙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下的大概是天底下最大的蠢事。燕静宇竟然不是玩家。人是不能玩弄的。最后的结果只会引火烧身。宋皙没有话说了，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正准备按下挂断键，却发现手机屏幕是黑的，映照出他那张憔悴又狼狈的脸。手机自动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对话就悄悄终止。餐桌上的晚饭还好好地摆在那，宋皙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泛着淡红色光泽的鱼片放进嘴里。凉了。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很多东西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抛却了温度。宋皙没有力气走到厨房将已经凉透的饭菜重新焕发出温暖，他又不是第一次吃冷饭。一口米饭，一口鱼片，一口蔬菜。他像个机器人，被输入程序，按照指令无意识地重复。在这顿冰凉的晚餐结束十五分钟之后，宋皙的肠胃在腹部纠缠、扭动起来，引起一阵阵剧烈的痉挛。宋皙不得已歪在沙发上，捂着肚子，汗水从他的皮肤上透出来，将衣衫浸湿。空调的风吹进他的每一个毛孔里，他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他想自己干脆就这么疼死算了。☆、怎么办太阳升起，整座城市就在这一刹那承受了太阳的光辉。那光辉如同清澈的流水一般，从高楼大厦、花草树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中一一流淌而过。夏天的早晨，天亮得太早，黑夜太短，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中，昼夜消失了一轮又一轮。阳光照在人的脸上，刺进人的眼里，眼睛被阳光扎得不舒服，酸得流出了眼泪。宋皙一晚上没有睡，肚子一直疼，疼得大汗淋漓，整个衣服像浸在水里一样，贴在后背上，非常难受。他把空调关闭，不一会儿空气中的冷气就跑散，热气又铺天盖地地黏上身来。宋皙蜷缩在沙发上，起不了身，他知道家里没有药，就只能这么干熬着，类似的经验他不是没有过，他只能不停地掐着虎口等待着这久违的疼痛快点过去。等宋皙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他的肚子疼过劲了，又被热得呼吸有些困难。客厅里的灯当然是亮着的，他不想再让自己受些无谓的罪，就坐起来，昏昏沉沉地拿着手机向卧室走去。他把客厅地灯关上了，摸着黑像熟悉的方向走，踉踉跄跄地终于躺在床上。卧室没有拉窗帘，他看见对面的楼上几乎全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个亮点。他把空调重新打开调到一个比平时稍高一点的温度，爬上床打算接着睡。他躺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不知过了多少分钟，向右转过身去，睡不着，清醒了。又翻来覆去，彻底睡不着了。一闭上眼，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如万箭齐发，“嗖嗖嗖”地向自己的心头射去，每一支都是致命的。他只好边给手机充电，边玩手机。本来他是不太想打开手机的，怕手机一开机就又冒出自己不想见的东西，破罐子破摔般给手机开机，却没有收到什么新的信息，他不知道这该说是松了口气还是一颗心在继续吊着。微博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很少有人更新了，宋皙刷新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变化，就连关注的新闻账号也没有什么新闻可发，世界的某个时刻总需要自己度过才行。宋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微博，他每天都关注上面的信息，但是他自己的动态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发了。一方面是他早就过了那种兴奋劲，再者，平时工作忙起来，脚不沾地，在公司里连撒泡尿的时间都没有。他经常调侃自己活人被尿给憋死了。好不容易回到家里，也是闭着眼睛一头栽进沙发里。他的母亲经常向他抱怨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到底能忙成什么样，一两个星期都没个声响。宋皙在黑暗中玩手机，半个多小时之后就又犯困了，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打算入睡，可是还是睡不着。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终于进入到睡眠状态中。早晨，他比闹钟醒得早，他的上下眼皮直打架，大脑却是清醒的，他已经预见今天自己会以一种什么糟糕的状态来工作。这一整天宋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新来的主编来找宋皙打听他的画家朋友的事，宋皙懒得搭理她。宋皙听着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抿着嘴，一场暴风雨正在他脑中酝酿。但他还是忍住了。某种程度上，宋皙也能理解她初来乍到肯定要在老板面前大显身手，表现一番。不过宋皙实在不喜欢她把自己肚子里的水要全都倒出来给别人看的架势。她对自己的工作也还算是认真负责，宋皙不想跟她一般计较。中午的时候，宋皙打算吃完午饭赶紧回去眯一会儿。他心里像一团乱麻似的，最近的这些事一下子都跳出来堆成一块，让他头昏脑胀，两眼发黑。再好吃的东西他也吃不下去，真是味同嚼蜡，他勉强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回去，白白浪费了一碗好炸酱面，已经倒上醋，拌出香味。他的心情越发沉重，街上这个点是很热闹的，他想静也静不下来。起风了，晚风中开始带着点凉意，天夜晚来得早了一些，不像之前七点天还没黑透。宋皙不想回家，他在外面吃完饭才回家。一到家，看见门前出现了自己不想见到的人。快下班的时候，燕静宇给宋皙发来短信，说是晚上要到宋皙家找他。宋皙一看到燕静宇的手机号码头就要炸了，他直接回复今晚要加班。但燕静宇又迅速发信息说“那我去你们公司楼下等你，好不好？”。这个疑问句有着肯定的答案。燕静宇很了解宋皙，宋皙是绝对不会让燕静宇去公司找他的。无奈之下，宋皙只得投降。宋皙比平时晚一个多小时才回家。和那天晚上一样，燕静宇整个人都埋在黑色的阴影中。“不想让我进去，咱们两个在这起争执，让别人看见，对你影响不好吧。宋主编，你怎么也是个公众人物。”燕静宇嘴角带笑。宋皙真是受够了燕静宇的阴阳怪气，他真的很想痛揍面前的人。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两个人同处一个空间，宋皙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似的。他不知道燕静宇到底想干什么。燕静宇进门后闭口不提照片的事，只是说出一句：“你不去洗澡吗？”宋皙还没打算洗澡，他累了一天想先歇一歇。他对燕静宇的问话感到莫名其妙，一眼都不想瞅燕静宇，就坐在沙发上。“你不是每次都要洗澡吗？”燕静宇自顾自地说着。宋皙闭着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变态。”宋皙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脱口而出。“不洗，那就现在开始。”燕静宇机械地说。宋皙迅速明白燕静宇的意思，他坐直身体，顿时汗毛直竖，后背立刻冒出冷汗。燕静宇朝宋皙走过来。宋皙挥手要把他推开，燕静宇却一反常态，眼中流露出令人恐惧的目光。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宋皙的手臂。宋皙本能地偏过头，伸出左手去推，又被燕静宇轻易压制。燕静宇的双手越抓越紧，宋皙手臂的皮肤钻心的疼，他抬脚去踹燕静宇的大腿，燕静宇却像生了根似地，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宋皙奋起反抗，他不信，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打不过燕静宇。燕静宇却在这时兴奋起来，他可以陪宋皙玩一玩这反抗的游戏。虽然他以前一直把宋皙当作斯文又娇弱的少爷。宋皙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跟人打过架，他只知道自己有两只拳头和两只脚可以作为武器。他攥紧拳头，挥动自己有力的右臂，朝着燕静宇招呼，没想到竟然打空了。他试图离开沙发站起来，但是燕静宇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燕静宇用大腿压着宋皙的腿，像一块千金重的巨石，宋皙疼得差点叫出来，他强忍着，几乎以为自己的骨头要被压折了。宋皙第一次见识到自己与燕静宇的力量对比是多么悬殊。两个人扭打起来，宋皙在一通乱拳之后，气喘吁吁，对方却只是做了个热身运动一样，继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宋皙不停地喘着粗气，大脑缺氧，整个头都是晕的。意识与身体已经分离。宋皙不是没有见识过燕静宇的武力，但那只是在远处看着，现在自己亲身体验，才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白斩鸡。明明他也不是那么缺乏运动。“你不是没见过我跟人打架，你打不过我。”燕静宇嘴角向上，目光愈发冷冽。宋皙觉得可悲，两个人现在这种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大概都是恨不得咬死对方，可笑的是，两个人却想起同一件事情，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那个时候，宋皙在酒吧后面没有监控扫到的角落里，看见燕静宇发狠一般地痛揍一个让宋皙恶心至极的人，那个人已经被燕静宇制服，只有挨打的份。眼睁睁地看着燕静宇将那人揍得鼻青脸肿。过了很久，在角落里那个人的惨叫声中，宋皙从热血上涌的激情中抽离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把这个晚上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轻人拉开。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为燕静宇感到后怕，那个被揍的人当然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但是燕静宇也太不管不顾，万一被人报复怎么办。更何况，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万一有人路过报警也不是不可能。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宋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不一会儿，他感觉流泪的地方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舔舐。这个夏天和那个夏天重叠在一起，空气也都是相似的憋闷。外面又打雷了，接连两个响雷，闪电一个接一个，将世界的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楚透亮，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狂风大作，刮得窗响玻璃震，挂在阳台上的t恤也在来回地摆动，衣架不停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听到雨落地的声音，听到雨汇流成河的声音。没有关窗，怎么办。今晚要怎么办。☆、另一个“怎么办”宋皙从全身的酸痛中醒过来，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个作恶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宋皙硬撑着进到卫生间，他站在淋浴喷头下面，热水淋在他的身上，他抚过的很多地方都有或轻或重的痛感且出现了淤青。昨晚他经历了一场噩梦，肢体好像被割裂开一样，整个身心都跌入痛苦的漩涡里。不知洗了多久，他将热水关掉，站在镜子面前，看到嘴唇明显破皮。他双手捂住脸，不想看到镜中的自己。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失去感知能力，只有燕静宇昨天晚上在耳畔说过的刺耳的恶语不停地在徘徊。“你不是喜欢这种姿势？”“你之前不是一直很享受？”“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重温旧梦的时候是什么样？”“除了我还有谁？那个作家，或者是那位总监？”“你找我不就是为了做这种事？那你现在为什么不高兴？”“你为什么不高兴？”宋皙无法原谅燕静宇强迫性的行为，燕静宇变了，或者说他一直就很恶劣。可是，宋皙却总是被他的外表欺骗。五六年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宋皙自以为是地陷入甜蜜的感情中自娱自乐，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燕静宇的一张长期饭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