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探望天还蒙蒙亮，夏雨便又睁开了眼睛，突然起了身，梳洗，收拾了几身干净的衣服出门去了。夏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精神抖擞，可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轻而易举地出卖了真相，他随意要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啃着吃，一路也没看到开张的水果店。又上了地铁，出了站终于看到一家水果店，便走进去了。他匆匆挑了几颗桃子、几颗火龙果、一串香蕉，称过之后，老板麻溜地抽出红色塑料袋装好，夏雨迟疑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换白色的。”又倒了两趟公交，才来到了龙宇妈妈住的地方，这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夏雨按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开门的是一个有点秃的中年男子，他目中无神，脸色苍白。“找谁呀。”男子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夏雨有点儿不知所措，难道自己走错门了？又看了看门牌，没错啊，心中正纳闷，这时龙宇的妈妈从里头探出头来看到了夏雨。夏雨见她走来，便说：“龙阿姨好。”龙宇的妈妈便把手中洗菜的盆放下，走到门口微微笑地说：“夏雨啊，快过进来吧。”中年男子便让开了道，夏雨脱了鞋，来到厅中放下水果，龙宇的妈妈便让中年男子便要去倒茶给他喝，夏雨有点儿拘束，尴尬地说：“不用了，平常也不喝茶。”龙阿姨见他拘谨，眼光有时游离到中年男子的身上，便说：“噢，这位啊，是龙宇的爸爸。”“噢，噢，叔叔好！”夏雨一听是龙宇的爸爸，便上前握手问好。出了这种事，爸爸出面料理，这就不足为奇了，夏雨这次过来，一来害怕龙阿姨想不开，过来有个照应，二来也想着龙阿姨一个女人家料理这种事恐怖心有余而力不足，过来帮忙处理。“你叫夏雨啊？”中年男子点点头说，“我叫涂改之，是龙宇的爸爸，难得你有这份心，特意跑过来看望他的妈妈，我谢谢你了。”夏雨一听，又看到自己带过来的一包衣服，也只好感叹自己多虑了，龙宇的爸爸在这里，这件事相信他能够料理地比自己好。涂改之看到夏雨瞄了一眼夏雨带来的行李，七七八八明白了他的来意，又见他不好意思开口，便说：“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我这苦命的孩子，还有你这样知心见性的好友。”一说到苦命，一旁的龙阿姨眼眶便有点儿湿润，忙说：“我去洗洗菜，你们慢慢聊。”涂叔叔见龙阿姨如此，脸上也有后悔之意，像个说错话的小孩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夏雨想起龙宇曾说他爸是个薄情寡义的男子，现在看了，涂叔叔却是通达精明之人，举止言行之中无不透露着对这对母子的亏欠和爱意。或许过了太多年，心境早已变了，也或未可知。两个大男人在厅里站着，面对面站在一起，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只见涂叔叔双手摊开，对着夏雨笑了笑说：“小伙子，别干站着，坐下来看看电视吧。”夏雨微微一笑，便也坐在沙发里，环顾四周，这是龙宇生活过的地方。涂叔叔刚坐下，又站起身来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夏雨忙站起身拉着涂叔叔的手说：“涂叔叔坐下吧，我不渴。”涂改之见状，便也坐下来说：“那好，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夏雨坐下来，想着涂叔叔这个年纪应该对车子股票感兴趣，又怕自己了解不多，闹出笑话，终究还是没开口，坐着尴尬，便又起了身说：“涂叔叔，我想去看看龙宇的房间。”涂改之一听，脸色难看，迟疑了一会儿说：“好，我带你去看看。”涂改之只知道龙阿姨住在靠门的那间房，而另外两间相对的房间，他也不知道哪一间是儿子住的，他甚至不知道儿子多久没在家里住过了，毕竟对于这里，涂改之还是没有一点了解。涂改之站在门口又迟疑了一会儿，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那间房子是儿子住过的，刚犹豫着看了看夏雨，夏雨便走到右手边的房间。这间房子有个阳台，阳台向阳朝南，里面有一张床，床头朝北床尾朝南，房间虽然不大，却有四盏灯，一盏吊顶，一盏在床头，一盏靠门的墙壁，一盏靠电脑桌的墙壁，龙宇怕黑，夏雨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符合龙宇的习惯风格。夏雨走到阳台，抚了抚栏杆，冰凉冰凉的，又走进了房子，摸了摸电脑桌，电脑桌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又看到桌面上放着的一张照片，照片有点儿年头了，是个漂亮的女子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夏雨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龙宇。那时候的龙宇眉清目秀，果然帅哥都是从小帅到大的，夏雨心想着这个，不禁笑了一声，两行眼泪默默流了出来。他才注意到一旁的涂叔叔，便又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抚了抚照片里的小龙宇，那时候他就那么阳光灿烂。涂叔叔也在房间里走了走，看了看，这么多年没看过他了，现在突然阴阳两隔，就算再铁石心肠也会悲痛万分，他打开了衣柜，看着这些陌生的衣服，陌生的款式尺寸，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涂叔叔一声叹息，这是儿子的房间没错了，心中便又疑惑问夏雨：“你是怎么知道，这是他的房间？”要知道，作为他的爸爸，涂叔叔也没能一眼看出哪个房间是儿子曾经住过的。夏雨抬起头看了涂叔叔一眼，深沉地说：“感觉。”涂叔叔呵呵一笑，他听得出夏雨这一声“感觉”中，包含着对龙宇的情义有多深，心中难免失落，作为父亲，这么多年却对孩子一点儿都没了解。涂叔叔叹息一声说：“哎，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娘俩了！”夏雨轻哼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变了脸色说：“我只想问您一句，这么多年，您有想过他们？有想过来看看他们吗？”涂叔叔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他的心里也充满悔恨，一开始那些年或许自己真的是鬼迷心窍，一点儿也没想他们母子，可是后来，和另一个女人极尽奢华的日子最终还是归于平平淡淡，才体会到原来生活本就是这般平凡。后悔是没法后悔了，因为需要为另一个家疲于奔命，他也曾想过他们母子俩，可是过去的终究过去了，人到中年，他也有许多苦，只好一个人咽下去。夏雨见他没答话，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龙阿姨都默认让他以爸爸的身份来料理龙宇的后事了，顿时觉得刚才的问话有点儿唐突，心中有点儿愧疚，便说：“涂叔叔，是我说错话了，您别往心里去。”涂改之长吁一口气，摇摇头说：“孩子，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想或者没想，又能怎样呢？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甚至，自从离开后，我再也没听到宇儿叫我一声爸爸，这就是报应啊！”“叔叔，您别这么说。”夏雨受不了，又好心安慰说，“如果他看到你和龙阿姨又在一起了，他在那边也会开心的。”涂改之一愣，惊讶地看着夏雨，又看了看门口，便上去把门轻轻地关上了，回到夏雨身边，小声地说：“你也觉得，我们还能走到一起？”夏雨看到这，才意识到他们根本没有复合，大概只是因为要处理龙宇的事才逼不得已走在一起，等处理完事了，也就该散了。想着，便觉得自己说话唐突，懊恼之情写满整张脸。涂改之看夏雨老实巴交内心柔软，也有所意会，两手一摊，叹了一口气说：“哎，这个时候我本来不该说这个。”“我倒觉得，这个时候偏偏就应该谈谈这个，龙宇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龙阿姨，龙阿姨过得好，龙宇才会安心。”夏雨心想着这回过来，主要目的也就是为了龙阿姨，若不是因为龙阿姨，自己恐怕在家哭上十天半个月也缓不过来，这时候涂叔叔既然说到这个，便想着把这事说开了。“好孩子，你可真是重情重义啊！”涂改之竖起拇指来。夏雨并没有多少激动，一来从小优秀到大对于这样的夸张早已习以为常，二来他一心想着一件事的时候心里总装不下别的，又认真地问：“您的事我也听龙宇粗略讲过一些，请问叔叔，您现在怎么打算？”“哎。”涂改之想着自己不堪的过去，自嘲地叹着气说，“年轻时候犯了太多错，到如今也还是浑浑噩噩，如果你龙阿姨能够接受，我一定好好对她。”夏雨看他满是愧疚，说话时流露真诚，于是安慰道：“年轻谁不犯错呢，我看叔叔是真的悔过自新了，龙阿姨肯定也能接受，到时你们重归于好，我和龙宇也就心安了。”涂改之这时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忙陪笑道：“呵呵，对了，我看你那么为龙宇着想，关系非同一般吧？”夏雨一听这话，心中有点儿慌慌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硬挤出眼角的微笑，吞吞吐吐地承认：“额，不一般吧，是的。”“那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不少有趣的故事，如果你能跟我讲讲，也算填补了我许多遗憾了。”涂改之满心期待地看着夏雨。于是，夏雨秉着不泄露爱情的原则，挑了一些过往经历，跟他讲了起来，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龙阿姨敲门喊吃饭了。坐在餐桌上，看到龙阿姨目光无神，夏雨一阵心疼，他明白龙阿姨心中的苦，刚想要开口夸一夸龙阿姨的厨艺，又怕适得其反，这个时候任何的褒奖之词似乎都黯淡无光。夏雨看了看涂改之，见他也跟随着龙阿姨的情绪走，才意识到，他同样也是失去了孩子的父亲，同样是可怜之人。夏雨想要开口夸一夸涂改之，如果龙阿姨能与他破镜重圆，老来丧子的可怜人下半生也可以互相扶持，这是夏雨喜闻悦见的。“嗯，刚才和叔叔聊了聊天，发现叔叔是个博学多才，情商特别高的人。龙阿姨，您觉得呢？”夏雨看着龙阿姨，试探地问道。龙阿姨停顿了一下，没有看夏雨，便又继续嚼着饭。涂改之见状，知道夏雨有意帮自己一把，而曾经的龙妹妹似乎并没有与自己破镜重圆的打算，这些天过来料理后事，涂改之也是早上过来，傍晚忙完后，她也总是毫不留情地催他回宾馆，似乎自己从来不属于这个家。涂改之便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夏雨碗里，心疼地说：“叔叔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快吃点儿菜，你龙阿姨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这些天来啊，我也是第一次吃上，你小子算是赶上了。”夏雨见涂叔叔给自己解围，感激全放在目光里，忙把肉丢进嘴里，顺着台阶下：“嗯，真的好吃，我平时也做饭，却一直做不出这样香甜不腻的红烧肉。”“你也会做饭吗？那这些天，就跟着龙阿姨好好学学。”涂改之笑了笑，又偷偷瞄了一眼龙阿姨，见她依然不为所动，顿时心中怅然若失。直到龙阿姨吃完饭，放下碗筷，看着夏雨，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丝自然的血色，眉眼间舒展出带着笑意的鱼尾纹，说：“夏雨，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请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想你，心中的难过不比我少吧？说实话，我很敬佩你，你总想着别人……”一听到龙阿姨说破了自己的心事，夏雨心理防线瞬间奔溃了，豆大的眼泪挂在眼角，只等着大珠小珠落玉盘了。龙阿姨见状，忙起身站到夏雨的身后，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从知道龙宇得了脑癌至今，一直都是夏雨在安慰她，印象中夏雨甚至没有在自己面前流过眼泪，她想着这孩子到底比别人坚强，一时看到他哭成这样，心中酸楚，又想到龙宇，自己的眼眶也全湿了。涂改之见二人如此，忙拿起餐巾纸给夏雨擦眼泪，他不明白夏雨为什么哭得如此痛彻心扉，但至少他能感受到，夏雨对龙宇的感情远超自己的想象，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等二人情绪稳定已是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纱窗铺洒在金色的大厅中，有种踏实的感觉，夏雨依靠在沙发上，他发现龙阿姨拉着自己的手。夏雨一时模糊了记忆，杠杆还在餐桌上，现在餐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怎么现在到沙发里了呢？“醒啦？”龙阿姨又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拍夏雨的手背说，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夏雨睁开眼慢慢起身，满脸困惑地问：“我怎么……”龙阿姨笑着，脸上全是慈祥和关爱，她轻柔地说到：“你自己走过来要靠一靠的，你忘啦？”夏雨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阿姨，给您添麻烦了。”“哪里的话，自从见到你，我一直没把你当外人。”龙阿姨说。夏雨一听，惊讶地问：“我和龙宇的事儿，您都？”龙阿姨见夏雨一句话只问一半，大概还是有点儿拘谨，呵呵一笑说：“我又不是你涂叔叔，你们的事情，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夏雨一脸通红，害羞地笑了笑，环顾一周问：“咦，涂叔叔呢？”“我让他回宾馆了。”龙阿姨冷冷地说。夏雨一听龙阿姨这语气，怕是龙阿姨对涂叔叔并无复合的意愿，试探地问：“您觉得涂叔叔不好吗？”龙阿姨懒懒地起了身说：“我给你倒杯水吧！”夏雨有点儿失落，等龙阿姨端着水走过来的时候问夏雨：“夏雨啊，你和龙宇在一起好些年了吧？”“嗯嗯，我们认识四五年了。”夏雨点点头说。“我这里有一块他外婆留下来的玉观音，我本来打算留给儿媳妇的，你戴着，让阿姨看看好不好看。”龙阿姨说着，便从茶几上的紫檀木盒里，一层一层打开，露出一个绿莹莹的玉观音来。夏雨一惊，忙说：“龙阿姨，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要。”龙阿姨便故意使起眼色说：“你还把我当外人吗？”夏雨忙说：“龙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龙阿姨笑着说：“好了，我都明白，就当做是我感谢你这么多年照顾龙宇，我想，龙宇也希望我这么做。”夏雨顿时不好推辞，他呆呆的坐着，龙阿姨见他也不再抗拒，便说：“那我帮你戴上了。”龙阿姨小心翼翼地拿出玉观音，温柔地挂在夏雨的脖子上，他看了看眼前的夏雨，顿时觉得他更加秀气了，赞叹道：“你戴着真好看。”夏雨腼腆地笑了笑，龙阿姨也安心了许多。这时龙阿姨又说：“我看你带着换洗的衣服，看来是要在这住上一段日子了，你说，是不是怕我想不开，特意过来看着我呀？”